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帝堯這次歸途,是路過。塚山,沿漢水而下。一日,到瞭一座山上安歇。次晨未起身之前,篯鏗獨自一人向各處閑步,隻見路旁有一所神廟,廟中神座前供著占卜的器具。篯鏗觸動心事,就秉著虔誠,恭恭敬敬向神座拜瞭幾拜,心內默默祝告道:“鏗此生不想羽化飛升,去做神仙,但求在人世間優遊長住,能夠多活幾年,那麼於願已足瞭,不知道神明肯允許否?如肯允許,請賜吉兆,否則請賜兇兆。”祝罷起身,將卜具拿來一卜,哪知竟是一個大大的吉兆。篯鏗大喜。後來他竟活到八百歲,這個兆果然應驗的。此是後話,不提。
且說篯鏗下山,仍舊隨著帝堯等一同東歸……過南山,早到華山,隻見空中一朵彩雲,翱翔而至,到得帝堯面前漸漸落下。中有一人,乃是柏成子高,見瞭帝堯施禮道:“聞帝東歸,特來迎接。”帝堯慌忙還禮。赤將子輿問他道:“汝已歷劫墮落,何以還能乘雲?”柏成子高道:“我遭的是小劫,並非轉生人世,所以性靈不昧,一切自能照舊,不過不能再居天上罷瞭。”帝堯便將西海遇仙之事,告訴瞭子高。子高道:“臣道行不深,於這洪水的原因及將來如何收拾之法,都不能瞭瞭。
但是臣仿佛亦聽見說過,這是天數,無可挽回。請帝安心回都,不必憂慮,靜待天命罷瞭。”帝堯道:“是。”子高依舊乘雲,向肇山而去。帝堯由山海坐船,歸到平陽,已是冬季瞭。
過瞭幾日,和仲從渠搜國回來復命。據說他到瞭大夏之後,見瞭大夏國王,宣佈中國威德,切實訓誨瞭他一番。大夏國王悚息聽命,誓不再助渠搜國之叛黨,渠搜國叛黨既然失瞭援助,又聽說中國大兵將要前來,不禁懼怕起來。渠搜國太子趁此時糾集瞭本國忠義之士,裡應外合,將所有叛黨悉數殲除,不到一月,事情即已平靖瞭。帝堯聽瞭,心中大慰,稱贊篯鏗之能設計劃,與和仲之能辦事。自此之後,帝堯果然將急於治洪水的心思,暫時擱起。
光陰荏苒,倏忽又是十二年。這年已是帝堯在位的第四十八載。這十二年之中,水患年年有增無減,真是無法可想。這年照例又須出而巡守,目的地在北嶽恒山。一切政治仍由大司農等治理。同行者和叔、赤將子輿、篯鏗幾個舊人之外,還有一個名叫叔均,是大司農胞弟臺璽的兒子。臺璽生得非常長厚,因之帝堯不叫他做什麼事情。叔均卻很精明強幹,所以這次叫他隨行,以廣見聞,而增閱歷。還有一個就是狐不諧。
原來狐不諧自從與帝堯訂交之後,後來帝堯西海歸來,他亦常來訪訪。帝堯因為他不受官職,所以忽來忽往,絕無拘束。
這次他適值又在都城,帝堯便邀他同行,他亦並不推辭。於是大眾一齊起身,沿著汾水而上。
走瞭兩日,到得一處,隻見一片平原,尚覺寬廣。狐不諧向帝堯說道:“現在孟門山上之水,仍是源源不絕的下來。山海之水,逐年加增,民田逐年淹沒。平陽地勢較低,不久恐有危險。最好請在此處築一個陪都,萬一不妙,趕即遷此,亦是未雨綢繆,有備無患之意,未知帝意以為何如?”帝堯聽瞭,大以為然。那築城之事,就叫大司農等去籌劃辦理,帝堯等依舊前行。
渡過昭餘祁大澤,路上忽然遇見瞭尹壽,帝堯大喜,忙和篯鏗上前施禮,並問道:“弟子長久不見老師,非常記念,屢次到河陽拜訪,總說老師雲遊未返。今日相逢,大幸!大幸!
但不知老師這幾十年中究在何處?”尹壽道:“某自從孟門山洪水陡發之後,仰觀天象,災氣重重,知道這個不是無端之事,亦不是幾年可瞭之事。聖主的憂勤,當然不可終日,某雖無寸長,又無職位,但是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亦不敢不盡一分國民的義務。所以那年遣篯鏗隨帝從征之後,就棄傢出遊,到處物色人才。但是跑來跑去多少年,始終找不到可以平治這個水患之人。前四年,景星出於冀。我料起來,冀州地方,必有大聖人降生,所以我又從南方跑到此地來找。不過後來一想,那大聖人雖則降生,到現在還隻有數歲,就使找到,亦不能薦之於帝,所以即擬歸去,再過二十年來找吧。”
帝堯道:“原來如此。老師為國為民的心,亦可謂至矣。
但是老師遊歷天下數十年,治水的大聖人雖一時還不能訪到,其餘能治天下的聖人,曾經遇到過嗎?”尹壽道:“這種人呢亦有,不過多是遁世之士,與巢父、許由差不多,決不肯出來,亦不必說吧。”帝堯道:“老師說說何妨,或者弟子去請求,竟肯出來任事,豈不是好!就使不肯,弟子之心亦可稍安瞭。”尹壽道:“依某所遇到的,還有兩個。一個叫子州支父,一個叫伊蒲子。他們的德行學識,都和許由不相上下。”
說著,又將兩個的住址,告訴瞭帝堯。帝堯大喜,緊記在心。又談瞭片時,尹壽告辭,自回王屋山而去。
這裡帝堯等依舊前行,到瞭恒山,朝見諸侯,一切舊例,不必細說。禮畢之後,帝堯就由恒山北麓下山,遙望西北面,濃煙蔽天,煙的下面仿佛火光熊熊。帝堯忙問道,“那邊走火嗎?”和叔道:“不是,這就是那年噴發的火山,到此刻還在那裡不絕的噴煙火呢。”帝堯道:“可以過去望望嗎?”和叔道:“臣早探聽過,路既甚遠,且有危險,不可以看。”帝堯聽瞭不語,呆望瞭一回,方才向東北前進。
走過涿鹿之阿,景仰瞭一回黃帝的遺跡,再向東北。走瞭幾日,漸漸的看見許多異言異服的人。那些人身上總蒙羊皮,頭發垂於腦後,編成一條,仿佛蛇尾一般。有的在那裡牧羊、牧牛、牧馬;有的眾聚在一處,做一種遊戲。他那遊戲之法,是用一根長木橫擱在兩面樹椏之上,木上直垂兩根粗索,索的下端平系著一塊板,遊戲的人,立在板上,兩手左右拉住兩索,板系凌空,以足踏之,往來搖動,一前一後的蕩起來,久之愈蕩愈高,動搖不絕。帝堯看瞭不解,和叔道:“這種遊戲,他們叫作打秋千,是練習身體,使它輕趫的。大概以暮春時候為最多。”
正在說時,忽聽叔均叫道:“這個是什麼奇獸?”帝堯等回頭一看,隻見許多人,每人各騎著一隻奇獸,高約八九尺,頸和腳都很長,行步遲緩。後面還有許多隻不騎人,而背上物件堆積頗重,它竟能背得動,真是奇怪。細看它背脊上有兩塊聳起,仿佛和馬鞍一般,狐不諧道:“某聞北方有獸,其名曰‘駱駝’,能為人駝物,不要就是它嗎!”和叔道:“是呀,就是它。它是北方最有用的獸,性質非常溫順,而力氣甚大,能夠負重行遠,並且能夠耐饑忍渴,可以十幾日不飲不食,又能夠認識路徑。流沙之地,暴風甚多,暴風來時,它先能知道,引頸長鳴,隨將它的頭埋人沙中,真是有用之獸。”叔均道:“那麼我們亦可以養它起來。”和叔道:“這卻不能。其性耐寒而惡熱,中原天氣,於它不宜,養不活的。”正說間,那些駱駝已漸漸走近瞭。篯鏗道:“它的四蹄很像個牛。”和叔道:“豈但像牛,十二肖他都像的。眼睛像鼠,蹄像牛,耳像虎,唇像兔,額像龍,頂像蛇,腹像馬,首像羊,毛像猴,膺像雞,股像犬,臀像豕。”大傢細細一看,果然不錯。
又走瞭一程,隻見遠遠有圓形式的東西,如大塚一般散佈在各地。和叔又指示道:“這是他們的住屋瞭。”帝堯等走過,細細一看,原來他們用羊毛、駝毛織成的氈,先鋪在地下,作為地板,再用做好的木架安在氈上面,再用許多氈圍蓋在上面,做瞭墻壁,前面亦用氈做瞭門,可以啟閉,制度奇怪之至。和叔向帝堯道:“這種就是葷粥人。從前住在此地,屢為邊患,後來被黃帝驅逐,直趕他到翰海之西,此地久已沒有他們蹤跡瞭。自從近年洪水為患,那邊亦受瞭極大的影響,死的死瞭,散的散瞭。這一部人循海而東,遂到此地來,依山而居,所以亦叫作山戎,專門以畜牧牛羊駝馬為業,人數不多,尚喜他們並不滋事,所以就容他們住在此地。”帝堯道:“原來如此。”又用手北指道:“那邊過去是何處?”和叔道:“那邊隱隱然橫於天際,如頭發一根似的,聽說亦是新長起來的山,山外就是翰海。從前此地之水有些都流到翰海裡去,此刻有山橫住,都改向瞭。”帝堯聽瞭,知道這次水災真是天地之大變,人力不容易挽回。
一日,行到獨山,紫蒙君知道,慌忙趕來朝見。原來這時厭越已死,來朝的是厭越的兒子。帝堯想起兄弟之情,不勝傷感,當下問瞭些他國內一切情形,知道甚為安謐,心中頗慰。
紫蒙君去瞭,帝堯在獨山上行瞭一個祭祀,默默禱告,求水患速平。祭畢之後,吩咐從人不再前進,仍由原路回到涿鹿,心想乘便一省母親慶都之墓。
於是再向南行。一日,走到一處山邊,忽聽得空中有一陣異鳥之鳴聲,大傢抬頭一看,原來是一隻青鸞,鸞上穩坐著一個道人。帝堯認得是洪崖仙人,方欲招呼,隻聽得洪崖仙人在空中大叫道:“赤將子輿,遊戲人間已經多年,這時事務早完,還不同我歸去,等待何時?”赤將子輿聽瞭,亦哈哈大笑起來,轉身向帝堯打個稽首,又和篯鏗等拱一拱手,說道:“野人去瞭,再會,再會。”忽而之間飛起空中,追著洪崖仙人的青鸞,一同而去,越過山峰,已不知所在。
帝堯及大眾看瞭,都驚嘆不已,然而已無可如何。後人就將那座山取名叫作洪崖山。獨有那篯鏗悵悵尤甚,恨不得跟瞭赤將子輿同去,一路上隨帝堯前行,一路上仍是凝思不止,這亦可謂確慕仙術瞭。閑話不提。
且說帝堯到瞭唐邑,展過慶都之墓,仍向南行,沿著大陸澤西岸面前。一日,到瞭一座山上,望見那澤中波濤洶湧,船隻都無。記得從前並不如此,水患之深,至於此極,不禁慨焉嘆息,深以不能得到賢人來治理它為恨!徘徊瞭一會,方才下山,向西北歸去。
那篯鏗是喜歡遊覽之人。叔均初出遊歷,尤其興致濃厚,遇著赤將子輿又是個老於閱歷,無所不知之人,又善於談說,尤為有趣,所以每遇帝堯息駕之時,三個人總趁空到各處走走。
如今赤將子輿仙去瞭,兩個人的興致不免大減,然而遇到機會,不免仍舊要去走的。
一日,路過五柞山,帝堯與和叔、狐不諧猶在午餐,叔均又拉瞭篯鏗同上山去遊玩。不到半裡,隻見一人,頭戴綸巾,身穿羽服,坐在長松之下,手中拿著一包丸藥,送往口中,用清水送下。吞完之後,又取出幾顆大棗來細嚼。二人看瞭,不禁有點奇怪,忍不住問他道:“汝有病嗎?”那人詫異,反問道:“我有什麼病?”叔均道:“不病何以吞丸藥?”那人笑道:“丸藥一定要有病才可吞嗎?有病吞丸藥,恐已遲瞭。”
篯鏗聽他說得有理,便問道:“那麼這個是什麼丸藥?”那人道:“是雲母粉。”篯鏗博覽眾書,知道雲母久服,是可以長生的,卻不知道它的服法,便又故意問道:“雲母粉可服嗎?”那人道:“煉過瞭可服,不煉過,不可服。”篯鏗便問他怎樣煉法,那人大略的說瞭些。篯鏗大喜,便問他姓名、住址,那人道:“某姓方,名回,就住在這座山中。”篯鏗道:“先生願作官嗎?某可薦之於天子。”方回笑道:“我果然要做官,也不求長生瞭。足下所言,未免鄙俗之見。”篯鏗道:“某並非必欲先生作官,不過先生作官後,可以長住都城,某就可以朝夕請教,這是某個人之私意。”
說罷,逐將自己的履歷及志願告訴瞭方回,並且說:“如不是個朝廷貴戚,早巳脫身而去,與先生把臂入林瞭。”說罷,不禁嘆息。方回道:“既然如此,我本是無可無不可的,做做官亦沒有什麼關系。不過有二句總綱,叫作‘位要小,事要簡’,假使不然,我不就的。”篯鏗聽瞭大喜,又談瞭些話,便和叔均回轉,亦不將此事告知帝堯,依舊隨帝前進。
過瞭昭餘祁大澤,沿汾水而下,隻見那新建的陪都已築好瞭。帝堯巡視瞭一遍,忽然想起尹壽之言,遂不歸平陽,徑向西北而行。
次日,到瞭一座山邊,尋訪伊蒲子,果然一尋就著。那伊蒲子長身玉立,氣概不凡,年紀約在六十以上。帝堯上前施禮,就將尹壽介紹的話說瞭。伊蒲子笑道:“尹先生是天下奇才,無所不能的人。某也,山村鄙夫,寡聞少見,何足當聖天子之下顧?聖天子輕信尹先生之言瞭。”帝堯道:“尹先生是某師傅,向承訓誨,決無謬誤,請老先生不要偽謙。”
當下,二人談瞭許多,漸漸談到水災之事。伊蒲子道:“某傢貼近營口山,那年水患初起,某就跑去觀察,覺得這水患非尋常可比。尋常的水患,不過霖雨為災,或蛟水暴發,或堤防潰決等,都是暫時的,那就有法可想。現在的水患,其來也甚驟,而且連綿數十年之久,為歷史上從來所無之事。當水患初起之前,某記得連年大地震,想起來,大約是地體變動的原故。果然如此,非有能移山決水的偉人,無所施其技瞭。而且自從水患發生之後,某來往南北兩地,覺得北方之地,似乎漸漸的在那裡升高,南方之地,似乎漸漸的在那裡降低,是否某之錯覺,不得而知。如其不是錯覺,恐怕這個水患正方興未艾,就使有能移山決水的人,一時亦隻能束手呢。”
帝堯聽瞭這話,憂心轉切,然而亦無可如何。後來又與伊蒲子談談各種政治學問,覺得他的程度不在尹壽之下,於是決意拜他為師。伊蒲子雖是謙辭,但是卻不過帝堯的誠意,亦隻好受瞭。當下師弟二人又接連談瞭幾日,帝堯方才告辭,回到平陽。
流光迅速,倏忽又是兩年。這年是帝堯即位後的第五十載瞭。一日,帝堯退朝之後,在宴寢中獨坐,心中正是憂慮水患,悶悶不樂。既而一想:“水患如此厲害,雖則大傢都說是天意,無可如何,但是我治天下已經五十載,時間不算不久,究竟天下治瞭沒有呢?這是一個問題。究竟天下億兆百姓願戴我做君主不願呢?如果略略有點治績,如果億兆百姓還願意戴我,那麼水患雖則不能治平,我還可以郊天地,見祖宗,臨百官,撫萬民。假使連治績都沒有一點,那億兆百姓已經怨我恨我,不願戴我,那麼我這五十載的屍位素餐,濫竊尊榮,貽誤天下,其罪已無可逭,以後哪有顏面再做君主呢!”想到此際,更覺憂心如搗。
次日早朝,遂將這兩層問題問之左右之人。哪知左右之人都回說不知道。後來又問之外朝之眾臣,眾臣亦都回說不知道。
帝堯不覺疑惑起來,想瞭一想,便叫幾個親信的人到郊外地方去打聽:“究竟天下治瞭沒有?億兆百姓願戴我不願?”哪知去瞭轉來,仍舊回復說一個“不知道。”帝堯聽瞭,更自詫異,越發疑心。後來想瞭一個主意,說道:“還不如我自己去打聽吧。”說著,便換瞭一身普通百姓的衣服,走出宮門。叫左右之人不必跟隨,獨自一人,漸漸走到康衢大路。隻聽見許多兒童在那裡唱歌,唱的四句,叫做:天生蒸民,莫匪爾極。不識不知,順帝之則。
帝堯聽瞭這個歌詞,大有道理,就走過去問那些兒童道:“你這個歌詞,唱得很好,是哪個教你的?”兒童道:“我是聽來的。”帝堯道:“從哪裡聽來的?”兒童道:“從大夫那裡聽來的。”帝堯道:“大夫住在哪裡?”兒童遙指道:“就在前面那所屋子裡。”帝堯聽瞭,起身就向那屋子行去。
忽見轉彎地方有一群人圍住在一處,不知何事,不免也擠進去看。哪知裡面卻是一個老人,須眉皓白,坐在地上,手中拿著一根槌棒,不住的擊那土壤,仿佛如孩子在那裡遊戲一般。
帝堯正自不解,忽聽見人群中有一個說道:“現在的時世真太平呀!你看,大傢除出工作之外,都是熙熙嚷嚷,一無事情,一無憂慮。這個八十歲的老翁都可以在這裡優遊自得。帝的恩德真廣大呀!”哪知擊壤的老人聽瞭這句話,忽然的大聲說道:“什麼帝恩帝德!什麼廣大不廣大!你聽我道來。”隨即一手擊壤,一面口中唱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力何有於我哉!
這個歌唱完之後,把帝堯的意興掃瞭一半。原來帝堯見有人稱贊他恩德廣大,以為這是百姓願意推戴的表示瞭。哪知擊壤老人卻說“帝力何有於我”,豈不是明明不承認嗎!想到此際,亦無心再聽下去,急忙走開,再去找那個大夫。
那大夫是個宮裡之官,向來見過帝堯,是認識帝堯的。忽見帝堯駕臨,不覺出於意外。又見帝堯穿瞭這種服式,並左右之人不帶一個,尤其詫異,慌忙迎接施禮。帝堯亦不及告訴他原委,就將剛才聽見的那個兒歌問他道:“這歌是否汝作瞭教他們的?”那大夫道:“不是。這是古詩。”帝堯聽瞭,更加失望,心中暗想:“不但百姓沒有推戴我的表示,就是做大夫的亦沒有代君主宣傳德意的意思,那還有什麼話可說呢?”當下別瞭大夫,急急還宮,倒反把那個大夫弄得來滿腹狐疑,莫名其妙。
且說帝堯還宮之後,把剛才經過情形仔細一想,覺得:“天下似乎已治,似乎未治。百姓推戴我的,似乎亦有;那不願推戴我的,亦似乎不少。這個問題,很難解決。”後來再一想:“不如去問老師吧。”
次日,遂命駕往王屋山而來。到瞭尹壽傢中,隻見座中先有一個老者,清臞瘦削,道貌岸然。帝堯不認識他是什麼人,先向尹壽施禮。尹壽忙指著那人向帝堯介紹道:“這位就是某從前所說的子州支父先生。”帝堯大喜,即忙上前施禮,說道:“某自聞尹老師之言,曾經親自到府造訪,又著人探聽,都不曾遇到。今日有緣,竟獲叩見,幸甚!幸甚!老師之友,亦即某之師也,敢以弟子之禮相見。”說著,拜瞭下去。子州支父慌忙謙遜,已來不及瞭,隻能還禮。禮畢,又謙遜一番,方才坐下。尹壽便問帝堯道:“帝今日輕車簡從,辱臨舍下,必有見教之事?”帝堯便將從前一切情形,述瞭一遍。
尹壽未及開言,子州支父說道:“這個真所謂至德之君,至治之世呀!”帝堯道:“老師何以如此說?”子州支父道:“一個人終身在天之下,地之上,哪一個不受天地的恩德?哪一件事不受天地的恩德?然而哪一個是知道切實感謝天地的?我們做事,但求有濟,何用赫赫之名?那求赫赫之名的人,功一定要自我成,事一定要自我做,並且一定要有形跡可表現。
這種所謂卑鄙的淺人,帝難道要想學他嗎?”帝堯聽瞭,雖則仍舊謙虛,不敢自信,但亦不能不佩服他的卓識。又談瞭一回政治,覺得他頗有以天下為己任的口吻,與其他隱士不同,於是就要將天下讓給他。
子州支父聽瞭,笑道:“叫我做天子亦可以,但我奔走天下多年,受瞭勞苦,適有一種幽憂之疾。這次歸來,原想自己先治病的,實在沒有工夫來治天下,請帝原諒吧。”帝堯還要再讓,尹壽道:“不用說瞭,他是一定不肯受的。做瞭帝者之師,豈不是比做帝者還要尊貴嗎?”帝堯隻得罷休。後來師生三人又續談瞭數日,帝堯方告辭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