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過昭關
伍子胥從楚國跑出來,一心想往吳國去。後來聽說太子建已經逃到宋國,他就往宋國去。到瞭半路上,隻見前頭來瞭一隊車馬,嚇得他連忙躲在樹林子裡,偷偷地瞧著。趕到一輛大車過來,瞧見車上坐著一位大官,好像是楚國使臣的樣子,細細一瞧,原來是他的好朋友申包胥。伍子胥這麼躲躲閃閃地又要藏起來又不藏起來,不料已經給申包胥瞧見瞭,就問他:“你怎麼跑到這兒來?”伍子胥還沒開口,眼淚像下雨似地掉下來瞭,急得申包胥直發愣。伍子胥擦著眼淚,把一傢子遭難的經過哭著說瞭一遍。末瞭,他說:“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我要上別國去借兵征伐楚國,活活地咬昏君的肉,剁十奸十臣的皮,才能夠解恨!”申包胥勸他,說:“君王雖然無道,究竟是君王,你們一傢子輩輩忠良,何必跟他結仇吶?我勸你還是忍著點吧。”伍子胥說:“桀王和紂王不是也給臣下殺瞭的嗎?不論哪朝哪代的聖人、賢人,誰不稱贊成湯和武王?君王無道,失去瞭君王的身份,誰都可以殺他。再說我還有父兄的大仇吶?要是我不能把楚國滅瞭,我情願不再作人!”申包胥反對說:“湯武起義,殺瞭桀紂,是為瞭眾人除害,並非為瞭私仇!這點,你得分別清楚。再說,你的仇人隻是楚王和費無極,楚國人可並沒得罪你!你怎麼要滅父母十之邦吶?”
申包胥的話說得挺有道理,可是怎麼說伍子胥也聽不進去,一心要替父兄報仇。他挺堅決地說:“我可管不瞭這些個,我非把楚國滅瞭不可!”申包胥自以為有理地說:“我要是勸你去報仇,那我就是不忠;不讓你去報仇,又害得你不孝。為瞭保全咱們朋友的義氣,我不把你的事向人泄漏就是瞭。不過你如果真滅瞭楚國,我一定要盡我的力量把它恢復過來。”兩個不顧大節,隻講私人十十交十十情的朋友就這麼分手瞭。
伍子胥到瞭宋國。見著瞭太子建,兩個人抱頭大哭,各人說瞭各人的冤屈。這時候,可巧宋國起瞭內亂,亂十十黨十十向楚國借兵。伍子胥得到瞭這個信兒,對太子建說:“咱們可不能再在這兒呆著瞭。”他們就偷偷地上瞭鄭國。這時候,鄭國已經脫離楚國,歸順瞭晉國。鄭定公就把太子建收留下瞭。太子建和伍子胥每回見瞭鄭定公,總是哭著說他們的冤屈。鄭定公說:“鄭是個小國,雖就我同情你們,可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我看你們還是跟晉侯商量商量去吧!”
太子建覺得鄭伯說的倒是實話,就把伍子胥留在鄭國,自己上晉國去見晉頃公[晉昭公的兒子,晉平公的孫子]。晉頃公款待太子建,叫他住在公館裡,一邊召集大臣們商量辦法。那時候,晉國的大權都掌握在六個大族的手裡,晉頃公隻是個掛名的國君罷瞭。那六個大族的六個大臣就是魏舒[魏絳的兒子]、趙鞅[趙武的孫子]、韓不信[韓起的孫子]、范鞅[范匄的兒子]、荀寅[荀吳的兒子]、荀躒[荀盈的兒子]。那天,荀寅瞭個主意,說:“鄭國反復無常,一會兒歸附楚國,回頭又歸附晉國,咱們不如把它滅瞭。現在鄭國收留著楚太子,鄭伯準得信任他。咱們背地裡跟楚太子約好,叫他去收買勇士,在鄭國作為內應,咱們從外頭打進去,就能夠把鄭國滅瞭。然後把鄭國封給楚太子,再跟他一塊兒去滅楚國。這是以敵攻敵的高招兒。”晉頃公和大臣們全都贊成荀寅的計策。當時就把這個意思告訴瞭太子建。太子建滿口答應,高高興興地回去瞭。
太子建見瞭伍子胥,把晉國的計策說瞭一遍。伍子胥反對說:“這哪兒成吶!人傢好心好意地收留咱們,咱們怎麼能忘恩負義地去害人傢?再說,這種行動一點沒有把握。請別十胡十思亂想瞭。”太子建說:“我已經答應瞭晉國,怎麼辦吶?”伍子胥說:“不給晉國當內應,算不瞭什麼過錯;要是用詭計攻打鄭國,可就失瞭信義瞭。沒有信義怎麼能算作人吶?您要是真幹這種事,我可以斷定說,您一定鬧出禍來。”太子建急著要想得到君位,哪兒肯聽伍子胥的話?當時就糊裡糊塗地敷衍瞭幾句,背地裡收買勇士、勾結鄭伯左右的人。他又叫他們再去勾結別人。
這麼鉤兒套圈兒地勾結下去,哪兒有不透風的籬笆?有一天,鄭定公請太子建上後花園去喝酒。太子建到瞭那邊,就見那些受過他好處的人,有二十來個都綁在那兒。太子建一見不對頭,剛想要跑,早給武士們拿住瞭。鄭定公罵著他,說:“我好心好意地收留瞭你,你怎麼倒跟晉國勾結起來要謀害我?”太子建還想抵賴,可是綁在那兒的二十來人早已招認瞭。他隻得低下頭,自認倒黴。鄭定公把他連那二十來個人都殺瞭。
伍子胥在公館裡老是不放心太子的行動,天天打發人暗中跟著他。這天,他得到太子被殺的消息,立刻就帶著太子建的兒子公子勝逃出鄭國。
伍子胥帶著公子勝,白天躲起來,夜裡逃跑,慌慌張張地到瞭陳國。陳是楚國的屬國,他們當然不好露面,隻好藏藏躲躲,又望東跑。隻要能夠偷過瞭昭關[在安徽省含山縣西北],就能夠照直上吳國去瞭。那昭關是兩座山當中的一個關口,平常也有官兵守著。楚平王和費無極料著伍子胥準上吳國去,特地派瞭大將蒍越[蒍wei三聲]帶著軍隊等在那兒。關口上掛著伍子胥的畫像。伍子胥哪兒知道。他想帶著小孩子公子勝偷出關口。
他們到歷十陽十山,離昭關不太遠瞭,在樹林子裡的小道上走著。好在哪兒隻有小鳥叫喚的聲兒,沒有來往的人。伍子胥正想歇會兒喘喘氣,忽然從拐彎的地方出來瞭一個老頭兒,張嘴就說:“伍將軍上哪兒去?”嚇得伍子胥差點蹦起來,連忙回答說:“老先生別認錯瞭人,我不姓伍!”那個老頭兒笑嘻嘻地說:“真人面前別說假話啦!我是東皋公,一輩子給人治病,在這兒多少也有點小名望。人傢得瞭病,眼瞧著快要死瞭,我還想盡方法去救他。你又沒有病,好好的一個男子漢,我哪兒能害死你吶?”伍子胥說:“老先生有什麼指教?您的話我可不大明白。”東皋公說:“還是大前天哪,昭關上的蒍將軍有點不舒服,叫我去看病。我在關口上瞧見您的畫像。今天一見你,就認出來瞭。你這麼跑過去,不是自投羅網嗎?我就住在這山背後,你還是跟我來吧!”伍子胥瞧那位老先生挺厚道,隻好跟著他走瞭。
走瞭三五裡地,瞧見一帶竹籬笆,三間小草房,後頭是綠十陰十陰十的一個大竹園子。東皋公領著他們進瞭竹園子。裡頭還有小屋子,竹十床十、茶幾,安置得還挺整齊。東皋公請伍子胥坐在上手裡,伍子胥指著公子勝,說:“這位是我的小主人,楚王的孫子。我哪兒敢坐上十位?”東皋公就請公子勝坐在上手裡,自己和伍子胥坐在下手裡。伍子胥把楚平王調換兒媳婦,殺害伍奢、伍尚,轟走太子建,太子建死在鄭國,這些經過都說瞭一遍。東皋公嘆息瞭一會兒,勸解他,說:“這兒沒有人來往,將軍可以放心住下,等到我有瞭辦法,再送你們君臣過關。”伍子胥千恩萬謝地直給他磕頭。
東皋公天天款待著伍子胥,一連過瞭七八天,可沒提起過關的事。伍子胥哀求著說:“我有大仇在身,天天像滾油煎似地難受,呆瞭一個時辰就像過瞭一年。萬望老先生可憐可憐我!”東皋公說:“我正在找幫手吶!等我找著瞭幫手,就送你們過關。”伍子胥隻得再住下去。他又怕日子一多,也許會走漏消息。要闖出去,又怕給蒍越拿住。真是進退兩難,愁得他一連幾夜睡不著覺。
過瞭幾天,東皋公帶著一個朋友,叫皇甫訥的,回來瞭。他一見伍子胥就嚇瞭一跳,說:“你變瞭樣兒瞭,病瞭嗎?臉龐清瘦多瞭。哎呀,頭發十胡十子也白瞭!”伍子胥向他要瞭一塊鏡子,拿過來一照,就大哭起來,說:“天哪!我的大仇還沒報,怎麼已經老瞭!”東皋公一邊叫他安靜點,一邊把皇甫訥介紹給他,又對他說:“頭發十胡十子是你愁白的!這倒好,人傢不容易認出你來。”接著他們就商量過關的法子。第二天,天還沒亮,他們準備動身。
把守昭關的蒍越吩咐士兵們細細盤問過關的人,還要把他們照著畫像一個個地對照,才放他們過去。那一天,士兵們瞧見有人慌裡慌張地過來,已經疑惑他是個逃犯瞭。細這麼一瞧,果然是伍子胥。他們就把他逮住,拉到蒍越跟前。蒍越一見,就說:“伍子胥,你想瞞得過我嗎?”就把伍子胥綁瞭起來,準備解到郢都去。士兵們因為拿住瞭伍子胥,得瞭大功,亂哄哄地非常高興。這時候過關的人也多瞭。老百姓也都要瞧一瞧那個久聞大名的逃犯。他們說:“咱們為瞭他,出門多不方便。如今把他逮住瞭,咱們以後過關就不再那麼麻煩瞭。”
呆瞭一會幾,東皋公來見蒍越,說:“聽說將軍把伍子胥逮住瞭,我老頭子特地來道喜。”蒍越說:“士兵們拿住一個人,臉龐倒是真像,可是口音不對。”東皋公說:“讓我對對畫像,就看出來瞭。”蒍越叫士兵把他拉出來。那個伍子胥一見東皋公就嚷起來,說:“你怎麼到這時候才來?害得我莫名其妙地受著欺負!”東皋公笑著對蒍越說:“將軍拿錯瞭人啦。他是我的朋友皇甫訥,跟我約好在關前見面,一塊兒出去玩兒。怎麼把他逮瞭來吶?”蒍越連忙賠不是,說:“士兵們認錯瞭,請別見怪!”東皋公說:“將軍為朝廷捉拿逃犯,我怎麼敢怪您吶?”蒍越放瞭皇甫訥,又叫士兵們重新留神查問過關的人。士兵們那一十十團十十高興變成瞭一場空,嘟嘟囔囔地說:“早就有好些人出關瞭。也許真的伍子胥混在裡頭吶。”蒍越一聽,著起急來,立刻打發一隊兵馬追下去。
評:先來探討一下伍子胥和申包胥的這段對話。作者評說為“不顧大節,隻講私人十十交十十情”,我認為不盡然。在絕大多數的政治事件裡,是很難用一個對一個錯來給鬥爭的兩方來下定論的。每個人有不同的政治傾向,對同一事件的判斷會因為這種傾向而產生截然相反的兩種結果。就這個對話來講,如果站在維護國傢穩定,不發生戰爭的角度講,作者的說法是沒有錯的。但站在推翻暴政,還忠臣以公道的角度講,伍子胥的說法也是沒有問題的。所以,各位讀者對這個對話有著不同的看法也是很正常的。我再引申說一點,就是絕大多數人的傾向看法往往會造成社會輿論,而這種輿論就往往代表瞭當時社會對事件的評判,會推動著社會往輿論需要的方向發展。
晉國顯然是站在自己的利益上,為太子建出瞭一個餿主意。伍子胥在這件事上看得很清楚,指出瞭無論在道義上還是實際十操十作中這件事都是行不通的,由此可見日後他能幫助吳國攻入郢都絕不是偶然的,而是能力使然。利令智昏,太子建做出瞭錯誤的選擇,最後身亡怨不得別人。
中國的老百姓往往是不會思考政治上的對錯一類的事情的。他們的判斷標準往往比較簡單,一是反對暴政,二是同情和幫助弱者,所以東皋公和皇甫訥幫助伍子胥被絕大多數的中國人看作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實際上,日後伍子胥幫吳國入侵楚國,必然會對這些人產生影響,而他們對這種影響基本是不予考慮的。當下的事當下做決定,誰又能想得到日後那麼久遠的後果呢?遵守大的原則,不做違心的事就已足夠;世事在不斷的變化,慮萬世之事大抵也隻會給後人留下笑話的把十柄十罷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