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剛蒙蒙亮,獵戶陳七就扛著槍上瞭山。
走到半山腰,他忽然聽見前面樹林裡有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趕緊伏下身,偷眼往林子裡望去,隻見遠遠有一團火焰般的東西在跳躍。陳七瞪大瞭眼睛,差點兒叫出聲來,這不是紅狐嗎?
陳七端起獵槍,瞄準好扣動扳機,“砰”一聲響,那隻紅狐應聲倒地。他上前將紅狐撿起來,好傢夥,足足有十多斤重,還是隻公狐貍。
陳七媳婦見丈夫不到半晌就回來瞭,手裡還提著一隻狐貍:“你怎麼把紅狐給打瞭?”山裡人都說紅狐是有靈性的,一般不敢去招惹它,不然會招報應的。
當天半夜裡,陳七兩口隻聽見外面一陣悲淒的嗚咽聲,到天亮方才消失。清晨起來一看,雞舍裡的雞竟然少瞭幾隻。
這天陳七正在屋裡忙活,隻聽見媳婦在院裡一聲尖叫,忙跑瞭出去。隻見一隻母雞在院內死命地奔跑,背上竟然趴著一隻小紅狐,兩隻前爪抓住雞冠,控制母雞的雞頭和奔跑的方向,母雞好似一匹聽話的坐騎,馱著狐貍跑出瞭大門,很快就不見瞭。
陳七怒從心起,這該死的狐貍,竟敢大白天欺負到頭上瞭,跑回屋裡摘下獵槍,追瞭出去。他追瞭幾步,抬起手就是一槍,狐貍跳下來,一瘸一拐地往山上逃去。
陳七循著血跡找到瞭狐貍的老窩,他在附近轉瞭幾圈,又找出另外幾處小洞,這是狐貍逃生用的活洞。陳七悄悄地將那幾處活洞堵塞上,回到傢裡取來獵夾子固定在洞口。
第二天,他來到洞口,可夾子還是老樣子,一點皮毛都沒夾著。這副鐵夾子以前很少失手,陳七想可能紅狐還窩在洞裡,轉身回瞭傢。
可一連四五天,夾子一點動靜都沒有,陳七查看瞭一下四周的痕跡,有幾行淺淺的足跡。陳七傻眼瞭,這說明不但有狐貍安然無恙地從獵夾子上走出來,而且洞裡還是好幾隻。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陳七決定看個究竟。
他帶瞭幹糧上瞭山,在洞口的對面用枯枝落葉把自己隱藏好。果然到瞭翌日清晨,洞裡有瞭細微的響動聲,隻見一隻狐貍的腦袋露在瞭洞口前,看樣子是隻母狐貍。可那母狐貍四處張望瞭幾下,並沒有出來,而是將頭慢慢地湊到瞭那副獵夾子前。
那隻母狐貍將頭伸到能觸動機關的那根鐵絲前,一動也不動。大概過瞭半個時辰,它縮頭回洞瞭。又一隻小狐貍露出頭來,同樣很奇怪地將頭伸到鐵絲前一動不動。緊接著一隻又一隻的狐貍重復著剛才的動作。
正在這時,那隻母狐貍出來瞭,大搖大擺地從鐵夾子上走瞭出來,接著五隻小狐貍跟在身後,從洞裡魚貫而出,那支獵夾子竟然紋絲不動!
等陳七回過神來,狐貍們早跑遠瞭。他走到洞口,夾子完好無損,蹲下去仔細一看,在觸動機關的地方,竟然結實地凝結瞭一小塊冰疙瘩,機關給凍上瞭!他頓時明白瞭:狐貍對著夾子張嘴巴,原來是在哈氣,由於天氣寒冷,它們用熱氣硬是把這靈敏的夾子給凍住瞭。
陳七一氣之下將鐵夾子摔瞭個粉碎,晚上等狐貍們都進瞭窩,他堆起一堆蒿草堵在洞口點燃瞭,又摻雜瞭些幹牛糞,黑乎乎的濃煙直竄進洞裡。隻聽洞裡一陣哀鳴慘叫,直到一堆蒿草燃盡,裡面聲音漸漸微弱。陳七挖開瞭洞,裡面直挺挺躺著一隻母狐貍和五隻小狐貍,全部給煙熏死瞭。
他將狐貍帶回傢,個個開膛破肚,陳七拍拍手對媳婦說:“狐貍窩讓我給端瞭,再沒有半夜叫喚偷雞的瞭。”
可沒想到,接下來的幾天裡傢裡更是不得安寧,先是七八隻雞直挺挺躺在院中,脖子都給咬斷瞭。陳七傢灶臺上的鍋裡竟然堆滿瞭糞便、蚯蚓。清晨陳七媳婦推門出來,隻見幾條半死不活的毒蛇死命往屋裡爬,院裡也扔滿瞭石頭枯枝敗葉還有骨頭殘骸……
陳七慌瞭神,沒想到殺瞭幾隻狐貍竟然遭來這麼大事,他一咬牙,去瞭十裡外的村莊請來瞭一個遠近聞名的老獵戶。
老獵戶到瞭陳七傢,四處轉瞭一圈,沉思半天,才抬起頭對他說:“唉,你得罪狐仙瞭。”陳七嚇得心驚肉跳,原來以前人們都傳說山裡的紅狐有的活瞭幾十年,通曉人性,是山裡紅狐們的大王,要是得罪瞭它,那簡直是得罪瞭閻王爺。
陳七一把抓住老獵戶,苦苦哀求說:“老人傢您要救我啊。”老獵戶說:“你殺瞭紅狐也就罷瞭,不該把一窩趕盡殺絕啊,狐仙看來是動怒瞭。”他四處勘查一圈後,在院墻的一處坍塌得隻有一人高的豁口處停下瞭,細看瞭半天,便如此這般地吩咐瞭陳七。
陳七按照吩咐,在那個墻根下挖瞭一個一丈深、四尺長、六尺寬的大坑,往裡面灌滿水,水面撒上瞭厚厚一層麥糠,一切忙完,天色也黑瞭下來。
老獵戶將柴火堆在坑邊墻根下,將一根扁擔立在柴堆上,又朝陳七身上灑瞭一層粉末,說能除去身上氣味。他拉著陳七鉆進柴堆裡,靜靜地等候夜色深沉。
這夜裡沒有月光,隻有微弱的星光閃爍。到瞭夜半時分,隻聽見村裡由遠而近傳來一陣急促的細微聲,聲音到瞭陳七傢外停住瞭。陳七的心頓時提到瞭嗓子眼,耳朵也豎起來,透過縫隙向外望去。過一會兒,隻見一個細小的身影靈活地躍上瞭那個豁口墻頭,那個黑影朝院裡四處張望瞭一番後,縱身跳瞭下來。墻根下鋪滿麥糠的水坑在夜色裡看來與平地一樣,那個黑影一頭紮進瞭水裡,一點聲響也沒有,就淹沒在麥糠下的水坑裡。緊接著又一隻黑影躍上墻頭,毫無防備地也跳入瞭水裡。這樣緊接著一隻又一隻的黑影從墻頭掉進水裡,第三個、第四個……
陳七在柴堆裡看得心驚肉跳,老獵戶示意他不要出聲,最後,一個半人高的黑影出現在墻頭,隻見它不住地往院裡張望,並焦躁地叫瞭幾聲,院裡一片寂靜,沒有回聲,那黑影更加焦躁起來,一個縱身躍下來,腳下一軟直紮水裡……
可不大會,那個大黑影竟然掙紮著從厚厚的麥糠裡露出頭來,老獵戶從柴堆裡跳出來,操起扁擔朝黑影頭上砸去,用扁擔將那黑影死死地摁在水裡,直到麥糠下再沒瞭一點動靜。
這時天色已經開始放亮,陳七和老獵戶撈出麥糠,隻見水裡漂浮著一堆的狐貍,全都脹大瞭肚皮,其中一隻最大的竟然有半人大,渾身油光紅亮,隻是眼上眉毛和下頜的幾根胡須皆已斑白,果然是最後那隻狐貍。打撈出來陳七數瞭數,竟然有四十多隻,擺滿瞭大半個院子,死相慘烈,像是鋪瞭一地紅落葉。
老獵戶搖頭長嘆道:“罪孽啊!怕是全山上的紅狐都給殺盡瞭。”陳七心裡滿是內疚。這時忽然地上的一隻狐貍動彈瞭一下,陳七忙跑過去,原來是一隻紅毛白尾巴的小狐貍竟然漸漸睜開瞭眼,掙紮著要爬起來。陳七一時起瞭善心,將狐貍提起倒出肚內積水,白尾紅狐緩過氣來,緩緩地挪動著向院外跑去,走到門口時轉過頭來回望瞭院中一眼,眼裡滿是悲淒哀傷,然後頭也不回向深山裡跑去。
陳七在村頭挖瞭個坑,將那堆狐貍連同原來的那窩狐貍皮全部埋葬,堆起瞭高高的墳頭。
一轉眼就過瞭幾十年,陳七也從年輕小夥成瞭兒孫滿堂的老人,其樂融融。村頭的紅狐墳上也是長滿瞭蒿草。
這天,陳七從田地裡回來,走到村頭時,不由得停下瞭腳步,原來村頭的紅狐墳上整整齊齊地添瞭一層新土,看樣子不像是誰傢頑童所為。陳七心裡“咯噔”一下,急急地跑到傢,喊兒子趕快去請十裡外的那個老獵戶。
兒子很快回來瞭,說那個老獵戶雖然九十多瞭,身體一直很好,可前一段時間突然就瞎瞭雙眼,清晨起來人們發現他竟然倒栽在水缸裡死瞭。陳七臉一白,但他並沒有對兒子言說,隻是每天獨自一人站在村頭長籲短嘆,愁眉不展。
快到年關瞭,村裡來瞭一個馬戲團,早早地在村裡敲起瞭鑼鼓,通知村裡人晚上到村頭的打谷場裡看馬戲。
有鄰居吆喝陳七傢一起去看馬戲,哪知陳七傢卻個個無精打采很虛弱的樣子,一問才知道,原來不知晚飯怎麼做的吃完後全傢就開始拉肚子,拉得渾身脫水,哪裡還有心思去看馬戲。
這天的馬戲演得很精彩,村民們看得入瞭神,直到大半夜還不肯離去。突然一個小夥無意中往村裡望瞭一眼,大叫起來:“你們快看啊,村裡著火瞭!”隻見村裡一處火光沖天,映紅瞭半邊天。有眼尖的喊道那不是陳七傢嗎?他們傢人還都在傢裡呢。
人們瘋似的往村裡跑,提起水桶就去救火,陳七傢早已成瞭一片火海。
突然,隻聽“嗖、嗖”幾聲,從院中的樹上跳下幾個黑影來,其中一隻足足有半人高,在火光的照映下,人們看清瞭:那分明是幾隻紅狐!那隻半人高的紅狐渾身火紅油亮,後面拖條白尾巴,眉上毛發及下頜胡須皆已雪白。
隻見那隻白尾紅狐望著熊熊的火海,昂首長嘯一聲後,和其他幾隻紅狐很快消失在夜幕中。
驚呆的人們很快回過神來,七手八腳地將剩餘的火燼撲滅,然後翻找廢墟,隻希望能將陳傢人屍骸找出來,讓他們入土為安。
突然有個人“啊”的一聲叫起來,人們忙跑過去,隻見廢墟下面,竟然有一個完好無損的搖籃,裡面躺著一個七八個月大的孩子,那是陳七的孫子。孩子正在熟睡中,白白胖胖的,一點燒灼的印跡都沒有!
村裡人想不明白為何火海之中孩子卻能幸存下來,就將孩子抱出來,全村人一起撫養長大。從此村裡人扔瞭獵槍捕夾,再無人進山打獵瞭。山裡的紅狐也消失得無影無蹤,隻有那紅狐墳一直留在瞭村頭,至今仍是蒿草萋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