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回 章士成留客結姻
卻說章士成辭瞭夢雄兄妹,提著筐籃出門而去。這裡李桂金見正中供奉一幅太上老君圖像,桌上供著香爐燭臺,兩旁壁間都是名人書畫。低聲問夢雄:“這章老丈不是宦傢,或是風俗如此?”夢雄說:“他是做道士的。”桂金說:“哥哥怎知他是做道士的?”夢雄說:“若不是他做道士,怎麼供奉李老君瞭,便是做道士的。”李桂金說:“怎麼供奉老君,便是做道士?”夢雄說:“李老君乃是道主,民傢從無供奉。”
不一時,隻見章士成已回來,提著兩筐魚肉、菜蔬,後面隨著一人攜瞭一壺酒,一齊入內。那攜酒的人,卻又出門去瞭。章士成復出坐下道:“老夫失陪,多多得罪瞭。”夢雄道:“不敢,多蒙賜茶,就此告別。”章士成上前擋住道:“正欲借一杯水酒敘談,何故就言告別瞭?”李夢雄道:“萍水相逢,如此攪擾,實不過意。”章士成道:“草草不恭,聊伸微意,何勞掛齒!”二人仍舊坐下。夢雄問道:“敢問老丈作何經紀?”士成道:“老夫自幼作道士。”夢雄笑對桂金說:“如何?”桂金笑說:“哥哥說得不差。”士成道:“實因先人作此事傳下,老夫承習此道,非比江湖之輩,謊言騙人。敝地之人,俱稱我章阿伯,是誠實人,這是遠近馳名的,二位不必議笑。”李夢雄道:“非笑老丈作道士,隻因方才,我猜是作道士,舍弟不信,今聞老丈說得相同,故此失笑。”章士成道:“不差,大相公未聞,怎知我作此勾當?”夢雄道:“因見阿伯供著道主方知。”章士成點頭道:“不差,真是英雄見識。”
正言間,聞得屏風後一聲響亮。士成進內搬出杯箸酒肴擺在桌上,請二人入席。桂金問道:“肴饌烹調甚佳,必出伯母之手。”章士成嘆道:“老妻早亡,並無男兒,惟有一女,實屬可嘆。”夢雄道:“既是有令嬡,日後招個佳婿,亦有半子之靠。”士成道:“老夫也如此愚見。”三人又飲數巡。章士成道:“相公青年遠遊,尊堂豈不憂慮?”夢雄道:“小侄命蹇,雙親早亡,無可掛慮。”士成道:“雖是如此,令正豈不懸望?”夢雄道:“實不相瞞,我祖官拜指揮使。愚兄弟自幼學習武藝,立志必要候功名成就,方好議親。以此尚未定娶。”士成曰:“相公如此,足見高才抱負,老夫恨相見太晚。”夢雄對道:“豈敢!”
章士成暗思:“他既尚未定娶,我有一女,何不與他結瞭親事?亦可完得我一件大事。”主意已定,遂離座滿斟瞭杯酒,送與李夢雄道:“大相公請飲此杯酒,老夫有句話相商。”李夢雄卻推辭不過,接杯飲盡。道:“老丈有言,隻管說來。”士成道:“老夫一生隻有一女,名喚章繡錦,女工針線件件俱能。雖非才貌雙全,然在敝地,亦無出其右。從幼亦有人傢求婚,是老夫欲選擇一佳婿。故到今年十六,尚未定親。大相公若不嫌棄,願結秦晉。未知允否?”李夢雄聞言暗想:“士成雖誠實人,但是道士傢門,怎好配親?”答道:“雖承好意,奈道途遠隔,卻難結親。”章士成道:“若論相公路途遠卻不難,俗雲嫁夫隨夫,日後成親,自然隨夫。相公回鄉有何難哉?”李夢雄推辭道:“小侄兄弟遠遊,六禮具無,實難從命。”章士成道:“這卻容易,老夫隻慕大相公才貌,若允,寸絲可定,俟異日完親便是。”李夢雄道:“到底老丈父女至親,隔別煩難,不如就在附近尋別良緣為是。”章士成省悟道:“大相公之意,我已知道,莫非嫌我為道士,不便結親?”李夢雄道:“這個怎敢?實因路遠不便。”章士成道:“大相公不必推辭罷,寧為英雄側室,勝做俗於正妻。就將小女為偏房。”李夢雄道:“此更不可,怎敢有屈令嬡?老丈另擇佳婿為妙。”章士成道:“大相公官傢子弟,老夫乃是道士門戶,高低配親,果不相當。若將小女作偏房,再辭,實是大相公不該。”李夢雄道:“非某推辭,實恐令嬡不願耳。”章士成道:“小女極孝,老仆主張決無異言。”李夢雄道:“此乃終身大事,老丈須問令嬡方好。”章士成道:“大相公請坐,待老夫就與小女說明。”即進內叫女兒。
且說章繡錦在屏後竊聽,已知其詳。此時回房而去。見父呼喚,詐作不知。出來問道:“爹有何言語?”章士成道:“因你姻緣未定,我心憂慮,今幸鳳陽府來瞭李夢雄、李錦雲兄弟,二人乃將門之子,年少英雄,俱未定親。看來李夢雄更加雄偉,甚稱我心,欲將女兒配他,奈咱作道士,與他門戶不相當,故推辭。此人後必高官厚爵,我要女兒把與他為偏房。後日你亦做個夫人,我做外太翁。未知你意下若何?”章繡錦低頭不語。章士成隻道兒不願,卻道:“我閱人多矣,李夢雄此等才貌,若不為官,世上亦無官瞭,為父斷不誤你,可否快快說明,免得當面錯過。”章繡錦隻得含羞答道:“姻緣乃是父親主張,女兒曉得什事?”章士成聞言暗喜,復回至廳上,對李夢雄笑道:“小女願憑老夫作主,賢婿不必多疑,就此定奪。”李夢雄道:“既承美意,請嶽父高坐,受小婿一拜。”即移椅當中,請章士成坐下,倒身下拜。拜畢,李桂金亦上前拜見親翁。重復入席,李夢雄道:“待小婿功名成就,方來迎娶可好?”章士成道:“此乃賢婿有志,隻求留下一物,以為異日之約。”李夢雄解下腰間鸞帶,付與士成道:“權將此帶為憑。”章士成即進內,將鸞帶交與女兒收下。另取一條手帕出來,送與李夢雄系衣上。是日盡歡而罷,送其兄弟客房安寢。
至次日兄妹辭別,章士成苦留不放,連住三日。李夢雄暗對妹子說:“章士成非豪富之傢,我們辭別罷。”桂金說:“正是,明日起身罷。”次早,李夢雄向章士成辭謝,士成道:“目今城中客店住滿,聖駕未到,可住草舍,日食便易。”李夢雄道:“奈舍弟年輕好動不好靜,總是閑閑,不若去遊,亦好觀山玩水。”章士成道:“這等說也是,倘遊耍過,可仍回來我傢安歇。”夢雄道:“這卻未定。”章士成即備酒餞別,飲畢。李夢雄負上包裹,章士成囑道:“小婿功名成就,急宜來娶,免使小女有白頭之嘆。”夢雄道:“小婿斷不做負心漢。”說罷,拱手分別出門。
兄妹行至午間,已到蘇州府。進入城內,見商賈雲集,人物繁華。來至一條街上,忽聽得旁人喊道:“閑人站開,公子馬到。”李夢雄兄妹立在路旁,隻見一位書生,年約十六七,生得面如傅粉,唇似塗朱。頭戴青紗萬字方巾,身穿魚肚白紗袍,足踏皂靴,坐下青鬃馬,緩轡前來。背後隨著數名傢丁。那公子正在馬上,遇見李夢雄兄妹,便目不轉睛註視。李桂金見他看得認真,便低瞭頭。原來這公子乃吏部天官劉文俊之子。按劉文俊妻李氏,生下一女一男。女名繡花,年已十七,琴棋書畫,女工針指,件件俱通。男名劉宇瑞,年方十六,勤誦詩書。當年劉文俊京中有書,寄與夫人。言京中雖有王孫公子,盡是膏梁之子,難擇佳婿,著夫人用心為女兒擇婿、孩兒擇姻要緊。夫人自思系女流,怎能為女擇婿?故囑公子留心。是日劉宇瑞見李夢雄兄妹,知必同胞兄弟,諒是英雄人。因此註視,及過去瞭,即喚兩傢丁囑道:“方才道旁有兩位豪傑,那年長的負著一個青佈包裹,你可密隨看他住在何處,並訪問來歷。休要使他知道,速來回報。”二傢人領命忙趕回,見著李夢雄兄妹,即暗隨在後。那李夢雄兄妹轉過一條街,同進酒樓。店小二迎接上樓,擇瞭一副座頭坐下。酒保備下酒菜,兄妹同飲。
且說劉府兩個傢人商議著,一人在店前伺候,一人奔向府來,向劉宇瑞稟道:“小的跟隨那二位少年,現在大胡街顧傢酒樓吃酒。特來告知。”劉宇瑞道:“你可引路。叩即換上珠履,步行來至顧傢酒樓。店小二道:“公子請進內,要請客哩?還要獨酌?”劉宇瑞道:“隻要尋一個好朋友,你不必俟候。”說罷步上樓來,抬起頭,恰遇著李夢雄坐在對面,忙到席前,對著兄妹作瞭兩個揖:“二兄在上,小弟行禮。”李夢雄兄妹早認得是馬上公子,忙站起答禮道:“不知公子降臨,有失迎接。不嫌褻瀆,請開飲幾杯。”宇瑞道:“小弟作東道主。”即喚酒保再取杯箸前來,三人分賓主坐下。劉府傢人上前斟酒。劉宇瑞問道:“二位尊府何處?高姓大名?”李夢雄道:“愚兄弟乃山東鳳陽府人氏李夢雄、李錦雲便是。先祖李勃,於正統天子朝中,官拜一等侯。先父因見奸佞當道,無意功名,樂守田園。愚兄弟略識幾路武藝,思欲求取功名,光復先業。因未逢機會不得出身,特遊此處,兼觀聖駕。幸與公子萍水相逢,遂成知己。未知令尊官居何職?願聞來歷。”劉宇瑞大喜道:“如此說來,二兄和弟乃是通傢兄弟。父乃吏部天官劉文俊,小弟名劉宇瑞。雖是書生,性好結交,無意相逢,卻是有緣。”李夢雄兄妹欠身道:“兄乃貴介公子,愚兄弟放蕩無度。”劉宇瑞答禮道:“兄等蓋世英雄,磊落天縱,異日拾取功名,談笑可得。小弟碌碌庸才,得蒙教益,已為萬幸。兄欲觀聖駕,且喜傢父現為保駕官,更容易觀看天子。”李夢雄聞言驚訝道: “目今盜賊蜂生,難保無患。令尊又是文官,豈可保駕?倘有差池,受害不小。”劉宇瑞道:“不知傢父如何主意?卻當著這保駕官。但二兄遠遊,傢庭豈不懸望?”李夢雄道:“父母都亡過瞭,小弟功名未就,因是未有定親,怎有懸望?”劉宇瑞暗暗歡喜道:“原來如此!乃英雄抱負。兄長若不嫌棄,可就住寒舍,俟候朝廷降臨觀看若何?”李夢雄道:“隻恐令堂怪賢弟濫交,不便。”劉宇瑞道:“二兄若肯光臨,傢母喜悅不盡,焉有見怪之理?”三人飲畢,劉宇瑞教小二到府來領酒錢,小二應諾。三人同下酒樓,緩步回府。
欲知後事如何?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