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此時已近隅中,畢竟是京城,街上已是熱鬧非凡。早間一些還未開門的鋪子也都開張瞭,來來往往的人也比來時多瞭許多……莫研卻無心再看,隻覺得距離開封府越近,心就跳得越厲害,待一路和展昭進瞭開封府的西角門後,幾乎是心跳如鼓,不能自己瞭。

屍房距離牢房甚近,是一處單獨的小院。展昭推開院門,喚瞭幾聲“周叔”,無人應答,想是仵作有事出去瞭,便徑直入內。

莫研在院門口猶豫瞭許久,才一步三蹭地跨入小院。小院正屋的門已被展昭推開,隱約可看見幾張長桌在內,一股惡臭撲面而來,她腳下一踉蹌,險些栽倒。

“莫姑娘,進來吧。”展昭回頭道,這才留意到莫研已是面白如紙,與方才意氣風發的模樣大相徑庭,不由問道,“姑娘可有何為難之處?”

莫研硬撐著面子,勉強搖搖頭,卻也不進去,站在距門口一丈之外,猶豫問道:“那兩個……都在裡面?”

展昭點頭,看她的臉色開始發青,目光飄浮。

“你……不要緊吧?”他還是覺得問下比較好。

“嗯?”她的反應似乎也慢瞭許多,半晌才猛地抬頭道:“我挺好的!有什麼要緊的?”

“那進來吧。”

她既然這麼說,展昭也不再多言,率先步入屋內。

白寶震和官役的屍首停放在屋子的西首,用兩塊白佈蓋著。此時雖然已不是暑熱天,但這屍首停瞭兩天,已開始散發出隱隱惡臭。展昭素性愛潔,嗅覺雖不如莫研,但聞此惡臭也不禁胸內翻騰,眩然欲嘔。但他也隻是微顰瞭眉,強自忍耐。

莫研終於進瞭屋子,目光剛剛觸及那兩幅人形白佈,便慌忙移開,腳步千斤重一般,艱難萬分地挪瞭過來。

然後,展昭緩緩揭開一幅白佈,白寶震的屍身赫然在目,蒼白的皮膚上浮現著暗青色屍斑……

浮腫而變形的臉。

毫無生氣的軀體。

彎曲僵硬的手指。

“砰!”的一聲,展昭回頭望去,莫研已不見蹤影,門被撞得直搖晃。

他隻好復蓋上白佈,輕嘆口氣,走出屋子。

待他找到莫研的時候,她已經跑到瞭廚房附近,幾乎將開封府跑瞭個對穿,正坐在樹下怔怔地發呆。

“莫姑娘!你沒事吧?”展昭看她似乎受驚不淺,關切問道。

莫研慢騰騰地抬頭看瞭他一眼,目光茫然,卻什麼話都不說。

展昭辦案日久,也曾看過一些女子怕見屍首,卻也不過是驚叫掩面而走,嚴重的或者會哭泣,但象她怕得如此厲害的,卻是費解。

正巧,廚娘馬大嫂出來,看見他們二人,笑道:“展大人,怎麼有空來這裡?可是餓瞭,要不我給您弄些點心嘗嘗。”

這馬大嫂年紀不過二十四、五歲,娘傢姓傅,單名薇字,因廚藝瞭得,深得包夫人賞識,故一直跟隨著包拯。三年前又由夫人做媒,嫁給瞭馬漢。

展大人與馬漢以兄弟相稱,自是不敢輕慢於她,忙拱手施禮道:“嫂夫人!”

馬大嫂看莫研坐在地上,呆呆怔怔的,一點反應也沒有,奇道:“這小姑娘怎麼瞭?是不是被誰欺負瞭?瞧這可憐勁的……”

“她……方才去瞭趟屍房。”聽她話中意思倒好像是說自己欺負莫研一般,他忙解釋道。

“屍房!”馬大嫂蹲下身子摸摸莫研的小臉,朝展昭嗔怪道:“你們辦案也得盡人情啊,怎麼能帶姑娘傢去屍房,難怪嚇成這樣!

展昭尷尬一笑,卻不知該說什麼。

“來,跟我進來喝點熱湯,壓壓驚!”馬大嫂拉起莫研往廚房裡頭走去,後者很順從地跟著她走。

“展大人,您也進來!”她轉頭又朝猶在當地的展昭喊道,也不等他回答,自顧自就進去瞭。

展昭無奈,隻好依言入內。

馬大嫂領著他們進瞭旁邊的小廚房,讓他們在小桌邊坐瞭。

廚房裡的小灶上正燉著一鍋湯,濃濃的香味在他二人周遭縈繞。聞著這香味,莫研的眼珠子似乎也被熏得靈活起來瞭。

“當歸牛肉湯!”她聞著味,開口道,“還加瞭風連草。”

“姑娘好靈的鼻子!”馬大嫂尋瞭碗,給他們各盛瞭碗湯,笑道:“快嘗嘗,我熬瞭二個多時辰,看看入味瞭沒有?”

展昭吹瞭吹熱氣,輕抿瞭一口,肉香中裹著當歸的味道,開人心脾,有禮笑道:“很好喝,多謝嫂夫人。”

再看莫研,因湯還燙著,她隻能捧著碗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喝,卻沒有放手的意思。

“這姑娘,肯定是嚇壞瞭!”馬大嫂看她喝得津津有味,心中也十分高興,用手撫著她的頭發道,“喝瞭湯,身子暖和瞭,就什麼都不用怕瞭。”

莫研一口氣喝完湯方放下碗來:“您真是個好人!難怪煮的湯也這麼好喝!”她烏溜溜的眼珠看著馬大嫂,滿是感激之意,這話說的十分誠摯。“湯裡加瞭風連草,絲毫不減湯的濃香,又去瞭肉的澀意,添瞭幾分甘甜,方能把這尋常的湯煮得如此好喝。……難為您是如何想來的。”

這番話聽得馬大嫂大為高興。平日裡誇贊她廚藝的人也不少,可惜這開封府中人雖多,卻無精於此道者,花再多心思的菜肴也不過就知道“好吃”二字而已。她聽莫研誇得正是精妙之處,頓時如得知音一般,歡喜不盡。

“這姑娘……你叫什麼?”

“我姓莫,單名研字,是這府裡新來的捕快。我在傢排行第七,您叫我小七就好瞭。”莫研笑瞇瞇道。

展昭望瞭她一眼,這後半句話倒未曾聽她對別人也這麼說,卻對初識的馬大嫂這般親密,他雖不解,也隻道是女人之間更容易親近。

“你就是那個新來的捕快!”馬大嫂奇道,“我倒是聽我們當傢的說過。”她早間還聽馬漢抱怨這姑娘刁鉆古怪,很難相處。此時看莫研乖乖巧巧地坐在那裡,與馬漢所言全然不同,不由奇怪。

此時,展昭在旁也喝完碗中的湯,起身拱手道:“嫂夫人,我們還有事在身,不便久留。”

馬大嫂收瞭碗,笑道:“去吧去吧,我知道你們忙。得瞭空就過來,我會做的還多著呢。”最後這句話卻是對莫研說的。

莫研笑著點點頭,方隨著展昭一起出去。

“我們現下……還回那裡去?”一出門,她便猶豫問道,隻怕展昭又要去屍房。

“不,是去向包大人復命。”

他們至外書房時,包拯剛剛接到來自江南的信函,正滿臉怒氣。公孫策在旁也是緊皺瞭眉頭。

“不如讓學生走一趟江南吧!”

“不可!”包拯斷然否定,“先生雖是足智多謀,卻也隻是個文弱書生,若是著瞭他們的黑手,你讓本府如何自處!”一抬眼看見展昭與莫研已進來,方深吸口氣,擺手示意他們落座,又喚人上茶。

展昭將所發現之事細細稟明。

“白寶震曾讓人送信給張堯佐!這信中說得果然不假!”包拯怒道,“江南便是張堯佐的小金庫。”

“莫非江南的信到瞭?”展昭道。

公孫策點點頭:“上面說,僅在河道這項上,粗算每年就貪沒五百萬兩以上,何況織造府……如今他怕江南貪沒案會查到他身上,定是搶先下手殺瞭白寶震,隻可惜我們找不到證據。”

“連送信之人都被殺瞭。”展昭低道。

“眼下一定要盡快拿到他貪沒的證據,否則,隻怕死的人還會更多。”

“大人指的是……?”

“帳冊!據本府看來,白寶震雖然想不到張堯佐會殺他,但他此番上京必是想找張堯佐商量對策,帳冊是張堯佐捏在他手中的把柄,他斷不會帶上京來。”

展昭起身道:“那屬下速去趟江南,拿回帳冊。”

包拯凝眉:“隻怕張堯佐會從中作梗,從白寶震便可知他心狠手辣,展護衛,你定要當心才是!”

“大人放心,屬下自當小心!”

莫研在旁聽瞭半天,什麼江南貪沒,什麼帳冊,她全然沒有放在心上,心中隻惦記著師兄一事,忍不住插口道:“包大人,既然如此,您是不是可以把我師兄先放瞭?”

包拯一怔,卻搖瞭搖頭:“此時我們隻是懷疑,卻沒有證據證明一定是張堯佐,你師兄一時還不能放。”

“你們……”莫研有些急道,“事情不是明擺著,究竟還需要什麼證據?”

“帳冊!”包拯沉聲道,“要有張堯佐貪沒的帳冊。”

“帳冊在江南?”她隱約想起方才展昭所言,“把帳冊拿來就行瞭麼?那我去拿便是,不用擾煩展大人瞭。”

“莫姑娘!”展昭實在有點頭疼,“你不能去!”

她奇道:“為什麼?”

公孫策在旁饒有興趣地問道:“你知道帳冊在什麼地方嗎?”

“不是說在江南嗎……織造府裡頭吧。”

“那麼,你知道該如何才能拿到帳冊嗎?”

“自然是找他們要,若是不給,那就隻能偷瞭。”她幹脆道。

公孫策與包拯交換下眼神,這帳冊是私帳,白寶震定然藏得甚為隱秘,要自然是要不來。偷的手段雖不光明正大,卻倒也實在,隻怕還可行。

包拯沉吟片刻:“展護衛,不如就讓莫姑娘隨你走這趟吧。”

“大人……”

“我一人就可拿回!”

展昭與莫研兩人同時開口。她顯然沒想到他也會這麼說,奇怪地望瞭他一眼。

“大人!”他復道,“此行隻怕兇險,還是屬下一人行事利落方便些。”

包拯還未開口,莫研已不可思議地跳起來,盯著他道:“你是怕我拖累於你?”

展昭確有此意,所以隻好不吭聲。

“我除瞭武功比你差那麼一點點,哪裡不及你瞭?”她怒氣沖沖盯著他。

“展某隻是不願姑娘涉險。”

“包大人!”莫研拱手施禮,毫不客氣道,“展大人武功雖高,行事卻過於魯莽,江南之行還是我去合適些。”

展昭苦笑,他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說他行事魯莽。

“展護衛魯莽,何以見得?”包拯奇道。

“他隻單憑一封來歷不明的信,就莽莽撞撞地把我師兄抓瞭來,這可不是魯莽麼!”說到這裡,她沒好氣地瞪瞭展昭一眼,“若不是因為他,我師兄又怎麼會有牢獄之災,更別說還有性命之危瞭。”

這姑娘雖然聰明,對於朝廷官場上的事卻是一竅不通,包拯在心中暗嘆。那李栩既是有人故意栽贓,且證據確鑿,若是不拿他,隻怕很快會以辦事不利或者徇私枉法落人口實。

“莫姑娘,你就隨展護衛走趟江南吧!一切聽從他調派。”包拯沉聲道。

“聽他調派!”她不情願道。

公孫策笑道:“展護衛官居四品,你原就該聽他的。”

見包拯依舊如此安排,展昭也不再多言,施禮道:“屬下領命,明日一早便啟程。”

莫研悶頭不響,顯然心不甘情不願,卻也無法。

《一片冰心在玉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