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失鉆戒大人恨小利 誆冤桶賤價得名駒
卻說周勁齋望身上一摸,一隻四喜袋不知去向,便急得面容失色。賈子蟄忙問可是給小利偷瞭東西去。勁齋道:“豈敢!
”子蟄道:“偷瞭什麼東西去?”勁齋道:“是一隻四喜袋。
四喜袋裡別的不打緊,隻有一隻五個克拉的金剛鉆戒指,要值到一千塊洋錢。”子蟄道:“你好糊塗呀!戒指為什麼不戴在手上,倒擱在腰裡呢?”勁齋道:我為吃瞭飯要洗臉,所以把它取瞭下來,放在四喜袋裡。出門的時候,偶然忘記,這回被小利偷去瞭,才想起來瞭。”子蟄道:“京城地面,小利最多,一個不留神,就要會把東西丟瞭。你這個戒指值到一千塊錢,那就不是玩的瞭。咱們姑且回去,想個法子,把它找著才好。”
勁齋道:“報官如何?”子蟄笑道:“別說報官,就是出奏也沒用的。”勁齋悶悶不樂,隻得垂頭喪氣,隨著子蟄出瞭戲館。
回到子蟄傢中,倒是子蟄過意不去,替他托瞭衙門裡的人到處查緝;又寫瞭一張賞格,貼在正陽門洞中。過瞭幾天,毫無影響,勁齋也隻索罷瞭。
有天,勁齋出門拜客,走在半路上,忽見賈傢的管傢跑得滿頭是汗,在那裡東張西望。一見勁齋,如獲異寶一樣,忙跑過來道:“請周老爺停步!”“勁齋便問何事。管傢一手在腰裡拉上一條絹子來,擦腦門上的汗,一手垂下去,請瞭一個安,說:“老爺大喜!剛才王中堂宅裡打發人來,說上海的回信已經來瞭,老爺委瞭招商局的總辦。”勁齋一喜非同小可,便與賈傢管傢一路回到子蟄傢中。子蟄已經戴著大帽子,在客堂裡候著道喜。勁齋忙瞭兩日,打點出京,也不去提他瞭。
且說京城裡有個闊公子,姓孫,排行老六,正是北邊人所謂“冤桶”,南邊人所謂“洋盤”。據說他的老子是個軍機大臣,權傾中外,因此人人叫他孫六公子。這孫老六平日專喜的是鬥雞走狗,傢裡養著幫閑無數,出起門來,把這些人都帶在後面,幾十騎馬猶如流星趕月一般。這日,正是新秋天氣,孫老六忽然高興,說:“咱們到南城去逛窯子。”幫閑人等哄然應瞭。馬夫牽過馬,第一個孫老六墜鞍認鐙,其餘幫閑人等,還有傢人小子一窩蜂的趕出南城外。
南城外有一段人煙冷落的地方,前面一個喇嘛僧,跨下“小銀合”得得的走得飛快。孫老六說:“咱們搶過他的先!”
一使襠勁,那馬便兩耳一聳,長嘶瞭一聲,直竄過去。那喇嘛僧也是照樣一催,孫老六偏偏又落在他背後瞭。孫老六一時無名火發,又仗他有幾分膂力,逼進一步,照著喇嘛僧的光頭上,的就是一拳,以為這下總把他揍下來瞭。哪知喇嘛僧昂然不動。孫老六大為驚異,一想一不做,二不休,爽性再是一拳。
喇嘛僧驀然回轉身來,把孫老六的拳頭夾在脅肋底下,用力一提,把孫老六就提瞭過來。幸虧孫老六還有點傢數,隨即跳上波羅蓋,跟著喇嘛僧你一拳我一拳的打起來瞭。手下傢人小子見此情形,發瞭一聲喊,使鞭子的鞭子,馬棒的馬棒,像雨點一樣望喇嘛僧身上落將下來,喇嘛僧雖有功夫,卻也雙拳難敵四手,早從小銀合上掉將下來。孫老六大樂。一看左邊有一泥潭,那潭裡的泥滿滿的浮著,便喝令傢人小子:“把這撒野的扔下泥潭去!”傢人小子一聲答應,你推我搡,咕咚一聲,那喇嘛僧直沉的沉下去,把泥濺起,傢人小子弄瞭一身,連孫老六的春紗大褂也沾瞭幾點。孫老六忙用手巾揩去瞭痕跡,大夥兒便嘻嘻哈哈的一溜煙跑瞭。後來這喇嘛僧虧得有人救起,才不致有性命之憂。
孫老六在窯子裡逛瞭一夜。第二天將要進城,便有人來報,說有許多喇嘛僧,在城洞裡候著要報仇呢。孫老六一時間不得主意,幫閑裡面有一個叫智多星的,便附著孫老六的耳朵,如此如此,這般這般,說瞭一遍。孫老六便叫窯子裡的夥計,叫瞭一乘車子,自己換瞭一件又長又大的洋佈大褂,外加蜜色紗的夾背心,戴上一副大墨晶眼鏡,混進城去。這個時候,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不要說是看見瞭和尚頭才擔心事,就是看見瞭天生的禿子,也覺得心頭小鹿撞個不祝光陰似箭,日月如梭,看看又是初冬光景瞭。京城內世傢子弟到瞭這時候,有種興致,就是鬥鵪鶉。那鵪鶉生的不過麻雀大小,鬥起來卻奮勇當先,比蟋蟀要厲害到十倍。卻是有一種:那鵪鶉天天要把,把得它瘦骨如柴,然後可以拿出來鬥。
有些旗人們,一個個腰裡掛瞭平金繡花的袋,把鵪鶉裝在袋裡,沒有看見過的,真真要把他做新鮮笑話。
孫老六是最喜歡這門的,他的鵪鶉分外養得多。有天,腰前腰後,掛瞭無數的袋,袋裡裝瞭無數的鵪鶉;手裡還把著一個雪白雪白的叫做“玉鶉”,是好不容易花瞭重價買來的。剛剛出得大門,有個賣冰糖葫蘆的喊過,孫老六叫住瞭,買瞭一串在嘴裡吃著,劈面遇見一人,這人是誰?原來是孫老六的舅舅,現任山東道監察禦史。這位山東道監察禦史,平日十分儉樸,佈衣粟食,自命清廉,性情又十分固執,一句話不對,便反插著兩隻眼睛叫罵起來,所以孫老六畏之如虎。今天冤傢碰著對頭人,孫老六早已毛骨悚然,將兩隻手藏在背後,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這位山東道監察禦史看見瞭他,把頭點點便走將開去。
孫老六嚇出一身冷汗,轉回頭來對著後面的小跟班道:“險啊!”順手又把冰糖葫蘆望嘴裡送。哪裡知道記錯瞭,這手把著一個玉鶉呢,使勁一咬,把個玉鶉的頭喀嚓一聲咬將下來。
孫老六覺得味道兩樣,定睛一看,魂不附體,連說道:“糟瞭!
糟瞭!”他心上氣不過,也不顧什麼瞭,用手望屁股背後一提,道:“唉!”耳朵裡聽見吱的一聲,又拍死瞭一個“麻花”。
這“麻花”也是鵪鶉當中的健將,戰無不勝,孫老六仗著它贏得好些錢,曾經有人還過三百兩銀子,孫老六不舍得賣,一旦死於非命,叫他怎的不痛呢?一時哭又哭不得,笑又笑不得,那種神情實在難過。隻得將小跟班喝罵瞭幾句,說:“你們為什麼不替我當心當心!”小跟班裡面有個叫白張三的,十分狡猾,便回道:“少爺自己都不能當心,小的們如何能當心?”
孫老六氣極,趕上去打瞭他一個耳刮子,再要想打第二下,白張三已飛風的跑瞭。
孫老六正在無可如何之際,忽聽見馬蹄聲響由遠而近。仔細一看,是他至友快馬陳三。這快馬陳三年紀也有五十多瞭,無論什麼馬,他騎上去格外走的快,所以人傢送瞭他一個綽號,叫做快馬陳三。剩下的一個小跟班,正想找個人給他解圍解圍,一看見快馬陳三,直著脖子嚷道:“三爺,咱們少爺在這兒呢!
”陳三聽見,望前一看,連忙收住韁繩,跳將下來,說:“老六,我正要找你。”孫老六道:“你有什麼事,咱們傢去說。”
陳三便叫小跟班牽瞭馬,一直到孫大軍機的宅內。二人來至書房內,陳三四面一望,看見墻上掛的胡琴、弦子、笛那些樂器,就像軍器架子一樣,十八般兵刃件件皆全,不覺笑瞭一笑。值書房的端上茶來喝過,陳三就告訴他道:“昨兒李膘子拉瞭一匹棗騮來,要賣給我。我試瞭試,腳底下倒還不錯。可惜我這兩天傢裡打著饑荒,哪裡有錢給他?所以我來問問你。你要不要?”孫老六道:“他要多少呢?”陳三道:“他說是一百銀子,哪裡能夠依他?給他六七十兩銀子,也就罷瞭。”孫老六道:“既然如此,叫他上我這裡來拿就是瞭。”一面吩咐到帳房裡去交代一聲。陳三見事已成,便歡歡喜喜的去瞭。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