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北京養心殿咸豐正在炕桌旁,問肅順:“賽尚阿在龍傢嶺不是大獲全勝瞭嗎? 怎麼又有大峒之失利?”
肅順說:“賽尚阿奏報,由於烏蘭泰縱火坑殺瞭兩千長毛傢屬,長毛幾萬人馬 皆著喪服來拼命,賽尚阿說,這是哀師,他說奴才幾乎心竭力殫,仰天叫苦,撫膺 頓足,憤愧莫名。”
“那有什麼用?”咸豐喝瞭一口茶,說,“到底損折瞭多少兵馬?”
肅順欲言又止。
咸豐催逼:“誰割你舌頭嗎?”
肅順輕輕嘆瞭口氣,念下去:“……是役,天津鎮總兵長瑞、甘肅涼州鎮總兵 長壽、河南河北鎮總兵董元甲、湖北鄖陽鎮總兵邵鶴齡俱死難,為國盡忠……”
咸豐又驚又痛,流著淚跳瞭起來:“怎麼,一仗下來,折瞭朕四鎮總兵?天吶, 這賽尚阿無能之至!將他拿下大牢,交刑部勘問定罪。”
肅順道:“皇上氣極,才有此語。奴才以為不可。賽尚阿做事勤勉,一直在前 線,他是盡瞭力的,上次革職留任,不如再給他一次機會,降四級留任,皇上看行 嗎?”
咸豐說:“上諭措詞要嚴厲。”
肅順說:“喳!”
咸豐說:“可憐朕的四鎮總兵,對他們該有封溢呀。”
肅順說:“這差不多是有成例的。長壽、長瑞弟兄,可贈提督銜,封騎都尉或 雲騎尉世職,溢武壯或勤勇,諭旨在永安建祠,那兩位想來也差不多。”
咸豐說:“你去辦吧,優恤一些,別冷瞭忠臣之心。朕要下一道《罪己詔》, 挫師折將,皆予罪也。”
2.賽尚阿大營中賽尚阿一夜之間衰老得不成樣子,他在大蟈慘敗後一病不起, 他天天夢見自己被皇上頒旨,用檻車押回京城去……幸好有肅順代為開脫,隻是降 四級使用,總算令他松瞭口氣。
這天,戈什哈剛剛服侍他喝瞭半碗燕窩粥,烏蘭泰趾高氣揚地進來說:“大帥, 沐恩來報告你一個好消息,大帥聽瞭,保準疾病全無,四體康泰。”
賽尚阿有氣無力地說:“你又拿我這老朽尋開心。蒙皇上開恩不殺,已是格外 之恩瞭。”
“真的,”烏蘭泰坐在賽尚阿床頭,說,“在龍傢嶺那一仗,沐恩抓住一個長 毛裡的大人物,是天德王洪大全,是洪秀全的弟弟。”
賽尚阿果然精神為之一振,隨即他又泄氣地說:“不大可能吧?這樣的賊首, 豈是能輕易抓到的?多半是冒充。”
烏蘭泰說:“沐恩也這樣疑心過。我是從被俘的長毛小賊口中探出來的,那洪 大全本人並不承認。”
“是嗎?”賽尚阿聽到這裡,有幾分相信瞭,他說:“這倒像是真的瞭。去, 馬上把那個小長毛帶來,我要親自審問。若真抓住瞭洪大全,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嗎?”
屢屢受挫不能建功的烏蘭泰當然明白統帥的良苦用心。他一笑反問:“進京獻 俘?”
“正是。”賽尚阿的病真的已去瞭一半,他一邊穿衣下床,一邊說,“一俊遮 百醜,也多少可以在皇上面前交代過去,否則我們勞師糜餉、損兵折將,不用別人 說,自己也覺得無地自容啊。”
烏蘭泰站起來,說:“沐恩馬上去押那個小長毛來聽候大帥審訊。”
烏蘭泰一走,賽尚阿馬上叫:“丁守存!”
丁守存是他從北京帶出來的軍機章京,手筆來得,辦事圓通,是賽尚阿的得力 助手。丁守存應聲來到後,賽尚阿說:“準備好你的文房四寶,這一回,你也許不 用字斟句酌地天天報憂瞭。”
丁守存說:“喜從何來呀?”
賽尚阿說:“等一下你就知道瞭。”
3.臨時拘押太平軍戰俘的四室幾捆稻草鋪在潮濕的地上,洪大全和十幾個俘虜 坐在地鋪上,鐵門上著大鐵栓,門外有清兵看守著。
洪大全對身邊叫唐四的人說:“等一下他們準來問你,你可別說走瞭樣。”
唐四道:“你這是何苦呢!人傢都往小瞭報官職,你卻往大瞭說,你還不知道 嗎,小兵小卒容易放瞭,官兒是非砍腦袋不可的喲!”
洪大全頗有城府地說:“這你小兄弟就不明白瞭。我也沒工夫跟你細說,你按 我吩咐的說沒錯,將來我走瞭運,你也跟著借光,我絕不會忘瞭你。”
對他的空頭許願,唐四半信半疑。
鐵門嘩啦一聲打開,丁守存背手站在門外,問:“誰叫唐四?”
洪大全推瞭唐四一把,且給他使瞭個眼色。唐四從草堆裡一挺身站起來,說: “我就是唐四。”“你出來!”丁守存叫瞭一聲。
唐四隨他走瞭。
4.一間帳篷裡店四一進這間帳篷就不禁毛骨依然起來,地當中放著好幾種刑具, 兩邊雁翅般站著十多個持大軍棍的清兵;個個像是兇煞神模樣。
丁守存坐在上面,說:“唐四,你仔細聽著,說實話有賞胡言亂語,小心打得 你皮開肉綻。”
唐四忙跪下:“小的有一說一,有二說二,絕不敢隱瞞。”
丁守存拉長聲問:“你認識一個叫洪大全的人嗎?”
唐四想起洪大全的叮囑,忙說:“人傢是天王的弟弟,咱哪能沾得上邊啊?”
丁守存拍瞭一下桌子:“我問你認不認識。”
唐四說:“認識。”
丁守存又問:“這洪大全現在哪裡呀?”
唐四故意繞圈子:“在太平天國……啊,小的該死,在、在、在長毛的大營裡。”
“看來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啊!”丁守存大喝一聲,“大刑伺候!”
持軍棍的壯漢們一聲吼,擁上來把唐四拖翻在地,正要把他塞到佈滿釘子的滾 籠裡,唐四叫道:“我招,我招,老爺千萬開恩。”
丁守存揮揮手,壯漢們松開瞭他。
丁守存說:“說吧。”
唐四裝成有氣無力的樣子說:“他,他就在囚室裡,他那天在龍傢嶺督戰,和 小的一起被你們抓來瞭。”
丁守存問:“他果真是洪秀全的弟弟嗎?”
唐四說:“千真萬確。那洪秀全哥四個,長見洪仁發,次兄洪仁達,洪秀全是 老三,這洪大全排行老四,下面有一個妹妹叫洪宣嬌,好生瞭得!”
“你說什麼?”丁守存喝問。
“小的說走嘴瞭!”唐四說,“什麼好生瞭得,狗屎一堆。”
軍漢們忍不住背過身去發笑。
丁守存又問:“這洪大全封的是什麼爵位,管的是什麼差事啊?”
唐四說:“他這人在洪傢四兄弟中,算是最有學問的,肚子裡熟記兵書,他與 東王楊秀清共同執掌軍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天德王,九千歲。”
丁守存忽然問:一你們一起被俘後,他告訴過你們什麼?“
唐四說:“他讓我們別說出他的身份,他說萬一誰泄露出去,天父天兄在天上 知道得一清二楚,會受懲罰。”
丁守存點瞭點頭,不再疑心瞭。
5.中軍帳一桌豐盛的酒宴擺在正中間,當洪大全被帶進來的時候,賽尚阿、丁 守存笑容滿面地迎過來,賽尚阿說:“請,快請上座,今天本帥備一點薄酒為先生 壓驚,請賞臉。”
洪大全站在門口,掃瞭一眼酒席,擺出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說:“我既已做 階下囚,自當引頸就戮,生當為人傑,死亦為鬼雄,但殺而已,何必來這一套!”
丁守存附在賽尚阿耳邊輕聲說:“果然有點文墨,不是粗人,看來是真的。”
賽尚阿滿臉堆下笑來,說:“先生差矣。老夫向來求賢若渴,敬重義士,豈有 加害之理?請,快請坐。”
洪大全依舊凜然不可犯威的樣子,他說:“吾雖身陷囹圄,人格不矮半分,倘 你心存僥幸,希冀勸降於我,請免開尊口,立即送我回牢房。”
“敬佩,敬佩之至。”賽尚阿連連拱手說,“人各有志,老夫歷來敬重忠義之 人,豈能讓君子做蠅營狗茍之事?請放心,老夫別無他意,隻想結交名士,做個朋 友有何不可?”
洪大全這才落座,賽尚阿親自把盞替他斟酒,三人碰瞭杯,飲瞭幾杯後,賽尚 阿像深有感觸似的說:“人頂三分氣,不知足下信不信。有的人雖然是寶馬輕裘, 穿金戴銀,蓋不住糞土之身,俗人也;有的人破衣敝履,粗食淡菜,卻掩飾不住斑 雅之氣,人的面相是再準不過的瞭。”
洪大全問:“先生看我這頭上有什麼氣呀?”
賽尚阿笑而不答。
丁守存說:“不才曾學過幾天麻衣神相。恕我直言,先生的頭上有顯貴之氣, 不過時下有晦暗之氣浸潤,將來自然清明。先生讓我猜猜嗎?”
洪大全說:“試請言之。”
瞭守存道:“先生乃大命之人。先生在逆黨之中,也不是平常人,乃萬乘之尊,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洪大全煞有介事地說:“沒有的事。我不過村夫而已,不堪官府欺壓,奮而起 事,如此而已。”
“洪兄何必矢口否認?”賽尚阿道,“老夫已知先生乃偽天王之胞弟,天德王 是也,既知,不曾加害,又以禮相待,先生卻不待老夫以誠,老夫不懂。”
洪大全做出艱難抉擇的樣子,垂頭思付良久,顯得十分沉痛地嘆氣道:“是何 人泄露,置我於死地呀?”
這等於承認他是天德工瞭,賽尚阿大喜過望,忙斂袖斟酒,說:“先生盡可放 心,老夫沒有別的意思,無非想請你助我一臂之力,功成之日,老夫上奏折,為你 贖罪請功。”
丁守存不失時機地說:“那時先生頭上的氣就轉旺瞭。”
洪大全說:“既已如此,待我想想,三天後再答復。”
賽尚阿連連表態:“當然可以。這也是大事,先生乃大義之人,豈能輕易相背?”
6.仙國太平軍大營洪秀全、楊秀清主持又一次軍事會議。大帳篷裡坐滿瞭高級 將領。
楊秀清說:“原擬向平樂進兵,但平樂清妖已設防,撫河水漲,現大軍向荔浦 進發,羅大綱仍率偏師襲據馬嶺後,經高田圩,取六塘,圍攻桂林。”
洪秀全說:“桂林是廣西省城,非小小的永安州可比,城池堅固,易守難攻。 朕意可做兩手打算,進襲長沙當是上策。”
這時,曾立昌來到大營門口,曾天養看到他,以為有什麼急事,便迎瞭出去, 曾立昌拿瞭一箭矢,穿著一張紙,他說:“剛從敵營射過來的。”
曾天養略看瞭看,嘴角浮起冷笑。他對兒子說:“你先去吧。”
這時洪宣嬌正與楊秀清比比畫畫地說著什麼。
曾天養把箭矢與信交給瞭洪秀全,信在諸王之中傳瞭一圈,最後落到石達開手 中,石達開看瞭後大聲說:“諸位,這是無恥的洪大全從清妖大營裡射來的勸降信, 他自稱是天王胞弟,是天德王,賽尚阿以為撈到瞭一塊肥肉,卻沒想到是一塊骨頭!”
眾人大笑。
石達開當眾撕瞭勸降信。
楊秀清說:“我早看他不是個正經貨,幸虧沒有委以重任,不然全叫他出賣瞭。”
洪秀全說:“這樣無恥之人少見。”
7.仙回大營散瞭會,洪宣嬌、蘇三娘和曾晚妹三人追上瞭羅大綱,蘇三娘說: “女營和童子軍和你一起去攻桂林,怎麼樣?”
羅大綱說:“不行,沒有將令。”
羅大綱身後的陳宗揚說:“人多勢眾還不好嗎?”
曾晚妹掖在腰上的手槍吸引瞭羅大綱,他奇怪地問:“哎呀,我都沒有短槍, 你從哪弄來的?”
曾晚妹說:“從清妖大將手裡繳來的。你若讓我們跟先鋒軍去打桂林,這支槍 送給你。”她把手槍舉給羅大綱看。
羅大綱道:“槍是想要,不過,女營、童子軍是累贅。”
“怎麼說話呢?”蘇三娘拿馬鞭子抽瞭羅大綱一下。
洪宣嬌說:“你這人不好說話。我早已討來瞭東王將令。”
羅大綱說:“那你們跟上就是瞭,囉嗦什麼。不過醜話說在前頭,我可沒工夫 照顧你們,到時候別孩子哭、老婆叫的。”
曾晚妹在一旁抗議說:“你瞧不起人,我們童子軍什麼時候丟過臉!槍不給瞭。”
羅大綱早一把奪走瞭槍,哈哈大笑地跑瞭。
8.賽尚阿大營丁守存進來對賽尚阿說:“長毛北上去攻桂林瞭,向榮雖先到瞭 桂林,怕孤掌難鳴。”
賽尚阿道:“我已諭令烏蘭泰兼程追擊。”
丁守存說:“洪大全寫給長毛的勸降信已經送去好幾天瞭,怎麼如泥牛人海無 消息?”
賽尚阿有些消沉地說:“賊勢益熾,氣焰囂張,他們此時怎麼會因為洪大全一 紙招降書而束手就擒呢?原是我們太天真瞭。”
丁守存說:“那我們花這麼大氣力軟化洪大全,豈不是白費力氣瞭嗎?”
“那倒不盡然。”賽尚阿當過首輔,到底比瞭守存歷練,他老謀深算地說: “洪大全這張牌還是要打的,隻是不能是當初的打法瞭。他寫的這份長毛逆首的名 單假不瞭,連每個人相貌都開列上瞭,這是珍貴的。這樣吧,你押他進京獻俘,盡 管我們在戰場上連連失利,可捉住一個長毛賊裡的二號匪首,多少可以抵消一些過 失。也可以轟動京城,為我挽回一點面子。”
丁守存說:“那就盡快。是不是草擬一個折子?”
“獻俘的事也由你去辦,你辛苦一趟吧。”賽尚阿說,“路上要好言好語對待 那個洪大全,萬一惹惱瞭他,他在皇上面前胡說八道,我們可是自討苦吃瞭,這些 亡命徒是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的。”
丁守存說:“我明白。”
9.桂林巡撫衙門巡撫鄒鳴鶴是個庸碌無能之輩,此時如熱鍋上的螞蟻,連聲問 :“向提督還沒有到嗎?”
底下人回答:“尚無蹤影。”
鄒鳴鶴道:“長毛兵臨城下,我手上老弱殘兵不過八百,怎麼禦敵?”他忽然 說,“把全城八歲以上的孩子都趕到城上去守城。”
一位師爺道:“孩子怎能禦敵?”
“怎麼不能!”鄒鳴鶴說,“人多勢眾,吶喊助威也好,拿石頭砸長毛也好嘛。”
底下的人都忍不住發笑。
鄒鳴鶴仍一本正經地下令:“鳴鑼,挨傢挨戶去集中八歲以上的孩子。”
10
桂林城中一場亙古未聞的奇聞、鬧劇正在桂林城上演。差役滿街敲鑼,挨 傢挨戶砸門,喊著:“八歲以上兒童上城守城瞭,違令者斬!”然後把又哭又叫的 孩子們從父母手中拖走。
11
桂林城下枯牛山(一八五二年四月十七日)
雄奇的拔地而起的山體拱衛著桂林城,漓江的水碧綠如染,環城而過。
羅大綱就在漓江左岸紮上營盤。
女營與童子軍也一左一右紮營完畢。
羅大綱與蘇三娘、洪宣嬌、陳玉成幾個圍著桂林城在察看時,突然聽見一片哭 叫、吵嚷聲,抬頭看見許多孩子被趕上城墻。
羅大綱說:“你看,他們也有童子軍。”
陳玉成不屑地說:“那是穿開襠褲的童子軍。”
洪宣嬌說:“這位鄒巡撫真是窮途末路瞭,差不多把吃奶的孩子都驅趕來守城 瞭。”
羅大綱說:“告訴弟兄們,攻城時不要對孩子下手。”
洪宣嬌說:“桂林三面臨水,又是重城,可不像永安那麼好打。”
羅大綱說:“可在文昌門挖地道,用炸藥攻城。”
當他們快繞到南門時,隻聽一片喊殺聲驟起,煙塵起處,“向”字大旗隱約可 見,南門大開,向榮帶他的騎兵沖人桂林城中。
蘇三娘道:“向榮人城固守來瞭。”
羅大綱說:“向榮是老對手瞭,這傢夥難對付。”
洪宣嬌說:“等東王統大軍到達,就好瞭。”
羅大綱說:“我們先打一陣!”
12
桂林城文昌門外(一八五二年四月十九日)
羅大綱正命令部下用火炮向文昌門轟擊。
向榮站在文昌門城樓上也指揮炮兵向太平軍還擊。黑夜中,火球和散落的火星 如同禮花在夜空中開放。
忽然陳宗揚從城門外跑來,說:“文昌門轟不開,城根的石頭又大又硬。”
“西門呢?”羅大綱問。
陳宗揚說:“西門地道叫向榮掘地下水淹瞭,火藥全濕瞭。”
羅大綱揚起滿臉大胡子的堅毅下巴,下令道:“強攻!”
牛角號吹起來,太平軍喊殺聲四起,羅大綱的先鋒軍、童子軍、女營奮勇當先, 用雲梯爬城。
敵兵用炮火和滾木擂石反擊,好多太平軍戰士犧牲在城下,有的雲梯上爬瞭很 多人,卻被敵軍掀翻,連人帶梯傾倒在城下。
童子軍現出一絕。他們不知從哪裡弄來些八仙桌、飯桌,上面包著濕棉被,兩 個人頭頂一桌,向城下沖。
羅大綱在遠處看見,說:“真聰明,陳玉成日後必是良將!”
童子軍頂著一大片桌子陸續沖到瞭城下,相繼豎起瞭雲梯。
向榮十分驚慌,向這邊跑來,連呼:“開炮!用石頭砸!”
炮火和火藥包向城下攻擊,石頭像冰雹一樣砸下去,很多桌子斷裂,一些童子 軍受傷,開始後撤。
此時陳玉成和曾晚妹二人最先爬上瞭雲梯,陳玉成的一隻腳已踏上瞭城墻垛口, 向榮大叫:“開炮、開炮!”他跑過來時,發現最先登城的是兩員小將,不禁目瞪 口呆。
陳玉成與曾晚妹用刀與清兵在城上搏殺著。
羅大綱與洪宣嬌看到瞭陳玉成、曾晚妹處在險境中,一邊馳馬去支援,一邊大 叫:“開炮,怎麼不開炮?”
陳宗揚道:“沒有火藥瞭!”
正當陳玉成、曾晚妹殺得性起時,一顆炮彈在他們跟前炸開來,兩個人都被炸 飛起來,被拋到瞭城下。
前來迎救的羅大綱勒住馬,痛苦地閉上瞭眼睛。洪宣嬌迸著哭聲大叫:“玉成、 晚妹!”
13
桂林文昌門外城下人夜,到處是焦糊氣味,城下躺滿瞭太平軍的屍體,槍 械丟得滿地皆是。此時太平軍已經收兵回營,向榮軍更加警惕地守著城。
在眾多屍體當中,有一個人動瞭動。
他終於爬瞭起來,他正是陳玉成,是被炮彈震昏瞭。他坐在漆黑的城下,四處 看看,四處摸索,他摸到瞭曾晚妹,他摸瞭一手血。
借著城上燈火的微弱光亮,他看到瞭曾晚妹那蒼白的臉,他伸手到她鼻子底下 試試,還有一絲微弱的氣兒。陳玉成把曾晚妹架起來,讓她伏在自己背上,他不敢 站起來走,就這樣馱著她,一步步向遠處爬,後面的地上鮮血淋漓。
14
漓江畔精疲力竭的陳玉成伏在地上喘息著。
忽然,淙淙的水聲吸引他抬起瞭沉甸甸的頭。他發現,在一片搖曳的鳳尾竹後, 便是閃亮著漣漪的漓江瞭。
他又鼓起勇氣背著曾晚妹向前爬,總算爬到瞭水邊。
漓江水亮晶晶一片,水裡倒映著那些異峰凸起的山,水裡有明有暗。
陳玉成放下曾晚妹,踉蹌著走到水邊,掬起一捧水喝下去,又洗瞭幾把臉,走 回來,坐到曾晚妹身旁。陳玉成發現,曾晚妹醒過來瞭,她此時正睜開一雙圓溜溜 烏黑的大眼睛在四處搜尋。
“晚生!”陳玉成叫瞭一聲。
曾晚妹認出瞭陳玉成,她像怕再失去他一樣,伸手緊緊摟住瞭陳玉成的手,問 :“我們這是在哪?”
“在漓江邊上。”陳玉成說,“你受傷瞭。”
曾晚妹想坐起來,可掙紮瞭半天沒有成功,疼出一臉冷汗。
“你別動。”陳玉成借著微弱的天光,發現曾晚妹傷在腹部,那裡一片血漬, 血仍在流。
陳玉成把自己的上衣脫下來,扯成瞭幾大條佈,準備為她包紮止血。當陳玉成 去解曾晚妹的褲帶時,曾晚妹顯得格外清醒,她神經質地雙手用力按住腰帶說: “不,不!”
陳玉成有點不解,就勸道:“傷得這麼重,我給你止血呀!”
疼得咬著牙的曾晚妹依然說:“不!”
陳玉成哄著她說:“別怕,好兄弟,止瞭血就不疼瞭。”一邊說一邊又去脫她 的褲子。這一次,曾晚妹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喊道:“不,你滾開!”
陳玉成也火瞭,說瞭一句:“哪有你這樣的人!”不由分說,刷地一下扯斷她 的腰帶。
曾晚妹叫瞭一聲,又昏厥過去。
陳玉成不由分說地剝下瞭曾晚妹的褲子,隻見陳玉成驚嚇得叫瞭一聲“天吶”, 立刻緊閉起雙眼。
漓江水嘩啦嘩啦地流淌著,水波輕輕地搖蕩著蔥翠奇異的群山。
15
漓江畔五裡圩太平軍大本營中軍帳楊秀清正在對蕭朝貴發火:“我不信桂 林城就難倒瞭我們!”
蕭朝貴說:“以我們現有實力,不宜屯兵城外久攻,清妖援兵越來越多,我們 就要兩面應付。”
這時林鳳祥進來報告:“東王,我們造瞭一種呂公車,攻城要比一般雲梯管用。”
“走,看看去。”楊秀清與蕭朝貴隨同林鳳祥走出營帳。
16
童子軍營外范汝增在門外架瞭三塊石頭,吊起一個小兵正在熬藥。
陳玉成走來,問:“曾晚生見好嗎?”
范汝增說:“他自己說傷口快好瞭,他也不讓別人看吶。”
陳玉成又問:“賴內醫怎麼說?”
范汝增說:“賴內醫說沒什麼大妨礙。”
陳玉成就掀開帳簾走瞭進去。
17
曾晚妹養傷的帳篷曾晚妹氣色很好,本來正在照著菱花鏡梳理短發,冷不 防見陳玉成進來,立刻躺下,把被蒙在頭上。
陳玉成抿著嘴笑瞭笑,坐在床旁,好一陣子曾晚妹都不露臉,陳玉成就故意向 門口走瞭幾步,並隨手掀瞭一下門簾子。
曾晚妹以為陳玉成走瞭,從被裡鉆出來,卻見陳玉成站在床前對她笑呢。她飛 紅瞭臉,不好再鉆被窩,就把臉對著墻。
陳玉成說:“我哪對不起你瞭?怎麼誰都能見,就不見我?”
曾晚妹不做聲。
陳玉成說:“行瞭,我這童子軍裡也不敢再要你瞭,等你傷一好,就把你送回 女營去!”
“我不!”曾晚妹猛地坐瞭起來,看瞭他一眼,又害羞地低下頭。
陳玉成說:“那你叫我怎麼辦?”
曾晚妹到底抬起瞭頭,卻滴滴答答地淌起瞭眼淚。
“好好的,哭什麼?”陳玉成說,“我又沒欺侮你!”
“還說沒欺侮!”曾晚妹噘著小嘴說,“你那天……你叫我都沒臉見人瞭。”
陳玉成說:“我就猜到你是為這個。都是我不好,冒犯瞭你。可我哪知道曾晚 生是個女的呀!”
“你還說!”曾晚妹又羞又氣地伸手捶打他的背。
陳玉成替她拭去臉頰的淚珠,說:“別小心眼瞭。我為救你的命,那也是不得 已的事。”
曾晚妹問:“你告訴別人瞭嗎?”
“沒有。”陳玉成說,“傳出去,對你不好,我臉上也沒光啊!你放心,我把 這事爛在肚子裡,行不?你還是曾晚生,一個男兵,還不行嗎?”
曾晚妹臉上這才浮出一絲羞怯的笑意。
18
桂林城下太平軍戰鼓齊嗚,吶喊聲震天,幾十架呂公車在向文昌門推近。
楊秀清在遠遠觀看。
林鳳祥、李開芳都分別站在呂公車上。到瞭有效距離,藏在呂公車中的士兵開 始向城上擲炸藥包。
向榮指揮大炮向太平車轟擊,同時投擲火藥包。
一個火藥包恰好扔在瞭一架呂公車藏火藥的一層,砰的一聲巨響,火光騰空, 日公車爆炸,太平軍紛紛後撤。
19
桂林城內巡撫衙門鄒鳴鶴正在焦灼踱步,向榮跨入。
鄒鳴鶴說:“向軍門,聖上又來諭旨瞭,措詞嚴厲,讓我們速勝呢。”
向榮一絲不慌,他這個久經戰陣的老將,向來以不變應萬變,他拿過上諭,略 看一看,便放在一邊,說:“我何嘗不想一朝破敵立功!紙上談兵,總是容易的。”
鄒鳴鶴一聽,臉都變色瞭,他又拿起瞭咸豐的上諭,說:“大帥沒仔細看吧? 你聽,我念給你聽:”……省城被圍匝月餘,萬無株守孤城一無展佈之理。若鄒鳴 鶴專恃向榮為長城,向榮又借堅城為坐鎮,賊來不能擊之使去,賊竄又恐其復來, 固守待援。豈桂林一城之外,皆不顧耶?省城固屬緊要,他處亦不得再有疏虞!‘ 你聽,這不是說你我無能,不顧大局嗎?“
向榮是曾經滄海難為水,嘴上不敢說違旨的話,心裡卻有一定之規,他敷衍地 說:“當遵旨徐圖之。”
20
桂林城下(一八五二年五月十九日)
太平軍已經連夜撤圍而去。漓江渡口,上千隻竹筏將大軍運往漓江東岸。
范汝增、譚紹光抬著擔架,曾晚妹躺在上面,他們也上瞭竹排。
桂林城外,石達開正帶兵猛攻西門,城內敵人倉惶應戰。
天亮前,石祥禎騎馬來向石達開報告:“大軍已渡江完畢,東王令你馬上撤出。”
意猶未盡的石達開一面命停止攻擊,一面爬上雲梯,拿把石灰刷子,在城墻上 刷寫起來。
21
桂林城上天已大亮,向榮來巡城,忽大驚道:“長毛撤瞭,撤得如此利落!”
鄒鳴鶴說:“天佑我也,桂林總算保全住瞭。”
一士兵指著外墻上的白粉字,說:“長毛題瞭字。”
向榮看不清,乃下城去。
22
桂林城外騎馬來到城外的向榮、鄒鳴鶴舉目望去,石達開在墻上題瞭兩句 譏諷向榮的打油詩:最妙我軍渡江去,向妖猶作枕中眠。
鄒鳴鶴說:“他們還有心思寫詩調侃。”
向榮嘆道:“這正是他們很有章法的明證。”
這時一騎快馬沿漓江奔來,在向榮面前下馬,遞上文件:“大帥緊急公文。”
向榮展開看瞭,交給鄒鳴鶴,說:“不出我所料,大帥飭我全力追堵。”
鄒鳴鶴說:“大兵一撤走,萬一長毛再折回來攻桂林怎麼辦?”
向榮說:“這也是我所慮。”他索要紙筆,伏在鞍上寫瞭幾行字交給信使,說 :“回去呈大帥。”
他們正要回轉城中,一個漁夫樣的人從江邊走來,走到向榮、鄒鳴鶴面前跪下, 說:“回大人,太平軍,啊,不對。”那漁夫打瞭自己一個嘴巴,又說:“長毛撤 退時,交給小的一副棺材,現在小的船上,讓我親自找向軍門。”
向榮疑惑地望望鄒鳴鶴,說:“長毛又玩什麼花樣?走,看看去。”
他們帶瞭一群兵來到江邊,見一隻大漁船上果然放著一口棺材,棺材正面靈位 處大書:清妖都統烏蘭泰之靈樞。
向榮、鄒鳴鶴面面相覷,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卻又本能地感到這並非玩笑。
向榮親自用戰刀撬開棺材蓋,果見烏蘭泰的屍體躺在棺中。
向榮以手加額,痛惜地說:“烏蘭泰將軍統三鎮兵,曾在後莫村七戰七捷,最 終還是死在長毛之手,嗚呼——”
江風吹起一江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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漓江上(一八五二年五月二十日)
太平軍幾乎征集瞭漓江兩岸所有的漁船,漁夫們也成瞭駕船運兵的人。
幾千隻戰船、竹筏蔽江而上,岸上的騎兵步兵也在疾行,卷起沖天沙塵。
坐在飄揚著帥旗舟中的楊秀清對洪秀全說:“沿漓江北進,由靈渠人湘江,直 下湖南,這是一條最便捷之路。”
洪秀全道:“我們隻能北上。有些將領欲下廣東,那是驅羊趕虎。你想,兩廣 總督徐廣縉剛剛打散瞭凌十八義軍,正是氣焰囂張之時,我們何必去硬碰硬?”
楊秀清也說:“兩廣是老傢,地形、人情都熟,這是大傢願打回兩廣的原因。”
洪秀全道:“湖南的清兵幾乎調空瞭,長沙、嶽陽、湘潭,盡是空城,探馬不 是報得很清楚瞭嗎?不用疑慮,北上是最好選擇。何況古往今來成大業者最終奠都 在北面,或北京或南京,或開封或洛陽,沒聽說在兩廣建國者。”
這時前面隱隱傳來炮聲。
少頃一騎快馬自岸邊飛馳而來,馬上的人是曾立昌。知有重要軍情,楊秀清命 船夫把大船攏岸,曾立昌跳下馬來,拱手報告:“啟稟天王陛下,東王殿下,秦丞 相讓小的來報告,前軍已與清妖秦定三部接仗,秦定三搶先占領漓江東岸貓兒山, 扼住我軍北上之路。”
楊秀清大聲說:“傳我令,命石達開率部增援,務必擊敗秦定24
貓兒山太平 軍與秦定三所部清軍在激戰,太平軍幾路沖擊秦營,皆被強大的炮火擊潰。
站在漓江船上觀戰的楊秀清對洪秀全說:“看來隻得改變路線瞭,不能強攻。”
洪秀全說:“那就宜快不宜遲。”
楊秀清道:“放棄水路,翻越山嶺,直攻興安縣,從陸路北進。”
洪秀全問:“目標呢?”
“打全州!”楊秀清說,“清妖絕想不到這一步棋。”
洪秀全說:“發佈軍令吧。”
楊秀清說:“必須讓秦日綱、石達開加緊進攻秦定三,讓他毫無覺察才行。”
洪秀全由衷贊道:“秀清沒學過兵法,卻是無師自通啊。”
楊秀清笑道:“都是上帝賜予靈氣呀。”
兩個人會意地笑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