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秕糠”,我們吃的谷子,殼剝下來就是米糠,這裡等於講是麥子的麩皮。我們看過濟公和尚的小說,濟公和尚是一天不洗澡的,人傢生病瞭,他就在脊肋骨上把他的汗垢一十搓十,十搓十成一陀油丸,別人拿去吃瞭就好。人傢問他這個是什麼藥?他說是伸腿瞪眼丸。吃下去兩十腿一伸,眼睛一瞪就會死的,看你敢不敢吃,結果人傢吃瞭都好瞭。這裡講“神人”把身上的“塵垢秕糠”拿出來,人吃瞭這些“塵垢秕糠”,“將猶陶鑄堯舜者也”,都可以造就堯舜這樣的入世的聖人,治世的帝王。因此你想想看,“神人”的生命價值升華到如此之高,他哪裡會把物理世界一切東西看在眼裡呢?
肩吾本來告訴連叔,想博取他的同情,駡接輿是狂人瘋子,隨便吹牛。結果他反而讓連叔駡瞭一 頓,世界上本來有這樣的人,你自己真是聾子瞎子。罵完瞭,又說瞭一個道理:
宋人資章甫而適諸越,越人斷發紋身,無所用之。堯治天下之民,平海內之政,往見四子,藐姑 射之山,汾水之十陽十, 然喪其天下焉。
“宋人資章甫而適諸越,”這裡為什麼做生意要提到宋國?怎麼不提魯國也不提齊國?因為宋人是 殷商之後,是代表殷商的文化。戰國時候宋國文化最高。孔子也是宋國人。“資”是販賣,“章甫”是禮帽禮服。宋人當時帶著禮帽禮服到越國去做生意。越國是現在的十江十蘇、浙十江十、福建等地,在當時是野蠻嘏開發之地。“越人斷發”,相當於當代人,頭發是剪短瞭的,所以我們現在就是“越人”本色。古人講“身十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可毀也”,中國文化是要留長頭發,要梳起來的。不像西方文化,野蠻文化留短發。“紋身”,身十體上都刺花的,十裸十體的。宋人把禮帽禮服帶到沒有文化的地方去賣,結果都賣不出去。把高度文明的東西,帶到最原始的地方當然沒有用。
莊子的文章是東一下西一下,看起來好像毫無頭緒,沒有連帶的關系,但一看下文能懂得他的意 思瞭。最近這兩天,我告訴幾位老頭子朋友說:我們寫的東西不行,要讓年輕人寫,因為他們寫得比 我們好,現在年輕人寫文章,也是東一句西一句,看瞭半天都不懂,直到看完才明白他的意思。“莊子式的文章”。所以情願大傢不要學這種“莊子式的文章”。
“堯治天下之民,平海內之政,”堯治理瞭天下海內,幾十年國傢太平,那真是千古萬世聖明的帝王。“往見四子,”堯跑去看四個人,哪四個人不知道。不過後來各傢註解《莊子》,把《莊子》裡說的怪人都拿出來充數,說許由是一個,許由的朋友巢父也算在內,再找兩個也很容易。不過文章沒有寫出來哪四個人是個妙事。“藐姑射之山,汾水之十陽十,”堯在山上往西方一看,有這麼樣的四個神人,“ 然喪其天下焉。”堯看看這些神人,感覺自己簡直太渺小瞭,治好瞭天下又算什麼呢?
我們學到《逍遙遊》第六節,就曉得莊子把生命的價值直接指出來瞭:“神化”。人本身就具備十精十神這個“神”,可以自我地去變化物質,十精十、氣、神三者都是“心”的作用。換句話說就是:“心”可以使自己生命的功能超神入化。“神化”瞭以後就可以作入世的聖人,“修身齊傢治國平天下”,小事一件,最後再出世。大傢要註意,我們中國的歷史,中國文化開始就是那麼標榜的,如黃帝,我們這位老祖宗平天下治國傢,安頓瞭萬民以後,在鼎湖乘龍而上天,入世而後出世。上天以後把他左右的幹部、大臣都帶走瞭,隻有幾個小幹部,沒有抓住龍十胡十子,一下從半空掉下來。但是這幾個人到漢朝、宋朝還在,宋朝以後就不知道瞭。“攀龍附鳳”這個典故就是這樣來的。我們要特別註意,透過中國遠古時的神話,證明我們中國文化的中心,始終把人的生命價值提高到兩個階段:一是作入世的聖人,人可以作到入世的聖人,這是入世最高的文化價值;然後由入世的成功,再“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成為出世的聖人。這是我們中國文化的中心。這段文章莊子已經把要點點出來瞭,“神化”。不要忘記瞭,莊子首先講到“物化”:鯤魚化成大鵬鳥,由北極飛到南極,這裡面沒有什麼稀奇;是宇宙當然的道理,是一種自然法則。宇宙間每一個生命,都有“神化”的功能,可惜我們自己的智慧不夠,把這個功能喪失瞭。莊子接著再談到,人這個生命的“神化”的修養,“神化”的功能。莊子在下面一段文章要做結論瞭。
惠子謂莊子曰:“魏王貽我大瓠之種,我樹之成而實五石。以盛水漿,其堅不能自舉也;剖之以為瓢,則瓠落無所容。非不 然大也,吾為其無用而掊之。”
莊子曰:“夫子固拙子用大矣!宋人有善為不龜手之藥者,世世以並為事。客聞之,請買其方百金。聚族而謀曰:‘我世世為,不過數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請與之。’客得之,以說吳王,越有難,吳王使之將。冬輿越人水戰,大敗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龜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於辟,則所用之異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慮以為大樽;而浮乎十江十湖?而憂其瓠落無所容?則夫子猶有蓬之心也夫!”
惠子謂莊子曰:“吾有大樹,人謂之樗。其大本臃腫而不中繩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規矩;立之途,匠人不顧。今子之言,大而無用,眾所同去也。”
莊子曰;“子獨不見貍姓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東西跳梁,不辟高下,中於機 ,死於罔罟。今夫 牛,其大若垂天之雲;此能為大矣,而不能執鼠。今子有大樹,患其無用,何不樹之於無何有之鄉`廣莫之野?彷徨乎無為其側,*逍遙乎寢臥其下。不夭斤斧,物無害者。無所可用,安所困苦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