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辦煤礦馬氏喪資  宴娼樓周紳祝壽

第二十二回 辦煤礦馬氏喪資 宴娼樓周紳祝壽

話說伍姨太囑咐瞭兒子之後,各人正欲與他更衣,隻見他登時牙關緊閉,面兒白瞭,眼兒閉瞭。男男女女,都喚起“觀音菩薩救苦救難”的聲來。忽停瞭一會子,那伍姨太又漸漸醒轉來瞭,神色又定瞭些,這分明是回光近照的時候,略開眼把眾人遍視瞭一回,不覺眼中垂淚。香屏姨太就著梳傭與他梳瞭頭,隨又與他換過衣裳,再令丫環打盆水來,和他沐浴過瞭。

香屏姨太困坐得疲倦,已出大廳上坐瞭片時,隻見八姨太銀仔出來說道:“看他情景,料然是不濟的瞭。大人又不在府裡,我兩個婦人沒爪蟹,若有山高水低,怎樣才好?”香屏道:“這是沒得說瞭。他若是抖不過來,倒要著人到香港去叫駱管傢回來,好把喪事理理兒便罷。”八姨太道:“既是如此,就不如趕著打個電報過他,叫駱管傢乘夜回來也好。”香屏答個“是”,就一面著人往打電報去,然後兩人一同進伍氏的房子裡。見他梳洗過瞭,衣裳換瞭,隨把伍氏移出大堂上,兒子周應祥在榻前伺候著,動也不動。少時,見他復氣喘上來,忽然喉際響瞭一聲,眼兒反白,嗚呼哀哉,敢是歿瞭。立即響瞭幾聲雲板,府裡上上下下人等,都到大堂,一齊哭起來。第一丫環小柳,正哭得淚人一般。還是仆婦李媽媽有些主見,早拉起香屏姨太來,商瞭喪事,先著人備辦吉祥板,一面分派人往各親朋那裡報喪,購買香燭佈帛各件,整整忙瞭一夜。次早,那管傢駱子棠已由香港回到瞭,但見門前掛白,已知伍氏死瞭,忙進裡面問過,各件都陸續打點停妥。到出殯之期,先送樞到莊上停寄,好待周庸祐回來,然後安葬。這時因七旬未滿,香屏姨太都在增沙別宅,和兒子應樣一塊兒居住,不在話下。

且說馬氏和周庸祐在星加坡,自從國攜帶洋膏誤瞭事,那心上把遊埠的事,都冷淡去瞭,因此一同附搭輪船回港。這時聽得二房伍氏歿瞭,在周庸祐心上,想起他剩下瞭個兒子,今一旦歿瞭,自然淒楚,隻在馬氏跟前,也不敢說出。在馬氏心上,也像去瞭眼前釘刺的一般,不免有些快意,隻在周庸祐跟前,轉說些憐惜的話。故此周庸祐也不當馬氏是懷著歹心的,便回省城去,打點營葬瞭伍氏。就留長子在城裡念書,並在香屏的宅子居住。忙瞭三兩天,便來香港。

隻自從九姨太鬧出這宗事,那周庸祐也不比前時的托大,每天必到各姨太的屋子裡走一遭。那日由九姨太那裡,回轉馬氏的大宅子,面上倒有不妥的樣子。馬氏看瞭,心裡倒有些詫異,就問道:“今天在外,究是有什麼事,像無精打彩一般?不論什麼事,該對妻子說一聲兒,不該懷在肚子裡去悶殺人。”周庸祐道:“也沒什麼事,因前兒囗記字號的梁老板,借瞭我十萬銀子,本要來辦廣西省江州的煤礦,他說這煤礦是很好的,現在倒有瞭頭緒。怎奈工程太大,煤還未有出來,資本已是完瞭。看姓梁的本意,是要我再信信他,但工程是沒有瞭期的,因此不大放心。”馬氏道:“大人也慮得是,隻他既然是資本完瞭,若不是再辦下去,怕眼前十萬銀子,總沒有歸還,卻又怎好?不如打聽他的煤礦怎地,若是靠得住的,再行打算也罷瞭。”周庸祐答個“是”,就轉出來。

次日,馬氏即喚馮少伍上來,問他:“那江州的煤礦,究竟怎麼樣的?你可有知得沒有?”馮少伍道:“這煤礦嗎,我聽得好是很好的,不如我再打聽打聽,然後回覆夫人便是。”馬氏道:“這樣也好,你去便來。”馮少伍答聲“理會得”,就辭出。暗忖馬氏這話,料然有些來歷,便往找梁早田,問起江州煤礦的事,並說明馬氏動問起來,好教梁早田說句實話。梁早田聽瞭,暗忖自己辦江州的煤礦,正自欲罷不能,倒不如托馮少伍在馬氏跟前說好些,乘機讓他們辦去,即把那十萬銀子的欠項作為清債,豈不甚妙?便對馮少伍說得天花亂墜,又說道:“從來礦務卻是天財地寶,我沒福氣,自願讓過別人。若是馬夫人辦去,料然有九分穩當的瞭。”

馮少伍一聽,暗忖梁早田既願退手,若馬夫人肯辦,自己準有個好處,不覺點頭稱是。急急的回去,又忖馬氏為人最好是人奉承他好福氣的,便對馬氏說稱:“梁早田因資本完瞭,那煤礦自願退手。”又道:“那煤礦本來是好的很,奈姓梁的沒瞭資本,就可惜瞭。”馬氏道:“既然如此,他又欠我們十萬銀子,不如與他訂明,那煤礦頂手,要回多少銀子,待我們辦去也好。”馮少伍道:“這自然是好的,先對大人說過,料姓梁的是沒有不允瞭。”馬氏聽罷,就待周庸祐回來,對他說道:“橫豎那姓梁的沒有銀子還過我們,不如索他把煤礦讓我們辦去罷。”那周庸祐向來聽馬氏的話,本沒有不從,這會說來,又覺有理,便滿口應承。隨即往尋梁早田,說個明白,求他將煤礦準折。梁早田心內好不歡喜,就依原耗資本十萬,照七折算計,當為七萬銀子,讓過周傢。其餘尚欠周傢三萬銀子,連利息統共五萬有餘,另行立單,那煤礦就當是憑他福氣,必有個好處。周庸祐倒應允瞭,馬氏就將這礦交馮少伍管理,將股份十份之一撥過馮少伍,另再增資本七萬,前去采辦。礦內各工人,即依舊開采。

誰想這礦並不是好的,礦質又是不佳,整整辦瞭數月來,總不見些礦苗出現。一來馮少伍辦礦不甚在行,二來馬氏隻是個婦人,懂得甚事?因此上那公司中人,就上下其手,周庸祐又向來不大理事,況都是馮少伍經手,好歹不知,隻憑著公司裡的人說,所以把馬氏的七萬銀子,弄得幹幹凈凈。馮少伍隻怨自己晦氣,還虧承頂接辦,是由周大人和梁早田說妥,本不幹自己的事,隻自己究不好意思,且這會折耗瞭資本。幸是周庸祐不懂得礦務是怎麼樣的,虧去資本,是自然沒話好說,其中侵耗,固所不免。隻究從哪裡查得出,馬氏心上甚是懊悔。幸周庸祐是向來有些度量的,不特不責罵,反來安慰馬氏道:“俗語說‘破財是擋災’,耗耗就罷瞭。且這幾萬銀子,縱然不拿來辦礦,究從哪裡向姓梁的討回?休再說罷。”馬氏道:“是瞭,妾每說今年氣運不大好,破財是意中事,還得兒女平安,就是好的。”

次日,馬氏即謂馮少伍道:“幸周大人沒話說,若是別人,怕不責我們沒仔細呢!”馮少伍道:“這都是周大人和夫人的好處,我們哪不知得?隻今還有一件事,八月二十日,就是周大人的嶽降生辰。大人做過官回來,比不同往日,怎麼辦法才好?”馬氏道:“我險些忘卻瞭,還虧你們懂得事。但可惜今年周大人的流年,不像往年好,祝壽一事,我不願張煌,倒是隨便也罷。”馮少汪道個“是”,便主意定瞭,於八月二十,隻在傢裡尋常祝壽,也不唱戲。

隻當時自周庸祐回港,那時朋友,今宵秦樓,明夜楚館,每夜哪裡有個空兒?這時就結識得水坑口近香妓院一個妓女,喚做阿琦,年紀十七八上下,生得婀娜身材,眉如偃月,眼似流星,桃花似的面兒,櫻桃似的口兒,周庸祐早把他看上瞭。偏是阿琦的性子,比別人不同,看周庸祐手上有瞭兩塊錢,就是百般奉承。叵奈見周庸祐已有十來房姬妾,料回去沒有怎麼好處,因此周庸祐要與他脫籍,仍是左推右搪。那姓周的又不知那阿琦怎地用意,仍把一副肝膽,落在阿琦的身上去瞭。這會阿琦聽得周庸祐是八月二十日生辰,暗忖這個機會,把些好意來過他,不怕他不來供張我。便對周庸祐說道:“明兒二十日是大人的生日,這裡薄備一盞兒,好與大人祝壽,一來請同院的姊妹一醉。究竟大人願意不願意,妾這裡才敢備辦來。”周庸祐聽瞭,暗忖自己正滿心滿意要搭上阿琦,今他反來承奉我,如何不喜歡?便答道:“卿這話我感激的瞭,但今卿如此破費,實在過意不去,怎教周某生受?”阿琦道:“休說這話,待大人在府裡視過壽,即請來這裡,妾自備辦去瞭。”周庸祐自是歡喜。

到瞭二十那一日,周傢自然有一番忙碌,自傢人婦子祝壽後,其次就是親戚朋友來往的不絕。到瞭晚上,先在府裡把壽筵請過賓客,周庸祐草草用過幾杯,就對馬氏說:“另有朋友在外與他祝壽,已準備酒筵相待,不好不去。”先囑咐門上準備瞭轎子伺候著,隨又出大堂,與眾親朋把一回盞,已是散席的時候,先送過賓客出府門去瞭,餘外就留住三五知己,好一同往阿琦那裡去。各人聽得在周傢飲過壽筵。又往近香娼院一醉,哪個不願同去?將近八打鐘時分,一同乘著轎子,望水坑口而來。

到瞭近香樓,自然由阿琦接進裡面,先到廳子上坐定。周庸祐對眾人說道:“馬夫人說我今年命運不大好,所以這次生日,都是平常做去,府上並沒有唱戲。這會又煩阿琦這般相待,熱鬧得慌。還幸馬夫人不知,不然,他定然是不喜歡的。”座中如潘雲卿、馮虞屏都說道:“婦人傢多忌諱,也不消說,隻在花天酒地,卻說不去。況又乘著美人這般美意,怎好相卻?”正說著,那些妓女都一隊擁上來,先是阿琦向周庸祐祝壽,說些吉祥的話兒,餘外各妓,都向用庸祐頌禱。周庸祐一一回發,賞封五塊銀子,各人稱謝。少時,鑼鼓喧天,笙簫徹耳。一班妓女,都一同唱曲子,或唱《汾陽祝壽》,或唱《打金枝》,不一而足。

唱罷曲子,自由阿琦肅客入席,周庸祐和各賓客自在廳子裡一席,餘外各姊妹和一切仆婦,都相繼入席,男男女女,統共二十席。這時鬢影衣香,說不盡風流景況。阿琦先敬瞭周庸祐兩盅,其餘各妓,又上來敬周庸祐一盅。敬酒已罷,阿琦再與各賓客各姊妹把盞,各賓客又各敬周庸祐一二盅。那時節,周庸祐一來因茶前酒後,自然開懷暢飲;二來見阿琦如此美意,心已先醉瞭。飲瞭一會,覺得酩酊大醉,急令馮少伍打賞六百銀子,給與阿琦。席猶未撤,隻得令阿琦周旋各賓友,自己先與馮少伍乘著轎子,回府而去。正是:

揮手千金來祝壽,纏頭一夜博承歡。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廿載繁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