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你該變成白流蘇,不是曹七巧

午休時間,張小菲說她正在附近醫院,問要不要過去碰個頭。

“你怎麼瞭?”

“沒怎麼,來做個HPV測試,真羨慕你打過疫苗。”

有一年胡容問我要不要去香港打HPV疫苗,三針,2800港幣,半年內打完。當時覺得貴,猶豫瞭一下,胡容說別傻瞭,性伴侶不穩定,感染HPV還不是跟在鯊魚出沒的海灣遊泳一樣。一想到自己沒有穩定可用的性伴侶,我還羨慕瞭張小菲一陣,看,有個老公,還生瞭孩子,這輩子不用擔心感染上莫名其妙的病。

世事難料,人心難測。張小菲坐在醫院椅子上,以復仇者的姿態說:“前兩年我查過,沒有。現在,隻要查出來有,隻有一個理由,王道偉出軌瞭。”

她又多學瞭一招,如何辨識男人是否出軌一百零八式。

我安慰她:“打瞭疫苗,也就隻能預防宮頸癌而已,而且隻是HPV病毒最常見的四種。男女關系裡,能傳染的性病,可多得要命,大到艾滋、梅毒,小到支原體、衣原體。即便戴套可以預防所有,但連安全套生產商,也隻敢保證97%的安全率,並非百分百。”

張小菲點點頭說:“嗯,我有個女同學,因為怕這個,到現在還是處女。”

我差點噴瞭一口水:“也不至於怕到因噎廢食吧。”

張小菲嘆瞭口氣:“這姑娘有個好朋友,第一次和別人上床沒戴套,得瞭艾滋。”

每次聽到這些人間傳說,隻能心中默念:“感謝上帝,感謝佛祖,感謝今天我一個人站在這裡,安然無恙。”

“胡容幫你找的私傢偵探,聯系到瞭吧?”

表姐又嘆瞭口氣:“聯系瞭,三天,全程跟蹤,拍攝,還能聯系酒店調監控,知道多少錢嗎?一萬五,還得我負責來回高鐵票和食宿。現在還沒定,要是我這HPV驗出來有事,就用不著雇他瞭。”

我對表姐這種可歌可泣的高性價比查出軌方式,佩服得五體投地。

不過值得註意的是,張小菲每一次一驚一乍,後來均有驚無險。她生完小孩四個月,忽然有一天驚悚地說:“陳蘇,我他媽可能這輩子都不能擁有性生活瞭!”

生產後第一次性交,她覺得很疼,陰道某個地方像被牽制住瞭。我聽瞭一陣頭皮發麻,什麼情況?她說:“可能是因為側切刀口沒處理好。”急急忙忙跑瞭幾傢醫院,看瞭無數名醫,最後的結論是,她隻是恢復比較慢。

三個月後,一切恢復正常,可張小菲心有餘悸說:“你不知道那種恐慌,那種心碎。”

她的意思是,女人一生都生活在恐慌之中,怕得病,怕宮外孕,怕生出的小孩是傻瓜。即便一切都安安康康,沒什麼問題,還有一個更大的恐慌,衰老。

沒什麼比老女人三個字更恐怖瞭。

而我,張小菲,所有女人,都在往這條路上飛奔著。

這就很好地解釋瞭,為什麼書架上那些心靈雞湯這麼好賣,我就喜歡不那麼好的你,所有美好都會如期到來,願變成更好的自己,全世界的幸福都在等你,做最好的女子……

不不不,這些都是騙小孩的,二十歲的時候相信一切美好會盛開,三十歲隻求上帝保佑,請不要把我變成最慘的一個。

看微信工作群裡說下午老板不在,我索性陪張小菲去瞭婦產科檢查,跟在後面幫她拎包。

“醫生,我想查下HPV。”

“宮頸篩查做瞭嗎?不是每個人都有必要查HPV的。”

“喔,我懷疑老公有點問題,幫我把能查的都查一遍吧。”

女醫生本來飛快寫著病歷,聽到這裡,抬起頭看瞭張小菲一眼,說:“這麼不信任你老公啊?”

張小菲拿出一副忍辱負重的表情,說:“準備離婚瞭。”

女醫生一時無話,幫她開瞭一系列檢查單。

做完檢查後,她還是問瞭醫生:“現在情況看起來怎麼樣?”

醫生還是埋頭寫著病歷:“現在看起來沒問題,不代表檢查結果沒事。”

一語概括瞭張小菲的婚姻狀況。

高中的時候,我和張小菲都很喜歡看張愛玲,最喜歡的也是同一本:《傾城之戀》,唯一一本以喜劇結尾的故事。離婚少婦白流蘇,遇見多金少爺范柳原,對方惡作劇般地跟女人周旋,因為他永遠有機會,曖昧得再過分,還是會有女人原諒他。幸好,戰爭開始,槍火炮彈中,兩人忽然就縮到一對平凡情侶的殼裡,隻要還活著,就可以相濡以沫地愛。

故事的結尾,白流蘇安安心心在傢做著范太太,她知道丈夫的俏皮話都已經儉省出來說給別的女人聽,她是名正言順的妻,惆悵歸惆悵,可別的女人,怎麼會有跟她一樣的傳奇?

那一年我跟張小菲都早熟,看著這個故事說,這樣最好,這個女人,什麼都有瞭,愛情、傳奇、傢庭,就算丈夫不是一生一世愛她,又怎麼樣?真正的英雄主義,不就是看透生活真相後依然熱愛生活嗎?

可張小菲依然沒把持住,她好像漸漸變成我們那時最討厭的一個主人公:曹七巧,因為沒得到過愛,即便有錢有地位,也時不時以折磨別人為一生消遣的傳統婦女。

走出醫院,張小菲看著手表說:“我報瞭個英語口語班,趕著走,不跟你吃飯啦。”

“什麼班?我記得你英語過瞭專八啊。”

“哎,我們單位就沒什麼人講英文,平常最多翻譯個文件。上個月底幼兒園開傢長會,我本來沒放在心上,一個三歲的小孩要什麼教育理念、什麼知識結構啦,還打算大班再開始收骨頭。”

“結果你發現自己錯瞭?”

“大錯特錯,”張小菲氣呼呼地說,“那天傢長會上,外教上來講瞭十分鐘英文,臺下七八個傢長站起來,一口流利美音問問題,問瞭足足大半個小時。那時才發現,自己張口結舌,再這樣下去,恐怕要拖兒子後腿。”

相比起張小菲緊張高亢,時不時要搞個沖刺的生活,我這三十歲,真是悠閑得有點無聊瞭。

曾東消失瞭,沒追問我那天幹嗎不去,也沒再忽然出現在我傢樓下,或者門口。仿佛小孩子玩膩瞭某一種玩具,扔在腦後再也想不起來瞭。

人事部同事通知,年假再不休,可要過期咯。

這才意識到,今年哪裡都沒去玩過。

去哪呢?每天晚上跟老吳探討著要去哪兒玩。

發現他去過很多地方,他在紐約念過書,在挪威上過兩年班。

“你一定是個有錢人!”我下瞭結論。

“嘿,真不是,當時在長島,每周都要坐兩三個小時車去法拉盛買便宜的菜呢,還要吃一次自助火鍋,吃到想吐才收手。”

“為什麼不留在國外?”

“留在那幹嗎呢?一個人怪孤單的。”

“可是你回國瞭不一樣是一個人。”

“那還是不一樣,偶爾能跟你散散步、吃吃飯不是嗎?”

《我在三十歲的第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