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與公孫醜(上)(40)自求多福

接下來,孟子又引用瞭《詩經•豳風》中周公所著《鴟鴞》的詩句——“迨天之未十陰十雨,徹彼桑土(音杜,桑樹之根)”,以及孔子對這詩的評論——“為此詩者,其知道乎!能治其國傢,誰敢侮之”,以闡明孟子貴德、尊士、賢者在位、能者在職、明其政刑等政治思想和主張是繼承周公、孔子之學,是有所根據的,強調他自己這個主張是正確的,是顛撲不破的。

周公作這首詩,是借小鳥營巢護居的情形,來說明治國的道理。有一種很會營巢的小鳥,在風雨還沒有來的時候,就去把柔韌而帶有濕土的桑根皮銜來,纏結補葺巢上通氣和出人的孔道,以防風雨來襲時把窠巢弄壞。經過這鳥巢下的人們,看到這種努力工作的十精十神和態度,就不會輕視而任意捉弄這些鳥。我們現在常用“未雨綢繆”的成語勸人凡事要事先做好準備,就是從這首詩來的。所以孔子讀瞭這首詩以後,就評f論說:作這首詩的人,真是深懂治理國傢的原則和方法,如果用這個道理來治理國傢,誰還敢再對你有侵略的企圖呢?

換言之,孟子在無形中說,這個治國之道就是貴德、尊士、賢者在位、能者在職,然後明其政刑。那麼其他大國也要有所顧忌,就如經過鳥巢下的人,不敢看不起這隻小鳥一樣。

接著孟子的筆鋒一轉,針對當時的齊國現狀發表言論:現在你們齊國也可以說是國泰民安的閑暇之時,可是在這樣正可大有作為的時候,本應該未雨綢繆,明其政刑,而你們齊國上十上十下十下卻因為繁榮安定而昏陶陶地麻痹瞭,懶惰、傲慢、自大、優越感,一味地貪圖安樂享受。這也就是以前提過蘇秦為趙合縱說齊宣王中所描寫的:“其民無不吹竽鼓瑟、擊築彈琴、鬥雞走犬、六博繪跔者……車轂擊,人肩摩,連衽成帷,舉袂成幕,揮汗成雨,傢敦而富,志高而揚。”最後應是“”高氣揚,大概蘇秦為瞭討好齊宣王,而把“”字換為“”字--完全一派驕、奢、十婬十、逸的氣象。

當時豈止齊國情形如此,我們翻開歷史一看,每一代在開創的時候,都是從艱難困苦中奮鬥出來的;到瞭第二代或第三代子孫的手裡,就慢慢不行瞭。政治安定、經濟富庶、社會繁榮之後,逸樂就來瞭,這就開始走向衰敗瞭。

—般傢庭也是如此,祖父那一輩,天寒地凍時尚且赤瞭雙腳,鼻尖被凍得紅紅的,手執鋤頭,在田裡一鋤一鋤地翻土松泥,準備春來播種。到瞭他的兒子這一代,雖然由種田的父親培育上瞭大學,但親眼看見父親的辛勤勞苦,也許自己也下田幫過一些小忙,還知道賺錢的艱辛,所以生活樸實,也努力振興傢業,繼續置產。可是到瞭孫子的一代,在富裕的環境中長大,已不知祖輩、父輩的辛勞艱苦,於是“般樂怠敖”的十毛十病都出來瞭。到他的下一代,不但汽車要最時髦的,還要年年換新,吃喝嫖賭樣樣都來,於是就走向瞭衰敗。也許傳到第五、六代,差不多又要頂著寒風冷雨,佝僂著在田地裡揮鋤頭、踩泥巴瞭。人世間之事,總是這樣反復輪回。

這都是人類的一種惰十性十,傢庭、社會、國傢政治,都在這一惰十性十下循環起伏,十十交十十替興衰。所以孟子在後面說“憂患興邦,安逸亡身”,又說“人則無法傢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恒亡”,一個國傢,沒有內憂外患,沒有困難,就容易滅亡瞭。傢庭、個人事業,又何嘗不是如此?

孟子指出齊國這種“般樂怠敖”的風氣會為將來招致禍害,所以他到瞭齊國力勸齊宣王行王道,不是沒有理由的。他在這裡對齊國所作的評論,就說明齊國該行王道的原因瞭。

於是他下瞭一個定論,也在人生哲學上給後世一個重要的啟示,就是“禍福無不自己求之者”。個人、傢庭、國傢、世界的災“”,未必是神力所降;至於“”,也不是上天所賜,都是自己造成的。由此看來,有人會說孟子不信神,不信上帝,不信菩薩。孟子究竟信什麼?他是有神論或無神論,我們暫且不論,但是孟子這句話正是世界上任何宗教所奉行的最高宗教哲學。你信上帝而不做善事,上帝也拿你沒辦法,上帝與你接不上線的;信佛的,就姑且算是唯心吧,但明明說心即是佛,此心不正、不善,求菩薩也是枉然。

撇開宗教不談,福與禍,不是外來的,的確都是自己求來的,求福則得福,求禍則得禍。行仁則是求福,不仁則會招禍,這是孟子此處的看法,也是今古不移的定論。

《孟子與公孫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