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博斯看著櫃臺後面,發現弗洛拉正大驚小怪地打量著他。

“哈裡,你還好嗎?”弗洛拉問。

博斯默默地站起身,向櫃臺走瞭過去。

“弗洛拉,我需要一九五一年頭兩個月的出生記錄。”他說。

“沒問題,”弗洛拉說,“小傢夥姓什麼?”

“我不是很確定。杜阿爾特或是萬斯。我不知道登記的是哪個姓。把你的筆給我,我把這兩個姓給你寫下來。”

“好的。”

“是在一傢名叫聖海倫的機構出生的。事實上,我想查看那裡一九五〇年頭兩個月的所有——”

“洛杉磯縣沒有聖海倫醫院。”

“不是什麼醫院。是傢為未婚母親開的收容院。”

“那這裡就不會有記錄。”

“怎麼會這樣?新生兒出生後一定會——”

“記錄保密。嬰兒出生馬上被領養後,往往會提交一份不提及聖海倫收容院的全新出生證明。明白是怎麼回事瞭嗎?”

博斯不知道自己是否領會瞭弗洛拉想表達的意思,但他知道加利福尼亞州存在各類保護收養記錄的隱私法。

“你是說他們在辦瞭收養手續後才會提交出生證明嗎?”博斯問。

“是的。”弗洛拉說。

“出生證明上隻有領養父母的姓名嗎?”

“呃,是的。”

“還有孩子的新名字,是嗎?”

弗洛拉點點頭。

“那醫院怎麼填呢?他們在出生證明上撒謊嗎?”

“寫著是在傢生的。”

博斯雙手喪氣地猛拍瞭一下櫃臺。

“那我們就沒法找到她的孩子瞭嗎?”

“很抱歉,哈裡。別發火!”

“弗洛拉,我沒發火。至少沒對你發火。”

“哈裡·博斯,你是個出色的警探,一定能揭開謎底。”

“是的,弗洛拉,我會找到他的。”

博斯用雙手把自己撐在櫃臺上,試著把事情想清楚。一定有法子找到維比亞娜生下的孩子。他琢磨著是否要到聖海倫收容院去一次。那也許是他唯一的機會。接著他想到瞭別的什麼,抬頭回望著弗洛拉。

“哈裡,我從沒見你這樣過。”弗洛拉說。

“弗洛拉,我知道我錯瞭,”博斯說,“我很抱歉。但我不喜歡走進死胡同。對瞭,你能把包含一九五一年一、二月份的膠片卷軸給我帶過來嗎?”

“你確定要我拿過來嗎?兩個月裡會有很多出生記錄啊!”

“是的,我很確定。”

“好吧,我去幫你拿。”

弗洛拉再次在博斯眼前消失。博斯回到放著膠片查看機的小隔間等弗洛拉回來。他看著表,意識到直到五點下班前都要在這裡看膠片瞭。他要面臨市中心上下班高峰時間,會堵車很久才能途經好萊塢回到傢,堵車也許會耗上他兩小時。這裡離奧蘭治縣比傢更近,他決定發條短信給女兒,看看她是否有空和他在查普曼大學的學生餐廳吃頓晚飯。

麥迪,我在諾沃克處理一個案子。如果你有空的話,我可以過來和你一起吃晚餐。

女兒馬上回短信給他。

諾沃克在哪兒?

她回復:

離你很近。我可以五點半過來接你。七點送你回去做作業。你看怎麼樣?

女兒沒有馬上把決定告訴他。博斯知道女兒很可能在斟酌。麥迪正在上大學二年級。社交和學業上耗用的時間相比於大學一年級都有成倍的增長,這使得博斯能見到她的時間越來越少。博斯常常為此感到悲傷和孤獨,但其他大多數時間都會為女兒感到驕傲和喜悅。博斯知道,如果見不到女兒,這將又是個沮喪的夜晚。他對維比亞娜·杜阿爾特的事情知之甚少,會因此而感到沮喪。事情發生時,維比亞娜隻比博斯女兒現在小幾歲,發生在維比亞娜身上的事情讓博斯知道,世界上的事不總是那麼公平的——甚至對無辜的人來說也是如此。

博斯等待女兒決定的時候,弗洛拉帶著兩個膠片卷軸過來瞭。博斯把手機放在查看機旁邊的桌子上,把寫著一九五一年的膠片卷入機器。他開始逐一查閱數百張出生記錄,檢查上面的醫院欄位,遇到記錄著“在傢生產”的,就把出生證明復印下來。

九十分鐘以後,博斯在維比亞娜死亡後一周的一九五一年二月二十日這個日期停下來,延遲一周是因為博斯覺得新父母給孩子辦出生證明可能會拖上一段時間。他復印瞭六十七份“在傢生產”、種族標註為“拉丁裔”或“白人”的出生證明。博斯沒有維比亞娜·杜阿爾特的照片,不知道她的皮膚是深是淺,不能排除孩子被作為白人收養的可能,也許收養孩子的父母會因為自己的種族而把孩子登記為白人。

把復印件碼齊整的時候,博斯意識到自己把和女兒共進晚餐的事忘到一邊瞭。他拿起手機,發現沒讀女兒的最後一條短信。這條短信是一小時以前發來的,女兒接受瞭他的邀約,但要求在七點半前送她回去復習功課。大二這年女兒和三個女孩在校園幾個街區外合租瞭一套公寓。博斯看瞭看表,發現自己的預估沒錯,他的確在記錄登記辦公室逗留到瞭下班。博斯飛快地給女兒發瞭條短信,告訴她自己會馬上過來。

博斯把膠片卷軸帶到櫃臺前,告訴弗洛拉他復印瞭六十七份出生證明。

“執法人員不用付錢。”弗洛拉說。

“弗洛拉,這次我不是以執法人員的身份過來的,”他說,“這是私事。”

博斯不想在不必要的場合出示聖費爾南多警察局的警徽。他是沒辦法才用執法數據庫的,但當下的情況不同。如果靠虛假借口得到免費的復印件,查賬時可能會發現他壞瞭規矩,後果將極其嚴重。他打開皮夾。“那就得五美元一份瞭。”弗洛拉說。

即便這天早晨收到瞭一張一萬美元的支票,弗洛拉報出的價格還是讓他吃瞭一驚。看到博斯一臉驚訝,弗洛拉笑瞭。

“明白瞭嗎?”她說,“還是以執法人員的身份來調取資料會比較好。”

“弗洛拉,我不是以執法人員的身份過來的,”博斯說,“能用信用卡付賬嗎?”

“不行,這裡得付現錢。”

博斯皺起眉,看著皮夾裡備用的幾百美元。他把皮夾裡的錢和口袋裡的錢拿出來,湊出三百三十五美元,身上隻剩下六美元零錢。雖然覺得不會向惠特尼報銷,但博斯還是問弗洛拉要瞭張發票。

博斯揮瞭揮復印的出生證明向弗洛拉表示感謝,然後離開瞭登記辦公室。幾分鐘之後他上瞭車,和政府大樓五點下班的人們一起列隊駛離停車場。他打開音樂播放器,聆聽薩克斯管藝術傢格蕾斯·凱莉[1]新出的專輯。格蕾斯·凱莉是女兒喜愛和欣賞的少有的幾個爵士樂手之一。如果麥迪選瞭傢必須開車去的餐館,博斯覺得放這張專輯會比較好。

但女兒選的卻是老城一帶的一傢餐館,從她住的棕櫚樹大街隻要走幾分鐘路就可以到瞭。麥迪說和三個女孩合租比大一時住學校兩室一衛的公寓要開心得多。租房也離心理學系所在的衛星校區比較近。總而言之,女兒的生活似乎過得很不錯,但博斯擔心私人房子的安全,那裡不像校園有保安看守。四個女孩隻能把自己的平安交到奧蘭治縣警察局手裡瞭。執法部門和校方做出反應往往要耽擱好幾分鐘,可不是幾秒,這也讓博斯非常擔心。

父女倆去的是傢比薩連鎖店,兩人各要瞭一個標準尺寸的比薩,拿著剛出爐熱氣騰騰的比薩走到桌前。博斯坐在女兒面前,粉紅色的霓虹燈把女兒的頭發照亮,他看得出瞭神。終於,博斯開口問麥迪為何要把頭發染成粉紅色。

“為瞭表現出團結一致,”麥迪說,“我有個朋友的媽媽得瞭乳腺癌。”

博斯看不出兩者之間的聯系,女兒很快意識到瞭他的困惑。

“你連這個都不知道嗎?”麥迪說,“爸爸,十月是乳腺癌宣傳月啊!你應該知道的。”

“哦,是的,我完全給忘瞭。”

博斯最近在電視上看到洛杉磯公羊隊[2]有個隊員穿戴著全套的粉紅色裝備。他這才明白是怎麼回事。盡管他為女兒有正當的理由把頭發染成粉紅色而感到高興,但私下裡又為這可能隻是一時之舉而感到釋懷。再過兩周十月就要過去瞭。

麥迪吃瞭半個比薩,把另外半個放在打包盒裡,留作明天當早飯吃。

“你在忙什麼案子?”當父女倆沿著棕櫚樹大街往麥迪的公寓走時麥迪問父親。

“你怎麼知道我在辦案子?”博斯問。

“你在短信裡說瞭,另外你還穿著西服。別大驚小怪。你搞得跟個秘密特工似的。”

“我忘瞭。但這隻不過是個尋找繼承人的案子。”

“尋找計程人?尋找計程人幹什麼?”[3]

“我指的是王位繼承人那樣的繼承人。”

“哦,我明白瞭。”

“我正在替帕薩迪納一個很有錢的老頭幹活,查他是不是有過一個孩子,這樣他死後就能把遺產留給那個孩子瞭。”

“哇,太酷瞭。你找到什麼人沒有?”

“我找到瞭六十七個可能的對象。剛才我就是在諾沃克查找出生證明來著。”

“這種事的確很酷。”

博斯不想把維比亞娜·杜阿爾特的遭遇告訴麥迪。

“麥迪,別把這件事告訴其他人,不論我是不是秘密特工,這件事都是絕對機密。”

“我又能告訴誰呢?”

“我不知道,我隻是不想讓你把這件事拿到‘我的臉’或‘快照’[4]上爆料。”

“爸爸,我們這代人都很自我。我們不會四處跟人說別人在幹什麼,我們隻想把自己的動態展示給別人看。因此您大可不必擔心。”

“那就好。”

回到出租房以後,博斯問麥迪他能否進去檢查鎖和其他安全措施。得到房東的允許以後,他給所有的門窗都加瞭道鎖。在屋裡走動檢查的時候,他不禁想起瞭“割紗工”的案子。檢查完屋子裡以後,他走進屋子後面的小花園,檢查花園的木柵是否從裡面鎖上瞭。他發現盡管女孩們沒有養狗,房東也不允許養狗,但麥迪還是按他的建議在後臺階上放瞭個給狗喂食用的碗。

確認完畢以後,他再次提醒女兒千萬別開窗睡覺。離開前,他擁抱瞭麥迪並親吻瞭她的頭頂。

“別忘瞭在碗裡放水,”博斯說,“現在碗是幹的。”

“好的,爸爸。”麥迪又用瞭以往不耐煩的語氣。

“不然壞人不會買賬的。”

“好的,我知道瞭。”

“很好,我會到‘傢得寶’[5]買幾個‘提防有狗’的警告牌,下次給你帶過來。”

“爸爸——”

“好,我這就走。”

他再次擁抱瞭女兒,向自己的車走去。短暫逗留期間,博斯沒有看到女兒的任何一位室友。他感到很好奇,但生怕麥迪會說他打探其他女孩的隱私,因而沒有問她。麥迪抱怨過一次,她說父親對她們的打探簡直恐怖。

上車以後,博斯提醒自己,別忘瞭買“提防有狗”的牌子,然後把鑰匙插進點火開關。

朝北開車回傢時,公路上的車明顯少多瞭。博斯對這一天感到滿意,他甚至還和女兒吃瞭頓晚飯呢!接下來的一天他將縮小調查范圍,致力於找到維比亞娜·杜阿爾特和惠特尼·萬斯的孩子。孩子的名字想必在身邊副駕駛座上的這堆復印件中。

惠特尼案子上取得的進展讓博斯很欣慰,但“割紗工”一案懸而未決又讓他略感擔心。經驗告訴他,追蹤強奸犯等同於坐視下一個受害人遭到侵害。聖費爾南多很快就會發生另一起案子。博斯對這點相當確定。

[1]美國歌手,薩克斯管手。

[2]美國大聯盟橄欖球隊。

[3]此處原文是heir(繼承人)和air(空氣),二者讀音相同。

[4]均為手機圖片分享軟件。

[5]美國傢居連鎖店。

《錯誤的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