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官驛距離開封府衙頗有些路,兩人沿著大街走瞭很長一段,又拐瞭幾個彎,一處掛著‘官’字燈籠的黑漆大門出現在眼前。

“就是這裡。”

莫研略看瞭看四周,奇道:“京城有幾處官驛?怎得這處如此偏僻?”

“此處官驛最小,所以偏僻。”

“白寶震好歹也是三品大員,上京怎麼會住到這麼小的官驛裡來?”她微皺瞭眉,“除非……”

後面的話雖然沒有說出口,但兩人心中想的卻都是一樣:白寶震偷偷上京,為避人耳目,普通客棧人多嘴雜,難免走漏風聲,還不如官驛來得清靜。

展昭上前扣門,過瞭好半日,才有位瘦瘦小小的老官役來開瞭門。

“展大人,是您啊!”老官役看上去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樣。

展昭掃瞭他一眼,淡道:“這幾日,除瞭我,可還有別人來過?”

“就來瞭些官差把屍首搬走瞭,除此外,再無別人。”

“他是這裡的官役?”莫研探入頭來,奇道,“不是說你死瞭嗎?”

那老官役與她大眼瞪小眼,直到她掏出小銅牌在他眼前晃悠,方道:“小人沒死,死的是宋離。小人那晚酒喝多瞭,什麼都不知道。”

“哦!”莫研笑嘻嘻道,“酒是好東西,也虧得你喝多瞭,要不然隻怕你也……”她伸手往自己脖子上一架一劃,吐吐舌頭扮瞭個鬼臉。說罷,也不理呆愣在當地的官役,自顧自地跨進裡面。

展昭看她也不問出事地點在何處,隻在驛中轉悠,他也不急,立在一旁靜靜等候。

莫研來回踱瞭兩三趟,方抬頭問老官役道:“這院子的花草多久澆一次水?”

“四五天澆一次,有時下雨就不澆。”老官役頓瞭頓,“前兩日的秋雨直下瞭一天一夜,所以小人也一直沒澆水。”

“出事那夜也下著雨?”

“是。”

莫研面露喜色,又在這官驛來來回回轉瞭幾圈,時而俯身細看,時而又躍上墻頭,大概過瞭一盞茶功夫,她蹲在墻頭朝展昭招手……

“展大人!你來看看這個!”

他依言躍上,循著她的手指望去,墻頭上有幾處青苔被壓扁的痕跡。

“腳印?”

展昭嘴角微揚,眼底有一絲贊許之意,其實他那日來的時候就已經發現墻頭的腳印,閉口不言,不過是想看看她能不能發現而已。

伸出手順著痕跡虛劃瞭一下,莫研顰眉道:“有兩個人,都是男人,身長七尺……”她用手掌在腳印處比瞭比,“另一個矮些,大概是六尺有八。隻有進的腳印,想是事後從門口出去的。”

展昭點點頭,她的推測與他的一般無異。從腳印來推測一個人的身高,這還是他初入公門之時,在辦案中從包拯身上學到的。她竟不知從何學來,或是無師自通?

“這裡也有!”

莫研輕輕旋身躍下,示意他也下來,指著院中幾處地方給他看:“雖然隻有足尖的痕跡,但也可以看出一個朝東面而去,另一個朝西北面而去。”

“西北面是廂房,白寶震就死在那裡;東面是廚房,死的是官役。”展昭淡道。

老官役在旁驚道:“不是說已經抓住兇手瞭嘛?難道這兇手還有兩個不成?”

莫研沒好氣地瞪他一眼:“抓那個可不是兇……”

“莫姑娘!”展昭沉聲喝住她,目中有威鎮之意,示意她莫要亂說話。

冷哼一聲,她頗不為然,別開臉去,卻沒再說什麼。

“去廂房看看吧。”

展昭越過她率先往後面廂房走去,心道,這姑娘既入瞭公門,怎得說話還是如此口沒遮攔。來日方長,她這性子自己要吃虧不說,隻怕還會連累開封府。

推開那間廂房的門,便見地上幹幹凈凈,與之前來時的狼藉模樣大相徑庭。他一怔,剛要問話,那老官役已趕上前來,陪著笑道:“我昨兒才把這屋子給打掃利落瞭。”

“誰讓你打掃的?”展昭面色一沉。

“這個……”老官役忙道,“小人是想這廂房裡頭還得住人,一地的血跡總留著怪糝人的。”

“那麼,廚房你也一定打掃過瞭?”莫研探頭問道。

“……是,小人日常做飯做菜,若是不打掃,這實在是……”老官役苦著臉,“不瞞二位,自我那兄弟宋離死後,小人獨自一人住在此處,說不害怕是騙人的。”

莫研不耐聽他羅嗦,進得門去,四下打量,發覺不僅地上清洗過,一並連桌椅床櫃也都抹洗過,不由冷笑道:“看不出,你這麼個人,打掃的功夫倒還真細致。”

聽她語氣有異,老官役訕訕不敢接話。

“你的月俸是多少?”她宛然一笑,又問道。

“月俸一兩銀子。”

“才一兩銀子?這傢裡頭上上下下的吃穿用度怎麼夠用呢?”莫研側頭看他,道,“想必是平日裡客人裡的打賞不少吧。”

“姑娘這是說笑話呢。我們這官驛小,又偏僻,來的人自然也少。有時一兩個月也未必有人來,誰曾想,這一來瞭人就出事瞭……”老官役愁眉苦臉道,“就是有人打賞也不過三瓜兩棗地打發我們罷瞭,這些年真是越發艱難瞭。”

莫研掃瞭展昭一眼,後者盯著老官役的臉,似乎正在思量他的話。

“越發艱難瞭?”她轉頭望向老官役,仍是笑嘻嘻的模樣,目光卻驟然銳利起來,“怎得這麼艱難,你還喝得起小陽春?”

小陽春是聞名京城的好酒,一兩二錢銀子方能打半斤酒。展昭不知莫研從何處得知這官役喝的是小陽春,但看老官役一臉慌張,便知被她一語言中。

“小人、小人……小人喝的不是小陽春,是自傢釀的米酒。”老官役強自鎮定道。

“自傢釀的米酒能飄出小陽春的味,”莫研冷笑道,“那你傢真應該開酒坊,想必一定是客似雲來。……不如先把你床底下藏的米酒,拿來給我嘗嘗。”

老官役被她說得心頭大慌,不知該如何是好。

展昭淡道:“還不快去拿來!”

“展、展大人……”老官役“通”得一聲跪下,怎麼也不敢去拿酒,“這酒確是小陽春,可是……可是……此事確實與小人無關啊!這錢是白大人賞給小人的!”

“他賞錢給你做什麼?”

“他說他此事上京甚為隱密,就賞瞭小人些銀子,讓小人不可走瞭風聲。”

“你可知,他上京所為何事?”

“小人不知……”他飛快道,忽又聽見莫研在旁輕輕一笑,慌忙補道,“不過他曾讓宋離替他送信給三司使大人。”

展昭與莫研相視一驚,同時道:“信中寫些什麼?”

“這個小人確實不知!那信小人並不曾見過,隻是聽宋離說要出門送信。何況,小人也不識字啊!”

莫研蹲下身子,拍拍他肩膀,笑道:“起來吧,怕什麼,你不過是拿瞭點銀子而已,又不是殺人放火,我們自然不會吃瞭你。”

看這老官役模樣不似撒謊,也再問不出什麼,展昭遂與莫研出瞭官驛。回來路上,相比起她一副輕松自在的模樣,他卻隻是皺眉思量。

行瞭一會,他忽問道:“對瞭,你怎知道他喝的是小陽春?”

“那是個老酒鬼,他一開口我就聞到味瞭。”她皺皺鼻子,不舒服道。

“我怎麼沒聞到?”

“你的鼻子怎麼能和我的比!”她理所當然地道,頓瞭頓,又補瞭一句,“不過,這種味道還是聞不到的好。”

“那你怎知他將酒壇藏在床底下?”

她嘻嘻一笑:“我不知道,我瞎猜的。我師父就老把酒壇子藏在床底下。”

展昭不禁宛然,她的運氣還不錯。

“對瞭,展大人,這下是不是可以把我師兄放瞭?”她喜滋滋問道,心下想此事既然與張堯佐有關,那麼就是與師兄無關瞭。

他搖搖頭,卻不吭聲。

莫研看他如此,急道:“此事已經很清楚瞭啊!兇手有兩人,不會是我師兄……”

“莫姑娘!”展昭喝住她,“此間是鬧市!”

她奇道:“那又怎麼樣?”

他望著她,正色道:“姑娘既已是公門中人,就該明白輕重,此案關系朝廷命官,勿在人前談論案情。”

“哼……”莫研雖知道他所說也有些道理,但卻不喜這隻貓如此說教,故意道,“難怪說你們這些當官的總看人不象好人。這滿大街的人難道不是大宋子民麼?天下人管天下事,官府朝廷若是清明,又有何不足為人所道!”

展昭看她強詞奪理,心中雖然微微惱怒,但並不欲與她爭辯,隻淡道:“現下我們去府中屍房。”

聽到“屍房”二字,她不由得就先軟瞭腿,偷偷瞥一眼他,看他神色冷然,隻好默不作聲地跟著他走。

《一片冰心在玉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