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怪談之小城

郭鐵消失瞭

郭鐵是我的好朋友,喜歡到處旅遊。這兩年買瞭車以後,就更加天馬行空,開著車滿世界跑,樂不思蜀,如果不是因為他父母仍舊住在南城,估計他就真的四海為傢瞭。每年端午,中秋和春節,他都會回傢陪父母住一陣子,也就是趁著這段時間,我才能和他見上一面。

像他這樣的傢夥,當然不會有什麼女朋友瞭,連本來有的幾個朋友,也因為難得見面漸漸疏遠瞭,隻剩下我,因為關系實在太鐵。有時候他也會拉上我去附近的地方玩上兩在,用他的話說,是拉我出去曬曬太陽、防止發黴——我和他完全相反,是個標準的宅男,最大的愛好就是收集各種奇聞軼事。

郭鐵有個本事——他能從每個城市的角落裡搜刮出一些很奇特的地方,那地方總有一些迥異於尋常的特點。很對我的胃口。就復蘇是往熟瞭的南城,每次跟他出去,也還是有新的收獲——在一座城市裡無邊無際地漫遊,你會發現,再熟悉的城市,刀有許多陌生的角落。

從端午節那次見面以來,我們又是幾個月沒見瞭。以往,我們總是在網上交流,遇到有趣的事情,也會通過電話分享,但這幾個月,他一次也沒在網上出現過,電話更是沒有,我給他打電話,被告知該號碼不存在。開始我還沒放在心上,但到瞭中秋節的時候,他仍舊沒有和我聯系,這就讓我感覺不對頭瞭。

這傢夥,莫非出瞭什麼事?

我提著一盒月餅和兩瓶茅臺去瞭他傢——他給過我他傢的座機號碼,不過我不記得自己的電話號碼本在哪兒瞭,隻好上門去看看。

他傢的住址沒變,這是肯定的,端午節的時候,我還在這裡吃過一頓飯。這是老城區一套獨門獨戶朝街的老房子,大門上紅漆剝落,旁邊嵌著一塊銅牌,上面寫著“郭宅”。

我在門口敲瞭敲門,一個女人打開瞭門。我來郭鐵傢很多次,但從來沒見過這個女人,說是他女朋友吧,年紀又太大瞭。

我訕笑著問:“請問郭鐵在傢嗎?”

“郭鐵?”那女人疑惑地上下打量我,飛快地搖瞭搖頭,“沒這個人。”

我疑惑地退後一步,看瞭看墻上的銅牌,又看瞭看四周一一沒錯呀,這地方我太熟悉瞭,不可能弄錯。

“這不是郭宅嗎?”我又問瞭一句。

那女人還沒說話,屋子裡又走出兩個人,一個是膀闊腰圓的壯漢,另一個是三四歲的小孩。三個人齊齊望著我,那牡漢說:“這裡賣給我們瞭。”

我吃瞭一驚——怎麼從來沒聽郭鐵說過?

“什麼時候的事?”我問。

“7月份吧。”壯漢翻瞭翻眼睛說。

7月,那是端午節過去不久……發生瞭什麼事?郭鐵為什麼要賣房子?

我滿心疑惑,又十分擔心,向那壯漢打聽,壯漢卻什麼也不知道,隻說是7月15號買的房子,兩天就辦好瞭一切手續。

我又向鄰居打聽,他們也說不出什麼,唯一能知道的就是:郭鐵在7月初回來過一次,把父母都接出去旅遊,一傢人旅遊回來之後,‘便迅速賣掉房子,之後的下落便無人知曉。

我連打瞭好幾個電話,把我所能想到的認識郭鐵的人都聯系瞭一遍,沒有一個人知道他賣房子的事。

我悵然站在熟悉的“郭宅”前,看著這扇緊閉的大門,物是人非之感油然而生。

地圖上都找不到的地方

郭鐵的舉動很奇怪——往年7月,正是他在外頭樂不思蜀瘋玩的時候,哪裡還顧得上回傢?再說,賣房子這麼大的事,居然也沒有告訴我一聲,就此和我這個鐵哥們斷瞭聯系,實在是不可思議之極。

我越想越奇怪,總覺得郭鐵的怪異舉動必然有其理由。

莫非他遇到瞭麻煩?

如果郭鐵遇到瞭麻煩,我自然不會袖手旁觀。可麻煩的是我並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遇到瞭麻煩……我被自己繞得頭疼欲裂,一邊猜想著各種可能,一邊慢慢踱回傢去,

回到傢,回想起郭鐵和我最後一次通話的時候,他顯得十分興奮,說他發現瞭世界上最有趣的地方。我翻出通話記錄-7月1日,那正是他回傢的前一天。也就是說,他發現瞭那個有趣的地方之後,馬上便回傢帶著父母出門旅遊,接著便賣掉房子人間蒸發瞭。

這之間有什麼聯系嗎?

我想起他那次和我還在網上聊瞭許久,連忙打開電腦,翻出他和我的聊天記錄-7月1日。他十分激動地向我描述他的心情,並且發瞭幾張圖片,但我問他具體到瞭什麼地方,他卻始終不肯說。

那幾張圖片是他在附近拍的一種珍稀植物,我並不認識這種植物,此時我認識的一位植物學傢網友正好在線,於是我馬上把圖片發給他,讓他找到這種植物分佈的地區。同時從另一位是電腦高手的網友那裡要來一個查詢IP的軟件,查到瞭郭鐵最後一次聊天的lP地址:查南省。很奇怪,居然顯示不出具體的城市,這款軟件明明是目前最精準的瞭。不久,那位植物學傢的回復到瞭,他向我列舉瞭那些植物的分佈地區,其中一處和我查到的IP地址吻合,查南省。更幸運的是,這回好歹有瞭個明確的方向,查南省西部地區。

就憑著這麼一條線索,我就要去查南省嗎?我猶豫瞭很久,考慮到和郭鐵的交情,最後我一咬牙,收拾好東西便上路瞭。

就當是旅行吧!

在郭鐵傳過來的照片裡,除瞭珍稀植物之外,還有一條鐵路。這是一條孤零零的鐵路,四周全是荒野,鐵路從荒草和灌木之間穿過,顯得分外寂寥。郭鐵說這條路通向他發現的那個地方,那地方就在鐵路的終點。

我研究瞭許久,看不出這條鐵路有什麼特別之處——全國這樣的鐵路不知道有多少條,就算在查南省,也一定不在少數。

我一路上胡亂研究著,沒得出任何結論,不多時便睡著瞭。一覺醒來,列車已經停靠在查南省西部城市——查西。

隨著人群湧下火車,站在熙熙攘攘的車站廣場,我心頭一片茫然:接下來該怎麼做?我搔瞭搔頭皮,買瞭一本查南省的詳細地圖,和無數接車的人一起,坐在車站外的水泥墩子上仔細研究。剛看瞭兩眼就合上瞭——我連要去的具體地方都不知道,能從地圖上看出什麼呢?再說,郭鐵曾經很得意地說過,他去的那地方,在地圖上是找不到的——哦?我忽然感覺這段話很有玄機,連忙打開電腦調瞭出來。

那段對話是這樣的——

郭鐵:我到瞭一個城市,很大的一座城市。

我:什麼地方?

郭鐵:現在不能告訴你,但我保證,連北京上海也沒這麼大。

我:……你做夢吧?

郭鐵:當然是真的……不過這地方地圖上找不到……絕對找不到……

我:為什麼?

郭鐵:現在還不能告訴你,這裡真大……太大瞭……

我:如果真的很大,地圖上就一定能找到,除非小得連本地的地圖都懶得標註。

郭鐵:錯瞭,徹底錯瞭……不是說地圖上找不到,而是你在地圖上找到的不是它……

我:什麼意思?

郭鐵:嘿嘿,嘿嘿,嘿嘿

之後便是他一大段關於心情的描述,至於那地方,他半點口風也沒漏,連一點特征描述也沒有。

我並不知道如何從地圖上找到那個所謂在地圖上“根本找不到”的地方,但這段話卻給瞭我一個重要提示!

我買不到的D642次車票

我手裡拿著的,是最新版的查南省地 ,一共有兩百多頁,十分詳盡,大到省會,小到一鄉一村,都在地圖上有詳細的說明。火車並不是在任何地方都停靠,所有火車停靠的小站,一定是具有規模的城鎮,也就必然可以在這份地圖上找到。郭鐵曾經說過,有一條鐵路通向他找到的那個地方,那地方是終點,這意味著,那個地方,一定有個車站——而車站一定會顯示在火車站的路線圖上——那麼事情就變得很簡單瞭,我隻需要將地圖和車站的路線圖對應,找到一處在火車路線圖上處於終點位置,但在地圖上卻沒有標識的地方,那就算是找對瞭!

這事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有些麻煩。我從網上下載瞭查南省的電子地圖,對著車站路線牌上的路線圖,把所有終點站一個一個輸入到搜索欄裡。最後一個站點的名字輸入後,電腦的顯示為“您查詢的地點不存在”。

我的心驀然狂跳起來,慎重起見,我又搜索瞭一遍,仍舊是同樣的結果。其實不用搜索,僅僅看那張路線圖,就知道我絕對沒有弄錯——那是一條漫長的路線,起點是查西車站,終點是一個名叫“小城”的地方,而在這漫長的路程中,再沒有其他任何一個中途停靠站點。這條路線是專門為“小城”開辟的。

這條路線在路線圖的最下方,顏色很淡,有不少擦拭的痕跡,我聽到旁邊有幾個人在議論這條線很奇怪,隻有起點和終點。但緊接著便有人回答:“你沒看到這麼多擦過的痕跡?這肯定是條廢棄的鐵路。”於是大傢便恍然大悟。

我看瞭看回答問題的那人,身材筆挺,目光銳利,很有軍人之風,這話完全不像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我不免多看瞭他幾眼,他仿佛完全沒察覺到我的目光,把手背在身後,像普通旅客一樣盯著路線圖研究。

我忽然想起來,在我剛下車的時候,就看到他站在這裡。現在已經過去一上午瞭,他仍舊站在這裡。

一個地圖上找不到的小城,一條沿途不停靠的鐵路,一張故意顯得仿佛被擦拭過的路線圖,一個軍人一樣守護路線圖的傢夥……這些在我腦子裡串成一條線,讓我好奇心暴漲。

現在,就算不是為瞭郭鐵,這個名叫“小城”的地方,我也是非去不可瞭。

我排瞭很久的隊,對窗口的售票員說,買一張0642車的票。那售票員指瞭指旁邊說:“去那兒買。”

順著他指的方向走過去,在角落裡,有一個很不起眼的窗口,上面什麼標識也沒有,比正常的窗口矮瞭一半,隻到我的腰部。我彎腰朝裡一望,裡頭坐著一個目光銳利的男售票員——那目光讓我一下子就想到瞭守在路線圖附近的傢夥。

窗口十分冷清,一個人也沒有,我說要買0642的車票,他搖搖頭說:“車票已經售完瞭。”

運氣真差!

我嘆瞭口氣,轉身慢慢離開,正打算去附近的小旅館開個房間住一晚,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個聲音:“買一張0642。”

什麼人也去小城?我驀然回轉身,看到一個小孩從窗口接過一張車票。他急匆匆地往候車廳走去,但是步子短小,我幾步就趕上他瞭。

“小朋友……”我攔住他,話剛出口就噎住瞭。

這不是小孩。

這分明是一張成年人的臉——但他絕對不是侏儒——他的骨架很勻稱,身體各部分,包括臉,和身材的大小很配套,比例和正常一樣,隻不過整體都縮小瞭……看到這樣一個人,我感覺很異樣,好像見到瞭童話世界裡的小矮人。

他有些疑惑地看著我,我定瞭定神道:“請問你買的是去小城的0642次的車票嗎?”

他的神色驀然顯得慌張起來,點瞭點頭:“是的,我要趕緊走瞭。”說完他便挪動腳,加速朝前走。

我本來還想攔住他,但眼角一瞥,望見兩個目光銳利的人悄悄跟瞭過來,便站住瞭。

小個子男女專列

我迅速離開售票大廳,在外頭瞎傳瞭一圈,換瞭一件外套,又在附近的小攤上買瞭一撇假胡子沾上,頭上再戴上一頂假發,這才重新走進售票大廳。

我假裝漫不經心地買瞭一張站臺票,走進候車廳,四處打量,沒有看到0642次車的候車隊列。我仔細地在人群中搜索,終於看到瞭那小個子的男人,他提著好像同樣按比例縮小瞭的行李,正坐在一趟即將進站的候車隊列中。

他似乎在想什麼心事。在他身後不遠的地方,我看到先前那兩個目光銳利的男人正在警惕地張望。

我在另一列即將進站的隊列後面站好,隨著緩緩推動的人群,準備進站。排隊的時候,我故意落在人群的最後面,慢慢挪動腳步——果然沒多久,那小個子男人的隊列也開始檢票進站。

我混在人群中,從行李袋裡摸出一袋餅幹,把包裝袋撕破,提出來,裝作不留心的樣子讓餅幹撒瞭一地。我蹲在地上慢慢撿拾餅幹,直到一雙小巧的男人的腳從我眼前挪過去,這才直起腰來跟瞭上去。

那兩個目光銳利的男人就在我左右,但他們全神貫註地凝視著那小個子男人,誰也沒朝我瞥上一眼。

小個子男人跟隨大隊人馬進入一條通道,我看瞭看通道上的電子顯示牌——“0287”,並不是去小城的車次。剛有些疑惑,低下頭,在通道邊框上及腰的位置,看到一行不起眼的小紅字:0642。

我心裡忽然浮起一個連我自己也不敢相信的猜想。

進入站臺,無數條鐵軌上停著無數列車,差不多每部列車前都擠滿瞭等著上車的人們,隻有一列車的身邊冷冷清清,除瞭幾個目光銳利的男人之外,看不到其他人。

看到這幾個男人,不用小個子男人帶路,我就知道,這一定是0642。

列車上並沒有像其它車一樣標明車次,但我有瞭經驗,目光轉移到列車腰部——果然,車次用小黑字標明在那裡。

一個小個子女人從人群裡單獨走出來,她的個頭比那小個子男人還要矮,但比例也十分勻稱,一看就知道不是侏儒,甚至算得上是個修長的美女。她來到0642次車前,走瞭進去。

我跟隨的那小個子男人很快也走瞭進去。

我沒有嘗試上車一一我甚至沒有走到0642的跟前一一看這個形勢,很顯然,那幾個目光銳利的男人絕對不會允許我上車。

實際上,在看到那小個子女人的時候,我就已經證實瞭自己的猜想:

0642售票的窗口安裝在常人腰部的高度,進站通道上的車次標識,列車上的標識,也都安裝在正常人腰部的位置;那售票員對我說0642的票已經售完,但轉眼又賣給小個子男人一張車票;0642次車附近沒有任何其他乘車的人,除瞭那兩個小個子的男女……這一切都說明瞭這樣一個事實-0642次列車,是專門為這些小個子男女服務的!

秘密就藏在鐵路的終點

我一直在猜度這樣身材的人究竟是從何而來,在正常世界裡,我看不到這樣的人,他們像是縮小瞭的我們,這讓我產生一種虛幻的感覺。

有一點我可以肯定:這些小個子人的存在,絕對是個秘密。那些目光銳利的男人,就是為瞭保護這個秘密而存在。

我退到不遠的地方,混在人群中,從包裡取出為觀鳥準備的望遠鏡,對著0642車觀察——什麼也看不到,所有的窗戶上都掛著厚厚的窗簾,整趟列車隻有兩節車廂,隻開著一扇門,一個目光銳利的大塊頭女人守在車門前,她厚實的身體將車門內的情況遮擋得嚴嚴實實。

在隨後的兩個小時裡,陸續又有幾個小個子的人走進瞭0642車,接著,它就呼嘯一聲出發瞭。

我目送它離去,微微嘆瞭口氣。

我不知道郭鐵是如何發現這條鐵路的,但從他發給我的照片來看,鐵路沿線一片荒涼。根據這條線路的隱秘程度來看,我猜測小城一定是個秘密地點,很少有人知道它的存在,甚至就連通往那裡的路,也隻有少數的人知道。

那麼我也就進一步猜測——如果真的要保密,汽車比火車更加不引人註目,靈活機動,隱蔽性強,這麼大一列火車停在這裡,多少還是有些晃眼。這些人放棄汽車而走鐵路,隻有兩個原因:第一,那地方實在太遠,乘汽車的話,時間太長。第二,沒有公路通往那地方——這是很有可能的,據我所知,查南省的面積並不大,駕駛汽車橫貫它的東西或者南北,用不瞭一天的時間,比較起來,哪怕乘坐火車隻需要一個小時,也還是乘坐汽車的綜合成本更低,沒有選擇汽車,顯然並不是時間問題。

而讓我更加堅定地認為沒有公路通向小城的原因是郭鐵的習慣——郭鐵有一個習慣,喜歡拍攝沿途經過公路的照片,每到一個地方都會將這些照片發送給我。但這一次,隻有這一次,他發送的關於小城的照片,僅僅隻有鐵路,沒有公路。郭鐵絕對不會忽視公路的存在。他喜歡駕車遊,對任何公路都有著超出常人的研究熱情,反而對鐵路感情淡漠,這一次他一反常態拍攝鐵路卻忽視瞭公路,也許恰恰是因為,通往小城的,隻有鐵路,沒有公路!

再說,如果有公路存在,又如何避免那麼多愛好自駕遊的遊客們走上那條路呢?設置關卡?這顯然隻會讓人更加起疑,倒不如幹脆不設公路來得更加妥當。理論上來說用飛機是最適合的,但這種短途的旅程,用大型客機顯然不合適,用直升機或者軍用飛機來往太頻繁,又會引起衛星的註意……想來想去,的確還是火車最為恰當。

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0642次列車已經開得沒影瞭。

對於我這樣一個不會開車的人來說,要追上一輛火車實在是很困難。而要想找一輛車來幫助我沿著鐵路線進行荒野追蹤,所需的費用也不是我負擔得起的。

但笨人自然有笨辦法。

我匆匆離開車站,在附近的野營俱樂部買瞭越野必 j備的裝備,再次進入站臺,沿著鐵路線便出發瞭。

起初還是在繁華的城市裡,很快便轉入瞭郊區,兩邊漸漸變成稻田,到後來,就索性完全成為瞭荒野。

我在荒野裡走瞭三天,那條鐵軌始終沒有分岔。

第三天早晨,沿著鐵軌繼續出發。霧靄漸漸散去,遠方出現城市的輪廓,鐵軌筆直地指向城市。我興奮不已,加快瞭腳步。

接下來我所看到的,用一兩句話就可以說完,但我所感覺到的震撼,卻過瞭很長時間也沒有消除。

愛麗絲和水上人國

我進入一條寬闊的馬路,人行道邊栽種著移植過來的大樹,路兩邊是高大的建築。僅僅從這些來看,看不出這座城市有什麼反常的地方。但我很快被一樣東西吸引瞭:窗戶。

因為我習慣性地仰著頭,想看看這座城市的最高建築。這麼一看,目光就被粘住瞭——所有的建築上都有窗戶,許多是朝向馬路的商品房,大概有六七層高,從高度來看應該如此,但當我下意識地依照往常的習慣,想通過數窗戶來判斷大樓的層數時,卻感到眼花繚亂一一某座並不十分高大的樓房上,竟然有十多層窗戶。

我數瞭數其中一棟看起來最多應該是七層高的樓房,竟然有十層的窗戶,每兩個窗戶之間間隔很緊密。我仔細看瞭一下層高,不由吃瞭一驚:照這種格局來看,這些樓房每間房都在靠近天花板的位置有一排窗,在靠近地板的位置又有一排窗——我從來沒見過這種奇怪的格局。

我仰著頭看瞭許久,一棟接一棟。這太奇怪瞭,更為奇怪的是,許多窗口上都晾著衣服——兩層緊挨的窗戶上都晾著衣服。這讓我很不解:如果是一間房有兩排窗戶的話,沒有必要在兩排窗口上都晾衣服……

緊接著我註意到瞭陽臺。陽臺和窗戶一樣,同樣間隔緊密,一間房有兩層陽臺,靠近天花板和靠近地板的地方都有一個隻有平常一半高的陽臺……

再接著,我看到瞭陽臺上的人——那是頂樓的一間陽臺,從高度上看,那陽臺應該處於那間房靠近天花板的位置,我不知道那個人是怎麼上去的,難道在一間兩米多高的房子裡還專門為兩層陽臺而設置瞭屋內樓梯?但這疑問很快就被打消瞭——陽臺上的那個人個頭非常矮。

這很容易就讓我想起我在火車站看到的那些矮個子的男女。

我驀然醒悟過來,連忙把目光從樓房上收回來,朝四周看瞭看——這一看讓我又吃瞭一驚。

我身邊行走的都是那種矮個子男女,最高的也不過是到我的腰部,但身體很勻稱,一看就不是侏儒。

最讓我驚訝的是汽車。

馬路上來往的汽車,就像是兒童用的玩具車,隻有普通汽車一半大小。但它們的確會動,透過車窗,可以看到裡頭坐著一個或幾個小矮人。

我是愛麗絲嗎?我進入瞭童話世界?

我整個懵瞭。

整個縮水的郭鐵

從我進入這座城到現在,隻不過短短幾分鐘,但所看到的事情,已經讓我感覺十分虛幻。我呆呆地站著,感覺自己像一個巨人。

我身邊已經聚集瞭一大群小矮人。

他們看著我的目光不是熱情也不是好奇,而是驚恐,好像是什麼秘密被人發現瞭,我聽到他們在低聲或高聲議論著什麼。

個頭雖矮,聲音不小,聽起來都是正常成年人的聲音。

我還來不及從震驚中醒悟過來,一個硬邦邦的東西已經頂在瞭腰上。身後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請跟我們走一趟。”

回頭一看,一大夥小警察已經把我圍住瞭,為首的是個英俊的年輕人,他竭力仰頭望著我,表情嚴肅。

我忽然感覺很滑稽,很想笑,但忍住瞭。我舉起雙手,乖乖地跟著他們走。

他們用一輛貨車運送我的行李。

他們把我帶到公安局,公安局的門上和其它地方一樣懸掛著藍盾的標志,這讓我多少安心瞭點——這至少說明我還在中國境內,而不是什麼奇幻世界——其實仔細想想我就該明白很多事情,可我當時根本顧不上想,隻是一味驚訝著。

公安局的門隻到我腋下,我根本進不去。他們就讓我站在院子裡,問我從哪裡來,來幹什麼。

我竭力想編出一套說得過去的謊言,眼珠子瞪瞭半天,什麼謊言也想不出來,覺得累瞭,忽然感覺自己很傻:我又沒做壞事,說真話又怎麼瞭?於是我一股腦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瞭他們。

“郭鐵?”聽我說完,他們交換瞭一下眼神,那個領頭的年輕警察嚴肅地說:“你等著。”他快速跑進房間裡,沒一會兒又跑瞭出來,把我帶出院子,讓我在馬路邊上等著。

我再一次成為矮人們圍觀的對象。

他們的目光還是很驚恐,但我聽到一個看起來頂多十七八歲的小矮人在驚嘆:“這就是外面的人?”緊接著另一個看起來是他父親的人喝瞭一聲:“閉嘴!”他就再也沒說什麼瞭。不過這已經讓我明白,這座城市裡,有某些人從來沒到過外面的世界。

沒多久,一輛車停在我腳邊。

一個人從車裡鉆出來。

我吃驚地張大瞭嘴。

郭鐵!

一米八幾的大個頭,如今隻到我的腰部。

他得意洋洋地走過來,仰頭望著我:“李唐,你怎麼找到這裡的?”

我盯著他,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寬闊和狹小隻是相對概念

郭鐵拉著我非要讓我鉆進他的車裡,我這才反應過來,一把打掉他的手:“玩具車我怎麼坐啊?”

小矮人們都哄堂大笑起來,郭鐵也笑著看著我:“這是敞篷車,來,你坐後面,我帶你去我傢。”

“我不去!”我不知哪裡來的脾氣,“要說就在這兒說,你怎麼變成瞭這麼個怪物?”話一出口,我就感覺糟糕,四周可都是這樣的怪物!

誰知又是一陣哄堂大笑,這些小矮人好像並不在乎這個稱號。 郭鐵又勸瞭我幾句,拗不過我,隻好找瞭個僻靜的寬敞的地方,我和他相對坐在草地上。

除瞭身高變矮瞭之外,其它地方他一點沒變,還是我認。識的那個郭鐵。

“說吧,到底怎麼回事?這是魔法嗎?”我盯著他問。

他搖瞭搖頭:“當然不是,世界上怎麼會有魔法?”

“那你怎麼縮水瞭?”我問。

他又是一陣大笑,接著,慢慢收斂瞭笑容,把頭湊過來:“這是科學。”

“我是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中發現這地方的。那時候我開車亂闖,忽然產生瞭穿越荒野的興趣,就這麼闖到這裡來瞭。剛開始的時候,我也和你一樣,以為自己到瞭小人國,但後來,和他們交流之後。我才知道不是這麼回事。”他嘲笑地瞥我一眼,接著感慨地朝四周望瞭望,“這裡也有一百多年的歷史瞭吧?當初,這座城市格外繁華,人口密集,房屋價格也隨之高漲,已經達到瞭寸土寸金的地步,城裡的窮人和殷實人傢都買不起房子瞭。到瞭這地步,就有一戶人傢想瞭個辦法。”

(以下為郭鐵的講述。)

這戶人傢子女眾多,想著他們長大瞭還要開枝散葉,房子更是個大問題,父母兩人商量瞭一下,看看傢裡那套公寓,忽然感覺房間的空間有許多浪費之處——人們的身高通常都不超過兩米,可房間卻有三米來高,頂上一截完全是多餘的。

這傢人的身高本來就不太高,子女們還沒有成年,就更加矮小。兩個人商量瞭一下,找人將房間隔斷成上下兩層,每層的高度都在一米五左右,孩子們住在其間,居然綽綽有餘。隻是苦瞭做父母的,在房間裡必須貓著腰前進。

孩子們生長在這樣的房間裡,並不覺得苦。成年人看來低矮的房屋,在他們眼中仍舊是高大的,他們始終顯得無憂無慮。倒是那對父母十分發愁:這樣下去到底不是長久之計,孩子們總有長高的一天,那時候這樣的房屋對他們來說就顯得太狹小瞭,他們的快樂也會隨之消失。

必須要承認,父母之愛是世界上最偉大的愛。這對父母出於對孩子的愛,居然研制出一種特殊的藥物,人在其中浸泡幾晝夜之後,就終生不會再長高,但並不影響身材的比例。

研制成功之後,他們問過孩子們的意見:是要一個更加廣闊的世界,還是要成為身材高大的人。

那些孩子們也很有智慧,他們說人的身材再高,和自然界相比仍舊是渺小的;而人工世界的高大或者狹小,其實都是人們根據自己的身高比例來設置的。所謂寬闊和狹小,隻是一個相對的概念,他們沒有能力讓世界變大,但通過讓自己變小,就能讓自己擁有一個兩倍於其他人的寬闊世界。

漸漸的,這種觀念就在全城蔓延開來,人們通過使用那對夫妻後續研制出來的藥物,讓自己變成瞭小個子的人,擁擠的城市在這些小人的眼中也變得寬闊無比。歷經一百多年的改造,這座城就變成瞭現在這模樣。

郭鐵的話如同天方夜譚,雖然親眼所見,我仍舊無法相信這是事實。

我有一肚子疑問想要問郭鐵,然而他忽然站瞭起來,望著遠方喃喃道:“來瞭……”看他的目光那麼遙遠,我回頭一望,卻不過是幾百米之外跑來瞭幾個穿白大褂的人。

“他們來瞭,”郭鐵看著我的眼神變得很奇怪,“兄弟,多保重,忘瞭我吧……”

“什麼意思?”我警惕地問。

“這座城市是不能被外人知道的,”郭鐵說,“你想想看,如果被外人知道有這麼座城市存在,會多麼可怕?別的不說,單隻是那些想要移民到這地方的人,就足夠使這座寬敞的城市重新變得狹小擁擠起來……”他說到這裡,臉上露出駭怕的神情。

“可你是怎麼移民來的?”我忍不住問。

“我嘛,是個特殊的情況……”

他的話沒說完,那些穿白大褂的人已經跑到瞭跟前,其中一個人舉起一支槍瞄準我,雖然看起來像玩具槍,仍舊讓我全身都僵住瞭。

“別……”

我隻來得及說出這麼一個字,就被子彈擊倒在地上,朦朧中聽到郭鐵說:“對不起瞭兄弟……”

世界很大我們很小

我醒來時,頭腦還一陣昏沉,那麻醉子彈殘餘的力仍舊在發揮作用。

小城裡的經歷是真是假,我一時分不清楚。

“喂,好些瞭嗎?”有人在這麼問。

睜開眼睛一看,是一張正常大小的成年人的臉。我慢慢坐起來,發現自己躺在自己所在城市的一條僻靜的巷子裡。

難道那隻是一場夢嗎?

“你怎麼在這暈倒瞭?要不要我幫你叫救護車?”那個人好心地問。

我朝他擺擺手,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

我竭力想記起小城所在的位置,頭腦裡卻一片模糊,甚至連它是不是在中國也分不清楚。但確實是有這麼個城市存在,我的頭腦對這一點還是能作出明確的判斷。

我下意識地把手伸到口袋裡,準備抽一支煙。

掏出煙盒,裡頭的煙已經被抽走瞭,剩下一張卷成筒狀的小紙條。抽出紙條一看,是郭鐵熟悉的字跡:“兄弟,對不起。我們不得不洗去你對小城位置的記憶,這純粹是為瞭保護我們自己。但我們保留瞭你對於小城特征的記憶,我想這對我們所有的人來說都是有好處的。” .他的話就這麼些。

我有很多疑問還沒有得到解釋:比如他是如何被那座城市裡的人接納的、那座城市和我們這個社會之間有什麼關系、為什麼會有這麼多軍人保護那座城市……但那些似乎都不再重要瞭。

我搖晃著走出小巷,看著擁擠的馬路和樓房,忽然就明白瞭些什麼。

至少我得到瞭一句話:不能讓世界變大,就讓自己變小。

寬闊與狹窄總是相對的,自己變小一些,世界就會更寬闊一些。這對我們所有的人來說的確都是有好處的。

《都市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