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反復換過幾次帕子,熱度卻仍是燙手,嘴唇亦是燒得幹燥。展昭用帕子沾瞭茶水,細細在她唇上敷瞭敷,潤澤脫皮的地方。

感受到唇邊的清涼,莫研微微動瞭一下身子,低低喃喃道:“爹爹……爹爹……爹爹救我……”

又是這四個字!展昭一震,看她眉頭緊皺,神情痛苦,不知是病中難受,或是被夢魘住,又或是兩者兼而有之。上次發燒時亦是如此模樣,平日裡總是見她笑嘻嘻的時侯多,卻幾乎未曾見過她這般痛苦,“小時受過重創,鬱結於心”公孫先生說過的話復浮上腦中,展昭深顰眉頭——她幼時究竟經歷過什麼樣的事情,才會被這揮之不去的夢魘纏繞上?

“爹爹救我……救我……”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微不可聞,然後消失,意識復陷入沉沉的黑暗之中。

室內靜悄悄的,偶爾能聽見窗外雪塊從屋簷上落下的聲音,展昭半靠在床邊,時不時試下莫研額頭的溫度,盡管倦容滿面,目光卻仍舊溫柔明亮。

莫研醒時已是第二日,喝藥後燒已退下。她披上夾袍推開窗子,一股冷風灌進來,昏沉沉的腦子頓時清醒瞭許多。大雪初停,滿院的雪映著日頭直耀眼睛,從房門到院門口,幾行或清晰或模糊的腳印映入她眼中。

她端詳著那幾行腳印,嘴角彎起,在心中默默數著:馬大嫂、馬大哥、公孫先生,還有展大哥。看腳印的清晰程度,展大哥在雪停後又來瞧過她,大概是清晨時分吧,可惜自己當時還未醒。

合攏窗子,莫研復蜷回被衾中,馬大嫂告訴過她,王朝許她在傢中休息幾日。她朝床頂長呼口氣,終於是不用再去巡街瞭,哪怕是幾日也是好的。昨日那婦人懸梁的情景猶在眼前晃蕩,雖然馬大嫂告訴過她那婦人未死,可她還是將信將疑,總覺他們是為瞭哄著她才編的瞎話。

屋內靜得令人歡愉,隻是略略無聊些,莫研翻瞭幾次身,怎麼也睡不著,隻好豎著耳朵聽外頭的動靜。舊時在傢,二哥哥常要她閉上眼睛練耳力,她嫌悶,總是偷偷睜開眼睛。現下,倒是個解悶的法子。

鳥兒拍打翅膀的聲音。

雪自樹梢落下砸在地上的聲音。

遠遠的,還能聽到從東角門傳來的隱約人聲,可惜聽不清說些什麼。

極近極近,院門發出吱嘎一聲,有人推門進來——

展大哥?不是,來人腳步滯重,顯然不會武功;馬大嫂?也不是,並非女人步伐;公孫先生?應該也不是……莫研閉著眼睛,一徑瞎猜,直到來人扣響房門。

“小七!小七!”房門被敲得很有韻律,那人自言自語:“……是這裡吧?”

六斤!不對,應該是寧王。

“等等……等等!”躺在床上見客總是不妥,莫研隻好穿上夾袍,下得床來,將門拉開。

“你……”寧晉乍見她的模樣,愣瞭愣,忘瞭原本要說的話,奇道:“你病瞭麼?”

莫研好面子,若說病瞭,料他還得問怎麼病的,說出來實在有些丟臉,幹脆就搖搖頭:“哪有,我好好的。”

偏偏寧晉一眼就瞥見她額上的青紫,未想太多,伸手上前就要摸,莫研不知何意,警覺地偏頭躲過。

“怎麼瞭?”她奇怪道。

寧晉皺眉:“這麼大塊青,又撞哪裡瞭吧。”

“什麼叫又……”莫研自己伸手摸瞭摸,疼得齜牙咧嘴,隨口胡謅道:“早起沒留神,撞門上瞭。”

寧晉極其鄙夷地盯瞭她一眼,自顧在桌邊坐下,忽然換上一副興師問罪的臉面:“你上回不是和我說初九走麼?怎麼初七就走瞭?”

莫研撓撓耳根,滿臉疑惑地坐下:“我說初九麼?”

“是啊。”寧晉斬釘截鐵。

“哦……那就是我二哥哥又改日子瞭,我當然隻能聽他的。”

“那你怎麼也不與我道一聲?”

莫研一點也不覺理虧,道:“你在宮裡,我又進不去?”

“你……”寧晉氣結,卻也找不出話來回她。初九那日他一早就來開封府,還準備瞭些東西,預備送與莫研,哪知卻聽人說他們一行人初七便已離去,令他氣惱不已。眼下見著莫研,她又是理所當然的樣子,倒像是自己活該一般。

“那你怎麼又回來瞭?”他隻好問。

莫研又撓撓耳根,想瞭半日,才道:“說來話長,太麻煩,還是不說瞭。”

聞言,寧晉深吸氣,再緩緩吐出,暗自告誡自己:這丫頭自來如此,若與她計較,實在不值。也難怪寧晉氣惱,他原以為她真的回瞭蜀中,於是帶著吳子楚也往蜀中去,在路上也未遇見她,他百無聊賴地在蜀地溜達瞭一大圈,方才回京城來,卻又聽說莫研早就回瞭京。

莫研並不知他去過蜀中,還以為他一直在宮裡頭待著,眼珠子骨碌碌打量他一圈。因雪初停,為瞭防寒,寧晉此時披瞭件黑狐裘,又圍瞭貂鼠風領。她不由嘻嘻笑道:“看來還是宮裡頭的東西好吃,幾日不見,你胖瞭這麼許多。”

“是幾日麼?”寧晉不滿,眉毛止不住地要立起來,想想好似該氣惱的並非此處,轉而道:“我整日裡奔波勞累,何嘗胖過!”

她奇道,“怎麼呆在宮裡還得奔波勞累麼?”

“……”寧晉不想說出自己曾為瞭找她去過蜀中,隻好不耐地揮揮手道:“宮裡頭的事,你不懂。”

莫研聳聳肩,不置一詞。

看她不說話,寧晉瞥瞭她幾眼,見她穿得單薄,面色又微微發青,顯是氣色不好,瞧上去倒比上次重傷初愈時更加瘦弱,忍不住道:“你好好的當捕快,怎得把自己折騰成這般模樣。”

“你以為捕快好當!”莫研垂頭喪氣道,忽得想到一事,腆著臉笑問道:“路上不好走,你定是乘馬車來的吧?”

寧晉點頭:“怎麼?”

“馬車借我用用,可好?”

莫研極想去豆腐坊瞧瞧那婦人究竟是否已救回,可一來她膽子小,若要她自己上門去,她定是不敢;二來高燒才退,她身上也沒什麼氣力,若有馬車可乘,自是再好不過。

《一片冰心在玉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