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天京街上陳玉成走在街上,曾晚妹跟在一旁,她問:“今天進天王府不換女 裝嗎?”
陳玉成說:“今天大可不必瞭,我是經過允許,以陳玉成的身份去拜別公主的 呀。”
“我也去。”曾晚妹突然說。
“你開什麼玩笑!”陳玉成沒理她。
“我說的是真的。”曾晚妹固執地說。
陳玉成站住瞭,為難地說:“又上來你那小孩子脾氣瞭。”
“你能去看公主,我為什麼不能去?”曾晚妹咂著嘴說。
“是你鼓動我去的呀。”陳玉成說,“這會兒又反悔。我知道你的小心眼,你 是怕我又和公主有什麼藕斷絲連的事。”
曾晚妹說:“你小看人!你怎麼就知道我一定是提著醋瓶子呢?”
陳玉成說:“那你又想怎麼著?”
曾晚妹說:“我呀,我早就想見見儀美公主瞭,我覺得她比我好,比我有修養, 比我通情達理……”
陳玉成大有士別三日刮目相看的感覺,他睜大眼睛說;“晚妹,你真是這麼想 的嗎?”
曾晚妹莊重地點點頭。陳玉成從她那對亮晶晶的眸子裡看到瞭真摯和火熱的光 束,他說:“也好,也好,她也想見見你呢。不過,到瞭天王府門外,你得先等等, 我得去找人。蘇三娘離開天王府以後,就不那麼方便瞭。”
曾晚妹問:“放著掌朝儀不當,蘇三娘幹嗎要去帶兵打仗啊?”
陳玉成說:“你隻懂你自己的感情,從來不想別人的。蘇三娘和羅大綱是怎麼 回事你不知道嗎?”
曾晚妹又大吃一驚,她說:“聽人傢說,蘇三娘和天王……”她不說瞭,笑個 不住,下面的話心照不宣。
“你別聽傳言。”陳玉成說,“我看不像。蘇三娘也是個烈女子。如果她是你 說的那個樣子,她該老老實實在天王府裡呆著,還去找羅大綱幹什麼?”
曾晚妹說:“對呀!我怎麼沒想到?”
陳玉成他們已經來到瞭天王府前,東朝房、西朝房前面的十二面大鑼正在敲響, 聲震百街,陳玉成說:“這是天王要出宮去瞭。”
2.天王府儀美公主寢殿廊下自從陳玉成來看過儀美後,她的病已奇跡般地痊愈 瞭。這幾天她的行為古怪反常,平靜隨和地各處走走,言語之中大有話別的意思。
當陳玉成和曾晚妹來到她寢宮的時候,她正坐在廊下的香鼎前,裡面燃著火, 她把一摞摞詩稿、書籍都放在火中燒瞭,其中包括《太平禮制》等天朝頒行的書, 這不能不令陳玉成驚訝。
“哎呀,你來瞭!”一見瞭陳玉成,儀美笑吟吟地起身,把焚化的活兒交給瞭 一個宮女,說,“快請裡面坐。”
儀美發現瞭跟在陳玉成身後的曾晚妹,問:“這位是誰呀?”
曾晚妹搶先答:“回天長金,我是他的牌刀手曾晚生。”
儀美笑著打量她說:“牌刀手?不像,你這麼纖弱、文靜,倒像個女孩兒。”
陳玉成說:“公主好眼力,她叫曾晚妹,是曾天養副丞相的孫女兒,從小女扮 男裝,沒有幾個人知道。”
儀美笑瞭:“天朝花木蘭。”
3.公主寢殿陳玉成一進屋,就敏感地發現瞭屋子裡有變化,寶貴浮華之氣一掃 而光,代之的是肅穆和冷清。
陳玉成問:“天長金的屋子這麼冷清?”
儀美笑瞭笑,說:“我真想帶發修行。可我知那就犯瞭天國大忌,也會讓父王 震怒、傷心。”
陳玉成:“豈可信佛門妖教?”
儀美點點頭,請他們坐下後,一邊與他們說話一邊打量曾晚妹。
“這是為什麼呢?”陳玉成頗為惋惜地說,“天長金應當高興才是。”
“也不為什麼。”儀美淡然答道,“在凡世間倦瞭,想斬掉煩惱之根,現在心 靜如水,身體也好多瞭。”
曾晚妹嘆道:“可惜你這個金枝玉葉瞭。”她隨手拿起瞭公主放在案幾上的一 本經書,是《佛說大乘天星無量壽莊嚴清靜平等覺經》,打開第一頁,便是“佛說 請佛阿彌陀三耶三佛薩樓檀過度人道經”之類的深奧之語,她放下瞭,更覺公主進 人佛門的枯燥乏味,她指指無量壽經說:“天長金天天看這個?好人也看呆瞭,看 癡瞭。”
陳玉成拍瞭曾晚妹的手一下,說:“快別胡說。”
儀美笑笑,說:“我今為菩薩道,已發無上正黨之心……如法修行,拔諸勤苦 生死根本,速成無上正等正覺,我心清遠而高潔矣。”
“公主說些什麼呀,我一個字聽不懂,”曾晚妹說,“好好一個人,怎麼變成 這個樣子瞭?”
陳玉成又拍瞭拍曾晚妹的手,不讓她說下去,他問儀美:“天長金,咱們天朝 可是痛斥佛教的。”
儀美說:“我並不想在這裡修行。我是偷著看佛經的,沒人知道。”她說這話 時,忍不住打量晚妹,忽有所悟,她笑吟吟地說:“哦,我知道瞭,你這個美貌的 女孩子便是陳玉成青梅竹馬的伴兒,是吧?”
陳玉成忙說:“正是。我們馬上要到武昌前線去瞭,她一直沒見過公主面,想 來看看你。”
曾晚妹沖公主笑笑,儀美說:“天造地設的一對啊!玉成,難怪你癡心如此, 值得呀,值得。”她發著感慨的時候,顯然是心旌搖動,臉都紅瞭。
曾晚妹說:“我是來謝公主的大恩大德的。”
“說哪裡話。”一瞬間,儀美摒棄瞭幾心浮動的意念,又變得平靜如水瞭,她 說,“生生之處,常識宿命,一切皆命也,豈是別人能幫得瞭的嗎?”又是幾句檻 外之語。
三個人相對無話,曾晚妹望著公主的樣子直想哭。
陳玉成覺得索然無味,站起來告辭:“公主,那我們走瞭,改日再來拜會。”
儀美也不挽留,也站瞭起來,說:“爾時大千三千世界,六種震動,異日相見, 原妙花紛紛而降。”她伸出一隻手,向他們揖瞭揖。
走出宮門,曾晚妹幾乎哭出聲來瞭。
“你怎麼瞭?”陳玉成問。
“她好可憐啊!早知這樣,我當初會成全你和公主,這都是因我而起的呀。” 曾晚妹說。
陳玉成深深地嘆口氣,說:“這不能怪你,你沒聽公主說嗎?生生處處,常識 宿命,一切都是命,都是天定的。”
4.靜海北伐軍營寨(一八五四年五月一日)
太平軍為防清兵突人,在大營四周密佈鹿角、樹柵,有五六層之多,最裡面一 層用鐵鎖勾連。
清兵正引河水向大營倒灌。
僧王僧格林沁和副都統烏陵額騎馬在營前督促士兵掘水。
北伐軍的房屋全都被水淹瞭一半,衣物盡皆漂在水上,上兵正搶出火藥放到房 頂上。
林鳳祥趟著水找到李開芳,說:“這裡已經守不住瞭,必須向南突圍瞭。”
李開芳說:“突圍出去,怕也要折損很多弟兄,但也隻有這樣瞭。”
林鳳祥說:“北上援軍不是出發瞭嗎?怎麼還沒有消息?”
汪一中說:“我化裝溜出去,接應一下,看援軍到瞭什麼地方。”
林風樣說:“你去吧,我們馬上要突圍,你在河北東光一帶找我們。”
汪一中答應一聲走瞭。
5.突圍路上林鳳祥率騎兵開路,從僧格林沁的包圍中殺開一條血路。李開芳統 後軍緊緊跟上。
僧格林沁帶騎兵追擊。
6.東光縣東、西連鎮(一八五四年五月五日)
東、西連鎮跨於運河兩側。
林鳳祥率兵到達,他騎馬在運河畔兜瞭一下,說:“就在連鎮死守,在運河上 搭一浮橋,我們可以據河以守。”
總制汪玉道說:“我去紮營盤。”
“可以借用民房。”林鳳祥說。
總制蕭在仁說:“我去找木料搭浮橋。”
這時李開芳的後隊到瞭,李開芳說:“僧格林沁跟得很緊,不過有十裡地之遙。”
這時,汪一中沿著運河劃一條小船過來瞭,他說:“我們的北上援軍到達臨清 瞭,離我們不過二百裡!”
林鳳祥高興地說:“好!李丞相,你帶兵去吳橋接應一下曾立昌。”
李開芳說:“好,我帶兵南下。”
7.館陶縣外曾立昌率北伐援軍正在用先鋒炮(火球)攻打陜西提督桂明的兵營。
陳仕保對曾立昌說:“我們本不應該南撤,打臨清時就該北上,現在不是離林 丞相他們越來越遠瞭嗎?”
曾立昌說:“現在也不過幾百裡,我們拿下館陶再向北,打到阜城去,就快到 靜海瞭。”
許中洋憂慮地說:“新加入太平軍的人害怕困苦,不願北上,陸續有好多人逃 散。方才又走瞭一千多人,自動南撤瞭。”
曾立昌長嘆一聲,說:“又是功虧一簣呀。”
8.豐縣漫口支河(一八五四年五月五日)
曾立昌帶兵退至河岸時,河水正漲大水,漫出四野,背後勝保騎兵追來,曾立 昌人馬都陷進瞭河灘淤泥中,越急越拔不出馬腿來。
敵騎師追到,雙方展開馬戰,太平軍傷亡慘重。
曾立昌見大勢已去,站在河崖上,一縱馬,躍入滔滔河中。
許中洋大叫瞭一聲:“曾丞相——”
陳仕保在與勝保拼馬刀時受傷落馬,許中洋撲過去救他,陳仕保說:“別管我, 快走,一定要……打到天津去呀。”說完就閉上瞭眼睛。
許中洋上馬,大吼一聲,帶著幾百殘兵沿河岸撤退而去。
9.天京滿城內一隊隊騎兵從東王府門前沖過來,趕著市民,大聲吆喝:“回避, 東王駕臨!”
市民逃難似的走避,來不及的全都臉沖外跪下。
東王的儀仗過來瞭。第二隊大鑼二十面,藍鑲白、紅、黑等色旗幟幾十面,接 著是第二隊,前導者軍健馬牌百人,各執皂旗。第三隊馬牌八對,黃傘六頂,龍鳳 黃旗兩對,蜈蚣旗四對,接下來便是傅善祥、陳承瑢等東殿百官騎馬而來,後面才 是楊秀清的龍鳳黃幔大轎,最後面跟著鼓樂隊、牌刀手,浩浩蕩蕩占瞭一條街。
正巧此時一乘小藍轎從斜胡同裡出來,沒有看見東王大駕,等轎夫發現急向後 退時已遲瞭,第三隊馬牌手沖過來,三拳兩腳打倒瞭轎夫,轎子在東王儀仗大隊前 傾倒,裡面爬出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他正是韋昌輝之父韋源玠
楊秀清的轎也被 迫停下來瞭,他打開轎簾,怒氣沖沖地問:“怎麼瞭?前面出瞭什麼事?”
陳承瑢、傅善祥立刻打馬前去。這時韋源玠已經跪下瞭:“小的該死,誤沖瞭 東王大駕。”
一個牌刀手對傅善祥小聲說:“他是北王韋昌輝的父親。”
傅善祥看瞭陳承瑢一眼,對韋源玠說:“你快走吧。”
沒想到,楊雲嬌此時也在一旁,她大聲制止說:“慢。”她騎馬跑到瞭楊秀清 轎前,報告瞭前面發生的事。
楊秀清說:“把他給我鎖瞭,拿回東殿去審!”
楊雲嬌得令又跑到前面,此時韋源玠已經走遠,楊雲嬌親帶牌刀手追上去,將 韋源玠鎖瞭,讓他跟在大隊後面遊街。韋源玠又羞又愧,不敢抬頭。
傅善祥小聲對陳承瑢說:“這不是太過分瞭嗎?”
恰在這時,韋玉娟從街上走過,一眼見到老父被鎖,嚇得魂飛魄散,急忙往北 王府跑。
10
北王府守望臺上韋昌輝正帶領蒙得恩、李秀成等幾個將住在守望臺上觀看 天京城外敵情,他站在一面黑旗下說:“你們看到江面上向妖頭的紅單船瞭嗎?”
李秀成說:“聽說是向榮從廣東運來的,每個紅單船上有十幾門火炮,打起來 一片火海;封鎖江面很厲害的。”
韋昌輝說:“向榮讓皇帝逼急瞭,再圍而不攻不行瞭,我們不能掉以輕心。翼 王又令各部天天夜間擾敵,向敵船、敵營投擲火藥罐,不讓他們有可乘之機。城內 也要防范,據情報線人說,城中有清妖的探子,要特別防備裡應外合。”
蒙得恩說:“我已在著手查處,東殿的陳丞相也在嚴防密查。”
李秀成向下一看,忽然看見瞭韋玉娟在守望臺底下喊什麼,風大聽不清。
李秀成指指韋玉娟,對韋昌輝說:“令妹在找殿下。”
韋昌輝向下望,妹妹拼命在招手。
韋昌輝對蒙得恩、李秀成說:“明天咱們到城外去視察大營,翼王在城外呢。”
蒙得恩、李秀成答應一聲,韋昌輝匆匆下瞭守望臺。
11
守國臺下韋昌輝腳一落地,韋玉娟哭著說:“哥,父親被東王鎖瞭去瞭。”
“什麼?”韋昌輝一聽,頭皮發炸,忙問:“為瞭什麼?”
韋玉娟說:“隻因父親的轎沖瞭東王的儀仗。”
韋昌輝的手摸得骨節咯咯作響,眼裡露出兇光,他咬牙切齒地說:“欺人太甚, 連天王尚且不敢如此辱我,這楊秀清太不像樣子瞭!”
韋玉娟說:“快去救父親吧。”
韋昌輝走瞭幾步,卻又停下,說:“我不去。我不信他敢把父親怎麼樣。我若 是去瞭,他更以為我怕他,今後沒有安生日子瞭。”
就在韋昌輝轉身欲進北王府大門時,東殿大尚書李壽春坐瞭一乘轎趕來,叫住 韋昌輝道:“北王留步。”
韋昌輝站住,冷冷地問剛下轎的李壽春:“是不是東王要拿傢父正法呀?”
“那怎麼會呢。”李壽春賠笑說,“東王叫我來請你過去一趟。”
“連我一並責罰?”韋昌輝問。
“北王殿下又說笑話瞭。”李壽春說,“快過去吧,東王等著呢。”
韋昌輝不能再說下去,就喊聲:“打轎。”幾個等在朝門房內的牌刀手和轎夫 應聲出來,抬出瞭大轎。
12
東王府便殿外楊秀清威嚴地坐在殿內,丹陛下跪著韋源研和幾個轎夫。
楊秀清說:“把幾個目中無我的東西推出去斬首!”
牌刀手上來,把幾個轎夫提著領子提起來往外拖。幾個轎夫大嚷大叫:“東王 饒命,小的確實沒看見大駕呀……”
轎夫拖出去後,楊秀清對韋源研說:“你自己說說,你是什麼罪呀?”
韋源價又羞又氣,梗著脖子不語。
“你是等你的兒子來救你吧?”楊秀清冷笑道,“本王成全你。我已令人去宣 你的兒子瞭,看他怎麼救你。”
坐在楊秀清一旁的傅善祥看不下去,走過來說:“適可而止吧,他畢竟是北王 的父親,訓斥幾句就是瞭。”
楊秀清說:“你不要多嘴。”
傅善祥仍耐心勸諫:“天國還要靠北王出力呢,萬一逼得他……"”他敢反不 成?“楊秀清冷笑道,”你退下,我自有道理。“
這時韋昌輝大步流星進瞭二門,看瞭一眼跪在地上受辱的老父,當著眾官之面, 北王又羞又恨,可他別無良策,趕忙趨步上殿,單腿跪在東王面前說:“啟稟東王, 傢父沖撞殿下,多有得罪,看在他年邁昏噴分上,饒過他吧。”
傅善祥立刻給楊秀清使眼色,讓他借臺階下來,可楊秀清視“
而不見的樣子,他對北王韋昌輝說:“你不知道王子犯法與民同罪的道理嗎?”
韋昌輝想說“沖瞭你的駕算犯的什麼法”。可他想想,又換成瞭:“念他初犯 ……”
“你可不是初犯瞭。”楊秀清咄咄逼人地說,“當年你慫恿你的族人與我的嶽 父爭房基地,你不是說過,東王府的狗難道也高人一等嗎?”
韋昌輝嚇瞭一跳,忙說:“東王息怒,這恐是流言中傷。”
楊秀清不理睬,問他:“你說,令尊該怎麼處置呀?”
韋昌輝冷汗直流,他說:“東王怎麼責罰都行,由我代受其刑,望東王殿下成 全我孝子之情。”
楊秀清說:“這才像個孝子的樣。好吧,成全你,就免杖汝父瞭。來人啊,將 韋昌輝拖到院子裡,責打五十軍棍。”
一聽這話,在場百官無不驚愕萬分。
陳承瑢站出來求情道:“看在北王德高望重分上,求東王免打。”
傅善祥也說:“請東王開恩。”
楊秀清哼瞭一聲:“德高望重?他有何德?德有多高?不準求情,打!”
傅善祥失望地別過臉去,她看到瞭韋昌輝眼中的忿忿之情,轉而便成瞭仇恨之 火,在他眸子裡流動,她感到膽寒。
韋昌輝被牌刀手拖瞭下去。楊秀清看著牌刀手一杖一杖地打下去,無動於衷。
韋昌輝一聲不吭地挺著挨打。
跪在旁邊的父親心痛而憤懣地流淚。
牌刀手停瞭下來,楊秀清說:“怎麼停瞭?我數著呢,才四十九下。”
行刑的牌刀手相互看看,兩個人不約而同地舉起大杖同時打下,等於多瞭一下。
楊秀清拍拍手,十分輕松地說:“扶北王起來。”
北王府的人忍氣吞聲地扶起韋昌輝,正要往外走,楊秀清說:“別走哇,武昌 久圍不下,我正要與北王商議軍情呢。”
眾皆愕然,楊秀清降階而下,扶住韋昌輝說:“方才我責打的是不遵天朝律令 的韋昌輝,現在我器重的是鎮守天京不可多得的將才北王。”
傅善祥在一旁心情復雜地搖瞭搖頭。
13
武昌上遊金口(一八五四年六月十日)
六月的長江沿岸已是酷暑難當,好多太平軍士兵泡到江水中。
韋俊也在營外江中洗浴。
陳玉成、曾晚妹、范汝增騎馬馳到金口大營轅門,哨兵向江邊指點,他們又馳 到韋俊洗浴處。
韋俊水淋淋上岸,穿上衣服,問陳玉成:“你從天京來嗎?”
陳玉成說:“是。”說著遞上瞭一封公文,說,“東王浩諭。”
韋俊坐到插在江灘上的一柄大青羅傘下,看罷一言不發。
陳玉成說:“東王的意思,對武昌不能圍而不攻,嚴令速決。”
韋俊哼瞭一聲,不以為然地說:“我何嘗不想拿下武昌?我分兵駐紮在金口、 白湖鎮,是因武昌城兵多餉足,要等消耗殆盡時一舉可破。”
陳玉成說:“東王已得悉武昌城中內情並非如此。”
韋俊說:“好吧,待我召集將領,計議攻城之事,屆時請陳小將軍也來。”
陳玉成幾人告辭,上馬離去。
韋以德也從水裡上來,見韋俊手裡拿著一封信,問:“叔叔,什麼事?”
韋俊說:“東王指責我們圍城四個月而不克,貽誤戰機。”
韋以德說:“不聽他的,他東王也是王,憑什麼當眾責打我北王叔?”
韋俊說:“別亂說,北王來信,再三囑我們忍耐,到處是東王耳目呀。”
韋以德說:“我們韋傢人就這麼讓人宰割嗎?”
韋俊四下看看,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北王是那麼好欺侮的嗎?”
韋以德問:“武昌打不打?”
“打。”韋俊說,“功還是要立,功昭天下,這是楊秀清抹不掉的。”
14
武昌城外鸚鵡洲陳玉成帶所部五百精兵進到鸚鵡洲一線。陳玉成帶著晚妹、 范汝增在察看敵情。他說:“我們先把黏魚套攻下來,可以從梁子湖攻城。”
范汝增說:“韋俊大兵在何處?”
陳玉成說:“他們從洪山攻城。”
15
武昌城下(一八五四年六月二十六日)
武昌攻城戰打響瞭,火炮齊鳴,炮彈在城上開花,湖北巡撫青麟率佈政使嶽興 阿、按察使曹懋堅等在城上死守,組織炮火還擊。
陳玉成已帶五百人攻到城下。
范汝增親手擎著陳玉成的大旗,他說:“攻上去,把你的大旗第一個插上武昌 城!”
曾晚妹說:“他們都沒上來,就咱們攻進去,行嗎?”
“行!”陳玉成掏出打簧表看看,下令,“縋城而上!”
命令一下,勇士各個爭先,他們從腰間解下大繩,向城上一甩,三角鉤便牢牢 地鈞在城墻垛口上,他們便鈞住繩子往上攀援,一時形成極為壯觀景象,離遠看去, 滿墻是人。
曾晚妹緊挨著陳玉成向上攀,左面是背後插瞭大旗的范汝增。
青麟發現瞭,大叫:“長毛縋城瞭,開炮!”
可這時的炮火已經打不到附在墻上的太平軍瞭。
青麟又喊聲:“砍繩子!”他拉瞭一把因丁憂開缺的前任巡撫崇綸,二人急忙 溜走。嶽興阿親自拿斧子砍太平軍的繩子,已經來不及瞭,范汝增第一個上城,他 用大旗一掃,將嶽興阿掃下城去,嶽興阿大叫一聲摔到城下,口吐鮮血而死。
曾晚妹也上城瞭,她腳蹬磚垛口,正碰上按察使曹懋堅帶三個兵勇來砍她,她 叫瞭聲:“先拿你這官祭刀!”用盡氣力將大刀掄成瞭圓弧形一道光,刀砍下去, 曹懋堅的頭如同葫蘆瓢一樣滾到城下去。
吶喊聲震耳,五百壯士全部登城,清兵四散逃走。
城門打開,韋俊、韋以德率軍沖入城中。
16
東王府許中洋征袍襤樓,血跡斑斑地站到瞭楊秀清面前。
楊秀清臉色冷峻地說:“讓你去北援,你怎麼回來瞭?你帶回多少人馬呀?”
許中洋說:“我該死,臣隻身一人回來的,曾立昌、陳仕保都戰死瞭。”
“你倒有臉回來!”楊秀清說,“你該學曾立昌的榜樣。”
許中洋說:“我帶回五百餘人,留在六安州瞭。”
楊秀清問:“你給自己定個罪吧,你是什麼罪呀?”
許中洋說:“我願一死。”
楊秀清揮揮手,命陳承瑢:“先把他押入東牢吧。秦日綱來瞭沒有?”
陳承瑢說:“頂天候秦日綱昨晚上從安徽趕回來的,在承宣廳等著呢。”
“叫他來見我。”楊秀清說。
陳承瑢讓李壽春帶走瞭許中洋,自己去叫秦日綱。“宣頂天侯”的喊聲一聲一 聲接力一樣傳出去。
在承宣廳候旨的秦日綱聽到喊聲,急趨上殿來。
楊秀清賜秦日綱坐在一旁,說:“聽到曾立昌北伐援軍全軍覆沒的消息,我一 連幾夜睡不著覺,林鳳祥他們不是陷入絕地瞭嗎?”
秦日綱早就認為孤軍北伐是個失誤瞭,這時說:“當初偏師北伐即是不明智之 舉,進攻清妖老巢,豈是一旅之師所能奏效的?”
楊秀清很反感,說:“我找你來,不是計議北伐得失的。”
秦日綱不敢再多言。
楊秀清說:“前幾天,我向天王奏明,封你為燕王瞭,詔旨已下,你回來得正 好,我意好好張羅一個封典。”
秦日綱喜出望外,說:“秦日綱何德何能,蒙東王殿下如此栽培。”
楊秀清說:“你知道就行瞭。為瞭封你為王,惹得天王心裡不高興。”
秦日綱想問為什麼,卻不敢貿然發問,隻以疑問目光看著楊秀清。
楊秀清說:“天王最想封王的是蒙得恩,還有他的內弟賴漢英,我是看重軍功 的,也有人為胡以晃打抱不平,胡以晃是也該封王瞭。”
秦日綱說:“東王為我作難瞭,我心裡不舒服。”
楊秀清說:“都過去瞭,不提瞭。你沒去過天王府吧?”
秦日綱說:“下瞭船,就來東王府候旨瞭。”
楊秀清頗為滿意,說:“回頭你去天王府去謝恩吧。雖說是本王為你力爭,倘 天王執意不肯,你也封不成王的。”
秦日綱點頭唯唯。
楊秀清這才書歸正傳:“我叫你回來,是有重任給你。”
秦日綱說:“請東王示下,我萬死不辭。”
楊秀清說:“你去救林鳳祥、李開芳吧。別人去,我不放心。”
秦日綱毫無思想準備,愣瞭一下,他想提出異議,可看到楊秀清的堅定不移的 目光,話到口邊又縮瞭回去。
楊秀清說:“你回去就點好本部人馬,從廬州北上,不要像曾立昌那樣逢州過 縣必打一仗,可繞開清妖,快速趕到林鳳祥那裡去。”
秦日綱說:“我馬上回去點兵出征。”
楊秀清說:“你別辜負瞭我的一片心。自南王、西王陣亡後,除瞭天王,隻剩 三王,如今你是第四個,我全靠你在外領兵瞭。”
秦日綱說:“我謹記在心。”
17
河北東光縣連鎮(一八五四年六月三十日)
林風樣身先士卒,正領兵在連鎮四周建木城,外面挖瞭無數的梅花坑,下面掘 地道,縱橫四野,每個坑道口裡都有士兵守著。
林鳳祥對江玉道說:“我們隻能在這固守待援瞭。”
汪一中說:“隻怕這麼一個小城守不住啊。”
林鳳祥說:“隻要曾立昌丞相的援軍一到,裡外夾攻,僧格林沁就會大敗而逃, 那時我們就可合兵一路北進瞭。”
突然,浮橋上有一個人跑來,對面僧格林沁的守軍發現瞭他,用火球擲打他, 林鳳祥說:“扔先鋒彈!”
太平軍也以火球回擲,壓下瞭清軍氣焰,浮橋上的人漸漸跑近。
江玉道認出瞭來人,說:“是黃懿端,他是李丞相手下的總制。”
黃懿端是個膀大腰圓的大漢,他跑到瞭林鳳祥跟前,要瞭一大瓢水,咕嘟嘟地 喝下去,說:“我們占瞭高唐州,勝保、德勒克色楞、崇恩、善祿各股清妖把我們 圍在裡面瞭。”
林鳳祥問:“你們沒有和北伐援軍會師嗎?”
黃懿端說:“在咱們突圍南下的前天,曾丞相兵敗身亡,援軍潰散瞭,我們等 不到援軍瞭。”
林鳳祥眼裡那絲希望之光一點點淡下去瞭。
18
北王府內書房高瞭東王府,秦日綱馬上去叩北王府的大門。他沒有想到東 王府的侯淑錢親自遠遠盯著他進瞭北王府。
韋昌輝早已準備好瞭一桌宴席等著秦日綱瞭,一見他進來,馬上說:“恭喜呀, 燕王爺。”
“北王又拿我尋開心。”秦日綱坐下,兩個開始吃飯。
北王問:“是不是東王跟你說,是他力主封你為王的?”
“是呀。”秦日綱笑笑。
“是不是說天王反對,說天王想封蒙得恩、賴漢英啊?”韋昌輝又問。
秦日綱說:“你真神,你怎麼全知道?”
韋昌輝笑道:“他在極力拉攏自己的勢力呀。”
秦日綱說:“不過,他說的可信,蒙得恩是天王身邊的近臣,賴漢英是親戚, 天王能不器重嗎?”
韋昌輝說:“封你為王,卻恰恰是天王的意思,一開始東王是反對的,他見天 王決意要封,才改口。”
這大出秦日綱意外,他停止瞭嚼咽,問:“此話當真?”
韋昌輝說:“據我猜測,天王畏懼東殿權勢太大,多封幾個王以為掣肘。東王 豈能願意王多?”
秦日綱認為很有道理,不由得冷笑瞭幾聲,說:“許中洋打人東牢瞭,我看用 不瞭幾天就得處死。照理說,他雖兵敗,可也是血戰沙場回來的呀!”
韋昌輝說:“這裡有不能見人的隱情,東王今天不殺他,改日也會殺他。”
秦日綱忙問:“什麼隱情?”
韋昌輝說:“楊秀清曾托陳承瑢為媒,想把他妹妹楊雲嬌給許中洋,這許中洋 不識好歹,說楊雲橋長得醜,是裝神弄鬼的巫婆出身,不肯要,惹惱瞭東王。”
秦日綱不禁大搖其頭。他忽然問:“聽說東工居然在大庭廣眾對令尊大人非禮, 又杖責你五十大板?”
“這都不去提他瞭。”韋昌輝嘆道,“你多好,領兵在外,將在外君命有所不 受,不像我,矢天受氣。”
秦日綱說:“外面的人聽說此事,都認為東王過火瞭。到底北王殿下因何事得 罪瞭東王?”
“我怎麼敢得罪他?”韋昌輝說,“我事事請他示下,大事不敢越俎代庖,小 事必躬親,怎樣小心翼翼也不行,他認為韋傢有幾個人在外握有兵權,我又執掌天 京鎖鑰,他怕我奪其權,如此而已。”
秦日綱:“這你想得多瞭。”
韋昌輝:“也許。我不能不想得多一些,我真的盼望相安無事,我哪有野心與 東王爭鋒啊。”
秦日綱不敢多插言,隻是說:“將相和才能拒敵於國門之外,有些事,隻得委 曲求全瞭。”
韋昌輝問:“你對二次出兵北援有多大信心?”
秦日綱沉默瞭一會,說:“不敢抱多大希望。與其說損兵折將,不如固守皖省 和兩湖。不知天王是什麼意思?”
“北伐中原,天王、東王倒是一致的。”韋昌輝說,“天王急欲將清妖從北京 趕出去。”
“欲速則不達呀!”秦日綱說。
這裡韋昌輝的侄兒韋以邦在門口向韋昌輝示意,韋昌輝走到門口問:“什麼事?”
韋以邦說:“方才我看東王府的人在門口來來回回地走,不知為什麼。”
秦日綱聽到瞭,神情有些緊張,說:“是不是他們看到我到北殿來瞭?”
韋昌輝說:“與殿下無關,這是常有的事,來,我們接著吃。”
秦日綱坐是坐下來瞭,可已經心不在焉。
19
嶽州南六十裡之鹿角(一八五四年七月十日)
戰船如雲,蓋滿瞭江面,曾國藩率水師四營泊於此處,曾國藩坐在官船中艙, 正與彭玉麟、楊載福交談。
彭玉麟說:“此次攻嶽州,必能全勝。”
曾國藩說:“我們的心是盡到瞭。塔齊佈的中路會成為主力,羅澤南、胡林翼 的西路我也放心,我怕的是東路,同知林源恩、江忠淑不怎麼會用兵。”
楊載福說:“我怕糧餉籌集不上來,重賞之下才有勇夫啊!”
“這請放心,有左宗棠拍瞭胸脯,我們不會吃不上飯的。”
這時,曾國筌上瞭座船,說:“好消息,塔齊佈在新墻與長毛老將曾天養打瞭 一仗,曾天養大敗,退進嶽州去瞭。”
曾國藩馬上說:“趁賊立足未穩,水師攻上去,向東洞庭湖君山、雷公湖長毛 水師攻擊。”
楊載福、彭玉麟立即站瞭起來。
20
嶽州太平軍水師曾天養座船上(一八五四年七月二十八日)
曾天養正召集部將計議,他說:“我們必須把嶽州從曾剃頭手裡奪回來。”
這時有一個牌刀手送瞭一封信來,曾天養拆開信看過,眼裡滾下兩顆渾濁老淚。
黃再興問:“怎麼瞭?”
曾天養說:“我兒子曾立昌在北伐途中戰死在江蘇豐城瞭。”
眾皆沉默。
曾天養說:“振作起來,與曾國藩決一死戰。嶽州之戰,我水陸皆敗,損失四 百戰船,傷亡弟兄千餘人,曾國藩與我之仇不共戴天!”
停瞭停,他對黃再興說:“去為我準備一口棺材!”
黃再興勸道:“曾丞相,這又是何必呢?”
曾天養不容置疑地說:“勿多言,去為我備一口好棺材。我曾氏一門忠烈,現 在隻剩我一個男瞭瞭,為國捐軀,在所不惜。如果打敗瞭曾國藩,就用這口棺材葬 他,萬一我戰死瞭,請代奏天王,我不是有意違背天條,我老瞭,信奉人士為安, 不希望黃土壓臉,要一口棺材,請天王饒恕……”他的話,說得將領們個個心酸。
21
城陵(一八五四年八月十一日)
曾天養率水陸軍三千人剛剛從城陵礬登岸,見遠處煙塵陡起,有探馬來報,說 塔齊佈殺過來瞭。
曾天養立刻擺開陣勢,曾天養居中,分開門戶,滾牌數十面,穩住大炮,左右 繼以抬槍、鳥槍,眾軍吶喊。曾天養的身後一架炮車上有一口黑漆棺材。
當塔齊佈、曾國藩率兵駐至時,曾國藩看到瞭曾天養在馬上的雄姿,他對塔齊 佈嘆道:“長毛中有這等英雄人物,你看,他拉瞭棺材來拼命的。”
塔齊佈大聲說:“你的棺材預備對瞭,今天就是你這老賊的忌日!”
曾天養一揮手,抬槍火炮和火球一齊向湘軍發射。湘軍後撤一段,也向太平軍 發射火炮。
曾天養不顧一切,大吼一聲:“殺清妖!”一馬當先沖上去。黃再興緊緊跟定, 太平軍來勢兇猛。
曾天養舍棄塔齊佈,連砍數人,殺開一條血路直奔曾國藩撲去。
曾國藩本來在陣外,沒想到這員老將找他來拼命,嚇得掉轉馬頭伏鞍而走。
曾天養拍馬舞刀緊追不舍。眼看兩匹馬距離在逐漸縮短,看看兩馬就快並行瞭, 曾天養大喝一聲,向曾國藩舉起瞭大刀。
就在這時槍響瞭,塔齊佈在他背後舉起手槍連發兩彈。曾天養的大刀在空中停 瞭有好一會才掙然落地,他胸口流出鮮血,他眼睜睜看著曾國藩馳遠。
他掙紮著調轉馬頭,向塔齊佈沖去,塔齊佈又向他連開幾槍。曾天養的身子向 上一挺,栽下馬來。
黃再興拍馬前來搶救曾天養,幾個部將掩護他,終於奪回瞭曾天養的屍體。
22
城陵韋俊的援軍已從武昌趕到,陳玉成、曾晚妹隨軍而行。
韋俊忽見一彪人馬落荒而來,正要派人看虛實,范汝增看到瞭旗號,叫道: “是曾丞相的人馬。”
一見幾百人丟盔卸甲的樣子,韋俊道:“他們打瞭敗仗。我們來晚瞭。”
黃再興帶殘兵越走越近,在距離韋俊幾十步的地方勒馬停住。韋俊大聲問: “曾丞相呢?”
眼含熱淚的黃再興門在一旁,前隊騎兵也向兩邊散開,在黃色大旗後,炮手拉 著一口黑漆棺材。
棺材沒有蓋蓋,曾天養的遺體用黃絹纏裹,仍然透出斑斑血漬。曾晚妹跪在棺 材旁,撫屍大拗,哭叫道:“爺爺,你怎麼也扔下我走瞭?咱們曾傢一門四十多口 人,就扔下我一個人瞭!”
西風掃過江面,掃過樹叢,發出渾濁的吼聲,仿佛是奏起瞭哀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