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傅善祥宅第門外報喜人接二連三打鑼而來,高叫著:“傅善祥高中太平天國 女科頭名狀元嘍!”在鑼鼓與鞭炮聲中,圍觀者如堵,門上已掛瞭彩,傢人在給報 喜的人分發賞錢,傅善樣已換上瞭女官官袍,灑脫而漂亮。

鼓樂聲大作,儀仗、鹵簿排到街口瞭,來迎新科狀元的曾水源騎著馬走在前面, 到瞭門口下馬,向傅善祥拱手,說:“恭喜傅小姐,你是天國頭一名女狀元,怕也 是古往今來頭一名女狀元瞭,可喜可賀。”

傅善祥的父親出來,拉著曾水源說:“快到屋裡吃杯茶。”

曾水源說:“改日再來叨擾,東王等著新科狀元去謝恩呢。”

傅善祥的父親忙說:“既這樣,我就不留瞭。”又轉對女兒說:“快進宮去吧。”

曾水源叫隨從給傅善祥十字披紅,又在胸前戴上瞭一朵大紅花,然後親自扶她 上馬,傅善祥無論如何不肯,說:“這可不敢當。我對曾丞相已感思不盡瞭,不是 你提攜,我一個弱女子怎麼會有今天?”

曾水源說:“狀元客氣瞭,你是以文才取勝,這是天朝的福啊。”

傅善祥的坐騎一動,鼓樂齊鳴,儀仗隊在前引路,浩浩蕩蕩沿中正大街走來, 南京市民萬人空巷,駐足觀看這一盛況。

2.東王府前大殿這裡鐘鼓齊鳴,鼎內香煙繚繞,傅善祥和另外兩個女榜眼、女 探花趨人大殿,向高坐上面的楊秀清呼“九千歲、千歲、千歲、千千歲”畢,起立。

楊秀清努力張大眼睛問:“哪個是新科狀元傅善祥?”

傅善祥上前一步,說:“傅善祥在。”

楊秀清為看得仔細,說:“到前面來。”

傅善祥隻得走到離東王五步遠的丹陛之下。楊秀清深為博善祥的美麗吸引瞭, 看瞭半晌,說:“你就留在東王府辦事,本三封你為東殿女簿書,兼領禮部尚書銜, 你的職責是代本王批答公文,你就住在東王府裡,回頭叫陳承瑢在參護廳後面給你 收拾出公事房和住處,再給你四個牌刀手做侍從,你須仔細為天國盡職盡責。”

傅善祥忙跪下:“謝東王恩典。”

3.天王府真神殿洪秀全早早地坐在瞭龍椅上,殿外旗幡如林,牌刀手和百官皆 肅立兩廂。

洪秀全等得不耐煩瞭,問立在丹壁下的蘇三娘:“怎麼回事?新科女狀元還不 來謝恩才幾步路啊!”

這時司琴喘籲籲地從外邊跑進真神殿,說:“回稟天王,女狀元傅善樣留在東 王府當瞭女簿書,來不瞭瞭。”

百官盡皆失色,都偷偷拿眼睛去看洪秀全。洪秀全臉色鐵青。

洪仁發說:“這太不像話瞭,誰是天王啊!”洪仁達扯瞭他袖子一下。

蒙得恩出班,奏道:“臣去交涉一下,可好?”

“不必瞭。”洪秀全這時臉上早已帶上瞭微笑,他說,“留在東殿也好,東王 那裡政務繁冗,應找幾個文筆好的人代批代答文書之類,他們有時呈上來的奏折竟 然文理不通。”他像沒事人一樣站起來回後林苑去瞭。

洪仁發憤憤不平地說:“這還瞭得!天王也太好說話瞭。”

洪仁達說:“天王自有道理,你別又多事,言多語失。”

4.東王府便殿楊秀清半臥半坐在躺椅上,正口授什麼,傅善樣在旁邊一張條桌 前恭恭敬敬地書寫。

楊秀清說:“這個叫文翰的英國人,竟然要求我太平天國承認江寧條約,這不 是讓我們和清妖一樣賣國嗎?你措辭要強硬,也要勸諭他們歸順我天朝,此浩諭要 讓吟喇譯成英文發出去,那文翰還在上海等回話呢。”

傅善祥說:“我已寫好,我念給東王聽,好嗎?”

楊秀清說:“念吧。”

傅善祥念道:“爾海外英民不遠萬裡而來……”念到此處,她頓瞭一下,解釋 說,“東王口授是不遠千裡,英國離我天朝不是千裡,而是萬裡有餘,所以我鬥膽 改瞭。”

“改得好。”楊秀清說,“不然要你這個女狀元做女簿書幹什麼!”

傅善樣又接著念下去:“歸順我朝,不僅天朝將士兵卒踴躍歡迎,即上天之天 父天兄,亦當嘉汝忠義也。茲特降諭,準爾英首,帶爾子民,可自由出人,無論協 助我天兵殲滅妖敵與否,隻要遵我法度,均可自由貿易。清妖與爾所訂屈辱之約, 天朝概不承認且不準助清妖反我天朝,一經發現,將嚴懲不貸。願爾等能隨吾人勤 事天王,以立功業而報答天神之深思。”傅善祥完全是按楊秀清口授寫的,隻是略 加文字潤色,不知為什麼,她覺得給洋人的誥諭有點滑稽。

念過,等待楊秀清的認可。楊秀清說:“很好,到底是女狀元,用印吧。”

傅善群打開大印盒,拿出東王那方六寸六長、三寸三寬的大印來,蓋上後,方 看清是太平天國東王楊秀清字樣。

傅善祥站起來想告退,楊秀清擺擺手,示意她坐下,面對楊秀清那不怎麼規矩 的目光,傅善樣不敢看,垂下頭去。

楊秀清問:“你知道你的權力有多大嗎?”

傅善祥說:“我都是秉承東王殿下旨意辦事,並不敢專擅。”

“你很會說話。”楊秀清指指她面前的印盒說,“這大印才是東王,我離瞭它, 什麼也不是。你有瞭這方大印,你可以對天下發號施令,你的權不大嗎?”

傅善祥不覺膽寒起來,忙說:“這印信如此關系重大,還是殿下自己保存為好, 我擔不瞭責任。”

楊秀清笑道:“豈有堂堂東王每天捧著印信之理?總得有個近臣替東王執掌才 行啊。我找瞭好幾年,一直沒找到令我放心的掌印人,如今總算找到瞭。”

傅善祥誠惶誠恐地說:“我敢不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這時三尚書侯淑錢來報:“稟東王殿下,曾水源來聽您吩咐瞭。”

一絲冷笑浮上楊秀清的嘴角,他說:“宣他進來。”

曾水源跨進便殿,跪下去,喊瞭一句“請東王九千歲大安”,然後站起來。

傅善祥很有好感地望著曾水源。

楊秀清對曾水源說:“你帶一百個牌刀手,去到丹徒運回二十萬石糧來,天京 快鬧糧荒瞭。”

“是。”曾水源說,“可是,丹徒被清妖占著,從那裡弄糧,二十萬石,我帶 一百人去,怕不濟事吧?”他幾乎懷疑自己聽錯瞭。

楊秀清道:“我會告訴羅大綱從鎮江、曾立昌從揚州出兵掩護你。”

曾水源仍遲疑著,說:“東王,我去皖北吧,那裡畢竟有幾十個州縣在我們手 中。”

楊秀清不容置疑地說:“遠水不解近渴,就近吧。怎麼,你不敢去?你從前不 是這樣啊。”

曾水源無奈,隻得說:“我去。有期限嗎?”

楊秀清看也不看他說:“十天為期,你仔細些,我的軍令森嚴,你是知道的。”

傅善祥有些不解地來回望著他二人。

曾水源說瞭聲:“我去準備瞭。”見楊秀清點過頭,他出殿去瞭。

傅善祥問:“東王,他好像覺得挺難。”

“是很難。”東王說,“人人都知道,他曾水源是東殿的臺柱子,我不派他去, 誰肯用命?”

傅善祥說:“親者嚴、疏者寬,東王會用人啊。”

5.儀美公主寢宮儀美的病仍無起色,洪秀全坐在床旁,說:“病急亂投醫,說 不定洋人的藥片管用,你不吃怎麼行?”

一宮女說:“天長金把洋大夫的藥片都扔到窗外去瞭。”

司琴走瞭進來,說:“回天王,天官正丞相曾水源要見駕。”

洪秀全愣瞭一下,說:“不見。”

司琴說:“他好像有急事,在金龍城外面等候多時瞭。”

洪秀全依然說:“不見,你告訴他,朕沒有空。”

倒是儀美說瞭句:“父王去見吧。女兒的病沒事的。那曾水源是救過父王命的 人,別冷瞭人傢的心。”

這話如針一樣刺痛瞭洪秀全的心,良心使然,他的口氣軟多瞭:“有沒有人看 見他到天王府來?”

司琴沒法回答,隻好沉默著。

“叫他到上書房去等朕,不要讓人看見。”

天王如此小心,令司琴和儀美都很不理解。

6.上書房洪秀全一跨入上書房,曾水源忙跪下說:“給萬歲請安。”

洪秀全於心不忍,忙說:“起來、起來,沒人在的時候,不必拘此大禮。”

曾水源站起來,抬頭正對著洪秀全自己寫的那首懸在正面墻上的詩:鳥向飛兮 必如我,我今為王事事可,身照金鳥災盡消,龍虎將軍都輔佐。

洪秀全也隨著曾水源的目光移向條幅,末句猶令他悚然心驚。

洪秀全仿佛預感到瞭什麼,問:“你在東殿做事,來找朕做什麼?”

“沒有事,來告個別。”曾水源的情緒十分低落。

“告別?你到哪去?”洪秀全問。

曾水源說:“東王令臣去丹徒籌集二十萬石糧,十天為期,運回天京。臣明晨 上路。”

洪秀全大吃一驚,他預料中的事終於發生瞭,他呆瞭一下,才說:“你此去必 死無疑,你知道嗎?”

曾水源抬起含淚的眼睛,望著洪秀全,幽幽地說:“臣豈不知嗎?”

洪秀全有些激動:“丹徒不在天國版圖,又隔著江南大營,有向榮、鄧紹良把 守要津,你怎麼過得去?過去瞭,你向誰籌那麼多糧?是買,是搶?你完不成軍務, 是死罪,你被清妖殺死也是死,你有什麼活路?”

曾水源說:“臣有什麼辦法?臣以為,這是東王要巨死,借刀殺我而已。我不 明白,我曾水源出生人死,為天國忠心耿耿,不知犯下什麼大罪,如此處置我。還 不如把我推到雨花臺明令問斬呢。”

洪秀全見愛將淚如雨下,一時心如滾油煎熬,他呆坐半晌,說:“你想讓朕救 你嗎?”良心使洪秀全深深地自悔、自責。

曾水源說:“不敢奢望。臣隻有一個願望,臣死後,莫以罪臣論處,別革去我 的職銜,我隻有一子,托付天王,別讓他流落街頭,臣死而無憾。”說罷放聲大哭。

這一會兒,洪秀全幾乎動搖瞭,可他終於戰勝瞭自己的怯懦和人之常情,他漸 歸平靜,說:“你放心去吧,所托之事,朕當記在心裡。”這等於說對曾水源的送 死無動於衷,這更令曾水源痛徹心肺,哭著拜別瞭天王,走瞭出去。

他走瞭以後,天王倒是難過得低下頭去,再抬起來時,滿眼是淚。

他能不記起當年曾水源從戰場上把自己救下來的往事嗎?他當時對曾水源許過 願:“日後,朕該好好待你,你是朕第一忠臣。”說過的話言猶在耳,可現在卻眼 睜睜看著東王設瞭個陷阱讓他跳,而始作湧者難道不是洪秀全自己嗎?為瞭試探程 嶺南是不是楊秀清埋在他枕旁的釘子,他故意犧牲瞭曾水源,曾水源的無辜他是知 道的。如今,楊秀清是把曾水源當成“異己”除掉的,而洪秀全卻是除掉瞭自己的 救命恩人,他怎能不心痛。

可洪秀全也知道,在這場背對背的權力的較量中,他不能動聲色,不能公開出 面救曾水源,那等於承認瞭自己在東王跟前安置奸細!

7.九江城下太平軍在猛烈攻城,水陸之師齊上,一頓猛烈炮火後,太平軍正持 旗已第一個登上瞭城頭,大旗一搖,雲梯如林,聖兵一擁而上。

石樣禎、林啟蓉並馬入城。

石祥禎說:“林將軍,我意你率部留守九江,我分一半兵給你。”

林啟蓉說:“你去攻打兩湖嗎?”

石祥禎說:“正是。翼王再三告諭,九江控扼天京上遊江面,又是經略兩湖的 基地,將軍萬萬不可大意。”

林啟蓉說:“石將軍放心,丟瞭九江,我林啟蓉絕不獨生。”

8.武昌湖廣總督府此時張亮基已經是湖廣總督瞭,一聽太平軍又殺過來,十分 驚慌,忙召來部屬,他說:“長毛占瞭九江後,石逆一部進至廣濟縣武穴,水師直 下田傢鎮,新州和黃州發發可危。好在江忠源已從南昌回援,我意請勞崇泰率炮船 去防守江面,唐廉訪協助督師。”

二人都答應下來。

9.田傢鎮清兵在勞崇泰、江忠源率領下,編造瞭巨筏,上置火炮,橫列江面。

石祥被的水師排山倒海而下,一舉沖破瞭敵人江防。敵水師望風潰散。

陸上,韋俊在半壁山指揮炮兵轟擊田傢鎮,炮火過後,騎兵、步兵沖過去,清 兵望風而逃。

江忠源吆喝不住潰兵,隻好騎馬快逃,等到跑出伏擊圈時,身邊無一人在。

10

武昌湖廣總督衙門新任湖廣總督吳文瑢唉聲嘆氣地說:“張亮基是個有福 之人,當年他守長沙,長沙保住瞭。今他督湖廣,不等城陷,他又拍拍屁股走瞭人, 我一到任,長毛便兵臨城下。”

漢陽知府俞舜卿說:“賊勢甚猖撅,田傢鎮、新州一戰,督糧道徐豐玉、黃德 道、張汝瀛戰死質州知府金雲門被長毛斬首,江忠源差一點兒,僅以身免。”

吳文瑢說:“我們隻能閉城株守,武昌城不過千餘兵,連守城都不夠。”

忽聞炮聲隆隆,一個戈什哈來報:“不好瞭,大帥,長毛已占瞭漢陽,正向武 昌開炮。”

吳文瑢一屁股坐瞭下去,嚇呆瞭。

11

河北深州林風樣、李開芳率兵突入河北深州。

知州陳希敬猶帶著兵勇在州衙門前頑抗,林鳳祥馬快,沖過去,用手槍打死瞭 陳希敬,兵勇紛紛投降。

林鳳祥、李開芳等人進入殘破不堪的知州衙門,坐下來。

這時部將汪一中進來說:“天京來人瞭。”

隨後,一個天朝信使走進來,大聲說:“林鳳祥、李開芳、吉文元、朱錫錕接 旨!”

林鳳祥、李開芳忙面南跪下。林鳳祥說:“吉文元、朱錫銘統領後軍未到。”

信使打開天王詔旨念道:“天王詔旨,太平天國李開芳、林鳳祥等將領北伐中 原,戰功赫赫,為彰爾等功勛,特晉封林鳳祥為靖胡侯,李開芳為定胡侯,古文元 為平胡侯,朱錫錕為剿胡侯,望卿等再接再厲……”

林鳳祥、李開芳同聲謝恩畢,站瞭起來,林鳳祥對江一中說:“去為信使準備 飯菜洗塵。”

汪一中領信使出去後,林鳳祥說:“封侯拜相,不如發援兵來。”

李開芳笑道:“看來尾大不掉,天京有難處。”

林鳳祥說:“我們從山西打入河北,京師震動。清妖已派僧格林沁進占琢州, 勝保在保定一線防守,我們直撲北京怕不容易。”

李開芳說:“一路斬關過縣,聖兵過於疲累,該歇一歇瞭。”

林鳳祥說:“那就屯兵深州休整幾日,然後乘虛折向東北,先攻下天津,再去 圍攻北京,出清妖不意。”

李開芳說:“告訴吉文元、朱錫錕,就這麼辦。”

12

天津靜海(一八五三年十月二十九日)

太平軍北伐軍在占領靜海後,立即建立土壘木柵,幹得熱火朝天。

林鳳祥與李開芳在木柵外話別。林鳳祥說:“你馬上進兵獨流、楊柳青,我在 靜海駐防,可以互相支援。”

李開芳說:“到瞭獨流,我準備多雇民夫,編木為筏,乘之北上冰陸攻天津, 那時你再移師過去。”

林鳳祥說:“我得為你擋住勝保騎兵,善祿、西陵阿的騎兵也到瞭靜海外圍, 僧格林沁也圍上來瞭,加上天津的敵兵,我們有點腹背受敵瞭。”

李開芳說:“清妖還會調大兵來,不會讓我們輕而易舉地拿下天津去圍攻北京。 是不是還應派人回天京去請援兵?否則我們功虧一簣呀。”

林鳳祥說:“我們想的一樣。你把隊伍多帶些去,我這裡留三分之一。”

李開芳說:“那怎麼行?清妖的壓力都在你這裡。”

林鳳祥說:“你放心吧。”

兩個人分手前擁抱到一起,都淚花閃閃。看著李開芳騎馬走遠,林鳳祥叫: “汪一中。”

汪一中扔下手中的鎬頭跑過來。

林鳳祥說:“弄一套老百姓的衣服,馬上回天京去請援兵,信,我馬上寫好。”

汪一中說:“是,遵命。”

13

水西門內曾水源已經點齊瞭一百名牌刀手,個個精悍,一人牽一匹戰馬。 他走到正持旗身旁,扯開旗,上面大書“太平天國天官正丞相曾”,曾水源苦笑瞭 一下,說:“旗卷起來,不帶旗瞭。”

正持旗有些納悶,還是把旗卷瞭。

曾水源心緒復雜地在隊前走瞭兩個來回,忽然問:“有父母高堂的有誰?”

約有一半的人把手舉起來。

曾水源說:“你們留下。日後有人問起,就說是我命你等留下的。”

有一個牌刀手說:“丞相怕我們死不起嗎?”

曾水源說:“為天國而死,雖死猶榮,可是白白去送死,令人痛心。你們這些 人守在水西門外,準備接應我們運糧回來。”

被留下的士兵同聲喊:“遵令。”

曾水源喊瞭聲:“上馬!”

五十多名牌刀手縱身上馬,曾水源第一個策馬出城,眾騎手緊跟馳出城門。

14

天京聖典糧庫兼著典糧官的陳玉成正在監督著發放糧食,女營來領糧的是 謝滿妹。謝滿妹讓司秤每次過秤時都把米堆得尖尖的。

陳玉成恰巧看到,用刮板嘩地一下刮平瞭。

謝滿妹說:“陳玉成,你當瞭糧官,不認人瞭?”

陳玉成說:“姐姐,最近江西戰事失利,糧運不進來,北王已下令,凡不上前 線者一律吃粥,你們女營隻是擔任城防任務,也在吃粥之列。”

謝滿妹說:“說得好聽,我不信你們管糧的也吃粥。”

陳玉成笑笑,拉著謝滿妹來到聖典糧庫的夥房,大鍋裡熱氣騰騰,廚子正用大 木勺攪拌粥鍋,稀溜溜一大鍋。

謝滿妹縮回頭來,對陳玉成說:“那我沒說的瞭,公平就行。”

陳玉成說:“連北王都吃粥瞭。”

謝滿妹說:“是嗎?”

洪宣嬌帶著江元拔走來,謝滿妹問:“江元拔怎麼瘦瞭一大圈?”

江元拔說:“喝粥喝的。不過,我還能力舉千斤,不信?”他哈下腰一手抓起 一個二百斤的糧袋子,往腋下一夾運走如飛,順著跳板走上糧庫尖,又快步走瞭下 來,氣不粗喘。

謝滿妹說:“喝粥你還這麼有力氣,索性讓你喝涼水得瞭。”

人們都笑起來。

陳玉成問洪宣嬌:“姐姐又不來領米,來此何幹?”

洪宣嬌說:“來看看你這個忘恩負義的人。”

陳玉成見她並不像開玩笑,就收斂起笑容,把她拉到糧囤旁,問:“我怎麼是 忘恩負義之人?”

洪宣嬌說:“你如願以償退瞭婚,又當起瞭京城典糧官,你可知有一個人為你 吃苦,都快命染黃泉瞭?”

“誰?”陳玉成先還以為洪宣嬌故意聳人聽聞,但旋即猜到瞭,“是、是儀美 公主嗎?”

洪宣嬌嘆口氣,點瞭點頭。

“她怎麼瞭?”陳玉成問。

“她不見你倒好。”洪宣嬌說,“見瞭你一面,反倒忘不瞭、丟不下瞭。這幾 個月,她都瘦得不成樣子瞭,禦醫束手,洋大夫也沒辦法,我看她是不久人世瞭。”

陳玉成心裡說不出的難過,可他又能怎麼樣呢?道歉?安慰?似乎都是荒唐的 事。

洪宣嬌說:“除瞭她自己,隻有蘇三娘和我知道她得的是什麼病,洋大夫倒猜 對瞭三分,可儀美又不肯吃人傢的藥。天王還以為她得瞭癆病呢,都叫人預備後事 瞭。”

陳玉成說:“我的罪過可大瞭,怎麼辦?我去看看她。”

洪宣嬌故意激他:“你不奉旨,你怎麼敢人深宮去?”

陳玉成說:“我從小學過輕功,我就是冒死也要去見她一面,當面賠罪。”

洪宣嬌抓住陳玉成的手說:“你果真是個有情有義的人,儀美沒有白白為你搭 上一條命。我成全你,你去見見那個可憐的人吧,也許沖一沖,能讓她死裡逃生呢。”

陳玉成說:“那我們快走吧。”

“急不得。”洪宣嬌說,“果會兒你化裝成北殿的宮女,跟著韋玉娟到天王府 去辦事,反正你裝過女孩的。”

“萬一露瞭餡呢?”陳玉成問。

“有我呢。”洪宣嬌說,“總比一個大男人進宮去強,那會引起諸多不便。”

陳玉成點點頭,說:“就這麼辦吧。”

洪宣嬌說:“你先跟我到北王府。”

陳玉成向另一個典糧官交代瞭幾句話,隨洪宣嬌、江元拔走出去。

15

丹徒漆黑的夜,幾十輛大車載著糧食逶迤駛來,曾水源和他所帶的牌刀兵 押著糧車緩緩前行。

前面不遠就是鄧紹良的大營瞭,曾水源將牌刀兵集合起來,形成一道防線,他 吩咐:“如果清妖沒發現,算咱們走運,如果發現瞭,咱們隻好拼死頂住。”

一個兩司馬問:“不是說羅將軍從鎮江派兵來支援嗎,怎麼不見動靜?”

曾水源說:“咱們派去聯絡的人也一去無蹤影瞭。”

正在這時,一個黑影從對面路馳來,馳近,才看出正是曾水源派出去求援的兩 司馬。

曾水源忙問:“找到羅丞相瞭嗎?”

那個兩司馬大喘著氣說:“找是找到瞭,他說,他根本沒接到東王的命令,不 知道咱們去敵後運糧這回事。”

曾水源問:“他不肯出兵?”

兩司馬說:“羅丞相說,既是給天京運糧,死活也得救,不管有沒有命令。他 已派陳宗揚檢點帶三千兵來瞭,叫我先來報信。”

曾水源說:“好,大傢先隱蔽下來,吃點東西,等大軍一到,我們一鼓作氣沖 過去!”

他們坐在一個荒坡下,拿出帶來的幹糧吃起來。

16

鄧紹良大營外陳宗揚帶著輕騎兵已經悄悄接近鄧紹良大營,突然擲出幾個 火藥包,山崩地裂一聲吶喊,陳宗揚開始喘營。

鄧紹良早有防備,引兵殺出,兩軍在陣前廝殺。

17

曾水源隱蔽處一聽見前面的喊殺聲,曾水源霍地躍起來,大叫:“陳將軍 踹營掩護我們瞭,快,叫馬車先行,沖過去。”

牌刀手們催促著趕車人快馬加鞭,可糧食重車哪裡走得快。沒走多遠,聽見敵 營中有人喊:“截住糧車!別讓長毛運進去糧食,餓死他們!”

曾水源好不著急,坐騎兜著圈子,圍著走不快的糧車打轉,卻無辦法。這時敵 人已經向這裡擁來,很快把運糧車攔腰切斷瞭。

曾水源指揮牌刀手與敵人格鬥,可是寡不敵眾,清兵砍馬腿,用刀紮破糧袋子, 糧食撒瞭一地,車夫們早跑得四散無蹤影瞭,全部糧車癱在路上。

曾水源落荒而走,等甩掉追兵停下來喘口氣時,發現跟上他的隻有兩個牌刀手。

曾水源把長劍向空中一擲,長劍帶著嗚嗚風聲拋物線狀落地,紮進泥土中。曾 水源仰天嘆道:“我這是何苦呢?一人受戮就是瞭,為什麼要搭上這麼多弟兄的命 啊!”

18

東王府參護廳後面傅善樣住處外面寒風呼嘯,屋子裡也不安靜,窗戶被吹 得吱吱作響。

傅善祥在案前正在起草法諭。

忽然有人敲門。傅善祥警覺地放下筆,問:“誰呀?”

“是我。”一個宮女的聲音,很輕。

傅善祥拉開門,一個鬼頭鬼腦的宮女進來,傅善祥問:“什麼事?”

宮女說:“曾丞相兵敗回來瞭,他說,他想見見你。不知你方便不方便。”

傅善樣想瞭想,說:“你去吧。”並沒有明確回答她。

19

東王府承宣廳和參護廳的影子黑黝黝地投在青磚地上,月色下有隻烏鴉在 樹上難聽地噪叫,整個東王府除瞭上夜的牌刀手來回走動外,靜悄悄的。

傅善祥提瞭一個燈籠,在幾個宮女的陪伴下,四處走著。在東工住的後亭苑, 她碰到瞭查夜的侯淑錢,侯淑錢說:“查夜的事哪用你操心。”

傅善祥說:“我擔心燈火多,別走瞭水。”他們避諱火險,稱失火為走水。

“有我呢,”侯淑錢說,“簿書大人放心歇息去吧。”

傅善祥問:“東王歇下瞭嗎?”

侯淑錢說:“東王眼疾犯瞭,早早歇下瞭。”

傅善祥放下心來,說:“那我走瞭。”

20

侯傢橋附近曾水源宅曾水源征衣未脫,雙手搭在膝上,木雕泥塑般坐在木 凳上。小兒子曾憲七歲,給他端來一盆熱水,說:“爹,洗臉吧。”

曾水源愛撫地把兒子曾憲拉到懷中,深情地望著,長長地嘆瞭口氣。

這時老傢人進來說:“大人,要不要給你弄點吃的?”

曾水源搖搖頭,對老傢人說:“天晚瞭,快帶憲兒回館裡去吧。”按規矩,丞 相雖有官邸可傢人仍隻能分別在女館、老人館……

老仆答應一聲領憲兒走出去說:“一會兒就回館去。”馬上又回來,說:“有 人來瞭。”

曾水源一扭頭,見傅善祥走瞭進來。一見曾水源征衣上除瞭血跡就是泥土,她 說:“丞相,你連衣服都沒有換?”

曾水源請她坐下,說:“我原以為你未必肯來的。”

傅善祥問:“你為什麼這麼說?”

曾水源苦笑道:“獲罪之人,誰願近前?這世上錦上添花者眾,雪中送炭者寡 呀。”

傅善祥望著他說:“我以為你不會回天京來瞭呢。”

曾水源問:“你怎麼會這麼想?”

傅善祥沒有正面回答,她問:“一粒糧也沒運回天京?”

曾水源搖搖頭,說:“這是我早料到瞭的。”

“那丞相為什麼不勸阻東王?”傅善祥說,“如今,你兵敗回城,你不知是死 罪嗎?”

曾水源說:“我怎麼不知。”

傅善祥說:“你實在不該回來,你在外面找個地方躲躲,或去鎮江,或去揚州、 瓜洲都行,等東王消瞭氣,就是另一回事瞭。”

“活命的路不止這一條。”曾水源說,“可我曾水源不是那種人,東王既要殺 我,我就成全瞭他。”

“到底是為瞭什麼?”傅善樣問。

“我若知道就好瞭。”曾水源說,“為天國捐軀,我早有這樣的打算,可我不 願意不明不白地死,死前我要弄個明白,我在九泉下也好瞑目。”

傅善祥充滿同情之心,卻又不知怎麼幫他,她問:“我能幫你嗎?在東王面前 為你去求情?”

普水源說:“在東王面前是求不下情來的。我不求免死,我隻求你能問出個為 什麼來。”

傅善祥為難地垂下頭,良久才說:“我試試看。東王這人的脾氣,你比我更清 楚,他城府森嚴,我沒有準底。若是上帝開眼,我想救你一命。”

“那倒不奢望瞭。”曾水源說,“方才你碰上我的兒子瞭吧?”

傅善祥問:“那個小男孩嗎?”

曾水源點點頭說:“他在老人館,由老仆照看。”

傅善祥問:“孩子的娘呢?”

曾水源說:“長沙撤退時死瞭。”

“好可憐的孩子。”傅善祥說。

曾水源說著向隔壁房間喊:“憲兒!”

曾憲跑瞭過來,曾水源說:“叫姑!”

孩子看瞭看傅善祥,怯生生地叫瞭一聲“姑姑”。

曾水源說:“我是一無牽掛的,隻有這個不懂事的孩子令我揪心。此前我已向 天王求情,他已答應無論怎樣不株連孩子。可是天王畢竟不能……”說到這裡,他 充滿期望地望著傅善祥。

傅善祥什麼都明白瞭。她把憲兒找到懷中,眼淚滴瞭下來:“你別說瞭。”

曾水源堂堂大漢“撲通”一聲給傅善祥跪下瞭,淚流滿面地說:“自從我認識 你那天起,就看出你是個善良之人。看在可憐的無父無母孩子的分上,日後給他一 碗飯吃,別讓孩子受凍餒之苦,我在九泉之下為你祈福瞭!”

傅善祥忙去扶他,說:“你這是怎麼說,不是要折殺我嗎?”

“你不答應,我不起來。”曾水源又叫,“憲兒,給姑磕頭!從今往後她就是 你親姑姑。”

憲兒也流淚瞭,他懂事地跪在父親旁邊,給傅善祥磕瞭三個響頭。

傅善祥的心都碎瞭,她哭著扶起他們父子,說:“我答應,我什麼都答應……”

曾水源這才拉著憲兒起來。

21

洪秀全出宮絲竹聲聲,舞袖婆娑,洪秀全坐在擺滿果撰的席前正在觀賞程 嶺南的獨舞。

程嶺南今天穿瞭一襲半透明的白紗衣,裙帶飄飄,環佩丁當,她正跳得高興, 輕如梁燕,來回在洪秀全面前盤旋。

洪秀全觀舞有些心不在焉。他眼前時而現出曾水源淒愴話別的樣子,時而有一 張紙條在眼前盤旋飛舞,最後變成瞭飛灰,仍在盤旋、飛舞。

掌聲四起,嬌喘籲籲的程嶺南回到洪秀全的身旁,樂聲再起時,已是宮中舞女 跳起天庭舞瞭。

洪秀全魂不守舍地望著程嶺南,卻沒有焦點。她發覺瞭,伸出一根纖纖細指, 在天王眼前晃瞭晃,他的目光呆滯無反應。

程嶺南沖他嫣然一笑,說:“陛下怎麼瞭,看舞啊!”

洪秀全回過神來。他悄悄移開玉壺,底下有一個白色紙包。他的手有些抖,又 移玉壺壓住。

“陛下吃點什麼吧,”程嶺南拿起象牙著,說:“臣妾為聖上先嘗。”她一連 吃瞭幾種菜,又嫣然一笑:“沒事的,可以吃瞭。”

洪秀全忽然覺得她那張傾國傾城的臉變得醜陋不堪,猙獰可怖,他本能地向後 躲閃。程嶺南問:“陛下怎麼瞭?”

洪秀全說:“給朕斟杯茶吧。”

就在程嶺南轉身去拿獸頭鶴嘴玉壺時,洪秀全再次移開雕有龍紋的綠玉茶杯, 拿起白紙包打開,一抖,將包裡的粉末抖進瞭玉壺,幾乎同時,程嶺南向綠王杯裡 註滿瞭茶。程嶺南勸道:“這是新茶,雲霧茶,聖上多用一點吧成體康健。”

洪秀全冷漠地說:“茶照例不是要愛妃嘗過才準朕喝的嗎?”

“聖上不說,臣妾倒忘瞭。”程嶺南斂寬袖蹺玉指,輕輕端起王杯,洪秀全目 不轉睛地盯著她的臉。就在她已經將玉杯挨到朱唇的剎那,也許是洪秀全良心發現, 他於心不忍地叫瞭聲:“別喝瞭!”

程嶺南的手停住瞭,看瞭洪秀全一眼,她也覺得他的聲音有點異樣。她問: “怎麼瞭?”

洪秀全惶然地說:“沒什麼,看舞吧。”

這時程嶺南已經很自然地喝下一口茶,洪秀全不忍心看她,別過臉去。

程嶺南將玉杯湊到洪秀全嘴邊,一隻手替他梳理一下唇邊的須鬢,說:“來, 臣妾擎著杯,聖上喝吧。”

洪秀全急忙用手推開,說:“朕不喝瞭,朕有些頭疼。”由於推得過猛,那杯 茶灑瞭一半。洪秀全如此粗魯,程嶺南不禁有幾分驚愕。

程嶺南放下綠玉杯不一會,忽然雙手按住骯部,臉上現出難忍的痛苦表情,她 咬牙挺著。

洪秀全問:“怎麼瞭?”並順手又端起瞭綠玉龍紋杯。程嶺南大叫一聲:“有 毒,陛下不能喝!”一把奪下杯子。

幾乎同時,程嶺南倒地,痛苦地翻滾著,七竅出血。

“愛妃,你怎麼瞭?”洪秀全抱起程嶺南叫著。司琴等女官跑來,把舞女趕下 去,樂聲猛然而止,大殿上一片慌亂。

司琴叫:“有人在天王茶裡投毒,來人啊,不準放走一個人!將天王府所有的 門立刻包圍起來。”

廊外牌刀手向各處跑去,頃刻之間天王府內外戒嚴瞭,那些宮女、樂班和舞女 嚇得在原地不敢動,如同篩糠一般。

洪秀全懷中的程嶺南已經奄奄一息,她的臉色發青,嘴角抽搐,她用盡力氣對 洪秀全說:“……臣妾……再也不能為陛下嘗毒瞭……壞人好狠心……陛、陛下要 留神……他年,若是天國定瞭天、天下,望天、天王赦免我程門一傢死罪,行、行 嗎?東王……答應過的。”

洪秀全聲音悲傷地答:“放心,放心,朕記在心裡瞭。”

程嶺南就在洪秀全懷中死去瞭。

22

天王府天王府四周被聖兵圍得鐵桶一樣,韋昌輝仍舊向天王府調兵,他全 副武裝,站在大門外。

東王楊秀清的儀仗過來瞭,幾乎擺瞭半條街。楊秀清在真神榮光門口下轎,在 十幾面大鑼前與韋昌輝見面,兩人說瞭幾句什麼,楊秀清就帶著陳承瑢、李壽春、 傅善樣、侯謙芳等走進瞭真神榮光門。

23

天王洪秀全上書房洪秀全正在條案上寫字,他寫瞭一個二尺見方的隸書 “挽”字,剛剛寫完最後一筆,司琴和蘇三娘進來瞭。

蘇三娘說:“聖上,東王、北王來瞭。”

“來幹什麼?”擎著筆的手有點發抖,一滴墨滴在挽字上,染瞭卷。

司琴說:“他們帶瞭兵來,把天王府圍瞭個水泄不通,現正在往三座牌坊那裡 趕人。”

洪秀全啪一下擲瞭筆,嘟噥瞭一句:“趁火打劫。”

這時有人來報:“北王求見。”

洪秀全說:“叫他進來。”

韋昌輝腳步匆急地跨進上書房,跪下請瞭安:“給萬歲請安。”

洪秀全厲聲問:“你們要幹什麼?”

韋昌輝的眼睛四下溜瞭一圈,洪秀全示意蘇三娘、司琴退下。

韋昌輝小聲說:“東王說,趁此機會把天王府裡裡外外清理一番,我怕這事鬧 大瞭,良莠不分……”

洪秀全說:“你去吧,我自有道理,清理到朕的頭上來瞭。”

韋昌輝充分領悟瞭天王此語後頭的玄機,他急忙退瞭出去。

24

天父臺上下楊秀清坐在四周圍有黃緞的天父臺上,半瞇著眼,威風凜凜, 牌刀兵們正把天王府的男女官吏、宮女一批批帶到天父臺下面的廣場彬下,聽候發 落。

天王帶著天王府的臣眾和牌刀手從二門出來,直奔無父臺而來。

天王洪秀全連看也不看楊秀清,步上天父臺的天橋。

楊秀清一見,忙起立。洪秀全坐到楊秀清方才坐的龍椅上去。

臺下所有的人跪下,照例三呼萬歲。隻有楊秀清站著,洪秀全咄咄逼人地問他 :“興師動眾,為何事呀?”

楊秀清道:“稟天王,居然有人想毒害天王,天理難容,幸而有人代嘗,不然 怎麼得瞭!臣想借此機會整治一下,一定將罪魁禍首查出來,方能絕後患。”

洪秀全說:“難為你一片忠心。殺雞焉用牛刀?不用這樣如臨大敵,反倒顯得 天朝無能。”

楊秀清問:“天王的意思是——”

洪秀全說:“你把人都帶回去,此事宜密訪,不宜張揚。你這樣大張旗鼓,即 使錯殺一萬,也未必不使元兇漏網。”

楊秀清說:“天王安危,臣弟不能聽之任之呀。”

“朕自有道理,你去吧。”洪秀全又向他揮瞭揮手。

楊秀清下瞭天父臺,向韋昌輝吩咐瞭幾句什麼,全副武裝的牌刀手們陸續撤出。

洪秀全對跪在天父臺下密密麻麻的宮人說:“沒你們的事,都起來吧。”

眾人感激涕零地叩頭不止,一個勁叫“天王恩典”、“天王明鑒”。

25

程嶺南停靈處漆黑的夜幕,閃爍著幾點疏落的星星,反倒沒有程嶺南靈前 的長明燈亮。

程嶺南面色青灰,身裹黃緞,靜躺在靈床上,有幾個守靈的宮女半跪半坐著, 顯得冷清而淒涼。

洪秀全著便裝緩緩走來,他一個從人也沒有帶。

他在靈前木立瞭很久,大概心靈中經受著熬煎,兩顆清淚湧出眼眶。

夜風輕輕掃過清溪裡河,不知是什麼鳥,怪叫一聲,振翅飛去。

26

天王府程嶺南的死,不過像清溪裡河裡的波浪一樣,沒有風,便平靜如初 瞭,天王府又恢復瞭往日的泰和、寧靜。

韋玉娟和化裝成宮女的陳玉成走在後林苑的竹林小路上,陳玉成挎著一個籃子, 心裡總有點打鼓,韋玉娟不斷地說:“走那麼大步幹什麼,哪像個女孩子?”

陳玉成隻好倒碎步。

蘇三娘和洪宣嬌遠遠地迎過來瞭。

蘇三娘向儀美公主的寢殿喊瞭聲:“北殿韋公主來看天長金瞭!”

這樣一聲聲傳瞭進去。

洪宣嬌走近陳玉成說:“呆會兒我把人都支走,你好好勸勸她,別惹她哭。”

陳玉成惶惑地點點頭。

27

儀美公主寢宮幾個宮女正給儀美上妝,由於敷瞭粉、插上瞭衩環,顯得不 那麼憔停瞭,可精神仍十分倦怠。儀美問:“到底是見什麼人啊,這麼費事?”

宮女說:“這是你姑姑吩咐的,小的也不知道。”

門開瞭,洪宣嬌等人進來,陳玉成跟在後面,洪宣嬌用報喜的語氣說:“儀美 呀,有貴客臨門瞭。”

儀美根本沒註意宮女打扮的陳玉成,她看到瞭韋玉娟,就以為她是貴客,儀美 勉強笑瞭笑:“承韋姑姑惦記著,其實我沒什麼……。

忽然間,洪宣嬌、韋玉娟都出去瞭,宮女也走得一幹二凈,屋子裡隻剩下瞭床 上坐著的儀美和門口站著的陳玉成,房子頓時顯得空曠起來。

儀美輕輕地問:“人呢?怎麼都不見瞭?”

陳玉成放輕腳步走過去,望著儀美極度衰弱的樣子,心裡一陣酸楚,他哽噎地 叫瞭一聲,“天長金——”

儀美覺得這聲音有點異樣,她向陳玉成望瞭一眼,似面熟,又不認得,就問: “你是北殿的人嗎?韋姑姑帶來的?”

陳玉成說:“天長金公主不認識我瞭嗎?”他三下五除二卸去瞭頭飾,說: “天長金,我是陳玉成啊!”

儀美認出來瞭,可她不敢相信,以為是在夢中,她說:“我是在做夢嗎?”

“不,”陳玉成說,“陳玉成來看公主瞭。”

儀美一陣目眩,差點栽倒,陳玉成連忙上前,輕輕扶住。

儀美緩過一口氣來,愣愣地望著陳玉成,說:“你來幹什麼?你為什麼來看我?”

陳玉成張口結舌,竟不知如何回答。

儀美冷笑著說:“你可憐我,是不是?你走吧,不用你來看我。我也不用人可 憐!”

陳玉成說:“陳玉成是罪人,陳玉成對不起天長金公主……”

儀美不那麼冷漠瞭,她望著陳玉成,問:“你倒說說,你怎麼是罪人?”

陳玉成說:“我一直感公主的大恩大德,卻真的沒想到,我傷害瞭天長金公主, 使你病成這個樣子。”

話已說明,儀美礙於女孩子的尊嚴反不好承認瞭:“我的病和你有什麼關系。”

陳玉成說:“那就是陳玉成自作多情瞭,我今天也多此一舉瞭。請公主保重, 我告辭瞭。”他有意激她,這樣說瞭後,真的向門外走去。

儀美終於帶著哭聲叫他:“你回來。”

陳玉成站在門口“人都說,不是冤傢不聚頭,”儀美說,“也許我們是前生的 冤傢吧?”

陳玉成又走回來,說:“天長金公主應當想得開些。”

儀美說:“你是怎麼想起來看我的?”

陳玉成說:“可能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吧。”

“說得好,”儀美若有所思地說,“謝謝你,真的謝謝你。見你一面,我就是 死瞭也值得瞭,可我從不敢奢望此生此世還能見你一面,我沒有臉面叫你來,可你 自己來瞭。”

陳玉成說:“天長金公主不要太傷感,這樣才能慢慢養好病。”

僅美淡淡地笑瞭笑,說:“我已經知足瞭,你知道我為什麼知足嗎?”

陳玉成不敢亂猜亂答。

儀美充滿向往地說:“難為你知道我的心事,難為你知道我的病因誰而起、因 誰而得,這就夠瞭。我躺在床上最苦惱的是,我想見的人也並不知道我的心。”說 到這裡,兩行清淚流瞭出來。

“天長金不要太傷心。”陳玉成說。

“你看你,勸人也不會。”儀美淒惻地說,“翻來覆去是這麼兩句。”

陳玉成愈顯得尷尬。

儀美說:“難為你瞭。你能怎麼說?你能向我表白什麼嗎?”

陳玉成垂著頭不語。

儀美說:“你這人,有情有義,是個男子漢。你對那個女孩子那麼真誠,這是 我敬重你的原因。我想,這世上,找不到幾個你這樣的男人。”

陳玉成說:“天長金謬獎瞭,陳玉成哪有那麼好。”

“若是在民間就好瞭。”儀美望著他說,她的精神顯得亢奮。

陳玉成沒懂,抬頭望著她。

儀美說:一民間不是可以有妻有妾的嗎?可我不能做妾,堂堂公主為妾,那是 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的,我又不忍心讓你那兩小無猜的人去做妾,這是老天不成全 人啊。“

她已經說得如此直白,陳玉成隻好說:“陳玉成辜負瞭公主的一片心。今生是 不能為公主效勞瞭。望天長金保重玉體,將來找一個稱心如意的駙馬。”

“你不用安慰我。”儀美掀開被,穿鞋竟走下床來。陳玉成想上去攙扶:“公 主,你……行嗎?”

儀美也奇怪自己怎麼有這麼充沛的精力,她在地上走瞭幾步,走得很穩。她說 :“你放心吧,我的病能好,我方才不是說過瞭嗎?我知道瞭你的心,知道我思念 的人知道我的心,我的病就去掉一大半瞭。”

她走到梳妝臺前,從妝盒裡拿出那塊西洋打簧表,不知什麼時候,表的外面已 經織瞭一個梅花狀絲絡套子,墜著黃色的流蘇。她把表托在手上,說:“這塊打簧 表是洋大夫送給我的,我沒有用,病中織瞭個梅花絡,將它裝在裡面,你拿去吧, 在戰場上看時間,比聽梆子、聽滴漏要方便得多。”她把表遞給瞭陳玉成。

陳玉成遲疑瞭一下接在手裡,說:“天長金的厚意,陳玉成無以為報。”

儀美說:“不用報。你能知道,此生此世,還有我這麼個人就行瞭。”說到心 酸處,她的淚水又流瞭出來。

陳玉成想瞭想,將套在自己手指上的射箭用的扳指拿下來,托在手上,說: “天長金若不嫌棄,把這個扳指留給你做個紀念吧。”

儀美接扳指在手,掂瞭掂,又套在手指上試試,說:“太大。”

陳玉成說:“這是射箭用的,男人戴的。”

“我知道。”儀美突然笑瞭,“你不怕你的心上人有氣嗎?你多瞭一塊打簧表, 又沒瞭一個板指,她會不會疑心你與別人私贈表記呀?”

陳玉成說:“她知道我的為人。”

“是呀。”儀美深有感觸地說,“她實在是個有福之人啊。”此時儀美顯得極 有克制力,她說:“你走吧,不要惹人議論,我謝謝你,也許此生此世都不能再見 瞭。”

陳玉成倒退到門口,深深向她鞠瞭一躬,推開房門。

洪宣嬌一見陳玉成出來,快步過去,一眼看見儀美已下地,高興得叫瞭起來: “天吶,儀美能下地走動瞭。”

蘇三娘也跑瞭過來,望著陳玉成,她打趣地說:“你是一劑比人參、靈芝還管 用的藥啊。”

28

東王府便殿天已日漸涼爽,梧桐樹的葉子落瞭滿地,宮女們在掃地上的落 葉。

傅善祥帶著汪一中來到便殿。傅善祥說:“啟稟東王,靖胡侯林鳳祥、定胡侯 李開芳派監軍江一中回來瞭。”

“人呢?”楊秀清在殿裡問。

“末將在。”汪一中聞聲進殿,跪下去喊過“九千歲”,肅立一旁。

楊秀清說:“你們打到天津瞭?好啊,再加一把力,就把清妖老巢占瞭。”

江一中奏道:“稟東王殿下,小的離開靜海時,尚未攻入天津,定胡侯率兵打 到距天津十裡的地方。”說完,他雙手舉起一封信,說:“林、李二位頭領有信呈 東王。”

傅善祥接過信,遞給楊秀清,楊秀清說:“我眼神不好,你看看什麼事?”

傅善祥看過後,說:“他們請速發援兵對萬火急。”

汪一中馬上補充說:“真的是十萬火急瞭,我們在靜海和獨流鎮是腹背受敵, 我們趕到靜海時,因秋雨大,大水成災,道路中斷,獨流附近沒有大一點的村莊, 連吃糧都很艱難瞭。”

楊秀清沉默瞭一會,說:“本工知道你們的難處。眼下天京也難,向榮老妖和 倚善圍困天京,天京也快斷糧瞭,哪敢抽兵北上?”

江一中兩眼含淚道:“殿下,若不發救兵,我萬餘北伐將士就回不來瞭……”

傅善祥心酸,也想助一臂之力:“他們快要成功瞭,無論如何應助一臂之力。”

“好吧!”楊秀清的手往案上一拍,下瞭決心,“草擬誥諭,讓揚州的夏宮又 副丞相曾立昌率所部萬餘人為北上援軍。”

停瞭一下,又補充說:“加派恩賞丞相陳仕保,還有冬官又副丞相許中洋率所 部隨曾立昌北上,要特別浩諭許中洋,前次他隨朱錫錕左路軍北伐,兵敗六合,我 沒加其罪,人傢朱錫錕為什麼打到北邊去瞭?如他再不思進取,畏縮不前,小心他 的腦袋!”

傅善祥小聲說:“這話似乎不宜寫進誥諭,臣口頭告訴許中洋吧?”

楊秀清說:“不,誥諭抄本是合朝文武都看得到的,賞罰分明,也讓許中洋出 出醜。”

傅善祥不好說什麼,又問:“是以天王名義發詔旨,還是以東殿發誥諭?”

楊秀清不耐煩地說:“軍令向自東殿出,你囉嗦什麼?”

傅善祥道:“曾立昌的揚州守軍,是抵禦江北大營的勁旅,這支兵一撤,會不 會……”

楊秀清大為不悅:“你才進東王府幾天,也要參與軍機瞭?”

傅善祥隻好噤回不語。

29

西華門女館謝滿妹住處謝滿妹除掉頭巾,準備洗臉,床上的被子已經鋪好。

忽然有人敲門,謝滿妹說:“我說瞭,今天什麼事也不辦瞭,你不會告訴他們 嗎?”

門外“撲”一聲有人笑出聲來。謝滿妹聽得耳熟,心頭一喜,一下子打開房門, 果然是陳宗揚回來瞭,他征衣不脫,抱住瞭謝滿妹又摟又親,而此時門尚未關。

“你作死呀!”謝滿妹伸出一隻腳把房門踢得關上,推開陳宗揚,說,“瞧你, 一身火藥味,你好像剛打完仗!”

陳宗揚脫著戰袍說:“讓我帶兵去踹營,掩護曾水源劫糧,結果賠瞭夫人又折 兵,糧一粒也沒弄回天京,我標下倒死傷一百多人。”

謝滿妹說:“東王知道瞭還不罵你個狗血淋頭?”

陳宗揚說:“這不,剛從東王府屁滾尿流地出來,連羅大綱也跑不瞭幹系,叫 東王一頓臭罵。也難怪,本不是東王有指令的,隻憑曾水源一紙求援信,羅丞相就 讓我提兵去救。險些丟瞭命。”

謝滿妹在他腦門上激瞭一下,說:“丟瞭命可就來不瞭我這瞭。”

陳宗揚把謝滿妹一抱,滾到床上,他說:“我就是死在沙場上,鬼魂也要回到 你這來陪你。”

謝滿妹笑道:“那你可別回來,怪嚇人的。”

“那我不成孤魂野鬼瞭?”陳宗揚說。

兩個人摟在一處又說又笑。

30

洪宣嬌名第江元拔把升得旺旺的炭火盆端進瞭屋子,洪宣嬌在縫一件棉衣。 她見江元拔要走,就說:“坐一會,這屋暖和。”

江元拔就在門口小機子坐下。

洪宣嬌縫瞭幾針,紮瞭手。

江元拔說:“何必自己做衣服呢?有聖衣典衙專管嘛。”

洪宣嬌說:“不,我要自己給他縫一件戰袍。”說完,一邊在口中吮著中指上 的血滴,一邊說:“我這人,從小不像個女孩子,不纏足,不學女紅,現在好,一 件棉衣縫得大針小線,真難看。”

江元拔問:“是給靖胡侯縫的吧?”

洪宣嬌說:“是。他們在天津那邊,這時候怕已經是滴水成冰瞭,不知凍成什 麼樣子瞭。”

江元拔說:“林將軍封侯瞭,可以成傢瞭,你為什麼還不急呀!”

“你可挺愛多管閑事。”洪宣嬌說,“你不懂一個女人的心……”她沒有說下 去,江元撥隻好繼續不懂。

江元拔問:“北伐援軍什麼時候走?”

洪宣嬌說:“聽東王府的陳丞相說,天歷大年初五就上路。我得趕在他們走前 縫好。

31

東王府便殿曾水源自己綁瞭自己來到丹壁前。

楊秀清哼瞭一聲,說:“到底是老廣西,你還懂得軍規,自己把自己綁來瞭。 你還有什麼話說?”

曾水源說:“敗軍之將,無話可說。”

楊秀清說:“我也救不瞭你。國有國法,軍有軍規,你別怨我。”

傅善祥站出來說:“東王,他們盡力瞭,寡不敵眾,罪責不全在他,是不是… …”

話沒說完,就被楊秀清打斷瞭:“不準求情。日後,就是我楊秀清犯瞭該殺之 罪,也不用爾等求情。”

傅善祥上前一步還想再爭諫,陳承瑢暗中拉瞭一下她的衣袖,她又看到瞭楊秀 清正嚴厲地盯著她,不由自主地後退瞭。

楊秀清揮揮手,說:“先押下大牢,這事總得奏明天王才行,你雖是我東殿的 人,到底是廣西老兄弟瞭。”

牌刀手擁著曾水源下去,臨行,他深情中藏有期望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傅善祥 的臉。傅善祥感到自己的心在一陣陣縮緊。

32

天王府真神殿楊秀清為殺曾水源的事親自來奏明天王瞭。洪秀全聽瞭楊秀 清的話,平靜地說:“按章辦事,朕豈有異議?這曾水源是你東殿的人,你能毫不 詢私,從公處置,這很令朕寬慰。”

這一席話很令楊秀清暗自吃驚,這不是吃人不吐骨頭嗎?他決定再試一試: “不過,臣弟也有於心不忍處。這曾水源於陛下有救命之恩的。他把陛下從亂軍馬 蹄下救出,背著跑瞭十幾裡,臣總是不忍……"洪秀全盯視著楊秀清的眼睛,說:” 諸葛亮不是也揮淚斬馬謖嗎?朕又何嘗不痛心疾首?可賞罰不明,今後無法治軍啊。 “

聽瞭此言,楊秀清竟疑惑程嶺南傳達瞭錯誤信息,也許曾水源根本不是天王在 東王府臥底的坐探,否則豈可以不救?也許是忍痛丟卒保帥?他有些六神無主。

洪秀全說:“他不是有個兒子嗎?讓幼子襲瞭他的官職,在他死前就告訴他, 免他不能瞑目。”

東王說:“這很好,天王想得周到。”

洪秀全問起瞭別的:“曾立昌帶援軍走瞭嗎?”

楊秀清說:“備完糧草、彈藥即去與許中洋、陳仕保會合,從安徽桐城出兵向 北打。”

洪秀全問:“為什麼要繞道安徽呢?”

楊秀清說:“兩淮地區的捻軍其勢正旺,清妖頭疼,捻軍首領張樂行已派人來 與我天朝聯絡,有意投我天國。如援軍從兩淮北上,能借捻軍一臂之力。”

洪秀全問:“捻軍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起這麼個名字?”

楊秀清說:“捻是往一起捻的意思。”他的右手拇指、食指做瞭個捻的動作, “就像捻絲繩一樣,把一小鄙一小鄙的反清勢力搶到一起。他們的腰上都紮著一根 五色絲繩捻成的帶子用B 張樂行原是個私鹽販子,手下有幾萬之眾,平時分散各地 為民,招之即來便成瞭反清之兵。”

洪秀全說:“群輕折軸,聚蚊成雷,江河不拒涓涓細流,天朝要打天下,對捻 軍、三合會都應聯絡,如他們願歸順,也可封為天國高官,你不要忽視瞭此事。”

東王說:“臣弟記在心裡瞭。”他見洪秀全情緒頗佳,就試探地說:“臣弟有 幾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洪秀全說:“你我同是天父之子、天兄禦弟,榮辱與共,肝膽相照,起兵幾年 瞭,你有什麼信不過朕的嗎?朕不是將軍政大權都讓你總攬瞭嗎?”

楊秀清說:“臣弟要說的正是這個話。水滿則溢,月滿則虧,臣弟近聽到天京 城有流言,說臣有二心,臣專權,我聽瞭很傷心……”

洪秀全大度地安慰他說:“你不要上當,不要聽信流言,清妖會不打進入來想 方設法離問你我弟兄嗎?朕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朕對你是最放心的。”

楊秀清長出瞭一口氣,說:“有天王這句話,楊秀清即或背黑鍋也認瞭。”他 內心裡更為高興的是,他終於認為天王對他是並無戒備的。

33

東王府傅善樣住處傅善祥正在焦急地等待,坐臥不安,明天曾水源即要開 刀問斬,她隻有一個晚上的時間營救他瞭。

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響到庭院外,她從紗簾向外看,隻見東王在一大群宮人的簇 擁下向她這裡走來。傅善祥又驚又喜,忙開門出迎:“東王——”

楊秀清問:“你有急事找本王,是嗎?”

傅善祥說:“是的。”

楊秀清說:“在天王那裡耽擱瞭。天王與我談完大事,又賜宴,回來遲瞭。”

傅善祥又說:“有幾件緊急公文需要東王批答。”

楊秀清坐下,說:“就在這裡批吧。”

傅善祥本不願意,可有事求他,隻得同意。宮女們漸漸退瞭出去。

傅善祥說:“翼王到瞭安慶後,都整頓就序瞭,秋官又正丞相曾天養已從廬州 進抵黃州,國宗韋以德、地官副丞相黃再興、春官又副丞相林紹灣也統各部西援, 連同韋俊、石祥禎原來留守黃州兵力,共有四萬餘人,石達開的意思是再奪漢陽、 武昌,認為時機已成熟,急請東王示下。”

楊秀清從她手上接過文書看瞭看,說:“告訴他們可以再克漢口、武昌,那我 們就是第二次克武昌瞭,要守住才是。”

傅善祥說:“我連夜草擬。”說完她又遞上一張揭帖。

“這是什麼?”楊秀清問。

傅善祥說:“這是從安慶捎來的揭貼,翼五到安慶後,擇各鄉裡有聲望之長者 為鄉官,緝盜賊、嚴軍旅,又督民造糧冊,按地畝輸糧錢,又用鐵鎖巨筏橫截在江 面上,阻止上下舟船征稅,老百姓都頌揚翼王呢,這帖子寫的就是這個。”

“你念念。”楊秀清說。

傅善樣念道:“翼王好,翼王強,翼王來瞭有錢糧。”

楊秀清哼瞭一聲,臉上露出明顯不悅神色,傅善祥不好再念下去瞭。

楊秀清說:“誰把這揭帖送來的?一定是石祥禎!這是拐著彎兒為他哥哥歌功 頌德呀。”他把揭帖扔在瞭一邊,又問:“還有什麼?”

傅善祥說:“沒有什麼緊要公事瞭。”

楊秀清站起來,這看看那瞅瞅,來到瞭傅善祥的臥榻前,竟伸手掀開瞭帳子, 說:“熏的什麼香?真好聞。”

傅善祥抑制住心跳,淡然道:“沒有什麼特別的香。”

楊秀清坐在床上,說:“你這狀元郎在我這東王府裡不委屈吧?”

傅善祥說:“理應鞠躬盡瘁。”

“可有些工八蛋吃裡扒外。”楊秀清突然借題發揮地說,“我楊秀清腦後長眼, 他不會有好下場的。”

傅善樣不知東王在罵誰,不敢插言。

楊秀清說:“我渴瞭,給我倒杯茶吃。”

傅善祥說:“我去叫人燒開水。”正要出去,楊秀清卻端起瞭桌上的一碗殘茶, 說:“不用費事瞭,我喝這個吧。”

傅善祥連忙去制止:“那是我喝剩下的殘茶,怎麼能喝呢?”

楊秀清已咕嘟嘟地喝下去幾口,抹抹嘴說:“愛卿口裡的香味都在茶裡瞭,我 都喝出來瞭。”

傅善祥的臉漲紅瞭,她見楊秀清已經面帶一絲笑容,趁機說:“我有一事,想 請東王殿下開恩。”

楊秀清問:“何事?”

傅善祥囁嚅著不知怎樣開口。

楊秀清卻猜到瞭:“是為曾水源求情吧?”

傅善祥趕緊說:“留他一條命,令他軍陣效力不行嗎?”

“這曾水源人緣不壞呀。”楊秀清說,“這兩天,已經有七八個人為他開脫、 求情瞭。”

傅善祥說:“我以為處死他固然應該,可留著他,更能使天國將士感天王、東 王之寬待之恩。”

“你真會說話。”楊秀清說,“饒他一死,不是為瞭他,反倒是成全我東王一 個寬待之名。這名我不要。”

碰瞭釘子的傅善祥呆住瞭。

楊秀清說:“不是不給你面子。你在東殿時間長瞭就知道瞭,法令不嚴,是不 行的。”

傅善祥想起瞭曾水源的囑托,隻好不得已而求其次瞭,她說:“據我揣摩,殺 曾水源,好像另有原因吧?”

楊秀清盯著她說:“你好大的膽子啊。依你這麼說,本王是挾嫌報復瞭?”

“不敢。”傅善祥說,“不然,這麼多人求情,東王總該刀下留情啊。”

楊秀清看著燈下傅善祥那文雅高貴的神態,忽然心動,他走過去,一隻手搭在 傅善祥的肩上,問:“你真的想知道原因嗎?”

傅善祥恐懼而厭惡地斜視著搭在自己肩上的那隻手,她隻好硬撐著說:“如果 東王不便,我也就不想知道瞭。”

“我真不忍讓你失望。”楊秀清的另一隻手也搭到瞭她的肩上,呼吸之聲可聞, 一股濁氣噴到瞭她臉上,她屏住氣忍耐著。

楊秀清索性把她抱住瞭。傅善樣無法再忍瞭,忙用手去推,說:“東王不可如 此,不能、不能……”

楊秀清倒是把手松開瞭,他說:“從你留在東殿當瞭女簿書那天起,我就天天 等你瞭,你是有身份、有才具之人,所以本王沒有強你所難。你知道別人怎麼看? 別人認為你被東王寵幸是理所當然的事,你不跟我睡覺,那才見鬼瞭。”

傅善祥嚇瞭一跳,說:“東王……”

楊秀清說:“你不是想知道為什麼曾水源不能被赦免嗎?這也許是天朝最隱秘 之事瞭,你若答應我,我就告訴你。”

傅善祥向後退著,說:“我不問瞭。”

楊秀清笑笑,說:“你真天真,你不問瞭,我就會放過你嗎?這是遲早的事。 話又說回來,你跟著東王,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嗎?”他已經又一次逼近瞭傅善祥, 傅善祥退到瞭墻角,背後是洗面盆架,再無處可退瞭。

楊秀清抱住瞭她,她渾身發抖,卻也沒有再反抗。楊秀清一彎腰,把纖弱的傅 善祥抱起來,托到瞭床上。傅善祥在絕望的時候,仍沒忘曾水源的囑托,她說: “東王不能言而無信,你要告訴我曾水源的事……”

楊秀清動手去解傅善樣的衣帶,兩手急不可耐地伸進去揉搓著她的胸部,他說 :“我現在就告訴你,殺他的不是我,是天王。”

傅善祥大吃一驚,推開他坐起來說:“我不信。”

楊秀清說:“你不信?你想想,天王一句話,我能不赦他死罪嗎?”

傅善祥捂著自己的胸部,說:“那,到底為瞭什麼?他不是天王的救命恩人嗎?”

楊秀清說:“天王不知得瞭什麼秘報,說曾水源是東殿的死黨,他派出人想去 暗殺天王,你想,天王能饒瞭他嗎?不過是借我這把刀殺他罷瞭。”

傅善祥聽得目瞪口呆,她絕對想不到這是楊秀清又使用瞭一次借刀殺人之法, 他知道傅善祥是為曾水源打聽的,那就讓曾水源臨死前去恨天王好瞭。

當楊秀清扯掉傅善祥的裙褲時,她由於極度的傷感,已經沒有力量反抗瞭。

《太平天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