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怪談之紙人

一、初識

我是無意熟識那個老頭的。

當時我為瞭事業發展,甩掉瞭交往三年的女朋友,大概是為瞭給自己的良心打個補丁,經過那個老頭的面前時,時不時給他一點吃的東西。

是的,那個老頭差不多算是一個乞丐,一年四季戴著一頂破氈帽,一身臟兮兮綴滿補丁的棉襖,他有一張樹皮樣蒼老的臉,下巴上留著白花花的一綹山羊胡。

這天,老頭吃完我帶給他的鴨架子,抹抹嘴說:“我看你也是個好小夥,這樣吧,我送你樣東西。你最近有什麼想得到的東西嗎?”

我笑瞭笑,雖然不信他真能給我什麼東西,但還是告訴他,自己最近在和一個同事競爭一個大項目,在經理面前溜須拍馬那叫一個赤裸裸的惡心。

老頭聽完,起身在屋裡東翻西找,最後從一本舊書裡翻出一張黃裱紙,以及一根銀針。

他把這兩樣東西放在我手心,鄭重其事地說:“把你的名字寫在上面,和銀針一起折起來,放在你們老板枕頭下面。”

“呃——”

“百試百驗,你放心大膽地用吧。”

我隻當成一個笑話,隨手放進口袋。幾天後我辦砸瞭一件事,被經理狠批瞭一頓,我心灰意冷。

恰好中午經理在沙發上睡覺,腦袋下面枕著窩成一團的外套,我突然想起老頭給我的東西。

試試也無妨吧!

我按照老頭說的,把紙放進老板“枕頭”下面。

不想經理醒後競用異常熱情的眼神看著我,並且拍瞭拍我的肩,說看好我,讓我好好幹!

“老先生,您是不是會江湖秘術啊?要不您教我幾招吧。”

老頭吃著外賣,抿著小酒,瞇縫的眼睛不時掃我一眼,像個得勝還朝的將軍。吃飽喝足,他抹抹嘴。

“你想跟我學啥啊?咱倆的緣分薄,我隻能教你一種。”

“那,教我發財吧。”

“這個簡單,你天黑之後來找我。”

當晚我去瞭小屋,老頭正在發悶,他讓我把門關上,然後取出五張白紙絞成小人的形狀,神神叨叨地念瞭一通口訣,找瞭一口破碗扣在桌子上。

“來!”

五分鐘後,老頭喝瞭一聲,揭開破碗,裡面多瞭一隻舊皮鞋,我註意到那些紙人變舊變臟瞭。

“這一手叫作五鬼運財!你想什麼來什麼,人能去的地方小紙人能去,人不能去的地方小紙人也能去,你想學嗎?”

我拼命點頭。

老頭將這套功法以及口訣教給我,其實隻需要簡單練習就能掌握,我唯一不解的是,他明明會這種秘術,卻隻用它撿破爛。

老頭解釋說他命裡的財運已經用盡,不可強奪,他也叮囑我,該你的就是你的,不該你的就不要去想。

我臉上謙恭,心中暗爽,等我學會瞭,銀行都是為我開的。

半個月後的一天晚上,我心靜神明,坐在桌子前,桌上擺放著五鬼運財的道具。這是我第一次用它,我正不知道該拿什麼來討頭彩的時候,隔壁傳來吵架聲,那對夫妻每天吵個不休,嚴重吵到我休息。

我拿定主意,將小紙人扣在碗下,心中默想,去把那男人藏得很隱秘的東西搬來。

五分鐘後,我感覺到碗下有東西,揭開來,下面多瞭一沓照片,竟是那個男人和小三偷情的艷照。

“我成功瞭!”我歡呼雀躍。

我開始瞭自己的發財大業,當我從銀行的保險櫃裡偷出十萬塊錢的時候,激動得手舞足蹈,可旋即發現這些錢都是連號,警察很容易就查到我頭上,隻好鬱悶地送回去。

看來偷也隻能從普通人身上偷。

我前前後後偷瞭五六次,收獲最豐厚的一次居然有六萬塊,雖然我也有過良心上的動搖,但當真鈔拿在手裡,這些困擾很快就煙消雲散。

然而世界上沒有這麼便宜的事,一天早晨我醒來,發現枕頭上掉瞭很多頭發,我刷牙的時候又發現牙根松動得厲害。

我跑去找老頭,他告訴我說,拿瞭不該拿的東西,就會折陽壽。

這些錢,原來是我透支生命換來的!

二、蟹運

人的欲望就像流沙,一旦陷進去就再難掙脫。

明知道會折壽,可我還是繼續使用它。我上瞭癮一樣地偷,掉發松齒的癥狀越來越嚴重,我不得不戴帽子出門,我甚至開始吐血。

終於,我從追逐金錢的迷夢中驚醒,懇求老頭救我,他卻故作高深,“辦法是有——”然後打住,任憑我怎麼乞求都不肯透露。

我買瞭許多好吃好喝的討好老頭,偶爾我的誠意也能換來一些語焉不詳的建議,我註意到他眼中總有一道狡黠的光。

老頭似乎根本不想告訴我,他隻是這樣吊著我,折磨我。

正當我陷入絕望的時候,許盛出現瞭。

許盛身上有一股流氓氣息,他混過夜總會,跑過幾年長途,幹什麼生意都堅持不下來,偶然的機會,他認識瞭老頭,從他那裡學會瞭五鬼運財,短暫的欣喜之後,開始急速衰老,陷入絕望。

那天晚上我去找老頭,屋裡有個年輕人正暴跳如雷地發作,把老頭的破爛扔得到處都是,彎腰撿拾的老頭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你快點告訴我,破解的方法是什麼!信不信我打死你,老狐貍!”

許盛大吼大叫,當他看見我,收斂起怒火走出去瞭,後來他在我回去的路上堵住我,一把揪下我的帽子。

“果然!你和我一樣。”

說著他摘下帽子,露出頭發稀疏的腦袋。

我們同病相憐,坐在馬路沿上抽煙,許盛說他不該聽信老狐貍的活,學那勞什子,結果反害瞭自己。

他還說,老頭鬼得很,他放出誘餌釣我們這樣的人,然後又不把破解的法門說出來,以此控秕這些人,乖乖伺候他。

“也許根本就不存在什麼破解之術。”我說。

“你錯瞭!”

他說他有一次把老頭灌醉,親耳聽他說有一種破解法門,老頭自己就因為用五鬼運財在鬼門關走瞭好幾趟,但他還活得好好的,這就是明證。

他惡狠狠地說:“這個老妖怪!”

我問他打算怎麼辦,許盛說他還會去找老頭,我隻能祝他好運。

一方面我暫時不想跟老頭撕破臉皮,我以為隻要心誠,老頭一定會告訴我;另—方面,身體的衰弱磨滅瞭我的意志,我正在淪為老頭的狗。

但無論我怎麼做,老頭都不肯告訴我破解的法門。

許盛經常跑去老頭那裡摔砸一通,可無論暴力對待還是討好乞求,老頭都死死攥著那個秘密不撒手。

許盛被逼急瞭,終於幹出瞭極端的事情。

一天晚上我去找老頭,看見許盛在那裡,他手裡握著一個啤酒瓶,上面沾著血,老頭倒在地上,眼睛大張著,沒有血色的臉像皺巴巴的牛皮紙,血倒沒有流多少,我一探鼻息,嚇得忙縮回手。

老頭死瞭!

許盛在老頭屋裡亂翻起來,我害怕被人撞見,立即逃離現場。第二天我發現老頭的屋門鎖著,估計過兩天當鄰居聞到屍臭就會報警吧,可是警察_直沒有來,我路過的時候仔細嗅著,並沒有腐爛的跡象。

一天晚上許盛打來電話:“兄弟,我找到破解法門瞭!”

三、戒酒

許盛和我坐在屋裡,桌上滿是啤酒和煙屁股,許盛看瞭看表,說:“子時瞭,可以開始瞭。”

他用紙絞出五個小人,扣在碗下,片刻之後打開,小人並沒有變化,他將小人用火燒化,放在水裡喝瞭下去。

“管用嗎?”我問。

許盛歪著頭體會著:“好像有那麼一點變化。”

我狐疑。

打死老頭之後,許盛一直在研究從他屋裡找到的一本線裝書,上面都是古文,文化程度不高的許盛螞蟻啃骨頭一樣地讀著,終於被他找到瞭破解之術。

五鬼運財既可以運來錢財,也能運來別人的壽命,真相簡單得令人咋舌。

我們連試瞭許多天,但就是不起作用。有一天許盛絞瞭小紙人扣在碗下,打開之後,小紙人沒變化,他皺眉:“奇怪,普通的搬運術居然沒用。”

“你是說,失靈瞭?”

“恐怕是這樣。”

五鬼運財,我們一直以來都在關心“運財”兩個字,卻忽視瞭“五鬼”。老頭養瞭五個替他賣命的小鬼,我們運用的時候隻是在借用,他一死,它們就消失瞭,所以我們連普通的搬運也無法實現。

我問許盛,難道我們要殺人,養小鬼?

許盛陰森著臉:“屍體我們不是有現成的嗎?走,去老頭屋裡看看。”

可是當我們趕到一看,卻沒有看到老頭的屍體!就連一絲一毫的臭味都沒有!

“老頭呢?”

“這個老狐貍,估計是造孽太多,直接化掉瞭。”許盛邊回答,邊在屋子裡翻瞭起來。

“快看,這是什麼?”許盛從一個樟木箱子裡翻出一個瓷瓶。

“打開看看。”

他掀開紅佈蓋子,裡面居然是一具熏制的小孩屍體!像在母體裡一樣蜷縮著,腦袋很大,青黑的皮膚在月色下泛著革制的光,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草藥氣味……

這是一個藥嬰,可以用來煉鬼的材料之一。

我們迅速逃離作案現場,許盛到我傢研究小孩屍體,在書裡查找相關的部分。最近許盛一直賴在我傢,有時候在沙發上過夜,我委婉地問過他為什麼不回傢,他說他欠著高利貸,三天兩頭被債主堵。

凌晨三點,許盛大呼小叫,把打瞌睡的我驚醒。

“在這裡!”他用指甲在書上劃線,“這上面有練鬼的詳細辦法,這下咱們有救瞭。”

四、計中計

練成小鬼之後,其實這具幹屍沒什麼變化,我反正不懂這個,隻關心結果。

我們沒有豪華的五鬼陣容,隻有一鬼湊合著用。

許盛試瞭一次,幾天後他來找我,興奮地摘下帽子,頭皮上生出一層生機勃勃的發茬。

我欣喜若狂,自此之後,每到子夜,我和許盛都坐在桌子前,像賭徒一樣盯著桌上倒扣的碗,我能感覺到身體在逐漸恢復。

竊人錢財要折壽,竊人陽壽當然更要折壽,這個損已損人的辦法就像在做一筆投資巨大收益微薄的生意,我們在竊壽和折壽之間掙取一點差額。

我們漸漸恢復到原來的樣子,我發自肺腑地感慨,年輕真好。

因為沒有指定對象,所以我並不知道被竊走性命的人是誰。直到有一天,我聽說附近有個少女一夜之間掉光頭發,深深的罪惡感將我籠罩。

然而許盛卻過得悠哉遊哉,完全不在意別人的死活,在他看來,隻要自己能過得好,別人的死活怎樣都行。

一天晚上,許盛來我傢找我,他從包裡取出五鬼運財的道具,我勸他別貪心,我們已經恢復到原來的樣子,不必再竊人陽壽瞭。

“不,我這次是偷錢。”

我不想和許盛再幹這種損陰德的事情瞭,但許盛安慰我,幹完這一票就再也不幹瞭。因為貪念,我答應瞭。

他運起五鬼運財術,不多時,碗底多瞭厚厚一沓鈔票……

後來許盛消失一段時間,再出現時意氣風發,他已經把債還清瞭,他說現在再偷,就是凈掙瞭。

人的貪婪就是這樣,一旦嘗到甜頭,就會不停地想要,永遠不知滿足。

許盛說他有個大計劃,他要偷銀行裡的錢,大概一千萬,我大喊:“你是不是瘋瞭!銀行的錢很容易被查到!”

“你放心,我自然有門路把它們洗幹凈,隻要幹完這一票,我們半輩子都不愁瞭。”

一千萬是個大數目,一個人的身體承受不住,必須要兩個人一起偷。

我能想象,那種折壽的程度大概會讓人瞬間蒼老,許盛說之後我們一邊把錢洗幹凈,一邊慢慢恢復。

這筆錢我們一人一半,以後再不聯系。

許盛一直以來喂給我的餌讓我的心動瞭起來,於是我們開始瞭這個秘術搶劫計劃,送出紙人的時候,我心裡惴惴不安。

突然間我的身體像塌縮下去一般,關節變得松動,皮膚皺瞭起來,耳朵裡充斥著嗡嗡的聲音,對周圍的感覺—下子變得混沌不清。

對面的許盛也在一瞬問變成瞭老人。

接著桌上倒扣的碗,被多到數不清的鈔票頂瞭起來,鈔票像山洪爆發一樣將我們淹沒,我真怕我蒼老的心臟會因為太激動停止跳動。

我跪在鈔票的海洋中,摸著,數著,用嘴親著,五百萬,我可以至少二十年不幹活,過著享樂的生活。從狂喜中回過神來,我發現許盛正用手按著碗,眼神怪異。

“你怎麼又開始偷瞭,你現在的樣子,會死的。”我的聲音沙啞。

許盛冷笑:“我偷的是你剩下的命,再見瞭,兄弟。”

我拼命想要阻止他,可是身體卻動彈不得,許盛掀開碗,我突然覺得身體像承受一記重創,天旋地轉地倒在地上,連呼吸都變得艱難起來。

五、逃不脫

我奄奄一息,看著許盛將錢裝進一個袋子。偷走我的生命,他隻恢復到七十歲老人的樣子,而我現在,恐怕已經是百歲老人瞭。

這是他的計劃,一個陌生的七十歲老人,就算離開這裡被監控拍下,事後警察也不可能找到他。

我艱難地仰望許盛,他的臉逆著光,露出一道陰謀得逞的笑容。

“放心,我不殺你,反正你這個樣子也活不瞭幾分鐘。”

“你這個畜牲!”

許盛大笑著往外走,突然跪在地上,顫抖的雙手支持著身體,從嘴裡大門噴出鮮血,他的身體正在快速衰老,比現在的我還要老邁。

這時門被人推開,進來的人是老頭,他似乎年輕瞭幾歲,步子輕得像鬼:“後生,玩火玩過頭瞭吧。”

老頭親昵地拍拍他的臉,拎起地上那袋子錢,許盛徒勞地想抓住他的褲腿,卻被拖倒在地上,他匍匐著,口齒不清地咒罵。

老頭走向我,他確實像許盛說的一樣,是個可怕的老妖精,他不但沒有死,還暗中知道許盛的計劃,在最後關頭漁翁得利。

仔細一想,老頭養瞭許多看不見的小鬼在替他賣命,我們的秘密他統統知曉。

老頭俯瞰著我,臉上帶著捉摸不透的表情,我可悲地流下一滴}昆濁的眼淚,乞求他不要殺我。

“我不會殺你,還會救你哩。”

他在我額頭上一點,我睡著瞭。醒來時,我躺在地板上,許盛的屍體不見瞭,我沖進衛生間,鏡子裡的我和過去一樣年輕。

他不殺我,難道還想繼續控制我?

當我來到老頭的門前時,他仍舊坐在破瞭洞的藤椅上曬太陽。

我突然覺得,自己隻是做瞭一個很長很長的夢。直到我看見老頭手裡的東西,他握著剪刀,正在剪一個紙人,那個紙人與他之前所剪的略有不同。

老頭沖我詭秘一笑,把手指放在唇邊噓瞭一下。

老頭養的小鬼是從哪裡來的,我突然問有瞭答案,他從來不用刻意去找,無論何時都有一些人被貪婪支配著,走進他佈下的陷阱。許盛的屍體就是被他帶走的,老頭收藏的骸骨壇又多一個,為他服務的小鬼也多瞭一個。

而他就像一隻巨大的蜘蛛,舞動四肢,遊曳在生死之外,精心編織著他的蛛網,掛好誘餌,等著這些人自投羅網。

一陣做風吹過,被他捏在手裡的紙人在風中輕輕搖晃一下,好像某個被困住的靈魂,在向我求救。

《都市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