第5章

兇殺沒有地域限制。博斯復查的大部分懸案都會把他卷入洛杉磯警察局管轄的地界。這是可以料想的。洛杉磯有兩個分局和聖費爾南多接壤:西部接壤的米森分局和東部接壤的山麓分局。四個月內博斯解決瞭兩起黑幫團夥的兇殺懸案——通過彈道學分析把這兩起案子與發生在洛杉磯的類似謀殺案聯系在一起,發現行兇者已經被捕入獄;把另一起案子的兇手鎖定在因為謀殺被比聖費爾南多警察局大的分局通緝的兩個嫌疑人身上。

另外,博斯通過辨別作案手法和檢驗DNA把四年間發生在聖費爾南多的四起性侵案聯系在一起,正在查證罪犯是否在洛杉磯犯過強奸案。

博斯把車開上210號高速公路駛離帕薩迪納,這樣他可以查驗是否有人在跟蹤他。他先以低於最高時速限制的速度開瞭五英裡,然後把車速提升到瞭限速之上,通過後視鏡查看有沒有以相同速度行車的車輛。博斯不確定惠特尼·萬斯對調查保密的擔心有沒有根據,但提防有人跟著總是不會錯的。他沒有發現身後的公路上有人尾隨。他知道,在宅子裡和惠特尼會面,甚至前一天和克萊頓先生在聯邦銀行大廈碰頭時,都可能有人在車上安裝瞭GPS跟蹤器。博斯之後會檢查車上有沒有被人安裝跟蹤器。

沿著高速公路再開十五分鐘,博斯將把車開過聖費爾南多谷的頂部,回到洛杉磯。他沒有沿著高速公路繼續開,而是在麥克萊街出口下瞭高速公路,開進聖費爾南多,並很快拐上瞭第一街。聖費爾南多警察局坐落在一幢白色水泥墻和紅色拱頂的平房裡。小城百分之九十的人口都是拉丁裔,因此政府部門的建築都貼近於墨西哥文化。

博斯把車停在員工停車位,使用電子鑰匙進入警察局的側門。博斯經過報案室的窗戶時向兩個值班的警察點點頭,然後沿著後側走廊經過局長室朝偵查處辦公室走去。

“是哈裡嗎?”

博斯轉過身,通過局長辦公室的門往裡看。瓦爾德斯正坐在辦公桌後面向他招手。

博斯走進辦公室。這裡沒有洛杉磯警察局的局長辦公室那麼舒適,但有一塊非正式會談的休息區。局長辦公室的天花板上懸掛著機身上漆著“SFPD[1]”四個字母的黑白玩具直升機。第一次走進這個辦公室的時候,瓦爾德斯曾告訴他這是局裡的公用直升機——這顯然是為局裡沒有自己的直升機,需要時必須向洛杉磯警察局尋求空中支援而發的牢騷。

“感覺怎麼樣?”瓦爾德斯問。

“沒什麼可抱怨的。”博斯說。

“我們很感謝你在這裡所做的一切。‘割紗工’的事處理得怎麼樣?”

瓦爾德斯指的是博斯正在查的系列強奸案。

“我正想去查回復的郵件。之後再去找貝拉商量下一步的行動。”

“批準付款的時候,我讀瞭側寫報告。報告裡的一些東西很有趣。我相信會抓住那傢夥的。”

“我在跟這個案子。”

“那我就不耽擱你瞭。”

“好,局長。”

博斯盯著直升機看瞭一會兒,然後離開瞭局長辦公室。從局長辦公室沿著走廊再走幾步就是偵查處辦公室。無論是以洛杉磯警察局的標準還是別的標準來看,這個辦公室都太小瞭。偵查處辦公室曾經包含兩個房間,但一個房間曾經轉租給縣法醫處,作為他們派駐在這裡的兩位法醫的辦公室。現在三個警探的工位擠在一個房間裡,毗鄰的是督察那衣櫃般大的辦公室。

博斯工位三面都裝有五英尺高的墻,使他具有足夠的隱私,但唯一沒有墻的那面卻正對督察辦公室的門。督察本應由全職警督擔任,但因為經費裁減造成的警督職位的空缺,督察隻能由警察局唯一的警監來擔任。他的名字叫特雷維裡奧,迄今為止,他一直不覺得吸納博斯處理案子是件好事。他似乎對博斯不拿薪酬卻樂意長時間在這裡工作的動機很是懷疑,一直在監視著博斯。對博斯來說,唯一緩和瞭這種不必要關註的是特雷維裡奧在警局內身兼多職,沒有精力對他關註過多,這在小警察局是常有的事情。盡管特雷維裡奧主管偵查處,但也掌管內務部門,包括調度中心、室內靶場和代替對街年久失修的老監獄的十六個鋪位的拘留所。繁忙的工作使特雷維裡奧經常不在偵查處辦公室,博斯因而不必受到他的煩擾。

博斯看瞭看自己的郵件槽,發現裡面有份告知他本月射擊還未達標的通知書。博斯走進自己的小隔間,坐在辦公桌前。

過來的時候,他看見特雷維裡奧辦公室的門關著,門上的玻璃氣窗後面黑燈瞎火的。警監多半在警察局的另半邊辦理別的公務。博斯覺得自己能理解特雷維裡奧的疑惑以及不歡迎他的原因。他在解決懸案上取得的任何成功都可以被看作特雷維裡奧的失職。畢竟,偵查處現在歸他管。博斯曾經把洛杉磯警察局督察從平板玻璃窗扔出去的傳言更會增加特雷維裡奧對他的敵意。

但這沒什麼大不瞭的。特雷維裡奧無法威脅到博斯在警察局的地位,畢竟,博斯的到來是局長克服人員縮減困難所做努力的一個組成部分。

博斯打開電腦,等待它啟動。他上次來這兒已經是四天前瞭。辦公桌上放著一張局裡保齡球之夜的傳單。博斯立刻把傳單扔進瞭辦公桌下面的垃圾桶。博斯喜歡局裡認識的同事,但他的保齡球實在打得不太好。

他用鑰匙打開書桌裡放文件的那隻抽屜,拿出幾個存放著他正在處理的案子的卷宗文件夾。他把卷宗攤開在桌面上,讓別人看上去覺得他正在研究聖費爾南多警察局的案子。伸手去拿“割紗工”案的文件夾時,博斯發現文件夾不在原來的地方。他在抽屜裡的另一個地方找到瞭那個文件夾。“割紗工”案的文件夾被歸錯瞭位,是按第一受害人名字的首字母歸位的,而沒有按未知嫌疑人的綽號——“割紗工”歸位。博斯立刻警覺起來,並感到十分懊惱。他不信自己會歸錯文件。做警察以來他一直把文件整理得很認真。隻要是和案子有關的文件——無論是厚厚的謀殺案卷宗,還是輕薄的牛皮紙文件夾——都會成為案子的核心,需要整潔完整地放在一起,妥妥帖帖地保存起來。

他把文件夾放在辦公桌上,心想持有備用鑰匙的人興許看過他的文件,檢查瞭他的工作。他很清楚這會是誰。他往後退瞭退,把所有文件放回抽屜,然後合上並用鑰匙鎖上瞭抽屜。他想出一個找到入侵者的辦法。

他直起身子,往隔斷那邊看過去,發現另外兩位警探的工位上都沒人。調查入侵案件的貝拉·盧爾德警探和處理不動產糾紛的丹尼·西斯托警探興許都接到報案出現場瞭。兩人經常聯手辦案。

登錄局裡的計算機系統以後,博斯便打開瞭執法數據庫。他拿出筆記本,開始在數據庫裡查找維比亞娜·杜阿爾特的記錄。他知道自己違反瞭局長給他定的規則,借聖費爾南多警察局職務之便進行私人調查。利用執法數據庫的信息進行非警務調查不但會被聖費爾南多警察局開除,還違反瞭加利福尼亞的法律。如果特雷維裡奧打算檢查這臺計算機的使用記錄,那博斯就麻煩大瞭。但博斯覺得這種事不會發生。特雷維裡奧知道如果采取對博斯不利的行動,就相當於和局長作對,那無異於自毀前程。

博斯找到的維比亞娜·杜阿爾特的記錄非常短。沒有記錄表明維比亞娜在加利福尼亞州擁有駕駛執照,沒有記錄表明她犯過罪,甚至沒有記錄表明她違章停車吃過罰單。當然,時間過得越久,數據庫裡的信息就越不全,但博斯憑經驗知道,輸入名字後找不到任何參考信息的情況也是很少有的。這支持瞭他的推測:維比亞娜是非法移民,在一九五〇年懷孕後回到墨西哥瞭。那時,墮胎在加利福尼亞是違法的。越過邊境以後,她可能把孩子生瞭下來,也可能在蒂華納[2]某間診所的密室內墮瞭胎。

博斯知道那時的法律禁止墮胎是因為他本人就是一九五〇年被一個未婚媽媽生下的,當上警察後不久,為瞭更好地理解母親面對和做出的選擇,博斯還特意去查瞭當時的法律條文。

但博斯不是很熟悉一九五〇年時的刑法。他找到那時的刑法,查詢刑法中有關性侵的條文。博斯很快發現,根據一九五〇年刑法的第二百六十一條,與十八歲以下的女性性交被認定為強奸。即便兩相情願也無法脫罪。除非女方是犯人的妻子才可以免於刑罰。

博斯心想,惠特尼的父親一定覺得懷孕是維比亞娜給兒子下的套,目的是拿到錢和美國的公民身份。如果真像他想的那樣,刑法將給維比亞娜提供有力的支撐。但數據庫中的信息匱乏卻否定瞭這種可能性。維比亞娜沒有利用法律作為武器,而是消失得無影無蹤,很可能回墨西哥瞭。

博斯把屏幕切換到機動車輛管理局的人機交互界面,把惠特尼給他的“詹姆斯·富蘭克林·奧爾德裡奇”這個用作托詞的名字輸瞭進去。

結果出來之前,博斯看見特雷維裡奧警監拿著杯從星巴克買的咖啡走進偵查處辦公室。博斯知道幾個街區以外的杜魯門街有傢星巴克。在計算機前工作的時候,特雷維裡奧經常會小歇一會兒,步行到星巴克買咖啡。特雷維裡奧最近愛上瞭冰拿鐵,定期和女兒在校園周圍的不同咖啡店會面使他養成瞭這個嗜好。同時,買咖啡還能讓他的眼睛休息一會兒。

“哈裡,今天你怎麼來瞭?”特雷維裡奧問。

警監總是這樣親切地叫他的名字。

“我在附近辦事,”博斯說,“順便過來看郵件,再發幾份有關‘割紗工’的警告。”

他一邊說話,一邊關掉機動車輛管理局的界面,調出局裡給他配的郵箱。特雷維裡奧走到小辦公室門前開門時,博斯並沒有轉過身去看他。

博斯聽到門開瞭,很快便感覺到特雷維裡奧站在瞭他的小隔間後面。

“走這麼遠的路來附近嗎?”特雷維裡奧問,“還穿著這麼正式的西裝!”

“事實上,我今天去帕薩迪納見瞭個人,正巧途經山上的高速公路,”博斯說,“我想可以順便來發幾封郵件,然後再離開。”

“哈裡,你的名字不在值勤表上。你應該把名字寫在白板上,以便記錄值勤的小時數。”

“對不起,我就是來幾分鐘而已。這個月我的值勤小時數已經夠瞭。單單上一周,我就值勤瞭二十四小時。”

偵查處辦公室門口有塊記錄出勤時間的白板,特雷維裡奧要求博斯在白板上記下上下班時間,以便統計出勤時數,確保達到最小出勤時數。

“我還是希望你每次來都能記下出入的時間。”特雷維裡奧說。

“沒問題。”博斯說。

“很好。”

“順便問一句……”

博斯把手伸到抽屜前,用指節敲瞭幾下放文件的抽屜。

“我忘帶鑰匙瞭,”他說,“你有能幫我開抽屜的鑰匙嗎?我有幾份文件要用。”

“我沒開你抽屜的鑰匙。加西亞就上交瞭一把。他說他從多克韋勒手裡就拿到這一把。”

博斯知道加西亞是在自己之前用這個辦公桌的警探,多克韋勒是再之前的一位。兩人都是預算裁減的犧牲品。博斯聽同事們說這兩人在被裁後都離開瞭執法崗位,加西亞成瞭一位教員,多克韋勒離職時公用事業局正巧有空缺,他就繼續在政府部門吃公糧。

“這裡誰還有辦公桌的鑰匙?”博斯問。

“我覺得應該沒人有瞭,”特雷維裡奧說,“哈裡,幹脆把鎖撬開吧!據說你撬鎖很在行。”

特雷維裡奧說話的語氣很曖昧,好像博斯熟通的是門坑蒙拐騙的藝術似的。

“我也許會撬的,”博斯說,“謝謝你的建議。”

特雷維裡奧走進自己的辦公室,博斯聽見門被關上瞭。他提醒自己要和多克韋勒核實一下丟鑰匙的事情。博斯想在采取針對措施之前,確定多克韋勒沒有他的辦公桌鑰匙,證明偷看他抽屜裡文件的是特雷維裡奧。

博斯重新打開機動車輛管理局的界面,輸入奧爾德裡奇的名字。他很快找到瞭奧爾德裡奇的記錄,奧爾德裡奇在一九四八年到二〇〇二年之間擁有加利福尼亞州的駕照。二〇〇二年,駕照持有人搬到瞭佛羅裡達州,並上交瞭他在加州的駕照。他記下奧爾德裡奇的出生日期,然後把出生日期和姓名一起輸入瞭佛羅裡達州機動車輛管理局的數據庫。數據庫裡的記錄表明,奧爾德裡奇在八十歲時上交瞭他的駕照。他在記錄上登記的最後一個住址是休閑村落。

記下這些信息以後,博斯上網查詢,發現休閑村落是佛羅裡達州薩姆特縣一個大型養老社區。進一步搜索後,他找到瞭奧爾德裡奇的具體地址,但是沒有找到奧爾德裡奇的死亡記錄或訃告。詹姆斯·富蘭克林·奧爾德裡奇多半是因為不能或不需要開車而上交瞭駕照的,但他似乎仍然活著。

博斯對奧爾德裡奇被開除出南加州大學的原因很好奇,把他的名字和犯錯被開除作為雙重搜索條件查找瞭犯罪數據庫。但博斯隻找到瞭奧爾德裡奇一九八六年的一條酒後駕車記錄。奧爾德裡奇在大學入學那年究竟做瞭些什麼,這對博斯來說依然是個未解之謎。

博斯覺得已經搜索瞭夠多可以用作托詞的信息,於是便開始查看這幾天有關“割紗工”案的郵件。自加入聖費爾南多警察局以來,這個案子耗用瞭他的大半調查時間。以前在洛杉磯警察局工作時,博斯偵辦過好幾起連環殺人案,這些案子多半都含有“性”的因素,因此“割紗工”案對博斯來說並不是一個全新的領域。但無論從哪方面來說,都是博斯見過的最令人費解的案子。

更多好書分享關註公眾號:sanqiujun

[1]聖費爾南多警察局的首字母縮寫。

[2]墨西哥邊境城市。

《錯誤的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