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勤報效書吏進京卿 應恩闈幼男領鄉薦
卻說周庸祐因怕佘老五占瞭雁翎,便與徐雨琴設法計議。徐雨琴道:“那佘老五的父親,與弟卻也認識,不如對他父親說:那老五眠花宿柳,要管束他,那時佘老五怎敢出頭來爭那雁翎?這算是一條妙計。”周庸祐道:“怪不得老兄往常在衙門裡有許大聲名,原來有這般智慧。小弟實在佩眼,就依著幹去便是。”徐雨琴便來拜會佘老五的父親喚做佘雲衢的,說老五如何散蕩,如何要攜妓從良,一五一十,說個不亦樂乎。還再加上幾句道:“令郎還不止散蕩的,他還說道,與周庸祐比個上下。現賽鳳樓的妓女喚做雁翎的,周庸祐願把一萬銀子攜帶他,令郎卻又要加點價錢,與周庸祐賭氣。老哥試想想:那姓周的傢財,實在瞭得,還又視錢財如糞土的,怎能比得他上?令郎尚在年少,若這樣看來,怕老哥的傢財,不消三兩年光景,怕要散個幹凈的瞭。”佘雲衢聽瞭,好不生氣。徐雨琴又道:“小弟與老哥忝在相好,若不把令郎著實管束瞭,還成個生理場中什麼體統呢?”奈佘雲衢是個商場中人,正要樸實,循規蹈矩。今聽徐雨琴這一番說話,少不免向徐雨琴十分感謝。徐雨琴見說得中竅,越發加上幾句,然後辭出來。
佘雲衢送徐雨琴去後,就著人往尋佘老五回來。這時佘雲衢的店內夥伴,倒聽得徐雨琴這一番說話,巴不得先要通知佘老五去。佘老五聽得這點消息,向知父親的性子,是剛烈的人,這會風頭火勢,自然不好回去見他,便歇瞭些時,隻道父親這點氣略下去瞭,即口店子裡來。誰想父親佘雲衢一見就罵道:“不肖兒幹得好事!在外花天酒地,全不務些正項兒,倒還罷瞭,還要把萬數的銀子,來攜帶妓女。自古道:‘邪花不宜入宅。’可是個生意中人的所為嗎?”佘老五被父親罵瞭一頓,不敢做聲,隻遮遮掩掩的轉進裡面去瞭。次日,佘雲衢親自帶瞭佘老五回鄉,再不準留在香港來。那佘老五便把對付雁翎的心事,也真無可奈何瞭。
那雁翎日盼佘老五的消息,總是不見。不覺候瞭兩天,隻道他上天下地,料必尋那八千銀子到來。不想又候瞭一天,才見與佘老五同行同走的朋友進來,把徐雨琴弄計的事兒,說瞭一遍。雁翎不聽猶自可,聽瞭真是一盆冷水從頭頂澆下來,好不傷感!暗忖自己隻望他拿八千銀子來爭瞭一口氣,今反被人所算,便是回到周傢那裡,那還復有面目見人!因此鎮日裡隻是哭。鴇母見瞭這個情景,轉恐雁翎尋個短見,他死瞭也沒緊耍,便白白把一株大大的錢樹折去瞭,如何不防?便急的令人邏守著他,一面著人往尋周庸祐,說稱佘老五已不來瞭,快瞭結瞭雁翎的事。
那時周庸祐這邊,早由徐雨琴得瞭消息,知道佘雲衢已打發佘老五回鄉去,心上自然歡喜,就要立刻取雁翎回來。徐雨琴道:“他若不願意時,帶他回來,也沒用的。趁這會佘老五不到雁翎那裡,我們再往雁翎處溫存幾天,不怕他的心不轉過來。”周庸祐見說得有理,便與徐雨琴再往雁翎那裡,盤桓瞭幾天。那雁翎雖然深恨徐雨琴,隻當著面實不好發作,就不比前天的鎮日哭泣。周庸祐就當他心事忘卻佘老五去瞭,即再過付幾千銀子,即把雁翎帶瞭回來。雁翎自然不敢不從,就回周傢去瞭。因當時周庸祐既把第九房金小霞當為休棄瞭一樣,便將雁翎名是第十房,實則活填瞭第九房去瞭。
是時周庸祐既多上幾房姬妾,各項生理又不勞自己打點,都是馮少伍、駱子棠、徐雨琴、梁早田和馬氏的親弟馬子良一號竹賓的互相經理,周庸祐隻往來省港各地,妻財子祿,倒也過得去,自然心滿意足。單礙著關書裡的來歷及內面的情形,常常防著官場有怎麼動彈。計不如從官階下手,或做個大大的官兒好回來,才把門戶撐得住。那時恰是譚督帥離任,姓德的第一次署理總督的時候。這姓德的為人很易商酌的,故那時周庸祐在羊城地面,充走官門,較往常實加一倍的勢子瞭。
那一日,徐雨琴正來說道:“現在因北方鬧瞭一場幹戈,虧李丞相說瞭和,每年要大註款賠把過外國去瞭,所以派俺廣東每年多等二百萬款項,庫款好不吃緊。那朝上又催迫興辦各省學務,所以廣東要辦一間喚做武備學堂,尚欠十來萬銀子,方能開辦。聞督街有人說,若從這裡報效一筆款,盡得個大大的保舉。大人若要做官時,這機會就不好放過瞭。現聞有位姓張的,是從南洋起傢的人,要報效這筆款,大人總要落手爭先為是。不知大人有意沒有呢?”周庸祐道:“這亦是一個機會,因小弟曾任過參贊,若加上一點子保舉,便不難謀個欽差瞭。但不知要報效多少才使得呢?”徐雨琴道:“聞說這間武備學堂,欠費用約十五六萬上下,就報效一半,留一半讓姓張的做去,你道如何?”周庸祐大喜,便令徐雨琴設法幹弄,休使別人知得,免至自己的報效趕不上去。徐雨琴道:“大人休慌,驟然出這十萬八萬,也不容易。隻有那姓張的是大埔人,還有一位姓張的是加應人,或者幹得來。究竟衙門手段,不像我們神通,就在小弟手裡,定不辱命的瞭。”徐雨琴說罷去瞭。周庸祐這裡一面令馮少伍打點頂備八萬銀子,另備一二萬,好送官場的禮。待報效之後,好望這張保折多說兩句好話。馮少伍容聲“理會得”,周庸祐見打點停妥,隻靜聽徐雨琴的回信。
到瞭次日,徐雨琴進來說道:“恭喜大人!這事妥得八九瞭,明兒先遞張稟子,稟明要報效,好待總督批發下來。”徐把稟槁念與周庸祐聽。誰想稟尾有兩句,道是:“不敢仰邀獎敘”。周庸祐聽得,嚇一跳,便問道:“小弟報效這八萬金,全為獎敘一層起見,今說不敢仰邀獎敘,可不是白掉瞭不成?”徐雨琴道:“大人還不懂得官場裡的混帳,這不過是句套話罷瞭。怕上頭奏將來,說出以資鼓勵一句,哪有沒獎敘的道理?”周庸祐聽罷,方才醒悟,便由徐雨琴代遞瞭這張稟子。果然次日就見督轅批發出來,贊他關懷桑梓,急功好義,並說明奏請獎賞的話。周庸祐心上大喜,一面交妥那八萬銀子。同時那姓張的也同周庸祐一般,把八萬銀子報效去瞭,德督帥就一同把周、張兩人保舉。周庸祐料得那奏折到京,沒有不準的,少不免日望好音。
不消一月上下,早有電旨飛下來,把周庸祐賞給一個四品京堂候補。試想那八萬銀子,好容易報效得來,朝廷裡面正當庫款奇絀的時候,廣東又向來著名富商很多的,正要重重的賞給他們,好為將來的勸勉,故此把四品京堂賞給瞭他們。論起那個四品京堂,雖然隻是四品的官銜,隻是位置實在尊貴,就是出京見瞭督撫,也不過是平移的罷瞭。當下周庸祐好不歡喜,謁祠拜客,周傢又有一番熱鬧瞭。
這時周庸祐的聲名,比從前更加大起來,平時談瀛社的朋友,自然加倍趨承,便是督撫三司,也常常來往。在羊城拜過客之後,先自一程返到香港大宅子裡,馬氏接著,先自道喜,隨說道:“府裡自年前失瞭火,傢內各事,不大如意。今兒雖費瞭十萬銀子上下,也沒甚緊要。還幸得瞭個京堂,對著督撫大員,也是平班一輩子,便是關書裡什麼事,還有哪個敢動彈得來?”周庸祐道:“哪還止是個京堂,我盡將來要弄個尚書侍郎的地位呢。隻這些關裡事,夫人休擔著驚,因我們在關書裡幹的事,統通和監督一樣,若把我們算將來,怕不要牽連多少監督來呢。任是什麼大權大位的人,哪有這般手段?”馬氏道:“自古道:‘吉人自有天相’。統望大人作瞭大官回來,把從前敲磨我們的官兒,伸瞭這口氣,就是萬幸瞭。”周庸祐道:“夫人說得是,這都是夫人的好處,助成俺有今日的地位。若是不然,試看廣東幾千萬人來,哪有幾人像俺的功名富貴,件件齊全的呢?”那周庸祐說罷,隻口裡雖如此說,惟心裡究想自雁翎一進瞭門來,就得個四品的京堂,可知隱助自己發財的,自然是馬氏;若隱助自己升官的,料將來又要仗著雁翎的瞭。
肚子裡正想得出神,忽報三姨太香屏、六姨太春桂、七姨太鳳蟬、九姨太金小霞、十姨太雁翎,都進大屋子來,在廳子裡伺候,要與大人道喜。周庸祐聽瞭,隨轉出來,並請馬氏換過大褂羅裙,一同到大堂上,和周庸祐並肩兒坐著,受各姨太拜賀;暨那幾個兒女,都先後道賀畢,也各人發瞭賞封。隨後的就是管傢和傢人婢仆傭婦,統通叩拜過瞭,周庸祐即囑對管傢駱子棠,準備傢宴。那時港中朋友,聽得周庸祐回港的,又紛來道賀,正是車馬盈門。周庸祐又要出門回拜,一連忙瞭幾天,周庸祐即在周園子裡唱戲設宴,好酬謝到來道賀的賓客。這時港中外商富戶,差不多也到齊瞭。自古道“富貴逼人來”,倒也難怪。
單說那夜周圍裡設宴,男女賓客,衣冠濟濟。女的由馬氏主席,若是各傢的侍妾,自由六姨太王氏春桂主席;男的自然是周庸祐主席。先聽瞭一口戲,到入席時,已近三更時分。正杯籌交錯間,管傢馮少伍忽由羊城附夜輪船回港,周庸祐接著道:“少伍在城裡打點各事,如何便回?”馮少伍就引周庸祐至一旁說道:“現在又因有一個機會,都因國傢現在籌款,已分諭各省,如有能報效二萬金的,不論生員還是監生,統通作為取中瞭舉人,一體會試。若從這個機會,為兩公子圖個進身,不特日下是個舉人;且大人在京裡,知交正多,再加上一點工夫,恐進土翰林都是不難到手瞭。”周庸祐聽瞭,答道:“此事甚好,待賓客去後,再說未遲。”說罷,重復入席。未幾賓客漸散,馮少伍又道:“小弟見有這個機會,特回來說知,不知大人怎地意見?”那周庸祐正自尋思,原來周庸祐的意見,自忖替兒子謀個舉人,自是好事。但長子年紀大瞭,若要謀個舉人,自然要謀在長子的身上;但長子是二房所出,料馬氏必然不大喜歡;若為次子謀瞭,怕年紀太少,不免弄出許多笑話來。因此上不能對那馮少伍說得定怎麼主意,便答瞭一聲:“明日再說。”隨轉回馬氏住的大宅子裡,先把馮少伍的話,對馬氏說知。
那馬氏不聽猶自可,聽瞭哪有不願為自己兒子謀個舉人的?便一力要周庸祐辦去。周庸祐本不敢不從,隻究以兒子幼小,恐被人說笑話;況放著長子不謀,反替幼子謀瞭這個舉人,亦對二房不住。想瞭一會,計不如湊足四萬金,替兩個兒子一並謀個舉人罷瞭。即把此意對馬氏說知。那馬氏心上實不願長子得個舉人,與自己的兒子平等,便道:“大人謀一個舉人,恐還被人說笑,若謀兩個時,怕外間說話越多起來瞭。”周庸祐聽到這話,亦覺有理,心上左思右想,總沒占一主意。
馬氏見周庸祐還自思疑,不如索性自己作主為是。次日,便喚馮少伍到來,問他謀舉人的路,可是實的?馮少伍道:“哪有不實?現在已有瞭明文,省中早傳遍瞭。夫人若要下手時,就該早些,遲點就恐不及瞭。”夫人聽瞭,便對馮少值道:“依你幹去便是,無論在哪一項設法,盡把二萬銀子撥來幹去。”馮少伍說聲“理會得”,隨轉下來。見馬氏有瞭主意,想是與周庸祐商議定的瞭,再不必向周庸祐再說,便趕即回城,即把二萬銀子籌足報效去。果然不消一月上下,已發表出來,那幼子早中瞭一個舉人去瞭。正是:
大人方進京堂秩,幼子旋攀桂苑香。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