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1.洪宣嬌傢飯廳洪宣嬌正在招待譚紹光、曾憲吃飯,汪一中進來報告說:“翼 王帶人來瞭。”

洪宣嬌一愣,說:“快請。”又對譚紹光二人說:“你們別出去見他瞭,吃你 們的飯吧。”

2.洪宣嬌傢客廳石達開、黃玉昆、張遂謀、曾錦謙和石益陽一行五人在客廳裡 落座後,石達開對洪宣嬌說:“門口最好有人望著點風。”

洪宣嬌對江一中使瞭個眼色,汪一中出去瞭。

洪宣嬌叫侍女來上瞭茶,支走瞭侍女,問:“出瞭什麼事?看你們這樣子,像 是逃難的。”

“差不多。”石達開說,“當真人也不說假話瞭,北王要對我下毒手,隻有在 你這裡暫避一下瞭。”

“他怎麼政?”洪宣嬌氣憤地說,“他瘋瞭嗎?還是你們看走眼瞭?”

黃玉昆說:“我們連傢都沒回,韋昌輝已派兵把翼王府圍住瞭。”

石達開說:“有人傳來消息,說今天夜裡他要來府裡抓人。”

洪宣嬌說:“我馬上去見天王,叫他下特旨吧,隻怕韋昌輝未必肯聽。”

石達開說:“現在不宜下特旨,他沒有動手,他會否認。我倒擔心,天王也不 安全瞭。”

張遂謀說:“他連挾天子以令諸侯的顧忌也沒有瞭嗎?我看天王不會有難,至 少在韋昌輝沒有立穩腳跟以前,他不敢動天王。”

洪宣嬌問:“那你們打算怎麼辦?”

石達開說:“一是請你轉告天王,韋昌輝已經走到喪心病狂的地步,二是為我 們找個可靠的守城將領,我們夜間出城,隻能縋城而出瞭。”

洪宣嬌說:“這樣可靠的人我有。隻是太令人難以置信瞭,堂堂太平天國翼王 來時走城門,出去時墜城墻!”

石益陽說:“我們一走,翼王府傢眷怎麼辦?那不是要遭殃瞭嗎?”

石達開說:“隻要抓不到我,他不會對傢眷下手,隻有抓到瞭我,他才會殺個 痛快。況且,現在就是有心把傢眷接出去也辦不到瞭。”

黃玉昆憂慮地說:“都是你心太軟,總是對韋昌輝估計不足。”

洪宣嬌問:“殿下出去後怎麼辦?提兵回天京靖難嗎?”

“到時候看情形吧。”石達開說,“那總是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不到萬不 得已,我絕不能提一旅之師來攻天京。”

洪直嬌說:“是啊,那樣,連我們的敵人都要看我們的笑話瞭。”

3.北王府入夜,北王府燈火輝煌,望樓上的燈光與院裡高低錯落的燈火相輝映, 顯出富貴奢華之氣,不諧調的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如臨大敵的陣勢。

東隔院相對顯得冷清、幽靜,隻有一盞寫著“北”字的紅燈籠孤零零地掛在房 頂上。監押傅善祥的空房子門前,依然有一個崗哨在那裡忠於職守,木雕泥塑般地 站著。

4.北王內書房韋昌輝正在讓國醫為他換左臂刀口上的藥。國醫將紅粉塗在創處, 說:“三五天便好,沒有傷著骨頭也沒有傷著筋,不幸中的萬幸。”

韋玉方進來瞭,國醫告辭出去後,韋玉方問:“北王叔還去看嗎?點天燈的臺 子已搭好。”

“我不看瞭。”韋昌輝說,“下令全城都要看傅善祥點天燈。對瞭,你去叫他 們草擬個折子,叫天王也來觀刑。”

“他不會來吧?”韋王方說。

“措辭要尖刻有力,叫天王心有餘悸,他不敢不來。明天接著把監禁的人犯一 起殺掉,殺完傅善祥就殺石達開,石達開的罪狀擬好瞭嗎?”

“他們正在擬。”韋玉方說,“罪狀隻有一條就夠瞭:包庇楊秀清,是楊秀清 的死黨。”

“光這一條不夠。”韋昌輝說,“要寫上他通妖,與曾國藩、左宗棠都有來往, 把天國的軍情傳給瞭敵人。”

韋王方到底嫩,他不很有底氣地問:“這……人傢會信嗎?”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韋昌輝說,“刀柄在我手,我說什麼都是對的,我 叫你石達開想揚美名,我讓你比我臭得多,讓你萬劫不復!我韋昌輝不過是手狠瞭 點,你石達開是通敵,太平天國會萬人唾罵。”

“也當著天王的面殺石達開嗎?”韋玉方問。

“當然。”韋昌輝說,“不要讓所有的罪名都由我韋昌輝背著,我替他草擬幾 個詔旨,殺人是他洪秀全主使,我不過監斬而已。”他說到這裡得意地笑起來,韋 玉方不得不佩服北王的高明。

5.北王府東隔院外護城河畔拆聲陣陣,從前面傳到後面,在北王府高墻外聽得 清清楚楚。

借著月色掩護,譚紹光、江一中、曾憲三人從護城河對面的柳林中鉆出來,伏 在護城河堤上,觀察著北王府裡動靜。

一隊騎兵巡邏隊過去瞭,另一隊已從城墻拐角處露瞭頭。

汪一中說:“我們必須在兩個巡邏隊中間過去上城,慢一點都會出事。”

譚紹光說:“分兩次完成。第一次過河,第二次上城墻。”

江一中點點頭。

這個巡邏隊過去瞭,趁後一隊沒有露頭,三個人快步下河,飛快地遊到瞭對岸, 趴在瞭草坡上,恰好這時後面一隊騎兵巡邏隊露瞭頭。

又到瞭兩個巡邏隊的空檔,三個人箭一樣沖上去,每人甩出一把三角抓鉤,全 都牢牢地抓到瞭墻頭,然後輕捷地攀上瞭墻頭,這時巡邏隊剛剛露頭。

三人在墻頭上一閃,不見瞭。

6.北工府東田院譚紹光三人像山貓一樣輕捷落地,四下看看,周圍很靜,他們 相繼閃到夾道裡隱蔽起來,從夾道盡頭望出去,恰巧是門口有守衛的那棟空倉庫。 哨兵有些困倦,身子斜靠在門上,半閉著眼睛。

譚紹光向汪一中遞瞭個眼色,汪一中到瞭夾道口處,趁哨兵視線向別處看時, 飛一樣沖過去,沒等哨兵喊出半個字來,他已卡住瞭哨兵的脖子,哨兵被汪一中勒 得舌頭都伸出來瞭,臉憋得通紅,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譚紹光、曾憲跟瞭上來,在那個哨兵身上翻瞭半晌,並無鑰匙。譚紹光用手抓 住那把元寶鎖用力一抖、一擰,鎖頭脫開瞭,他們一擁而進,汪一中把哨兵也拖瞭 進去,直到這時才松瞭一下胳膊,警告說:“讓你緩口氣。你敢出聲,馬上送你上 西天。”

那哨兵自然一聲不敢吭。

他們在黑暗中看見瞭博善祥,她已經奄奄一息,仍然綁在柱子上,頭垂到胸前。

譚紹光叫曾憲快解繩子,自己伸手在她鼻子底下試瞭試,說:“還有口氣。” 他輕聲叫著,“姐姐,姐姐……”

傅善祥此時也許處在陰陽二界的交匯點上,一切對她都是模模糊糊和搖擺不定 的,黑暗中她的瞳仁已縮得很小,可她還是看到瞭人影,認出瞭譚紹光、曾憲,她 一激動,似乎想抬起頭來,可一陣幸福的眩暈又使她喪失瞭清醒的意識。

譚紹光把她抱在懷中,對他們兩個人說:“快點,準備走。”

汪一中一指哨兵問:“這個人怎麼辦?”他的手掌在脖子上比畫瞭一下。

“留他一命,他沒過失。”譚紹光說。

“丟瞭傅善祥,他也活不成。”汪一中說這麼一句後,又想出瞭主意,他對那 個牌刀手說,“你別出聲,我把你綁起來,你說來瞭好多人劫走瞭,這就沒你的事 瞭。”

那個牌刀手一見不殺他,豈有不從之理,自然一聲不吭地讓他綁。

汪一中把昏昏沉沉的傅善祥背瞭起來,曾憲先出去看瞭看,沒有危險,擺瞭一 下手。汪一中尾在譚紹光後面又通過小夾道來到高墻下。

曾憲爬上墻,伏在墻上向下看,正有一隊騎兵巡邏隊過去,他忙老老實實把臉 貼在墻上,看看沒有險情瞭,他向下招瞭招手。

背著傅善祥的汪一中背著人,無法拉著繩子仰面攀登。譚紹光不安地問:“能 行嗎?”

“看她命大命小瞭。”汪一中又調整瞭一個姿勢,向夾道深處退後十幾步,然 後猛沖向前,快到墻下時,隻見他右腳用力蹬地,一彈,就馱著傅善祥飛上瞭高墻, 可不巧的是這時巡邏隊已經從拐彎處出現,他無法縮小目標伏在城上,被巡邏隊發 現瞭,有人叫瞭聲:“有人跳墻。”立刻驅馬奔來。

這時譚紹光也上瞭墻頭,馬蹄聲、叫喊聲已經響成瞭一片,前面過去的一隊騎 兵聞聲折回來支援瞭,他們幾個人立刻面臨絕境瞭。

汪一中說:“硬跳,奪馬!”

三個人全都蹲伏在墻上,做好瞭準備,當巡邏的騎兵沖到下面時,三人同時選 準瞭目標向下猛跳。

江一中在落下去的瞬間,雙腳一蹬,把騎在馬背上的騎手蹬落於護城河裡,他 穩穩地坐在瞭鞍子上,將傅善群移到前面,左手摟住,右手提韁,一磕馬肚,那馬 一陣風似的馳去。

他偶回頭,見譚紹光、曾憲也奪到瞭馬,正緊緊跟上來。

喊聲越來越大,後面有幾百騎兵跟上,沿著天京大街奔突。

7.天京街頭馬蹄如翻盞,三匹馬一字排開,在無人的長街奔馳。譚紹光回頭看 看,追上來的北王府騎兵在後面不到一百步,咬得很緊。他大聲對汪一中說:“我 和曾憲沿大路跑,你拐入小巷子,扔瞭馬,背著她回洪宣嬌那裡。”

江一中點點頭,正好前面有個小巷子,他一抖韁繩,縱馬馳人。

譚紹光和曾憲仍在策馬狂奔,當追兵發現前面少瞭一匹馬時,才想起分幾匹馬 兜回來尋找。

8.小巷子裡江一中的馬突然豎起前蹄狂嘶。原來是一條沒有通路的死巷,盡頭 是一堵灰磚墻。

江一中下瞭馬,背起傅善祥,躍上磚墻,向馬打瞭一聲長哨,那馬揚起四蹄向 來路狂奔而去,跑到巷子口,正與拐過來的幾騎馬相撞,北府騎手全被狠狠地摔在 地上。等他們趕到高墻下時,已經找不到人影瞭。

9.天京儀鳳門藏兵洞朱衣點本來是個五短身材的人,一發胖,更顯得方頭方腦, 他時下是指揮銜,負責守儀鳳門。他因為給洪宣嬌當過馬夫,現雖是北府的人,對 洪宣嬌是言聽計從的。

洪宣嬌找到瞭朱衣點時,朱衣點說他剛接班,下半夜負責守儀鳳門。

他把洪宣嬌領到儀鳳門甕城一個藏兵洞中,說:“洪丞相怎麼有閑空到我這來 找我這個小門官呢?”

“把守天京大門,還嫌官小?”洪宣嬌說,“你若不樂意幹,還回我那去,還 給我當馬夫,你走瞭以後,我再也找不到好馬夫瞭。”

朱衣點抬起短粗的胳膊搔後背,笑著說:“你一句話,我明天就去喂馬。”

“那不是大材小用瞭?”洪宣嬌說。

“咋叫大材小用?”朱衣點說,“給你當牌刀手的汪一中比我官大多瞭呢。”

洪宣嬌問:“娶上瞭媳婦沒有?”

朱衣點嘿嘿一樂,說:“誰肯嫁給我這樣的挫子呀!我再高半尺,兒子都能抱 好幾個瞭。”

洪宣嬌笑起來:“你別急,你的媳婦我包瞭。天王府裡最近要放出一批年紀大 些的宮女,我給你挑一個。”

朱衣點說:“可別挑個厲害的,我該受氣瞭。”

洪宣嬌說:“誰敢給我們堂堂的指揮大人氣受?有我給你做主呢!”

朱衣點忽然收斂瞭笑容,問:“你不會是跑到城門洞子裡來給我說媳婦的吧?”

“你小子長心眼瞭。”洪宣嬌說。

“你一句話,讓我幹什麼都行。”朱衣點說,“不會是讓我放什麼人出城、進 城吧?”

“還真叫你說對瞭。”洪宣嬌說,“有幾個朋友要在下半夜出城去。”

朱衣點不相信地笑起來:“這不是拿我尋開心嗎?你想放人出城,到天王府、 北王府去拿令牌,誰敢刁難你呀!”

洪宣嬌說:“我來求你,必有求你的原因,必有我的難處。朱衣點,你不相信 我會把奸細放出去吧?”

“這說哪去瞭!”朱衣點說,“你是天王的妹妹,這天朝就是你們傢的,你會 幹那種事?”

說得洪宣嬌撲一聲樂瞭,她說:“今晚出城的人,對天朝來說特別重要。你就 是掉瞭腦袋也不能走漏瞭風聲,能辦到嗎?”

“能。”朱衣點說,“腦袋掉瞭碗大個疤。那年我得瞭瘟災,若不是你從大道 上把我撿回去喂湯喂藥的,我早死瞭。”

“那我先走瞭,子時一刻,我送人過來。”

朱衣點突然說:“我就怕萬一碰上北王巡城,叫他碰上可就糟瞭。”

洪宣嬌沒有考慮到這一層,忙問:“他今天來巡城嗎?”

朱衣點說:“北王巡城可是風雨不誤。”

“沒有準時辰?”她問。

“沒有。”朱衣點說,“他說不準先從哪個城門查起,有時候剛剛查過,不到 一刻,又返回來,他就是讓大夥摸不著他的準章程,把門的將士沒一個不懼他的, 也倒是少出瞭不少事兒。”

洪宣嬌沉吟瞭一下,說:“那就隻好碰運氣瞭。今晚上,也許……他沒有工夫 來巡城瞭。”

朱衣點問:“今夜出城的,一定是與東殿有瓜葛的,不然不能怕北王。”

洪宣嬌沒有說破,隻笑瞭笑,說:“到時候你就知道瞭。”

10

翼王府門前包圍翼王府的騎兵越來越多,附近的幾條街也全戒嚴,斷絕瞭 交通,韋玉方騎著馬在府門前望樓底下站著,可以看到翼王府裡已亂瞭套,人們走 來走去,有的試圖越墻而走,又被擋瞭回去。

11

天王府上書房洪秀全陰沉著臉,一語不發。

陳承瑢說,“燕王讓我來稟報天王,他也是沒辦法的事,燕王的軍隊是北王強 行征調的,如不去,燕王自身也就難保瞭。”

洪秀全說:“做做樣子倒也無妨,倘秦日綱真的與韋昌輝沆瀣一氣,日後朕不 會饒恕他的。”

陳承瑢說:“臣轉告他,他確實是違心。自從上次陛下訓導之後,我們都不會 與韋昌輝同流合污瞭。”

洪秀全問:“石達開現在確實在翼王府嗎?”

陳承瑢說:“臣不知道。但臣想,石達開回到天京,豈有不住傢中之理?”

洪秀全揮瞭揮手,說:“你先下去吧。”

陳承瑢走後,蒙得恩說:“陛下,這韋昌輝不除,必反無疑瞭,他包圍翼王府 這樣的事,居然也不向天王陛下啟奏,這不是反瞭嗎?”

這時司琴來說:“天王府外面來瞭不少北王府的騎兵,臣問他們來幹什麼,他 們說:”翼王謀反通妖,怕謀害天王,所以來保護。‘“

“豈有此理!真沒看出來,這小子比楊秀清壞得多,一拍頭頂,腳底板冒膿。” 洪仁發說。

蒙得恩說:“事不宜遲,除掉他!”

洪秀全說:“朕實指望石達開為朕除奸的,想不到韋昌輝先下手瞭。他一旦剪 除瞭石達開,天朝再也沒有與之抗衡的人瞭。”

洪仁達說:“不行就撞個魚死網破!咱們天王府也還有三千精兵,趁其不備殺 過去,同時讓秦日綱反戈勤王,韋昌輝就會完蛋。”

“下策。”洪秀全說,“現在韋昌輝其鋒正盛,我們硬拼是不行的,他為什麼 派兵來保衛,名為保護,實為防范,防范天府出兵討他。朕以為,他現在還不敢黃 袍加身,還不敢來攻打天王府,他還要靠朕的名義來招撫外面的十幾萬將士,什麼 時候他已經把四梁八柱全換成他的心腹時,才會對朕發難。”

洪仁發說:“我們再忍下去,也太窩囊瞭!”

“小不忍則亂大謀。”洪秀全沉著冷靜地說,“叫他猖狂幾天,他會比楊秀清 坍臺得更快、更慘。”

“石達開如果被韋昌輝殺瞭,怕將來無人敢涉其鋒、挫其銳瞭。”蒙得恩說。

洪秀全胸有成竹地說:“船到橋頭自然直,你們都沉住氣,表面上不要讓他感 到我們有所備,讓他感到朕軟弱、怕他,這是上策,他總有打盹的時候,那時朕會 出其不意,一舉除之。”

“原來天王有成算在胸,這我們就放心瞭。”蒙得恩說。

這時,洪宣嬌來瞭,她一進屋就說:“天王府有北王派人保護瞭,你們知道嗎?”

洪仁發說:“方才正說這事呢。”

洪宣嬌說:“看來今晚他們要對翼殿下手瞭,那一帶十幾條街都不準行人通過。”

沒有人說話,隻有嘆息聲。

洪宣嬌對洪秀全使瞭個眼色,洪秀全會意,對眾人說:“你們都去吧,宣嬌你 陪朕坐一會。”

洪宣嬌說:“石達開在我手裡,我今天後半夜送他出城去。”

“石達開真夠精明的瞭。”洪秀全松瞭口氣說,“他居然沒回自己傢去。”

洪宣嬌說:“不過他也幹瞭一件蠢事,他去勸韋昌輝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而 韋昌輝是連佛也想殺。”

洪秀全長嘆一聲說:“這往後,朕可依靠者,隻他一人瞭。想我們從廣西起義, 永安封王,五王中戰死瞭南王、西王,韋昌輝殺瞭東王,北王已屬叛逆,親兄弟一 般的人,怎麼會這樣下場呢?”他的眼裡陰鬱而淒涼。

“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洪宣嬌說,“石達開這人素來圓滑,不願介人是非, 這一次,我看他可是嘗到瞭苦頭,他會竭盡全力的。”

洪秀全說:“一會兒朕再草擬一道詔旨,你帶給石達開,叫他起兵回朝靖難。”

洪宣嬌說:“最好關起門來打狗,不要外援。如果讓石達開提調幾萬人馬殺回 天京,天京又要經歷一場惡戰,如清妖乘勢殺來,豈不得不償失?”

洪秀全說:“到萬不得已時,那也顧不瞭啦,即使太平天國此時夭折,朕也斷 不能讓狼子野心的韋昌輝坐瞭江山。”

這話說到底瞭,倒令洪宣嬌吃瞭一驚。她想,這就是一些人視為軟弱、謙謙君 子的洪秀全。她曾認為楊秀清狂而蠢,現在想來韋昌輝又何嘗不是陰險而愚蠢呢!

12

儀鳳門半夜子時,天京城裡萬籟俱寂,石達開一行人在洪宣嬌護送下,悄 悄來到儀鳳門瞭。

朱衣點出來接人時,一眼認出瞭石達開,他嚇得大張著嘴半晌閉不上。

洪宣嬌說:“愣什麼?快把人先藏起來!”

朱衣點向石達開彎瞭一個大腰,用幾乎要哭出來的腔調說:“這是怎麼瞭,逼 得翼王得偷偷出城瞭,天國這不是完瞭嗎?”

洪宣嬌拍瞭他厚厚的脊背一下:“別亂說!”

13

甕城藏兵洞中石達開幾個人被領進瞭門洞裡的小屋,朱衣點張羅著要沏茶。 洪宣嬌說:“火上房瞭,哪有吃茶的心!你快去張羅開城門,放吊橋吧。”

朱衣點出去,洪宣嬌問石達開:“密詔藏好瞭嗎?”

“在我身上。”石益陽說,“我縫在兜兜裡面瞭。”

洪宣嬌說:“天王就盼你快點起兵瞭。”

石達開點點頭。

忽然,朱衣點慌裡慌張地跑來,說:“不好瞭,北王上儀鳳門巡城來瞭。”

所有的人都慌瞭,石達開、石益陽、汪海洋已掏出手槍來。

洪宣嬌倒比較鎮定,他對朱衣點說:“慌什麼!去開城門呀!”

朱衣點說:“那不是讓北王撞上瞭嗎?我怎麼交代!”

“笨!”洪宣嬌說,“你跟翼王一起走不就完瞭嗎?你城裡又沒有老婆!”

一句話提醒瞭朱衣點,忙跑去命令守城門的聖兵開城門。儀鳳門雖是木頭的卻 包著鐵皮,極其笨重,吱吱呀呀地響瞭半天,才打開一半,這時已聽見韋昌輝在高 聲潔問瞭:“什麼人出城?”

朱衣點也不出聲,加緊放吊橋,嫌兵士慢他親手操作。洪宣嬌趁機躲瞭起來。

韋昌輝發現苗頭不對,立刻驅兵沖過來。

吊橋還沒有搭穩,石達開一行已經沖出城門踏上瞭搖搖晃晃的吊橋,韋昌輝已 經意識到是石達開跑出城去瞭,他大叫:“抓住石達開!開炮!”

有幾個騎兵試圖沖過吊橋追擊,石益陽率先開槍,汪海洋也向後開槍,北王府 的騎兵有一個中彈落馬,其餘的退瞭回去。

朱衣點追上瞭石達開他們,城上的火炮已經在他們前後左右開炮瞭,他們拼命 向黑夜的原野奔跑而去。

韋昌輝站在城門樓上,氣得咬牙切齒,對身旁的韋以邦說:“馬上血洗翼王府, 殺他個雞犬不留。”

韋以邦說:“遵命!”

但韋昌輝立即又叫回瞭韋以邦,說:“先別動手,我們先去天王府。”

韋以邦不解,問:“這是何故?”

“去向天王要人!”韋昌輝說,“石達開去過天王府啊!”

韋以邦仍不解,韋昌輝說:“你真是糊塗。要殺石達開一傢,叫他天王下令不 是更好嗎?”

韋以邦說:“這個辦法好,一箭雙雕!天王也跑不瞭幹系。”

14

天王府門前韋昌輝帶更多的騎兵在天王府門前示威般排列著,韋昌輝大叫 :“請天王出來,臣有事面奏!”

嚴守大門的天王衛隊也嚴陣以待,連炮兵也守在瞭火炮旁,大有一觸即發之勢。

15

天王府上書房洪秀全氣急敗壞地說:“韋昌輝膽敢圍攻天王府,這真是反 瞭!”

蒙得恩跑進來說:“天王如不出去見他,他要帶人進來面奏呢。萬一大兵進來, 就不好收拾瞭。”

洪秀全想瞭一下說:“我去見他。”

洪宣嬌說:“現在見他,兇多吉少。”

“顧不得瞭。”洪秀全說,“我想,他不至於現在就篡位吧?蒙得恩,你讓牌 刀手們做好準備,萬一開戰就死守天王府,一面出城取救兵。”

蒙得恩說:“天王府已充分防范,韋昌輝攻不進來的。”

16

天王府大門前洪秀全帶著洪宣嬌等一大批官員,身後也圍著雄壯的馬隊、 牌刀手,出現在大門口,見韋昌輝耀武揚威地騎在馬上,就想打打他的威風,洪秀 全問:“韋昌輝,你見瞭朕不下馬,是在叫陣嗎?還是意欲謀反?”

韋昌輝忙滾鞍下馬,說:“天王容稟,軍情緊急,恕我盔甲之身,不好行大禮。”

洪秀全問:“你派兵包圍天王府,這是為什麼?”

韋昌輝說:“天王安危,關系太平天國之大業,臣不敢怠慢,現天京城內,東 殿餘黨猖獗,臣不得不防。”

“哦,你是怕有人害朕,難為你一片忠心。”洪秀全冷笑道,“你殺瞭幾萬人, 這楊秀清餘黨還沒有殺完嗎?”

韋昌輝說:“楊賊餘孽現在已不是大患,石達開通妖,危害天國,天王不可輕 信。”

“石達開通妖?”洪秀全說,“卿有何證據呢?”

韋昌輝拿出一封信來,當然是偽造的,他把信叫韋以邦呈送過去,韋昌輝說: “這是石達開通妖的罪證,他給曾國藩、左宗棠寫的親筆信,當年他就與左宗棠勾 勾搭搭。”

洪秀全說:“當年他見左宗棠的時候,左宗棠不過是一個佈衣、窮書生而已, 他是為天國延攬人材,這不能算是通妖。”

韋昌輝說:“可他這封信,卻要與左宗棠裡應外合。”

洪秀全不用看信也知道這信是韋昌輝偽造的,這是韋昌輝除掉石達開的口實而 已。他說:“到底怎麼樣,朕還要查查,石達開也是老兄弟瞭,豈能忽然要降妖?”

“天王還要庇護石道嗎?”韋昌輝恨恨地又跳上馬說,“石達開與楊秀清也是 死黨,當初他與我一同接受天王誅楊密詔,可他故意稱病拖延,不來助我,昨天又 來指責我殺東黨的人過多。石達開抗旨降妖,天王說說該不該誅?”

洪秀全不能當眾說石達開降清,那就等於批準韋昌輝討石,那石達開豈能領兵 勤王?所以洪秀全堅持說:“愛卿勿疑,石達開必不負天國。”

韋昌輝冷笑道:“天王到此時還庇護他,日後必為石賊所害。為太平天國計, 我已決心除奸,現請天王將石逆交出。”

洪秀全大驚:“怎麼向朕要起人來?石達開何曾在天王府中?”

韋昌輝振振有詞道:“有人看見,石道藏進瞭天王府!”

洪秀全有些害怕瞭,他分析,這可能是韋昌輝血洗天王府的借口。為瞭探探虛 實,洪秀全也決定來個敲山震虎:“愛卿是不是尋找借口,想有他圖呢?你如想試 試,就請便。”

韋昌輝被鎮住瞭。一來他現在還不敢有廢立之想,二來他也自知力單,天王府 的層層防衛,他是知道厲害的。一聽天王這麼說,韋昌輝說:“臣豈敢造次?臣隻 是希望天王將石逆交出來。這實是臣忠於天王之舉,惟恐天王臥榻下有虎狼啊。” 洪宣嬌道:“北三夜裡在儀鳳門不是追殺石達開瞭嗎?明知他已出城,卻跑來向天 王要人,是何居心?”

洪秀全說:“石達開真的不在這裡,你將來就知道朕所言不虛瞭。”

“既然如此,臣告辭瞭。”韋昌輝見好就收,說,“為天國大業,臣不得不自 專瞭。”他在馬上拱瞭拱手,策馬離去。

洪宣嬌說:“他此去必是去屠翼王府,我們總得想點辦法。”

洪秀全嘆道:“眼下能保住天王府已是萬幸瞭。”

17

翼王府(一八五六年九月二十九日)

一團大火從翼王府的正殿沖天而起,接著又是一排硫磺火彈擲進瞭翼王府。在 一片哭叫聲中,北王府的騎兵沖瞭進去,逢人便殺,不一會屍體就堵塞瞭通道。

韋昌輝趕來瞭,他騎在馬上,看著正殿匾上“羽翼天朝”四個大字,冷笑瞭一 聲,說:“讓你羽翼天朝吧,你連你的傢也羽翼不瞭!”他命令一個火藥彈手,向 大匾一指,說:“燒瞭它!”

那個火藥彈手隨手擲上去一個硫磺彈,大匾頓時打落在地起瞭火。

他猶不解恨,騎馬向裡面走,見北王府的牌刀手們正押著一串串男女從第二進 院子出來,韋昌輝問:“為什麼不殺?殺呀!”

一個老太太指著韋昌輝厲聲罵道:“韋昌輝,你這個禽獸不如的東西,你禍國 殃民,你不得好死!”

韋昌輝問:“她是誰?”

有人指認說:“這不是石達開的嶽母嗎?”

韋昌輝跳下馬來,走過去,對那老太太說:“你還想喊什麼?快喊,一會你就 喊不出來瞭。”他回身命令牌刀手,“把她的舌頭割掉。”

兩個牌刀手按住石達開的嶽母,另一個用刀撬開她的嘴,一刀割下大半個舌頭, 老太太嗚嗚地叫,罵不出聲瞭,把口中的鮮血吐瞭韋昌輝一臉。

韋昌輝大怒,拔出長劍,親手殺瞭石達開的嶽母。

秦日綱來瞭,韋昌輝問:“你怎麼才露面?是不是你打算日後在石達開面前留 個後路呀?”

秦日綱說:“我一直在……”

韋昌輝從人群裡拉出一個年輕女人問:“這個是誰?”

有人說:“石達開的第二個王娘。”

秦日綱意識到要發生什麼瞭,向後縮。韋昌輝說:“燕王,這個由你殺瞭她吧。”

在韋昌輝逼人的目光下,秦日綱隻得一刀捅死瞭石達開的愛妃。

又一個老頭被韋昌輝拉出來瞭,他說:“這個我認得,這是石達開的叔叔。”

老頭大罵:“韋昌輝,你這個人面獸心的東西,石達開會千刀萬剮瞭你,替我 們一傢人報仇的。”

韋昌輝從身後拉過陳承瑢,把長劍遞到他手上。

陳承瑢的胳膊打起哆嗦來。

18

儀鳳門儀鳳門旁赫然貼上瞭捉拿石達開的告示,上面寫著:“石賊達開降 妖,為楊秀清死黨,有得翼賊者,官丞相,金百萬兩。”

城門前告示下站瞭許多軍民,都在搖首嘆息看告示。

19

江南山路石達開一行為瞭防備韋昌輝追殺,他們選擇瞭山路,根本沒有坐 船。

天已向晚,前面到瞭一個小城,石達開說:“我們已經遠離天京,韋昌輝追也 追不上瞭,且到城裡尋個店住一夜再說。”

汪海洋說:“我先去打點打點,最好是能買幾匹馬,步行太辛苦瞭。”

朱衣點說:“我跟你一起去。”

他倆先走瞭之後,石達開一行人來到城門口,見有好多人圍在那裡看告示,石 達開也擠瞭過去。原來是通緝石達開的告示,還有石達開的畫像,畫得雖不很像, 但也有幾分傳神。

石達開聽人們在議論:“想升官發財也容易,抓住石達開,可得百萬兩賞金, 得個丞相當呢。”

石達開再往下看,是一行這樣的文字:“石逆畏罪潛逃,犯誅滅九族之罪,現 已抄沒傢產,盡行誅戮……”

石達開幾乎暈倒,幸有石益陽從後面扶住。這時有人在石達開背上拍瞭一下, 說:“大膽!”

石達開驚回首,見是一個清秀的尼姑,雖有些面熟,卻記不起什麼地方見過, 他問:“在下並不認得仙傢呀!”

那尼姑說:“相逢何必曾相識。請大施主到小庵一談,不知肯賞光否?”

石達開問:“寶剎離這裡多遠?”

尼姑道:“就在前面山中,三五裡地而已。”

石達開對石益陽說:“你去告訴他們在店裡等我們,我們去去就來。”

20

半山庵名實相符,這所小庵堂果然建在半山腰,有一登山石級相通,小庵 為竹林掩映著,一望便使人有出世之感。

尼姑把他父女二人帶人庵堂,讓小女尼沏上一壺茶,這小女尼正是她帶出的宮 女山茶Z 請他們坐下後,尼姑笑道:“施主真是大膽,那告示乃通緝你的,倘被人 認出,豈不是大禍臨頭瞭嗎?”

既已認出,就沒隱瞞必要瞭,石達開問:“仙姑何以知道在下是石達開呢?”

女記笑吟吟地說:“翼王好忘性。你細細看看,真的不認得我瞭嗎?”

石達開終於認出來瞭,她是洪秀全那出走的儀美公主。他大驚道:“莫非你是 天長金公主嗎?”

女尼笑道:“從前凡胎俗骨,是叫過那個名字,如今法號為小悟。”

石益陽也驚叫起來:“原來是天長金,你一穿上這衣裳,還真認不出瞭呢。”

石達開說:“你不聲不響地離傢出走,你父親派人四處尋訪查找,卻不想你在 這裡,拜上帝教視佛門為妖教,你這天王之女卻逃出來信妖教,真是叫人難以置信, 天王他好想你呀。”

小悟道:“他進城以後,對親情越來越淡,他也未見得想誰。”

石益陽說:“你在這深山裡呆著,多沒意思呀!”

“人間的仇殺、爭鬥就有意思嗎?”小悟道,“就拿你們翼王府來說吧,曾是 何等渲赫,轟轟烈烈,可現在你們再回去,怕是一片瓦礫瞭,幾百口人全成瞭刀下 之鬼,隻剩你們三口人。”

這話說得石達開一陣陣難過。

石益陽問:“那你是再沒有幾世間的煩惱瞭,是嗎?”

小悟道:“一卷經、一盞青燈伴我度過晨昏,我是不管人間事的,也就沒有瞭 煩惱。

石達開說:“冷眼旁觀最容易看得徹底,你看天國未來將如何?”

小悟道:“內耗易從裡面壞大事。天朝自相殘殺一開瞭頭,就不好收拾瞭,天 朝衰落,由盛轉衰,也因此而起。”

石益陽問:“沒法補救瞭嗎?”

小悟道:“要出中興之臣才有望。如這中興之臣能有度量,以大局為重,重振 天朝不是不可能的。”

石益陽問:“這中興之臣是誰呀?”小悟目視石達開說:“遠在天邊,近在眼 前啊。”石達開若有所思地聽著,隔壁傳來木魚聲聲。

《太平天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