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河南歸德府城下(一八五三年六月十三日)

林鳳祥、李開芳率北伐軍在攻城,大炮向城裡轟擊,步騎兵用雲梯攻城,銳不 可擋。

忽然城門洞開,林鳳祥在大旗下對李開芳說:“朱錫錕混進城裡的伏兵殺出來 瞭。”

李開芳一擺手,身後戰鼓齊鳴,太平軍全線沖擊上去,無數清兵倒在刀下、馬 蹄下,太平軍攻人城中。

2.歸德府城林鳳祥、李開芳並馬入城。朱錫錕帶人捆綁瞭幾十個文武清朝官員 過來,朱錫錕指著前面兩個說:“這個是清妖參將范正倫,這個是前任商丘知縣錢 文偉,知縣宋錫慶跑瞭。二位丞相,怎麼處置?”

林鳳祥說:“斬首示眾。兵勇放掉。”

朱錫錕說:“是!”一揮手,讓部下將人犯推走,他說:“這一仗值得,我們 得瞭兩萬斤炸藥,三十多門鐵炮。”

林鳳祥說:“那比斬幾個參將、知縣有用處。”

朱錫錕問:“我們在歸德不會久住吧?”

李開芳說:“馬不停蹄過黃河,向山東進發。”

林鳳祥說:“你帶先鋒軍趕到劉傢口去找船。我們如果能從這裡過黃河,最好, 清妖山東防務空虛,京城一帶兵力有限,這是直撲北京最近的一條路。”

李開芳說:“叫吉文元暫留守歸德,等待石軍到達。”

3.開封城東太平崗(一八五三年六月十九日)

林鳳祥的北伐軍已在此紮營,二人在營前計議。李開芳說:“沒想到劉傢口沒 有渡船。”

林鳳祥說:“河南巡撫陸應事先想到我們要搶渡黃河,派人把渡船、民船全燒 瞭。”

李開芳說:“這陸應被打得落花流水,他現在都回不瞭開封瞭。”

吉文元走過來問:“什麼時候打開封?”

林鳳祥說:“打不打下開封並不是主要的,尋找渡口過河是最急切的。”

吉文元說:“近日連降大雨,火藥都濕瞭。我去看瞭一下,開封城外的民房都 被清妖焚毀瞭,沒有瞭村莊掩護,我們穴地攻城也不容易。”

林鳳祥說:“好在這裡的百姓和捻軍踴躍加入太平軍,我們北伐之師越來越壯 大。”

吉文元說:“我們得到的騾馬足可以讓全軍變為騎兵。”

林鳳祥說:“如攻不下開封,就向西走,向朱仙鎮靠攏,朱錫錕在那裡等我們 呢。”

李開芳說:“如果大軍去朱仙鎮,就隻能在水口渡黃河,我們必須連續掃清障 礙,要打下中牟縣、鄭州和榮陽才行。”

林鳳祥說:“就這麼辦。聽朱錫錕說,在知鞏縣洛河口岸,停有清妖運煤糧的 大船二十幾艘,我們一定要奪到手中,那就萬無一失瞭。”

吉文元說:“我去安排先遣隊去奪船。”

4.南昌城下(一八五三年六月二十四日)

太平軍大營幾十座,已把南昌圍得水泄不通。水軍則將千餘艘戰船泊於贛江上, 在滕王閣外也形成水上聯營。

曾天養在水軍中視察,他來到一條小艇上問一個戰船的管長:“你是管長嗎?”

管長說:“小的是。”

曾天養問:“你管幾個人?”

管長說:“打安慶時戰死一人,傷一人,還有聖兵四人,牌尾兵三人。”

曾天養摸摸船前的炮,說:“二百斤的炮太小瞭。”

管長說:“江水一濺上來,最怕火藥濕,炮就打不響瞭,我想瞭個法子,用鐵 桶裝火藥,桶口用石蠟封嚴。”他搬出瞭一桶火藥讓曾天養看。曾天養說:“這個 法子好,可告訴唐正財,水師多找這樣的桶。”

他又問幾個聖兵:“你們吃得飽嗎?”

一個聖兵說:“半飽。”

“那不行。”曾天養說,“要打南昌瞭,要吃飽飽的,回頭去查一下軍糧供應, 有敢克扣軍糧者,立即斬首。”

隨行軍官答:“我馬上去查。”

5.江西撫署江西巡撫張芾正在召集大員們計議對策。他那矮小的身子在寬大的 椅子裡不安地動來動去,顯得很滑稽。

辦團練的前刑部尚書陳孚恩說:“幸虧我們事先將南昌城外民房盡行拆毀,長 毛想依托作為棲息和挖地道掩體的可能性沒有瞭。”

湖北按察使江忠源說:“我已將兵力集中在七個城門,不過,我們的力量仍比 較單弱,應火速求援。”

張芾說:“援軍正陸續到來,遠水暫不能解近渴,請各位務必盡力,南昌能否 守住,全靠二位瞭,我是沒有什麼辦法的。”

江忠源鄙夷地看瞭一眼矮小的張芾,站起身來說:“長毛圍長沙,用穴地攻城 法沒能奏效,可攻南京時成功瞭,我已想出對策,我江忠源會讓長毛照例進不來南 昌。”

張芾拱手說:“有江廉訪在,我就放心瞭。”

6.賴漢英帥營賴漢英對曾天養說:“估計清妖在南昌城裡有一萬人,援軍來瞭 七千多,和我們的兵力不相上下。”

曾天養說:“我們采用穴地攻城法,有一定障礙,清妖把城外民房拆瞭、燒瞭, 我們沒有瞭掩護,又和長沙時一樣。我看攻南昌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們的軍糧不 夠,應派兵去籌糧。”

賴漢英問:“你看派誰去?”

曾天養說:“讓石祥禎去吧,可往豐城、瑞州、饒州、東平一帶去籌糧。”

賴漢英點點頭,又說:“先攻德勝門,讓水師幹,他們離得近。”

曾天養說:“好。文孝廟我們的大營要多加防守,讓林啟蓉註意。”

賴漢英說:“我知道瞭。”他站起身拍瞭拍曾天養的肩說:“請曾老將軍多費 心勞神,我對打仗心中無數。”

曾天養爽朗地笑瞭:“難得有你這麼坦誠的人。有的人一肚子狗屎,卻要裝成 韓信再世的樣子。你放心,你坐鎮就行,沖鋒陷陣有我呢。”

7.德勝門外夜色漆黑,南昌城上僅亮著幾盞燈,陰森而恐怖。

水師在向南昌城開炮。敵兵紛紛躲起來。

在炮聲掩護下,士兵緊張挖穴道。

8.南昌城上一隊清兵簇擁著張芾、候補知府林懋勛等人在城上巡查,兩個戈什 哈提著燈籠在前面引路。

張芾忽見城裡面城墻角有人在挑燈挖什麼,他一驚,叫起來:“不好瞭,長毛 挖地道挖進來瞭。”

林懋勛說:“不是,撫臺大人,這是城裡,長毛怎麼會從城裡往外挖呢?”

戈什哈說:“那是江廉訪在挖甕道。”

驚魂甫定的張芾沿著炮臺臺階下去,說:“什麼叫甕道?”

他下到城墻根,隻見幾個士兵正在城墻底下挖深坑,有幾個坑已經挖好瞭,士 兵正在江忠源的指揮下,把一口大甕缸下到深坑中去。

張芾問江忠源:“江廉訪,此是何意呀?”

江忠源舉著燈籠照著大缸說:“這是在下想出來的主意,專門破查長毛地道的, 我起名叫甕聽法,每一口大缸裡坐一個士兵,當城外有掘土聲時,甕中特別響亮, 即可從有響聲的地方挖下去,或用鐵球擊打,或用滾開的稀桐油灌下去,十拿九穩。” 他回手指瞭指身後的幾口大鍋,果然正熬著桐油,直冒泡。

張芾半信半疑,忽然不遠處有一甕中的清兵站瞭起來高叫:“底下有聲,挖過 來瞭!”

張芾、江忠源等人立刻擁過去。江忠源示意清兵爬上來,他親自下去。蹲坐在 缸中細聽瞭聽,果然底下有空聲空氣的動靜。江忠源上來冷士兵:“把缸提上來。”

士兵上去提起大缸,這回,刨土聲已清晰可聞,他派幾個人用大鎬用力刨瞭幾 下,“咚”一聲,果真塌瞭一個大洞,刨土聲立刻消失瞭。江忠源示意士兵抬來瞭 滾燙的桐油鍋,猛然向洞口澆下去,隻聽洞底下“啊呀”一陣慘叫,接著靜寂下來。

接著,江忠源指揮士兵穿梭一樣擔水,向地道裡灌水。

張芾佩服地說:“江公乃神人也。”

9.德勝門外太平軍隧道入口幾個水師聖兵渾身是桐油,已被灼傷,又全身濕透 瞭,十分狼狽地爬瞭出來,地道裡水汩汩流出。

唐正財見瞭,氣得大叫:“開炮,打他個龜孫子!”

船上的鐵炮向城上射擊。

10

南昌城墻上張芾和江忠源、林懋勛等人在城垣上走著,張芾說:“江公此 法,頂得住一萬雄兵啊。”

江忠源道:“吃一塹長一智,長毛不好對付啊。”

忽然一發重炮彈在他們面前開花,提燈籠的戈什哈被炸飛起來又血肉模糊地倒 下去,血濺滿瞭張芾的二品補服,張芾嚇得坐瞭下去,他看見身上的血,神經質地 大叫:“來人啊,我受傷瞭!”接著就翻瞭白眼。

林懋勛的腿被炸斷,鮮血直流,也哎呀呀地亂叫。

江忠源扶起張芾,這看看,那按按,並無傷處,他說:“張中丞,你沒有傷, 這是濺上的血。”

可張芾已經神經錯亂瞭,他目光呆滯,口中淌出涎水,不斷地重復一句話: “哎呀,皇上別殺臣,臣不是不忠啊,皇上……”

江忠源不屑地搖搖頭,對幾個戈什哈說:“把他背回去吧,這是一位嚇瘋瞭的 大員。”

11

鎮江羅大綱兵營(一八五三年七月十八日)

陳宗揚帶李世賢、譚紹光等人來到中軍帳向羅大綱報告,陳宗揚說:“向榮從 鄧紹良的鎮江大營抽出兩千人去援贛,南昌快被賴漢英攻下來瞭。”

李世賢說:“鄧紹良大營兵力削弱,正是進攻良機。”

羅大綱說:“陳宗揚,你要固守住北固山營寨,切斷清妖後路,迫使鄧紹良分 兵,別把兵全投到大本營來。李世賢,你和譚紹光兩人帶一小鄙隊伍出城誘敵。我 親自帶精兵從城垣暗門潛出,直撲江南大營。你們分頭去準備,明天動手。”

幾將都說:“遵命。”

12

鄧紹良大營李世賢、譚紹光的誘兵起瞭作用,清兵在鄧紹良率領下直追下 去。

鎮江城的城垣暗門打開,羅大綱率騎兵一擁而出,火箭、火罐接二連三向清營 拋去。敵營頓時起火,一處、兩處,很快連成瞭一片。

鄧紹良發覺上當,放棄追擊趕回來時,見大營已焚毀,士兵潰散,他隻得帶瞭 少數親兵落荒而走,逃向丹徒。

13

東王府楊秀清、韋昌輝正在議事。

楊秀清道:“林鳳祥、李開芳的北伐軍前一時期進展迅速,在渡黃河時,船少 人多,有一千多人沒過去,清妖的黑龍江馬隊截過來,這一部,恐怕要陷入敵人重 圍。”

“是哪一部分?”韋昌輝問。

楊秀清說:“是春官丞相吉文元部。”

韋昌輝說:“林鳳祥在朱仙鎮時,曾派兩個信使回來,一個叫清妖抓住,另一 個下落不明。昨天第二批信使回來,才知道,原來林鳳祥、李開芳已進入懷慶,懷 慶是黃河以北重鎮,有沁河、丹河經這裡人黃河,林鳳祥想攻下來,可是懷慶知府 餘炳燾很奸詐,他把獄中囚犯都放出來瞭,其中有一個挖過煤,這傢夥每天早上到 城外去看草地,隻要草葉上沒有露水,就判明底下有地道,一目瞭然,林鳳祥他們 挖的地道都叫他破壞瞭,攻城失利。他們覺得勢孤力單,清妖為瞭保衛京城,調來 很多蒙古騎兵、黑龍江馬隊,最厲害的僧格林沁騎師也上去瞭,林鳳祥的意思是叫 我們派援軍去。”

楊秀清說:“現在看來,林鳳祥、李開芳是孤軍深陷險地瞭。可現在江南江北 大營在加緊圍攻無京,這邊有向榮、鄧紹良,北面有琦善、陳金綬、雷以誠攻揚州, 西征軍攻南昌久攻不下,實在抽不出兵力北上啊。”

韋昌輝說:“無論如何得派一支援兵北上。林鳳祥、李開芳得手,會讓清廷震 蕩,對瓦解清妖營壘人心極為重要,倘林鳳祥他們潰敗瞭,對我們的士氣有影響。”

楊秀清說:“我相信林鳳祥、李開芳能獨撐危局。從廣西打出來,一路上他們 都是掛先鋒印的,攻無不克,不然我也不能派他們二人率師北伐。”

韋昌輝說:“正因為他們二人久經戰陣,沉著勇敢,不是萬不得已,不會接連 派信使回天京來求救兵。”

這句話打動瞭楊秀清,他思忖瞭一下,說:“你先給林鳳樣寫封信去,叫他審 時度勢行事,不一定非圍攻一個城市不可,懷慶攻不下來就撤走,反正打下來也無 力防守。告訴他們,我盡快調一支援兵北上去支援他們。”

韋昌輝說:“好。”

14

九江清兵兵營(一八五三年七月三十日)

賴漢英正親率將士向九江大營進攻,炮火猛烈。

九江鎮總兵馬濟美領兵出迎,雙方打得十分激烈,馬濟美漸漸不支,率隊後撤。 他同時令一個部將:“再去請江廉訪出兵救援。”

部將得令而去。

馬濟美漸漸被包圍,這時一騎馬殺出重圍來到馬濟美馬前,這是他的兒子參將 馬炳文,剛去求援回來,他向父親報告說:“江忠源老賊,見死不救,他正過生日, 大擺宴席呢,不但不出兵,還責怪父親你違軍令,隻宜堅守,不應出擊。”

氣憤已極的馬濟美大吼一聲,向敵陣沖去,兒子緊跟在後。

李秀成從賴漢英馬後殺出,直奔馬濟美,隻幾個回合便把馬濟美砍於馬下,前 來營救父親的馬炳文一急,長矛刺空,用力過猛栽於馬下,又一個太平軍小將躍馬 上來,正是范汝增,手起刀落,砍掉瞭馬炳文的頭。

15

天王洪秀全寢宮洪秀全剛剛出浴,臉上還有水珠,他手秉燭臺來到屏風前, 又掛起瞭寫滿人名的掛圖。他的手茫然地在人名中間畫來畫去。最後手指停在楊秀 清那裡。楊輔清、楊宜清、楊雲嬌、陳承溶、林鳳祥、李開芳……一些人的線頭都 集中在楊秀清名下。

洪秀全沉思著,心事重重的樣子。他偶然想起瞭前些天東王府二尚書侯謙芳夾 在奏折裡的紙條,就走到書案前,從《太平禮制》這本書中找出瞭這張紙條,已經 皺巴巴的瞭。

他側頭向後看看,那裡水聲很大,透過玻璃門,可以看到一個朦朧的人影,那 是程嶺南在洗浴。洪秀全起初想把紙條再夾回書本,卻又覺不妥,在燈火上引著瞭, 直到看見紙條燒成瞭片片紙灰,才松開手。

這時渾身纏繞著一片霧氣的程嶺南從浴室裡出來瞭,她一眼看到瞭屏風上的掛 圖,她說:“陛下又看你的掛圖瞭?臣妾幼讀詩書,卻從來不知道有這種駕馭天下 的妙法。”

洪秀全坐在繡墩上,看著半裸的程嶺南說:“你明天又要過東王府去?”

“可不是。”程嶺南說,“那邊捎來信,說天父明天臨凡,要讓我接旨。”

洪秀全弦外有音地說:“天父怎麼頻頻對你下詔旨呢?又都是小事。”

程嶺南說:“可不是!上次天父告諭臣妾,說臣妾是天父特地派下來服侍天王 的,讓臣妾不準有半點疏漏,每餐飯都讓我親口嘗過之後才能讓天王下筷,惟恐別 人投毒。”

洪秀全言不由衷地說:“天父想得太周到瞭。”程嶺南再也不會想到洪秀全已 對她起瞭疑心。

程嶺南正要換衣服,卻感到不適,連著嘔瞭幾口清水。

洪秀全註視著她,問:“你這幾天總是作嘔,你是不是有喜瞭?”

程嶺南撒嬌地說:“天王真是細心人!連女人的事也都留心,陛下不說,臣妾 還想多瞞幾天呢。”

洪秀全說:“這麼說,你真的為朕懷上龍種瞭?”他的表情卻並無喜悅可言。

程嶺南撲到洪秀全懷裡嬌滴滴地說:“看陛下好像不樂,也不在意,反正陛下 早已立瞭幼天王子,早知陛下不高興,我這又何必呢!”

洪秀全在她臉上捏瞭一下,說:“王子越多越好,朕豈有不高興之理?”說完, 天王洪秀全若有所思地望著天花板,好一陣,突然說:“要他們弄點菜來,你我小 酌幾杯,慶賀你懷瞭王子。”

這一說,程嶺南才高興瞭,跳起來喊:“來人啊!”

16

儀美寢宮儀美病瞭,而且病得不輕,面容憔悴,賴王娘和幾個姐妹、侍女 守在一旁,喂她藥,她躲著不吃。

賴王娘道:“有病不吃藥怎麼行呢?”

門外蘇三娘說:“王妹來看公主瞭。”話音剛落,她陪著洪宣嬌步人臥房。

人們都起身相迎。洪宣嬌向賴氏點頭後,走到床前,說:“哎喲,才幾日不見, 儀美怎麼瘦成這個樣子瞭?怎麼不請禦醫來看病?”

賴王娘說:“開瞭方子抓瞭藥也沒用,這孩子犟,不肯吃。”

掙紮著半躺半坐起來的儀美說:“我這病是沒藥可治的。”

一聽這話,洪宣橋與蘇三娘相互看瞭看。她端起藥碗,對賴王娘說:“你們先 忙你們的吧,我和蘇三娘陪儀美多坐一會兒。”

賴王娘說:“這最好瞭,你的話最管用,我的話她根本聽不進去,女大不由娘 瞭。”她帶著一群宮女退出去瞭。

洪宣嬌問:“你感到怎麼樣?”

儀美說:“老做噩夢,睡不好,吃不香,夜裡盜汗,心虛氣短。”

蘇三娘說:“可能是時令不好,染瞭風寒。”她是故意不往心病上引。

洪宣嬌說:“先吃藥,不吃藥怎能治好病呢?”她其實也知道吃藥無濟於事。

儀美仍不肯吃,她說:“這藥不治我的病。”

蘇三娘笑道:“這可奇瞭。你又不是醫生郎中,你怎麼知道這藥對不對癥?”

“我知道的。”儀美的眼光黯淡,像是蒙著一層雲霧。

洪宣嬌說:“對瞭,有一個英國的傳教士在天京,他是洋醫生,請他來看看, 怎麼樣?”

蘇三娘說:“行。前天北王的兒子肚子疼,盧威廉給瞭兩個小白片的玩藝兒, 吃下去就不疼瞭。”

儀美說:“快別給我請洋大夫,滿身滿臉是毛,怪嚇人的。”

洪宣嬌說:“又不跟你親嘴,滿臉是毛有什麼關系?”

蘇三娘哈哈地笑起來。

17

後林苑從儀美寢宮出來,蘇三娘說:“我看,儀美的病挺重,人都快脫相 瞭。你看是什麼病?”

“癆病?”洪宣嬌說。

“什麼癆病。”蘇三娘道,“我看是心病。”

“我也有些疑心。”洪宣嬌說,“若真是心病,那肯定是從陳玉成身上引起的 瞭。”

蘇三娘道:“這丫頭,成全別人,毀瞭自己。也真怪,她隻見瞭陳玉成一面, 怎麼就想得死去活來瞭呢?”

洪宣嬌說:“這要問你自己,你不也是這樣嗎?”

“我哪像你!”蘇三娘反唇相譏,“說正經的,你去請請那個洋大夫,怎麼樣? 今天盧威廉到官裡來瞭。”

洪宣嬌說:“我去找我哥,今天他召見那個洋人,你陪著,不如你說。”

18

天王寢宮用膳廳宮女們擺好瞭杯等,站在後面。

洪秀全說:“都去吧,我們自己來。完瞭也不用收拾瞭。”

幾個宮女應聲退下,關上瞭房門。

天棚上一架木制的機關風扇緩緩地搖著,發出呼嚕嚕的響聲。

程嶺南拿起一雙象牙筷子,逐個菜盆裡點試一下,說:“這種印度象牙筷子驗 毒最管用的,不管是砒霜還是紅礬,一沾上就發黑。”

洪秀全說:“你對毒藥挺在行啊!”

程嶺南說:“我爹當湖廣總督時,怕有人下毒害他,就讓我天天用這法子試, 他誰也信不過。”

洪秀全笑道:“朕也是誰也信不過。”

程嶺南說:“連臣妾也信不過?”

洪秀全道:“你例外。”

程嶺南一樣一樣地品嘗著菜,她說:“陛下,最忠於你的就是我瞭,若有人投 毒,我替陛下死。”

洪秀全接二連三地喝瞭幾杯酒,卻不吃菜。程嶺南說:“陛下平日酒量不大, 今日用得太多,別吃醉瞭。”

“不妨事的。”洪秀全又一連幹瞭幾杯,他說,“朕今個高興。”

程嶺南也陪著喝瞭一杯,她發現洪秀全很快就醉瞭,坐在那裡打晃,抓酒杯也 抓不準瞭。

“別再喝瞭,萬歲用酒用多瞭。”程嶺南去奪他的酒杯,洪秀全不松手,一邊 喝一邊說:“朕醉不瞭,一點沒醉。”可說話的聲音已經變瞭。

程嶺南說:“萬歲,天朝裡誰對陛下最忠,陛下知道嗎?”

洪秀全說:“當然是東王。”他這是故意說給她聽的。

程嶺南說:“可有人說東王專權,有些大事都不奏請陛下。”她在替楊秀清試 探。

“這是離間。”洪秀全說,“他的權,是朕給的,朕讓他專權的,沒有人專權, 都說瞭算,政令多出,那才要出亂子呢。”

程嶺南信不實,又問:“東王知道陛下的心嗎?”

洪秀全說:“我們同是天父的兒子,豈有不知之理?別看東王叫人怕,他的心 是好的,天朝沒有他支著,不定會什麼樣子,朕也沒有這麼自在瞭。”

程嶺南又問:“這麼說,陛下並不願理朝政瞭?”

洪秀全說:“朕有你們陪著,及時享樂足矣,叫東王他們管去吧。”

程嶺南進一步啟發說:“這可不行,你太放手瞭,萬一東工變瞭心,來個後宮 篡位,陛下怎麼辦?不可不防啊,放手也要有一個限度。”

洪秀全大大咧咧地說:“他跳不出如來佛的手心去。我在東王府裡安插有人, 他一舉一動我都知道。”

程嶺南大吃一驚,問:“這太對瞭。是哪一個呀?”程嶺南立功心切,問得直 白。

“這不能說。”洪秀全故意賣關子。

程嶺南說:“陛下還信不著臣妾嗎?有誰還能比我與陛下更親密呢?”

“你千萬不能泄露與人。”洪秀全神秘地壓低聲音說,“丞相曾水源,朕從武 昌出來時,就把他安插在那裡瞭。”

程嶺南說:“太好瞭,這才萬無一失。”好像要咀嚼一番洪秀全泄露出來的機 密,程嶺南思忖瞭好一會兒。

19

莫神殿洪秀全坐在金殿上,司琴和蘇三娘引著盧威廉款步走來。這盧威廉 金發碧眼,鷹鉤鼻子上架著一副金絲鏡,穿一身黑色的傳教士長袍,胸前掛著一個 很大的綠瑩石十字架,紅潤的臉上總是掛著微笑。陪他一起來的還有一個洋人,叫 吟喇,居然穿著太平天國服裝,看上去有些滑稽。吟喇倒確實是太平軍。

吟喇一進入大殿,立刻匍匐在地,用不很純正的漢語三呼萬歲。盧威廉仍站著, 莫名其妙地聳聳肩。

司琴說:“那盧威廉,你為什麼不跪?”

盧威廉也能操漢語,比吟喇又差瞭一個成色瞭。見問,盧威廉說:“洪,不是 我的皇上,我的皇上在倫敦。洪,隻是我的朋友。”

聽他這一說,蘇三娘在一旁直想樂。

司琴道:“你還是跪下吧,吟喇也是洋人,他為什麼學我天朝禮儀?”

吟喇說:“我和他不一樣,我已經是太平軍瞭。紅胡子藍眼睛的太平軍。”

洪秀全這時發話瞭:“你們英國人不懂規矩,入鄉隨俗,你也該在朕面前三呼 萬歲的,何況,你們信的是上帝,朕和太平天國的臣民也信上帝,我們是一個上帝。”

盧威廉又聳瞭聳肩,表示不贊同,他說:“我們的上帝恐怕不是一個,你們的 上帝不吃面包,可能吃饅頭。”

這一次連洪秀全也忍不住樂瞭。他想出一個妙法:“你不好跪,朕與你同跪, 我們一起跪拜上帝,如何?”盧威廉表示同意:“這樣可以。”他與洪秀全並肩跪 拜後起來,洪秀全揮揮手,對司琴說:“行瞭,賞他一個坐吧。”

盧威廉遠遠地坐下,說:“怎麼是賞一個坐?應該是請我坐。你的弟弟洪仁軒 先生就沒有你這麼大的架子。”

洪秀全吃驚地問:“你認識我的族弟洪仁軒?他在哪裡?”

盧威廉說:“我是在香港認識他的,他很有天才,英語也說得很好,我不知他 現在在哪裡。”他說話時,幾乎都是傾著上半身大聲喊著說的,大廳裡嗡嗡的回音 此起彼伏。盧威廉說:“我應該離天王你坐得近些,我們好像是在倫敦歌劇院裡, 你在臺上,我在包廂裡。”

吟喇說:“這裡的規矩是這個樣子,別人是不能和天王坐到一起的。”

“近些總可以吧?”盧威廉不等天王允許,就自己搬瞭那個圓形繡墩走瞭過去, 放在丹壁下,近是近瞭,說話反而要揚起脖子瞭。

司琴想上來制止他,洪秀全寬容地笑笑,說:“讓他隨便好瞭。”

盧威廉說:“我看過你們的各項詔書,書上說你曾經上過天,見過上帝,這是 真的嗎?”

洪秀全說:“是呀。上帝是一個金須老者,說話很和氣。”

“他說的是英國話還是中國話?”盧威廉不客氣地問,“我想他應該說英語的。”

“不,”洪秀全說,“我們中國的詩經、書經裡都提到過上帝,我們的上帝是 說中國話的。”

盧威廉妥協地說:“那麼我們是親戚。”

洪秀全也說:“你算我們的西洋本傢。”

盧威廉說:“上帝、耶穌和聖靈本來是三位一體的,可天王你的詔旨裡不是這 麼說的。”

洪秀全說:“不是一體。耶穌低於天父,他是天兄,而朕是耶穌的弟弟,是天 父天兄讓朕當太平天國天王的。”

“這我不能同意。”盧威廉說,“《新約》、《舊約》,都沒有提到過耶穌有 你這麼一個弟弟。”

洪秀全說:“盡信書不如無書,這是孟子說的,他別的話都是妖論,這句話對。 你們的《新約》、《舊約》也不能盡信。天父、天見、天王是最神聖者,天父執掌 天上、凡間,天兄管理天堂,朕管理凡人世界,你怎麼能說基督教三位一體是正確 的呢?”

盧威廉哭笑不得,聳聳肩。

洪秀全又說:“你不要到中國來傳你的基督教。在《聖經》裡,《約翰啟示錄 》中,約翰親眼見到羊羔站在天父面前,這羊羔是誰?他就是天兄。”

盧威廉無法再嚴肅下去,哈哈大笑。

洪秀全有些生氣,但旋即又耐心地開導這個異教徒:“朕是去過天堂的,你為 什麼不信?因為你沒有去過,你不知道天堂是什麼樣子,天兄、天父是什麼樣子。”

盧威廉說:“看來,我隻能繼續傳我的教瞭,我們無法統一。”

洪秀全說:“如果你願意,朕可以封你官,你可以在我們這裡住下去,我們繼 續討論。”

“封我什麼官呢?”盧威廉感興趣地問。

“丞相,如何?”洪秀全的慷慨令吟喇大為吃驚。

盧威廉卻問:“這是個什麼官?九等文官嗎?”

吟喇告訴他:“這是個很大的官,相當於英國的首相呢。”

盧威廉驚愕之餘,說:“太大瞭。”

洪秀全說:“這是洋務丞相。天國的通事、外交都由你來管,讓那些外國人不 能隨意欺侮中國人,不準向中國賣鴉片!”

“這我要考慮考慮。”盧威廉說,“你們的官,我可能不會當。我看到你們占 領的地方,老百姓都在頭上包瞭紅巾,興高采烈地跟你們走,也看到你們把官倉打 開,把糧分給人民白吃。還有,你們不準男人和女人在一起住……我覺得我到瞭一 個十分美好又十分古怪的國度裡來瞭。我不知道,天王見到的金色胡子天父是不是 這樣同你說的?”

洪秀全漸漸失去瞭勸他皈依拜上帝教的興趣和耐心瞭,他忽然說:“你去告訴 那些駕著鐵甲炮船的英國人、美國人,不準他們隨便闖到長江來窺視天朝。”

“我不明白,天王你指的是什麼。”盧威廉攤開瞭雙手。

洪秀全說:“吟喇愛卿,你來告訴他。”

吟喇說:“前幾天英國公使文翰帶著兩艘英國軍艦打著中立旗號闖人瞭鎮江江 面,太平天國命令他們離開,他們竟敢開炮,天王為此很惱火,也命令炮臺士兵向 英國軍艦開炮,他們才退出瞭長江口。”

盧威廉做出瞭一個愛莫能助的手勢,他說:“我隻是代上帝傳言的教士,我管 不著大英帝國的事情。不過,我可以向天王進一言,若是他們再敢來,你們就用大 炮打沉它。”

天王一聽,極為高興,他說:“你是朋友,你是洋人裡惟一公道的。”

“這是自然的嘛。”盧威廉扶瞭扶快從鼻梁上滑下來的眼鏡,說,“若是你們 太平天國的軍艦隨便開到泰晤士河裡去,英國人會答應嗎?”

“好極瞭。”天王說,“你不要走,今天朕宴請你。”

“我非常高興。”盧威廉雙手交叉捂在胸前,說,“不過有個請求,能不能隻 上三道菜,最多四道,我害怕。”

“吃飯怕什麼?”洪秀全問。

吟喇說:“前幾天在鎮江時,羅大綱丞相請盧威廉先生吃瞭一頓飯,上瞭二十 六道菜,桌子上堆成瞭小山,他說他被嚇壞瞭。”

洪秀全說:“也不能薄待你呀。中國是禮儀之邦,你懂嗎?聽吟喇說,你們洋 人很小氣,來瞭客人,給吃些芹菜、胡蘿卜,澆上點醬,這也算一道菜,這和我們 喂兔子差不多。”

滿屋的人大笑,連門外的牌刀手全都捂著嘴笑起來。

洪秀全站瞭起來,說:“送客。”

盧威廉也站瞭起來。

蘇三娘走到洪秀全面前,低聲說:“請盧先生去給儀美公主看看病行嗎?聽說 他手到病除,很靈的。”

洪秀全說:“你不提,朕倒忘瞭。盧先生留步。”

盧威廉站住,問:“又是讓我跪下嗎?”

洪秀全笑瞭:“不是。小女有病,想請先生去給診治一下,方便嗎?”

盧威廉問:“現在嗎?”

“不,宴會之後。”洪秀全又吩咐蘇三娘,“診金要豐厚些。”

盧威廉說:“樂意效力。不過我不能喝醉,醉瞭就看不成病瞭。”

20

東王府一間密室門外楊秀清與程嶺南、楊雲嬌一同走進去,立刻關上瞭房 門,侯謙芳和宮女們被擋在外面。侯謙芳遣散瞭宮女們,自己貼著房門聽聽,隻聽 得見私語聲,很小,聽不清。

21

密室內三人一走進屋子,楊雲嬌立刻從另一個暗門出去瞭,根本沒有停留。 楊秀清沒打哆嗦,天父沒來附體,倒是婬欲之心附瞭體,不顧一切地將程嶺南抱在 懷中。

程嶺南說:“你既這麼愛臣妾,何必把我送給他?”

楊秀清說:“他是君,我是臣啊,不得已的事。”

程嶺南說:“你這裡我再不能來瞭,他起瞭疑心。”

楊秀清問:“他訓斥你瞭嗎?”

“那倒沒有。”程嶺南說,“他問話的眼神不對,我害怕。”

“沒事。”楊秀清擁著程嶺南說,“過幾天我讓天父說話她就服服帖帖的瞭。”

程嶺南說:“他未見得真的相信天父附在你身上,隻是不得不認賬而已。”

“他說瞭嗎?”楊秀清有幾分緊張。

程嶺南搖搖頭,說:“他那張圖上,畫在你名下的人名,圈圈最多,他總是站 在那兒琢磨,眼睛陰沉沉的。”

楊秀清自信地說:“羽翼已成,他不能對我怎麼樣。何況,他應該感激我,南 征北討,都是我東王在替他打江山,他坐享其成,還有什麼不知足?”

程嶺南冷笑道:“你太小看他瞭,你在他身邊安釘子,他也早就在你身旁安釘 子瞭。”

“誰?”楊秀清問。

“曾水源。”程嶺南說。

“不會吧?”楊秀清松開瞭程嶺南,感到事態嚴重,他說,“我對他很好啊, 封他為丞相就是我的意思,他知道。”

程嶺南說:“可天王說,曾水源救過他的命。”

“這倒是,”楊秀清眼睛裡閃過一絲陰影,他說,“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少頃,楊秀清又顯得泰然瞭,又笑著來摟程嶺南,把她往床上擁。

程嶺南說:“你還有這個心思?”

“天塌不下來。”楊秀清說,“是天王親口告訴你的嗎?”

程嶺南被他放倒在床上,她說:“是他親口說的。”

楊秀清動手去解程嶺南的衣帶,說:“不管怎樣,我與天王是患難與共的弟兄, 我忍著點、讓著點就是瞭。”

他如此大度,又不能不令程嶺南感到詫異。

22

天王府儀美公主寢宮外在洪宣嬌、蘇三娘陪同下,盧威廉夾瞭個黑色的皮 包向儀美的寢宮走來。

司琴跑在前面,去給公主報信。

23

儀美臥房一些宮女們在儀美床前擺瞭一長溜玻璃屏風,是磨砂的,半透明。

司琴進來說:“快,洋大夫來瞭。”

儀美說:“我不見洋大夫。”

司琴說:“這是天王旨意呀。再說,管他洋大夫、土大夫,能治好病就行唄。”

這時盧威廉已經進來,嗅瞭嗅鼻子,問:“什麼香味?怎麼和你們的佛堂一樣 味道?”

蘇三娘說:“是安息香,人聞瞭容易入睡。”

盧威廉看瞭一眼插在香爐裡冒煙的殘香,說:“這是煙,人吸人肺中,不會好 受的。”

司琴說:“這煙吸到鼻子裡,怎麼會進到心肝肺裡?”

盧威廉說:“都是通著的。”

司琴拿瞭一張椅子放在屏風外面,請盧威廉坐。

盧威廉屁股沾瞭一下椅子又起來瞭:“怎麼不讓我看看病人?”

洪宣嬌說:“你給號脈就行瞭,公主是不能隨便見的。”

盧威廉聳聳肩,說:“不見病人,怎麼看病?”

司琴把一根細絨繩綁在儀美的手腕上,另一端遞給盧威廉。盧威廉問:“這是 什麼意思?”

蘇三娘忍住笑,說:“號脈呀,通過這紅繩兒號脈,我們的大夫都這樣。女人 手別人不能隨便摸的,何況是天長金公主。”

盧威廉把紅絨繩一丟,說:“我沒有你們中國大夫高明。這根繩子能傳達脈息? 那小姐的心臟跳動,一定像打雷一樣響瞭。”

人們都忍住笑。

盧威廉說:“不讓我看看小姐,我走。你們中國醫生看病,講望聞問切,這望, 不是看嗎?看臉色,才知病情啊。”

洪宣嬌聽他說得在理,就下令:“撤掉屏風,讓他看。”

宮女們將屏風折疊起來,盧威廉看見瞭紗帳後面的儀美,他說:“公主真美麗 呀,怪不得不讓別人看。”

宮女們全都背過身去掩口而笑。

盧威廉自己拿瞭椅子;坐到瞭床頭,嚇得儀美向床裡縮去。

“你臉色不大好。”盧威廉說,“請公主閉一下眼睛,可以嗎?”

儀美不肯按他說的辦。

洪宣嬌道:“你就閉一下嘛,這有什麼。”

儀美閉上眼,看得出緊張而用力。

“不要用力,輕輕地閉上。”盧威廉說。

儀美松弛下來,眼皮震顫得厲害。

“好瞭,”他又說,“能伸出舌頭來看看嗎?”

“這成什麼樣子!”儀美死活不肯。

盧威廉拿起吊在床鈞上的一個內畫鼻煙壺把玩,他說:“看舌頭是看舌苔,看 有沒有病,這有什麼?”

洪宣嬌自己先示范地伸瞭伸舌頭,說:“儀美,這樣伸一下,不就完瞭?”

儀美無奈,隻好伸瞭一下舌頭,舌苔很厚。盧威廉說:“病得不輕啊。”他把 手撩開帳子搭在床邊說:“現在請公主把手伸出來吧。”

儀美望著他那多毛的大手,嚇得縮回瞭手。

蘇三娘說:“這怕不行。男女授受不親,怎麼能隨便摸呢?”

盧威廉說:“在我們的白金漢宮,我給公主、王妃都看過病,我摸她們的脈, 還趴在胸部聽心音,這是看病啊!中國人真難理解。”

洪宣嬌說:“還聽心跳?什麼意思?”

盧威廉說:“心是血液循環的中心,許多病都反映在心這裡。”

“心不是想事的嗎?”司琴說。

“不對,”盧威廉哈哈大笑,“心不是想事的。”他拍拍自己的頭:“大腦, 才是想事情的,發號施令的。你們能看看人體解剖就好瞭,就是,把人體打開,看 一看肺在哪裡,心在哪裡,生小孩的子宮在哪裡……”

女人們全“嗷”一下叫起來,堵起耳朵不敢聽瞭。

洪宣嬌勸儀美說:“洋大夫就是這麼個看病法,就讓他號號脈吧。”

在儀美猶豫著的時候,盧威廉又托起瞭那個內畫鼻煙壺,說:“中國人瞭不起, 我知道這叫內畫,怎麼把筆伸進小瓶裡畫成的呢?”

洪宣嬌說:“中國好東西有的是。一個米粒上刻滿《太平詔書》,好幾千字, 你見過嗎?”

“不可思議。”盧威廉說。

洪宣嬌見他對那個內畫界煙壺愛不釋手,就說:“你好好看病,若是把公主的 病治好瞭,就把這個鼻煙壺送給你。”

“太好瞭,謝謝。”盧威廉毫不客氣地摘下鼻煙壺揣瞭起來。

“哎——”洪宣嬌叫瞭起來,“你這人,我沒說現在就給你呀,你得治好病才 行。”

盧威廉笑著說:“公主的病我保證能治好就是瞭。”他從長袍衣襟裡摸出一塊 大揭蓋的打簧表,金燦燦的,托在手上,說:“我不好意思白拿公主的東西,這塊 打簧表送給公主吧。”

洪宣嬌接過表在耳邊聽聽,那表走著,宮女們也都圍過來看新鮮。

洪宣嬌把表放在儀美枕邊,說:“合適。這塊表可值銀子瞭。在花縣的時候, 那個姓牛的縣太爺,拿瞭八百兩銀子跟洋人傳教士換瞭一塊表。”

儀美根本無動於衷。

洪宣嬌坐到床頭,從被子裡拖出儀美的纖細的胳膊,將腕上的玉鐲卸下來,讓 腕子搭在自己腿上,然後對盧威廉說:“我做主瞭,你快點號脈吧。”

盧威廉從皮包裡拿出一小瓶無色的藥水,倒在棉球上,在自己手上搓瞭搓,伸 出右手的三個手指,輕輕放在儀美的手腕上,扭過頭去,過瞭一會,他收回瞭手。

“不要緊吧?”蘇三娘問。

“到外間去說吧。”洪宣嬌說。

“就在這裡說。”盧威廉說,“公主的病,是很小的病,又是很大的病。”

洪宣嬌說:“這叫什麼話?倒是大呀還是小?怎麼又大又小?”

盧威廉說:“病在這裡。”他指瞭指自己的腦袋,然後問公主:“做噩夢,對 不對?失眠,對不對?厭食,對不對?心裡有解不開的疙瘩,對不對?”

一個貼身宮女代答:“對,太對瞭。”

“你要想開些,”盧威廉說,“我們把這種病叫憂鬱性神經官能癥。”

“一大串,什麼亂七八糟的!”洪宣嬌當然聽不懂,“你別多說瞭,你說怎麼 治吧。”

“要用鎮靜劑。”盧威廉又打開瞭黑皮包,拿出針管、針頭和註射劑。

“要打針?怎麼打?”洪宣嬌問。

“皮下註射。”盧威廉說。

“皮下?肉皮下嗎?”洪宣嬌問。

盧威廉用手拍瞭拍自己的屁股,說:“就是在屁股上打針。”

宮女們又“嗷”一聲叫起來,儀美早用被蒙住瞭頭。

洪宣嬌上來往外推他:“你快出去吧,虧你想得出,居然要公主露出屁股來;”

盧威廉不情願地往外走,說:“屁股有什麼大驚小敝的呢?人人都有一個屁股 呀!”他這麼一說,眾人簡直是哄堂大笑瞭。蘇三娘小聲說:“這個洋人傻乎乎的, 挺有意思。”

洪宣嬌說:“傻?粘上毛比猴還精。”

周圍的宮女們又都笑起來。

盧威廉來到外間起居室,從一個小瓶裡抖出十幾片白藥片,說:“不打針吃這 個吧,每次兩片,一天三次,飯後白水送服。”

洪宣嬌向司琴示意,司琴用銀盤子托著五錠大元寶過來,洪宣嬌說:“一點小 意思,請笑納。”

“啊,不,”盧威廉說,“我和天王是朋友,不能收診金的,有一個鼻煙壺就 夠瞭。”

蘇三娘說:“他這個人,可是出傢人不貪財。”

洪宣嬌說:“他是傳教士,就像中國的走方和尚、行腳僧什麼的,也算出傢人 嘛。”

24

北王府北王府坐落在中正街,雖是舊宅第,也是經過擴建的,府門上繪著 彩龍,墻上繪著天國戰事圖,這座王府最顯眼的是門前有一座極高的守望樓,日夜 有人把守、值班,北王大旗迎風飄揚。

韋昌輝的弟弟韋俊罷從前方歸來,帶著仆從騎馬而來,在府門前下馬後,也有 門吏引導他步入北王府。

轉過龍鳳影壁墻後,看見韋玉娟迎面過來,他叫瞭聲:“玉娟!”

玉娟笑吟吟地說:“四哥,你還是頭一回回傢來吧?”

“可不是,”韋俊說,“我在馬背上的時間比在床上的時間還多。”

韋玉娟說:“大哥聽說你回來,要好好給你接接風呢。”

“接什麼風,說餞行還差不多。”韋俊說,“東王令我馬上去西征,要攻武昌 呢,和翼王一起走。”

韋玉娟說:“走吧,我先領你去見父親、母親、叔叔、嬸子他們。”

“老人傢都好嗎?”韋俊問。

“都好,”韋玉娟說,“就是不放心你,媽老是夢見你從馬上掉下來。”

韋俊道:“常在河邊站,哪有不濕鞋,從馬上掉下來,也是隨時可能的。怎麼, 大哥不在嗎?”

“在東王那裡。”韋玉娟說,“在商討破江南大營的事吧。”

25

東王府議事廳楊秀清與石達開、韋昌輝、陳承溶、曾水源等人議事,侯謙 芳在下面設一桌,在記錄。

楊秀清說:“開科在即,這是為天國揀選人才,咱們和清妖開科不一樣,曾水 源,縣試、省試不是都完瞭嗎?”

曾水源道:“隻剩京試瞭。”

楊秀清問:“選在哪個日子為好?”

曾水源說:“我以為選在天王壽誕之日開京試為好,可稱天試。”

楊秀清沒稱贊也沒反對,曾水源接著說下去:“京試分元甲、二甲和三甲,元 甲取三名,狀元、榜眼、探花,封職相當於指揮,二甲暫無定額,為翰林,封職同 將軍,三甲也無定額,為進士,封職同總制。”

楊秀清問:“都考什麼?”

曾水源道:“以詩文兩項為主,文用八股式,詩沿襲試帖式。”

“不能全用清妖那一套。”楊秀清說。

陳承熔補充說:“試題全是從咱們的們日遺詔聖書》、《天命詔旨書》上選的, 不用四書五經。”

“這好。”楊秀清問,“京試由誰命題?”

韋昌輝說:“東王命題吧。”

曾水源說:“已經定過的瞭,京試、省試由天王命題。”

楊秀清看瞭他一眼,沒說什麼。

石達開問:“有多少人應試?別弄得冷冷清清。這是第一科呀。”

“不會,”陳承瑢說,“太平天國廢除瞭門第、出身限制,也不分應試者籍貫, 取材從寬,應試者空前踴躍。”

曾水源說:“湖北應試者達千人,安徽省試,應試者有二十七個縣舉子,其中 舉人七百八十五人之多。不過有的讀書人不敢來,也有不少是拉考拉來的。”

楊秀清突然問:“聽說天京省試出瞭個出類拔革的女舉人,叫什麼?”

曾水源說:“叫傅善祥,文章寫得特別精彩,天王都贊不絕口。”

楊秀清說:“卷子拿來我看看。別以為我就不懂。”

他這麼一說,曾水源坐不住瞭,忙說:“回頭就送來請東王一閱。原來我想, 因省試、京試命題都是天王的旨意,請天王批閱佼佼者之試卷,順理成章,天王於 科考上是有見地的。”

“有見地不是也屢試不第嗎?”楊秀清此言一出,舉座皆驚,楊秀清也意識到 過分瞭,馬上改用玩笑口吻說,“天王如不落第,豈能有今日天國大業?清妖那狗 屁科考,不值一提,與天朝不能相提並論。”

韋昌輝忙附和道:“很是,很是。”

楊秀清說瞭句:“準備京試開考吧,我不一定要親閱元甲前三名的卷子。可我 要面試他們。”

曾水源忙說:“是。”

楊秀清放下科考的話題,對石達開說:“達開先不要到南昌去瞭,還是到安慶 去看看。”

石達開道:“有一個胡以晃坐鎮安慶還不夠嗎?”

楊秀清說:“你去,要著力經營皖北,分兵攻取皖南,以鞏固天京門戶。聽胡 以晃說,安慶一帶,抗命者多,收不上糧來。現在《天朝田畝制度》暫時行不通, 租稅還要照收。”

石達開說:“那我就去安慶。”

楊秀清說:“昌輝,你管天京城防,不能有疏漏,我聽說,有些清妖在城破前 沒走,常在城中散佈謠言惑眾。如果出現內外勾結的事,可是事關重大,要拿你是 問。”

韋昌輝說:“我日夜懸心,不敢怠慢。近來,江南大營時時發動攻勢,我已嚴 密佈防,已集中精銳之師守東南城垛,城上佈滿吠犬,壕溝內插滿瞭竹簽,系上瞭 銅鈴,各守望臺日夜有人監視,天京萬無一失。”

“好,”楊秀清說,“我已令羅大綱在鎮江時時作出佯攻的姿態,牽制向榮老 賊,使他不敢窺視天京,等南昌戰事平定,賴漢英回守天京,就不憂瞭。”

26

北王府內書房棚高富小,書架占去很多地方,內書房顯得光線很暗,又很 狹小。門緊閉著,韋昌輝與韋俊在吃飯,桌上擺瞭些冷葷菜肴。

“真的有哥哥說的那麼嚴重嗎?”韋俊問,顯然韋昌輝已將內訌端倪和盤托給 瞭胞弟。

韋昌輝說:“你看吧,用不瞭多久,天王、東王有一場火並。”

韋俊說:“東王太跋扈瞭,大權在手,得饒人處且饒人嘛,不要因為天王不問 政務而欺人太甚。”

韋昌輝說:“天王心中是有數的,也不是不問政務,他是後發制人。”

韋俊道:“天王為何懼他?一句話,削瞭他的權不就天下太平瞭嗎?”

“不那麼容易。”韋昌輝說,“一是楊秀清羽翼已豐,東王府無形中成瞭另一 個皇權所在地,剪除他不是輕而易舉的事,何況他的嫡系在外領重兵,弄不好會出 亂子,這可能是天王遲遲沒下手的第一個原因。”

韋俊問:“還有什麼?”

韋昌輝道:“還有天父附體托降呀!東王動不動來個天父附體,讓天王跪在腳 下聽他訓斥,你說天王心裡是什麼滋味?”

“什麼天父附體,”韋俊說,“我看是假的。誰不知道降童術那一套玩藝兒, 都是蒙騙愚氓之輩的,東王大概還是從他妹妹那學來的呢。天王怎麼看不破呢?”

韋昌輝意味深長地說:“天王是何等睿智之主,會看不透這個小把戲?”

韋俊說:“既看透瞭,揭穿瞭有何難?”

韋昌輝說:“你我不信,有人信哪!天國上上下下都相信天父是能下凡顯靈的, 法不責眾。又何況天王當初容忍瞭,認可瞭,起事時也借瞭天父附身的力,現在突 然不信,弄不好會使教眾連天父有無也信不實瞭。”

韋俊道:“這不是搬起石頭砸瞭自己的腳嗎?”

“誰說不是。”韋昌輝默默地吃飯。

韋俊問:“哥哥你怎麼樣?千萬不要卷人兩王之爭啊。”

韋昌輝說:“我豈有那麼傻!不過,東王欺人太甚,他實際並不信任我,我是 他的眼中釘,石達開比我圓滑。他若篡權,我是他最大障礙。”

“那你處境不妙啊。”韋俊說。

“我事事、處處都很小心。”韋昌輝說,“讓東王感到我事事恭順、謙卑,毫 無野心,恐怕這也不行,隻有除掉我和石達開,天王才沒有瞭左右手,可任其宰割 瞭。我以為,遲早會出事。”

“那不如先下手。”韋俊說。

“不可。”韋昌輝說,“他還隻是飛揚跋扈,尚未露反跡,我想天王是心裡有 數的,我隻暗中看天王眼色行事就是瞭。我看,天王是欲擒故縱,讓他楊秀清張狂, 使世人皆知,這一手很高明。”

韋俊驚奇地望著哥哥。

韋昌輝說:“你領兵在外,是我惟一的後援,今後我沒有手書給你,千萬不要 貿然回京,切記。”

韋俊放下筷子,突然悲涼地說:“幹得熱火朝天時,怎麼就要秋風掃落葉瞭呢? 這人都是怎麼瞭?”

27

天京東巷翼王府這翼王府也是後改建的,從前是明末清初一等侯加封太子 少傅張勇之府第,園中有水池幾畝,綠柳盈堤,廣闊修廊,大門一樣繪龍虎紋,也 有高高的守望樓。

石達開從東王府回來,騎馬一直進到二門。

石益陽小燕子般飛出來,替父親牽馬墜鐙,石達開笑盈盈地問:“今天沒去學 館上學?”

“剛放學。”石益陽說,“今天來瞭個洋先生,鼻子那麼高,滿身是毛,好嚇 人。”接著石益陽說瞭一句英語:“哈哇優!”

“哈哇優?這是什麼意思?”石達開問。

“英語呀,這是你好的意思。”石益陽接著又用英語說瞭一句“認識你很高興”。

石達開樂瞭:“好啊,我的翼長金會說洋話瞭。你好好學,將來天國和洋人打 交道的時候多瞭,咱自己有人會洋話,省得洋人通譯騙咱們。”

石達開把馬交給瞭汪海洋,拉著石益陽的手沿著青石板路走過七孔橋,石府一 傢老小、仆人都出來打招呼,問安。

石達開並不怎麼認真與傢人周旋,興趣全在女兒身上,他問:“你那個洋先生, 是不是叫盧威廉?”

“是,”石益陽說,“他可好玩瞭,下瞭課還和我們一起踢毽子呢,他給我一 塊叫契司的東西,臭哄哄的,臭腳丫子味,可他說他們每頓飯都吃這個。”

石達開笑起來,說:“盧威廉在街頭嘗過咱們的炸臭豆腐,他說,和茅廁的味 兒差不多呢,習慣不同嘛。”

石益陽咯咯地樂起來。

石達開說:“他是個有學問的人。我認識他,你好好跟他學吧。”

他們向客廳走去。

28

客廳一進客廳,石益陽立刻給父親擰來一個手巾把,又馬上沏瞭一杯茶, 說:“是香片,剛貢進來的。”轉過身又去替石達開脫靴子,找來便靴替他換上。

石達開的王娘站在門口笑吟吟地說:“翼王有益陽一個女兒足夠瞭,連仆人也 都可以省瞭。”

石達開愛撫地看著石益陽,說:“可不是,這是緣分,上帝送給我一個懂事的 女兒。”

這工夫,石益陽已經端來瞭一盤橘子,剝瞭皮給石達開吃。石達開正端著茶杯, 說:“我豈不是忙不過來瞭嗎?”

石益陽咯咯地樂。

夫人問:“馬上開飯嗎?”

石達開說:“我不餓,你們先吃,我明天啟程去安慶,你把行裝幫我打點一下。”

夫人笑道:“益陽幾天前就替你打點好瞭。”

石達開滿意地笑瞭,等夫人出去,他問:“洋先生今天給你們開瞭什麼課呀?”

“別提瞭,”石益陽說,“陳丞相說要稟報東王,把他趕走呢。洋先生說,我 們腳下踩著的地不是平的,是個大圓球,天也上不去,是空氣。”

“哦,”石達開大樂,“他這個傳教士很新派呀!如果我們踩著的是個球,這 球可太大瞭,從南京跑到北京,快馬也要跑半月呀!”

石益陽說:“我下課時問他瞭,既然是個球,為什麼河裡的水灑不出去呢?為 什麼這轉著的球不能讓我們大頭沖下呢?”

“問得好。”石達開說,“他怎麼說?”

石益陽說:“洋先生說瞭一大堆,聽不懂,什麼地球引力呀,我覺得有意思。 他還告訴我,除瞭我們的方塊字,還有天文學、神學、數學、物理學,他說,英國 有劍橋大學、牛津大學,到那去念過書,才真正有學問。”

石達開說:“是吧?你動心瞭吧?”

石益陽說:“過幾年,我想上英國的劍橋大學,學好多好多的學問,回來為天 國服務。你肯出錢送我去嗎?”

石達開驚訝地看瞭她好一會,把她攬到懷中,說:“我女兒真是胸有大志呀, 連這麼大的中國也嫌小瞭。好,你好好努力,三年後,你過瞭十五歲,我就真的送 你去外國念洋書。”

石益陽有些信不實:“你不騙我吧?那要好多好多銀子呢。”

“要多少?”石達開問。

“洋先生說,恐怕一年要一百兩。”石益陽說。

石達開哈哈笑瞭:“我以為多少銀子呢,才一百兩,不多。不一過,八字還沒 一撇,你不能說出去呀,天朝可沒有讓人出國讀洋書的先例呀。”

說著他站起來,說:“替我收拾的箱子在哪,我看看有沒有丟下什麼。”

石益陽就牽著他的手進瞭書房。

29

石達開書房石達開見墻角放著四口包鋼角的樟木箱子,—一打開,臉上露 出滿意的微笑,開到第三隻箱子時,發現裡面有一個紙卷,打開,原來是左宗棠贈 他的字畫。

石達開問:“你怎麼知道帶這個?”

石益陽說:“我見父親每次都帶著的。”

石達開籲瞭口氣,說:“現在帶不帶它,已經沒意義瞭。”可還是扔在瞭箱子 裡扣上瞭蓋。

第四隻箱子一打開,石達開笑瞭,全是女人衣裳。石達開問:“怎麼都是女人 的東西,裝錯瞭吧?”

“沒錯,是我的。”石益陽說。

石達開好生奇怪:“你的東西打箱子幹什麼?”

石益陽說:“我跟父親去呀。”

“不行,”石達開說,“真是讓我把你寵壞瞭。我去打仗,哪有工夫管你!”

石益陽噘起嘴抗議道:“我用你管瞭嗎?都是我管你呀!你不讓我去,我就哭, 哭七天七夜。”說著立刻掉下眼淚來。

石達開搖搖頭,嘆口氣說:“可真拿你沒辦法。好瞭好瞭,別掉金豆,我帶你 去還不行!書本帶瞭沒有?”

石益陽把箱子表層的衣服拿開,裡面全是書。

石達開沒話可說。

石益陽說:“王娘也讓我去,她說,隻有我在你跟前你才沒脾氣,隻有我能管 住你。”

“不得瞭,”石達開說,“原來你是王娘派來的監軍啊。你有那麼厲害?看著 吧,今後我什麼都不聽你的。”

石益陽示威地說:“那,走著瞧吧。”

《太平天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