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鐘躍民的轉業問題一直拖到1984年,這一年中國政府宣佈裁軍100萬,使他看到瞭希望的曙光。

春天,鐘躍民接到瞭去軍事學院進修的通知,他發現張海洋的名字也列在正營職進修人員的名單上,這已經表明瞭上級的意圖,盡管要有大批的軍官轉業,但鐘躍民和張海洋還是要留的人員,不然不會送他們進院校深造。鐘躍民認為他的命運已經到瞭一個轉折點上,如果自己去軍事學院進修,那麼回來後隻能死心塌地在部隊幹一輩子,再想轉業,恐怕不會有機會瞭。鐘躍民決定抓住這個機會,轉業回北京。因為營職軍官想走的並不多,政治部正頭疼轉業幹部的工作不好做呢,這會兒要求轉業還顯得鐘躍民的姿態很高,有點兒主動為國傢分憂的意思。

在軍司令部大樓前,張海洋從大樓裡走出來,兩個哨兵向他敬禮,他匆匆還禮,沿著軍部大院的水泥路向宿舍走去,時時向迎面而來的軍官和士兵還禮。鐘躍民開著一輛敞篷吉普車從後面追上來,他猛拐方向盤,吉普車橫在張海洋面前。

張海洋驚喜地問:“躍民,你好久沒來瞭,今天怎麼想起找我瞭?”

鐘躍民說:“我到軍務處辦事,順便來看看張參謀。”

“罵我呢是不是?司令部參謀一大把,咱不過是個聽喝兒的,比不瞭你鐘大隊長,特種偵察大隊你說瞭算。”

鐘躍民單刀直入地說:“聽說瞭吧?這次要裁軍100萬。”

“當然,這誰不知道,你小子肯定又有想法瞭。”

“舊事重提,還是轉業的事,這次裁軍可是個機會。”

張海洋沉吟道:“你知不知道,這次去軍事學院進修人員裡有咱倆?”

“我知道,正因為這一點,我才決定轉業。對你我來講,現在是咱們人生的一個分水嶺,一旦去進修,就意味著從此一輩子做個職業軍人,再回頭是不可能瞭。要是現在就轉業,很多事還可以重新開始。”

張海洋說:“躍民,這個問題我考慮考慮,行嗎?”

鐘躍民嘲諷道:“你還真想當將軍?以後沒有仗打瞭,部隊已經沒得玩啦。”

張海洋想瞭想說:“嗯,有道理,你這一說我的心也活動瞭。這次裁軍倒是個機會,要不然部隊也不會放人,你決定瞭嗎?”

“我的決心已定。”

“躍民,你容我再想想。”

“那你就想吧,我已經把轉業報告交上去瞭……”鐘躍民一踩油門,吉普車箭一樣躥出去。

張海洋愣瞭一下,突然大喊:“躍民。”

鐘躍民猛地剎住車,汽車輪胎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張海洋說:“你走瞭,我也沒意思,不如一起走,我馬上寫轉業報告。”

“你可想好瞭,沒人逼你,別到時候後悔。”

“我已經想好瞭,轉業,回北京。”

鐘躍民和張海洋的轉業報告很快就被批準瞭,幹部處的人正為這麼多不願轉業的軍官忙得焦頭爛額,尤其是一些來自農村的軍官,盡管轉業後可以在縣城安置工作,但他們仍然不願意轉業,這部分人的工作很難做。鐘躍民和張海洋都是內定不予轉業的軍官,他們在這時交上瞭轉業報告,幹部處的人松瞭一口氣。不管怎麼樣,這下又多出瞭兩個能留下的名額,他們的工作也好做一些。幹部處的王處長分別找鐘躍民和張海洋談過話,也象征性地挽留瞭一下,鐘躍民一口咬定他要求轉業的動機是考慮到國傢的困難,自己在部隊也受瞭十幾年教育,理應為國傢分憂才是。王處長才不相信他的鬼話,鐘躍民鬧轉業也不是一年兩年瞭,政治部誰不知道?不過王處長還是挺感謝鐘躍民和張海洋的,他們主動要求轉業畢竟減輕瞭幹部處的壓力。

在北京的復轉軍人安置辦公室,鐘躍民、張海洋穿著摘去領章的軍裝站在接待廳裡,他們正和一些從各軍兵種轉業復員的軍人交談。

鐘躍民看看表,不耐煩地說:“等瞭40分鐘瞭吧,怎麼還不叫咱們?”

一個穿海軍軍裝的轉業軍官說:“你才等40分鐘就不耐煩瞭?我都等1個多小時瞭。沒轍,到瞭這兒咱歸人傢管,你還別有脾氣。”

張海洋說:“躍民,咱們這兵種幾乎沒什麼專業能和咱對口,也就是公安局刑警隊能搭上點兒邊,要分咱們去公安局,你去不去?”

“不去,我要做個自由自在的公民,不能剛脫瞭軍裝又換上警服,那我轉業幹嗎?”

張海洋說:“我倒想去,當警察也不錯。哥們兒,以後你要犯瞭事,我來撈你。”

“操,你他媽盼我點兒好成不成?要去你去,反正我不去。現在改革開放瞭,能幹的事多瞭,復轉辦要是沒有合適的工作,我就擺攤兒當個體戶去。”

“別扯淡,你一個正營級幹部去當個體戶?”

辦公室裡的工作人員在喊:“鐘躍民、張海洋來瞭沒有?”

兩人答應著走進辦公室,一個工作人員過來和兩人握手:“恭喜二位,公安局看瞭你們的材料,很感興趣,說歡迎你們這些老偵察兵去刑警隊工作。怎麼樣,二位對這個工作滿意嗎?”

張海洋說:“我願意去。”

鐘躍民問道:“還有別的工作嗎?”

“暫時沒有,這個工作你要是都不滿意,就隻好再等瞭。當然,你也可以自己去聯系單位,如果有單位願意接收你,我馬上給你辦手續。”那個工作人員說。

鐘躍民說:“算瞭,你們別麻煩瞭,剛才我看見你們門口有個煎餅攤兒,生意還挺紅火,這手藝我也會,不成我就擺個煎餅攤兒。”

一個正在旁邊填表的姑娘抬頭看瞭鐘躍民一眼,又低下頭去。

工作人員說:“鐘大隊長,你要擺煎餅攤兒也別到我門口來,到時候領導說我們工作沒做好,讓一個正營級軍官去擺攤,我們可負不瞭這責任。”

“行,不在你們門口擺,我去他們公安局門口擺。”

張海洋說:“躍民,你不去是孫子,以後我還有免費早點瞭呢。”

工作人員遞過一份表格:“張海洋同志,請你填一下表。”

張海洋開始填表。

鐘躍民說:“海洋,我先回去瞭,咱們再聯系吧。”

“躍民,你小子別想起一出是一出,有事兒和哥們兒商量著點兒,我會給你打電話的。”

鐘躍民正在復轉辦的大門外取自行車,忽然發現剛才在辦公室裡填表的姑娘也在取車,鐘躍民禮貌地向她點點頭,姑娘嫣然一笑。

鐘躍民奇怪地問:“你笑什麼?”

姑娘笑著說:“你真逗,一個正營級軍官要去擺攤兒賣煎餅,你是說著玩的吧?”

“我幹嗎說著玩?哪天我一高興還真去擺攤兒,靠勞動吃飯,這不丟臉,誰規定營級幹部就不能當個體戶?”

姑娘說:“你真不是開玩笑嗎?”

“得,看來你也有興趣,那我歡迎你入夥,咱們成立個煎餅托拉斯怎麼樣?將來做大瞭,咱再增加出口業務,讓煎餅走向全世界。”

姑娘笑彎瞭腰:“你可真能侃……”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鐘躍民,你叫什麼?”

“我叫高玥,南海艦隊通信總站的,剛復員。”

鐘躍民問:“怎麼樣,分到工作啦?”

高玥回答:“哪兒呀?連你們轉業軍官都沒什麼合適的工作,就別提我們這些當兵的啦。對瞭,公安局不是挺好的嗎,你幹嗎不去?”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轉業嗎?理由很簡單,讓別人管夠瞭,想過一種自由自在的生活。也就是說,除瞭要遵守國傢的法律法規,別的我就不想受人管瞭。”

高玥笑瞭:“你倒是很灑脫,我還沒見過你這樣的軍官。”

鐘躍民故作嚴肅地說:“當瞭十幾年兵,也該讓我過過老百姓的日子瞭。既然國傢安置工作有困難,咱就體諒一下,自謀職業。”

“覺悟還真高,不愧是受黨教育多年的幹部。”

“不好意思,離黨和人民的要求還差得很遠。”

高玥捂著嘴笑:“還跟真的似的。”

鐘躍民說:“現在沒有什麼轉業幹部和復員戰士之分瞭,咱們都算待業青年吧,你我同病相憐啊,我決定收你入夥啦。”

高玥反問道:“我說過我要入夥嗎?”

“反正你也沒分到合適的工作,可以先入夥幹著,等有瞭好工作再走唄。”

高玥想瞭想說:“你這想法倒是挺好玩的,有點兒驚世駭俗的味道,我倒真想試試,可我有條件。”

“瞧瞧,這還沒入夥呢,就先提條件,你當兵時也這麼和領導講價錢?好,你先說說看。”

“我的條件是,不許欺負人。”

“這沒問題,還有嗎?”

高玥說:“既是合夥人,你我的地位就是平等的,別在我面前自稱是領導。”

“官兵平等,這是咱們軍隊的優良傳統,這也沒問題。”

高玥一下子抓住他話的毛病:“不都是待業青年嗎,哪來的官和兵?你不要總想著你的軍官身份,現在你隻是一個普通老百姓,別和我擺軍官架子。”

“行,咱就來個墳頭兒改菜園子——拉平啦,關於合夥的具體問題,咱們找個時間再談,我給你留個電話號碼。”

鐘躍民轉業回北京的消息使袁軍和鄭桐很興奮,大傢十幾年沒在一起瞭,每年休探親假也很難湊在一起,往往是這個剛走,那個才回來。現在大傢終於可以在一個城市裡生活瞭。

袁軍已經和周曉白結瞭婚,周曉白從軍醫大畢業後被分配到北京某部醫院,袁軍也於1年前被調入北京的總部機關工作,比起在野戰軍,他現在的工作輕閑多瞭。

鄭桐和蔣碧雲已經結婚好幾年瞭,孩子都3歲瞭,夫妻倆的工作也很穩定,日子過得心滿意足。

相比之下,鐘躍民的生活就顯得有些落魄,三十幾歲瞭,還獨身一人,多年來他的工資一部分寄給瞭吳滿囤的父母,剩下的就糊裡糊塗地花掉瞭。當瞭十幾年軍官卻沒有一分錢積蓄,幸虧轉業時發瞭幾千元的轉業費,不然可真是窮光蛋瞭。

袁軍和鄭桐在一傢餐館為鐘躍民接風,大傢圍坐在餐桌前,都很興奮。袁軍和周曉白穿著新式軍官制服;鄭桐戴著白框眼鏡,西服革履,一副儒雅學者的派頭;蔣碧雲穿著西服套裙,是典型的職業婦女形象;隻有鐘躍民穿著一身洗白的老式軍裝,顯得很寒酸。

袁軍舉杯提議道:“躍民剛轉業回來,咱們為他即將開始新生活幹一杯。”

大傢幹杯。

鐘躍民笑道:“行呀,哥兒幾個都混出來瞭,袁軍也調到總部瞭,在傢門口當兵,這要放在以前連想都不敢想,周曉白是總院的主治醫生,鄭桐兩口子都成瞭知識分子,混得都比我強,我現在連個工作都沒有呢。”

周曉白安慰他:“你別這麼說,這不是剛轉業嗎,新生活還沒開始呢,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大傢都會盡力的。我就不信,咱們中間最優秀的人會找不到工作。”

鄭桐開玩笑道:“袁軍,聽聽你老婆把躍民誇的,你心裡這會兒是不是酸溜溜的?”

蔣碧雲制止道:“你瞎說什麼,有這麼開玩笑的嗎?”

袁軍說:“沒事兒,我們哥兒幾個開玩笑慣瞭。再說瞭,要不是躍民當年發揚風格,哪還有我什麼事兒?這個周曉白,我看隻有躍民能治她,要是躍民當她丈夫,每天讓她打洗腳水她都幹,哪像我,在傢沒地位,什麼事都是她說瞭算,連煙都不讓抽。”

周曉白用筷子打瞭袁軍一下:“住嘴,又胡說八道,你再說我就真和躍民重溫舊夢去,反正他還沒結婚呢,喂,躍民,你說呢?”

鐘躍民說:“沒問題,他要敢欺負你,你就來找我,我傢大門永遠敞著,隻要是年輕女性,我一律歡迎。”

蔣碧雲笑道:“鐘躍民還這麼流氓。”

周曉白指著鐘躍民說:“你以為他們是誰?當年在冰場上都是有名的流氓,尤其是鐘躍民,見女孩子就追,嘴還特貧。”

鄭桐說:“躍民,我們單位新分來一批大學生,其中有幾個妞兒長得還行,要不要我給你介紹一個?”

蔣碧雲說:“鄭桐,你可別把好端端的女孩子往虎口裡送,誰跟他誰倒黴。”

鐘躍民表示同意:“還是蔣碧雲瞭解我。”

鄭桐說:“即使是老虎,不是也得喂食嗎?我不能眼睜睜看著老虎餓死。是老虎就得吃肉,你總不能弄點兒窩頭拌白菜幫子糊弄老虎吧?”

鐘躍民說:“沒關系,我這隻老虎反正是素慣瞭,白菜幫子也將就瞭。”

袁軍喝瞭一口酒,仔細品味著:“躍民,你沒覺得這酒的味道有點不對嗎?”

鐘躍民也嘗瞭一口:“這不是五糧液的味兒,是假酒。”

袁軍怒氣沖沖地對服務員喊:“去,把你們老板找來。”

鄭桐把筷子摔在桌上:“這假酒賣得比真酒價兒都高,真他媽黑瞭心瞭。”

鐘躍民沖服務員喊:“你們老板要是沒工夫來,我們就不等瞭,這頓飯的賬就由他付瞭。”

一個西服革履的男人從後面走出來:“各位先生們、女士們,有事好商量……”

老板的話突然停住,鐘躍民抬頭剛要說話,突然也愣住瞭:“寧偉……”

寧偉喊瞭一聲:“連長,鐘大哥。”他一把抱住鐘躍民。

鐘躍民扶住寧偉的肩膀仔細端詳著:“嗯,還是當年在偵察一連的模樣,變化不大,你小子怎麼當老板瞭?”

寧偉向服務員喊瞭一聲:“把這桌菜撤瞭,重上一桌。大哥,我復員的時候已經沒什麼好工作瞭,這些年復轉軍人太多,根本安排不過來。我和親戚借瞭點兒錢,開瞭這麼個飯館,生意一直不怎麼樣,湊合混吧。大哥,你怎麼也轉業瞭?”

鐘躍民說:“我不是和你說過嗎,軍隊不是養人的地方,大傢早晚都要走,你比我早走幾年,就當瞭老板,我是回來晚瞭。”

鐘躍民記得寧偉當兵的時候,是個很寡欲的人,他不喜歡和戰友們聊天閑扯,也從來沒見過他和別人玩撲克牌、下象棋,說不上他有什麼業餘愛好。這次和寧偉意外重逢,鐘躍民倒是發現寧偉也有瞭一些變化,他居然也會玩瞭,有時去泡泡酒吧,有時還會去一些涉外飯店玩保齡球。鐘躍民也問過寧偉有沒有女朋友,寧偉老老實實地回答,交過幾個女朋友,每次交往都沒有超過1個月。鐘躍民估計這是由於他的性格所致,女孩子可能不太喜歡這種性格的男人。

在一個涉外飯店的保齡球館裡,寧偉手拿保齡球在教鐘躍民擲球,鐘躍民連擲3個球,都是滿分。他一點兒也不覺得保齡球有什麼好玩的,洋人們總是把一件很簡單的事弄復雜,不就是把球扔出去砸幾個木瓶嗎,幹嗎還非得換鞋?

寧偉稱贊道:“不愧是老偵察兵瞭,手法真準。”

鐘躍民不屑地說:“你們這些當老板的就玩這個,有什麼意思?”

“大哥,這你就不懂瞭,這是上流社會的運動,你可以不喜歡,可你不能不會玩,不然會被別人笑話。”

“扯淡,我是個當兵的,又不是什麼上等人,你帶我來這兒幹什麼?”

寧偉說:“你好幾年沒回北京瞭,不知道北京的情況,現在發財的人不少,有瞭錢總得有地方消費,所以什麼時髦玩什麼。聽說現在正在建高爾夫球場,等建好瞭,有錢人就該奔那兒去瞭。”

鐘躍民四處張望著:“來這兒的都是有錢人?還真看不出來。”

寧偉指著旁邊一條球道上一個正在挑選保齡球的人低聲說:“看見那個人瞭嗎?渾身上下都是名牌,手上那塊表至少值幾萬,這是真正的有錢人。”

鐘躍民看著那人:“就他?真他媽邪瞭,如今的有錢人是這模樣?咦,這人我怎麼看著眼熟?”

那人抬起頭來,和鐘躍民的目光相遇,他臉上露出瞭驚訝的神色,放下球匆匆走過來:“你是……鐘躍民?”

鐘躍民也認出瞭他:“你是李援朝?”

李援朝興奮地說:“真的是你,鐘躍民。”

鐘躍民笑瞭:“我的天,你還活著?”兩人熱烈地握手。

李援朝摟著鐘躍民的肩膀說:“咱們得好好聊聊,多少年沒見瞭?”

“從1968年分手到現在,17年瞭。”

李援朝把鐘躍民和寧偉帶進飯店的咖啡廳裡,他輕車熟路地向服務員打瞭個響指:“3杯咖啡。”

鐘躍民沒進過這樣豪華的場所,轉業之前他曾認為自己是見過世面的人,從小在北京長大,北京城裡最高級的場所不過是位於養蜂夾道的高幹俱樂部,鐘躍民曾經隨父親去過那兒幾次。誰知離開北京這些年,北京的變化竟這樣大。別的不說,就是眼前這座涉外飯店的豪華程度就讓鐘躍民感到自慚形穢。

服務員端來咖啡和對咖啡用的鮮奶,鐘躍民把咖啡杯放在一邊,端起盛鮮奶的容器喝瞭一口。

李援朝寬容地笑瞭笑:“躍民,看你這身衣服,是剛從部隊轉業吧?”

鐘躍民自嘲地說:“土包子一個,這些年當兵都當傻瞭。不說這些,援朝,當年我聽說你們一夥人全進瞭局子?”

李援朝說:“能不進去嗎?畢竟人命關天,幸虧是小渾蛋惡貫滿盈,不然我們誰也別想出來。不過,平心而論,我當年雖說敢折騰,但畢竟沒有殺人的膽子,隻是人多手雜,一動起手來就控制不住局面瞭。”

“後來怎麼又把你們放瞭。”

“有幾個原因:第一,我們事先和公安局聯系過,公安局同意我們協助警察捉拿小渾蛋;第二,當時公檢法系統都處於半癱瘓狀態;第三,法不責眾,幾十號人都動瞭手,更何況當時的參與者都是幹部子弟,都有盤根錯節的社會關系,這難免會形成一股對司法的幹預力量。即便如此,我們幾個主犯還是進瞭一年的學習班,和拘留差不多,這件事70年代末被公安局平反瞭,我從學習班出來後,就去當兵瞭,一幹也是十來年。”

鐘躍民問:“你現在混得不錯嘛,在哪兒高就啊?”

李援朝遞過一張名片:“我是1980年轉業的,先在機關工作,去年正榮集團公司成立,我有點兒關系,所以進瞭正榮集團,這是我的名片。”

鐘躍民看看名片:“嗬,我說你怎麼這麼大的排場,你是總經理?”

“我們是國有資產公司,總經理也是國傢工作人員,你可別把我當成外國老板。”

寧偉對鐘躍民說:“大哥,我聽說過正榮集團,這是一傢很有實力的大公司。”

李援朝看看表站起來:“躍民,我的時間很緊,一會兒還有應酬,我先失陪瞭。你收好我的名片,如果你沒有找到更好的工作,可以到我們公司來,咱們找個時間再談,好,再見!”

李援朝告辭走瞭。

寧偉望著李援朝的背影說:“不愧是大老板,派頭就是不一般。大哥,這種公司一般人托關系都進不去,你可別放過這個機會。”

鐘躍民淡淡地說:“我暫時還沒這個興趣,再說吧。”

鐘躍民沒和父親商量就辦瞭轉業手續,此舉使鐘山嶽大為惱火,鐘山嶽希望兒子做一輩子職業軍人,這也是為瞭圓自己的夢。新中國成立後,地方需要大批幹部充實各級部門,由於鐘山嶽是軍隊幹部中少有的文化人,所以被迫脫瞭軍裝轉業到地方工作,當時他已經是副軍級幹部瞭。1955年軍隊授銜時,鐘山嶽在傢關起門來罵大街,要不是被組織強迫轉業,他應該能授個少將軍銜。本來鐘山嶽把希望寄托在兒子身上,他相信自己的兒子,這小子從小就膽大,鬼點子也多,是個當軍官的好材料,參加、指揮過多次特種行動,還立瞭二等功,就憑這些資本,鐘躍民將來在軍隊會前途無量。鐘山嶽萬沒想到這小兔崽子居然敢和他連個招呼都不打,就自己辦瞭轉業手續,等他告訴鐘山嶽時,已經生米做成熟飯瞭。

鐘山嶽無奈地想,兒子大瞭,他真是管不瞭瞭,這渾小子根本就沒把他爹放在眼裡,對自己的事想怎麼辦就怎麼辦,一點兒也沒有要征求父親意見的打算。不過兒子既然已經回來瞭,鐘山嶽也隻好認可瞭這個既成事實,他現在最擔心的是兒子腦子裡的怪念頭。按鐘山嶽的想法,一個營職轉業幹部,去國傢機關是他唯一的出路,但他覺得兒子似乎對這類工作沒有多大興趣。

鐘躍民回到傢剛坐在客廳裡,父親就盯上瞭他,老頭兒反正有的是時間,隻要兒子在傢,他就想和兒子聊天,他太孤獨瞭。

鐘山嶽問:“你的工作問題解決瞭嗎?”

“暫時沒有合適的工作。”

“別急,再等等看,總得有個合適的工作,我的離休工資夠咱們吃飯的,我看你還是進個國傢機關吧。”

鐘躍民說:“爸,我不想進什麼機關,我隻想過一種自由自在的日子,您看我當個體戶怎麼樣?”

鐘山嶽一聽就火瞭:“放屁,你是個營級幹部,怎麼能去當個體戶?”

“得,您別發火,要不我什麼都不幹,就吃您那份工資,日子長瞭您可別嫌我吃閑飯。”

“我寧可讓你吃閑飯,也不許給我丟人現眼。”

電話鈴響瞭,鐘山嶽拿起話筒:“喂,哪一位?”

話筒裡傳來一個姑娘的聲音:“請找一下鐘躍民。”

“他在傢,你稍等……”鐘山嶽捂住話筒,“你小子騙我,你不是說沒有女朋友嗎?怎麼女孩子找上門啦,你給老子好好交代……”

鐘躍民接過話筒:“我是鐘躍民,您是哪位?”

“我是高玥。”

“等等……”他捂住話筒,老爸,您是不是回避一下,要不您出去遛個彎兒?

鐘山嶽不滿地說:“女朋友來個電話就轟老子出去?你個混賬東西……”

“老爸,您行行好,您兒子臉皮薄。”

鐘山嶽嘟噥著出去瞭。

鐘躍民小聲說:“高玥,對不起,剛才我爸在旁邊呢,他要是知道我去擺煎餅攤兒,老爺子非扒瞭我的皮不可,你說吧。”

“我去工商局問過瞭,人傢不給咱們辦執照,說必須要有營業用房才行。”

鐘躍民說:“這不是廢話嗎,咱要有營業用房還擺攤兒幹什麼,早開飯館瞭,不管這麼多,沒執照也幹。”

“這樣……行嗎?”

“無產者失去的隻是鎖鏈,咱們怕什麼?滿街都是擺攤兒的,未必都有執照,咱們先幹起來。”

高玥說:“那就聽你的。”

鐘躍民和高玥的合夥協議是在一傢小飯館裡邊喝啤酒邊定下的。

鐘躍民認為憑自己的本事,別說開個煎餅攤兒,就是開個跨國公司也不在話下。和這種小丫頭片子合夥,基本上可以算是扶貧,既然是扶貧,她就不能和自己平起平坐。他大大咧咧地說:“煎餅攤兒投資不大,有輛平板三輪車,再弄個爐子、炊具什麼的就行瞭,關鍵是手藝。這樣吧,資金咱們各出一半,你那點兒復員費還沒花完吧?我負責攤煎餅,你負責收錢,利潤嘛,四六分成,我六你四。”

高玥眼裡不揉沙子:“哎,憑什麼你拿六成?”

鐘躍民耐心地解釋道:“我幹的是技術工種,你幹的是熟練工種,這就好比我是灶上炒菜的廚師,你是負責剝蔥剝蒜的小工,你能跟我比嗎?這裡面還有個技術含量的問題,按勞取酬是咱們社會主義的分配原則,你也受黨教育多年瞭,怎麼連這點兒道理都不懂?”

“鐘躍民,你可真是一點兒營長的風度都沒有,凈算計我們當兵的,幸虧不是打仗,不然我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你最好別來這套,不就是攤煎餅嗎,你能幹我也能幹,利潤五五分賬,你要不幹就拉倒。”

鐘躍民想瞭想說:“好好好,就這麼定吧,我吃點兒虧沒關系。唉,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高玥憤憤地說:“合作的前提是公平,別以為你腦子好使就給人傢做套兒,挖空心思地定些不平等條約。”

鐘躍民笑瞭:“小高呀,你還真不簡單,算賬時眼裡不揉沙子,我就喜歡你這樣的合作者。好,你通過考驗瞭,從今天起,你我就是合夥人啦。”

高玥笑吟吟地說:“你這傢夥腦子轉得太快瞭,我可要防著你點兒,省得一不留神讓你給算計瞭。”

“不像話,真不像話,這還沒幹呢,就互相算計上啦。”

煎餅攤兒第一天開張的時候,鐘躍民特地穿瞭件白色工作服,頭戴回民小白帽。他把煎餅車停在一條街道的路口,車上安瞭個玻璃閣子,玻璃上還真事兒似的用紅油漆寫瞭幾個阿拉伯文,以示這是正宗的清真食品,其實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那幾個阿拉伯文是什麼意思。

這是早晨上班時間,街上的行人漸漸多起來。鐘躍民手持鐵勺敲著餅鐺,顯得自我感覺良好,高玥正在數雞蛋,鐘躍民吼瞭一聲:“有吃煎餅的沒有?”

街上的行人被嚇瞭一跳,紛紛駐足觀看。

高玥小聲埋怨道:“你小聲點兒,怎麼跟強盜打劫似的?把人都嚇跑瞭。”

鐘躍民問:“小高,你吃早飯瞭嗎?”

“吃瞭。”

“那我還沒吃呢,現在我得練練手藝。”鐘躍民仔細攤瞭一張煎餅,然後幾口就吞進肚裡,他又攤瞭第二張,狼吞虎咽地吃掉。他拍拍肚子,似乎意猶未盡,又拿起勺子準備攤第三張餅。

高玥不滿地說:“你有完沒完?還沒開張呢,你倒吃瞭兩張瞭。”

“你還別心疼,等結賬時從我賬上扣。”

來買煎餅的人越來越多,鐘躍民有些手忙腳亂,攤出的煎餅總是破。他發現自己犯瞭估計上的錯誤,這種活兒看起來簡單,實際上還是得有點兒技術。

排隊的人不耐煩瞭:“哥們兒,你會不會啊?”

鐘躍民爭辯道:“我這是祖傳的,我們傢是正宗的回民,從西域過來的,隻不過很多年沒幹瞭,手有點兒生。”

高玥看不下去瞭,她把鐘躍民推到一邊,自己動手幹起來。她的技術很熟練,攤得又快又好,一會兒就把排隊的顧客都打發走瞭。

鐘躍民訕訕地收著錢,不吭聲瞭。

高玥笑著用手指彈彈他的腦門:“還是跟我學徒吧,就會神侃。”

張海洋穿著警服騎車路過這裡,他突然發現鐘躍民這身打扮,不由大驚,立刻跳下車一把揪住鐘躍民:“你他媽出什麼洋相?我以為你說說也就算瞭,沒想到你還真幹起來瞭,你他媽有病是怎麼著?”

鐘躍民把一份煎餅硬塞進張海洋手裡,嘴裡催著:“趕快掏錢……”

張海洋說:“我吃過早飯瞭。”

“那就再吃一份,我告訴你,以後不許在傢吃早飯,我這兒剛開張,你得來捧場。”

張海洋無奈地掏錢道:“我們分局就在前面,你怎麼跑到我們單位門口擺攤來瞭?”

鐘躍民得寸進尺說:“你和同事們說說,就說有個老戰友的買賣剛開張,都過來捧捧場。”

“你小子就給我添亂吧,這是無照經營,還敢跑到公安局門口來?”

“你們公安局管不著無照經營,你嚇唬誰呀?”

“那工商局總管得著你吧?不定哪天就把你這破攤兒給抄瞭。”

“海洋,我頭一天開張,你他媽可別方我。”

鐘山嶽正在院子裡練太極拳,這是他每天早上的必修課,已經堅持很多年瞭。鐘躍民手裡托著兩份煎餅進來向父親晃瞭晃,鐘山嶽連忙把套路匆匆走完,最後收式。

鐘躍民說:“爸,我給您買早點去瞭,您趁熱吃吧。”

父親接過煎餅:“還是兒子回來好,知道給老子買早點瞭。”

“爸,您還是找個老伴兒吧,總得有人照顧您呀,光靠小保姆可不行。怎麼樣,我給您介紹一個?我有個戰友他爸去世瞭,我看您把他媽娶瞭得啦。”

“躍民,你又找揍瞭是不是?還給老子介紹上對象瞭,你先把自己的事管好再說,三十多歲瞭,連個老婆都娶不來,還好意思說老子?”

鐘躍民說:“我倒用不著您操心,找個老婆還不容易。關鍵是您,您可是真正的困難戶,高不成低不就的,您這個歲數再挑人傢長相就有點兒過分瞭,能踏踏實實和您過日子就行瞭。”

鐘山嶽邊吃邊說:“你就拿老子開心吧,混賬話。”

小保姆聽見有人在敲院門,便走過去開門,來人是隔壁的李阿姨,李阿姨也是個老幹部,資歷比鐘山嶽還老。老太太一進門就亮開大嗓門:“鐘老啊,我來通知你一下,下午兩點去老幹部活動站,說是要給咱們傳達文件,你可別去晚瞭,要不我臨去之前喊你一聲?”

鐘山嶽忙說:“不用,不用,我還沒老糊塗呢,遲到不瞭。”

鐘躍民忙向她打招呼:“李阿姨來啦。”

李阿姨一見鐘躍民,好像想起瞭什麼:“躍民哪,我正要找你。”

“您說,什麼事兒?”

“剛才聽我傢紀紅說,你在大街上賣煎餅,是嗎?”

鐘躍民看瞭父親一眼,若無其事地說:“哪兒的事,她看錯人啦。”

鐘山嶽耳背:“什麼煎餅?”

鐘躍民連忙打岔:“我剛才不是給您買煎餅去瞭嗎。”

李阿姨卻不依不饒:“躍民哪,你可別蒙你李阿姨,我們紀紅看得清清楚楚,說你還戴著頂小白帽,一邊攤餅一邊吆喝,還自稱是正宗西域回民。不是我說你啊,你這不是出洋相嗎?一個堂堂的營職軍官去幹個體戶,這像話嗎?”

鐘山嶽終於聽明白瞭:“好哇,你還真幹上啦。我說你小子今天怎麼這麼勤快,早早兒的就出去瞭,說是給我買煎餅,鬧瞭半天是擺攤兒去啦。你還正宗西域回民?連他媽的祖宗都給改瞭,我揍你個沒出息的東西……”老頭兒抄起掃帚向鐘躍民沖過去。

鐘躍民見老頭兒來勢兇猛,連忙逃出瞭院子。

鐘躍民的煎餅攤兒已經開張兩個月瞭,他攤餅的技術已經很熟練,高玥在忙著收錢,買煎餅的人排起瞭隊,這使鐘躍民很受鼓舞。他在三輪車上還擺瞭一個木架子,上面擺滿瞭各種牌子的香煙,他的業務又擴大瞭,還兼賣香煙。

周曉白匆匆騎著車過來停下:“躍民,給我來兩份。”

鐘躍民贊許道:“曉白,還是你夠意思,來給我捧場。”

周曉白笑道:“那當然,煎餅攤兒我傢門口就有,要不是給你捧場,我何必跑兩站到你這兒買?前些日子我參加瞭一個醫療隊,到邊遠地區巡回醫療,袁軍也出差剛回來。”

“還得說是老朋友,就是夠意思,袁軍怎麼沒來?”

“買個煎餅還用兩個人?他在傢等著吃呢。”

鐘躍民不滿地說:“人傢鄭桐剛走,他傢離我這兒三站地呢,人傢才叫仗義。你看看你們傢袁軍,我這兒開張兩個多月瞭,這小子一次也沒來過。你告訴他,他要再不來,我可要打上門瞭。”

周曉白說:“我來不就行瞭,以後我天天來。喲,這位小姐是誰?”

鐘躍民作出一副陶醉狀:“明知故問,我女朋友唄。”

高玥笑道:“別聽他胡扯,我叫高玥,是他的合夥人。”

周曉白仔細看看高玥,說道:“你可要小心,這傢夥壞著呢,專騙小姑娘,他對你沒什麼不規矩吧?”

“暫時還沒有。”

“小心點兒沒壞處,你就當他是條齜著牙的老狼,隨時有可能撲過來。”

高玥笑瞭:“沒關系,我爺爺是打獵的。”

周曉白說:“那就好,我走瞭。”

鐘躍民問:“不再來兩份嗎?”

“你要撐死我啊,想打劫就明說。小心點兒,你沒有執照,當心工商局的人查抄你。”

鐘躍民滿不在乎:“沒事兒,你快上班去吧。”

周曉白騎車走瞭。

高玥望著周曉白的背影說:“這位女軍官和你關系不一般吧?”

“我們是中學時的朋友,她早嫁人瞭。”

“看得出,她對你挺有感情的。”

“別瞎說,她丈夫和我是哥們兒。”

“那也沒用,愛情可不講理智。”

鐘躍民奇怪地問:“你第一次見到她,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直覺唄。”

周曉白又匆匆趕回來:“躍民,快跑,工商局的人來瞭,正在查抄攤販,馬上就拐過來瞭。”

鐘躍民連忙收拾東西:“謝謝你,我馬上走。”

他和高玥蹬上三輪車就跑,兩人剛剛拐過路口,工商局的人就從另一個路口趕到瞭。

周曉白望著他們跑遠瞭,才松瞭一口氣……

鐘山嶽在院子裡打太極拳,鐘躍民和高玥把三輪車推進院子,高玥動手給鐘山嶽攤瞭一張煎餅,鐘山嶽收瞭式,接過高玥遞過的煎餅,坐在藤椅上吃起來。

鐘躍民又開始拿老爺子開心:“小高,你看我爸,思想轉變得多快,那天知道我賣煎餅,差點兒沒揍我,經過我耐心細致地進行思想工作,他老人傢終於有瞭可喜的轉變。”

高玥笑道:“躍民,別凈跟你爸耍貧嘴。”

老頭兒邊吃邊瞪瞭鐘躍民一眼。

“老爸,煎餅香嗎?那天您還要揍我,這哪兒像個受黨教育多年的老幹部?您兒子體諒國傢的困難,自謀職業,您非但不表揚我,還要打我,這是錯誤的。”

鐘山嶽吃完煎餅,又到鐘躍民的香煙架上拿瞭一盒萬寶路牌香煙。他點燃一支,自顧自地躺在藤椅上噴雲吐霧,不理鐘躍民。

鐘躍民抗議道:“爸,自從我幹瞭個體戶,您就沒買過煙,是不是逮住不要錢的煙瞭?還凈揀進口的抽。老爸,不是我不舍得,我是怕您抽慣瞭萬寶路,以後我轉行瞭,您怎麼辦?這就好比您山珍海味吃油瞭嘴,忽然讓您吃窩頭,您到時候肯定很難受,說不定還不許我轉行呢。”

鐘山嶽哼瞭一聲:“我早想開瞭,也懶得管瞭,我就不信你能攤一輩子煎餅,不信你把我的話放在這兒,你小子幹不瞭半年就該煩瞭。”

高玥安慰道:“鐘伯伯,我們不會永遠賣煎餅的,現在不是在等復轉辦分配工作嗎。”

鐘躍民說:“爸,就算我賣一輩子煎餅又怎麼啦,這不也是為人民服務嗎?”

鐘山嶽瞪起瞭眼:“你少和我耍貧嘴,別看老子吃瞭你的煎餅,抽瞭你的煙,還照樣揍你。”

“那是,要不怎麼說您是當爹的呢,隻要您不幹涉我的自由,我願意天天賄賂您。”

鐘躍民正在攤煎餅,高玥把一份煎餅包好,遞給一位老人。

一個農民打扮的攤販推著一輛手推車走來,車上放著一個用汽油桶改裝的烤白薯爐子,他四處看瞭一下,便放下車走到鐘躍民的面前,操著唐山口音說:“老哥,你把車往旁邊挪挪,這是俺賣烤白薯的地方。”

鐘躍民也操著唐山口音回答:“老鄉,這是俺賣煎餅的地方,俺每天都在這兒。”

“俺前天還在這兒呢,昨天俺媳婦來瞭,俺沒出攤,咋就成你的地方啦?”

鐘躍民說:“你賣烤白薯有執照嗎?拿出來給俺瞧瞧。”

“你賣煎餅有執照嗎?給俺瞧瞧。”

“咋沒有?俺是國營的。”

“你國營個鬼,都是進城做小買賣的,冒充啥國營的?給俺把地方讓開。”

“俺不讓,你敢把俺咋的?”

高玥在一邊捂住嘴笑得彎下腰。

烤白薯的終於火瞭:“敢咋的?俺一個電話叫幾個老鄉來,砸瞭你這煎餅攤,你信不?”

“俺兄弟是工商局局長,俺一個電話就叫他抄瞭你這烤白薯的爐子,你信不?”

烤白薯的急瞭:“你這人咋渾不講理?占瞭俺的地方,還跟俺犯渾。拿工商局局長嚇唬誰,你兄弟要是局局長,你還用賣煎餅?你走不走?”

“不走,看你敢咋的?”

烤白薯的動手推煎餅車:“不走?不走俺請你走,俺就不信治不瞭你。”

鐘躍民一把抓住烤白薯的推車的手,把他的四根手指向下一撅。

烤白薯的疼得大叫起來:“哎喲,你松手……”

鐘躍民笑道:“俺不松手,誰讓你欺負俺?俺不會打架,就會撅人指頭,看你能咋的?”

高玥笑著說:“躍民,你松開人傢,別把人傢手指弄傷瞭。”

“俺不,他得向俺賠禮道歉,要不賠俺兩塊烤白薯,俺就不松手。”

烤白薯的開始求饒瞭:“哎喲,老哥,你輕點兒,俺指頭快斷啦,你松開俺……”

“那你給俺烤白薯……”

街對面停下一輛出租汽車,司機下車走到煎餅車前:“哥們兒,來份兒煎餅。”

鐘躍民松開攤販的手,轉過身來,一愣:“你是……李奎勇?”

李奎勇驚喜地喊:“鐘躍民?”

兩人興奮地握手。

“躍民,咱們有十幾年沒見瞭吧?”

“可不是嗎,最後一次見面還是在陜北的石川村。”

李奎勇看看烤白薯的,問:“這是怎麼回事?”

鐘躍民笑著說:“我和他鬧著玩呢,他說我占瞭他的地方,還要帶幾個老鄉來砸我的攤兒,這像話嗎?好好的農民兄弟,怎麼一進城就學壞瞭?凈學黑社會欺行霸市。”

李奎勇上下打量著烤白薯的,說:“就你,還黑社會呢?你先把北找著再說,去去去,該幹嗎幹嗎去,還輪得到你欺行霸市,裝什麼孫子?滾……”

烤白薯的揉著手指推起車低聲嘀咕道:“俺還以為他也是俺河北地界的……”

鐘躍民、李奎勇、高玥都笑瞭。

李奎勇把鐘躍民拉到一個小飯館裡,要瞭一瓶二鍋頭酒、一碟花生米、一碟肉皮凍兒,他邊斟酒邊狐疑地問:“躍民,你是不是在部隊犯事啦?”

鐘躍民一口把酒幹瞭:“沒有,你怎麼會這樣想?”

“這不明擺著嗎,我記得你是1969年年底當的兵,在部隊幹瞭十幾年,怎麼著也得混個連長、營長的吧?怎麼退伍回來擺攤兒賣上煎餅啦,要不是犯事瞭怎麼會混成這樣?”

“沒犯事,是因為復轉辦分配的工作不理想,我又不想在傢吃閑飯,就先擺個煎餅攤兒掙點兒錢。我就不明白,怎麼人們一看見我們擺攤兒的,就認定我們是從監獄裡出來的?”

李奎勇說:“我記得你爸是副部長,你又是轉業軍官,我可沒見過你這種身份的人當攤販。”

“這沒什麼奇怪的,靠勞動吃飯又不丟人。”

“你可真是獨一份,我還是挺佩服你的,你從小就和別人不一樣。你還記得嗎?那時你老去我們院和我一起練摔跤,和我們胡同裡的孩子也玩得挺好。”

“記得,我還吃過你媽做的烙餅呢,你媽還好嗎?”

李奎勇神色黯然:“身體越來越不行瞭,隔三岔五地就得跑醫院,她又沒公費醫療,全靠我們兄弟姐妹湊錢瞭。”

鐘躍民問:“你成傢瞭吧?”

“孩子都4歲瞭,我是1979年從陜西辦回城的,為找工作跑瞭一年,托瞭不少人,最後才找瞭份開出租車的差事,如今是上有老下有小,日子過得挺緊。”

鐘躍民安慰道:“別著急,這都是暫時的,我現在不是還不如你嗎,咱們不能總是這樣。”

李奎勇感嘆道:“哥們兒,我這輩子是沒戲瞭,你看我們胡同那些和我一起長大的孩子,當爹的幹什麼,當兒子的就接什麼班,再怎麼蹦躂也蹦不出這個圈兒去。”

“奎勇,咱們‘老三屆’的人也有不少有出息的,你還記得鄭桐嗎?他和咱們一樣,也是剛上到初一就趕上‘文革’瞭,他可是靠自己考上的大學,咱們這些人隻能怨自己把時間荒廢瞭,到現在怨誰也沒用,隻能老老實實從頭幹起。”

李奎勇問:“你打算從賣煎餅幹起?”

“我也沒打算永遠賣煎餅,可機會總得慢慢尋找。”

李奎勇真誠地說:“哥們兒,現在我能幫你的,就是每天多帶幾個哥們兒來買你的煎餅,別的忙我實在幫不上。”

“這我已經感激不盡瞭,謝謝。”

高玥獨自坐在一個咖啡廳裡,手裡拿著一杯紅酒仔細端詳著。鐘躍民匆匆走進咖啡廳,他看見高玥便不滿地說:“我說高小姐,我忙著呢,你一個電話就把我叫來,也不說是什麼事,你是不是拿我當閑人瞭?”

高玥笑道:“你不就是個賣煎餅的嗎?又不是什麼領導幹部,你忙什麼?”

鐘躍民坐下:“你說吧,什麼事?”

高玥把一個牛皮紙信封扔到桌上:“這是你的分紅,明細賬也在裡面,你點一點。”

鐘躍民眉開眼笑:“噢,分錢瞭?我倒把這事給忘瞭,你該不會在賬上做手腳吧?”

高玥柳眉倒豎:“你說什麼?”

“哎喲,你別生氣,我開玩笑呢。”

高玥瞪瞭他一眼:“我怎麼也想象不出,你居然還當過營長,我真沒見過你這種沒正形的軍官。”

鐘躍民問:“復轉辦有消息瞭嗎?”

“上次分配我到一傢郊區的工廠,我沒去,後來就再也沒和我聯系過。”

鐘躍民顯得很有經驗地說:“找個合適的工作總要有點兒關系,不托托人恐怕不好辦。”

“我不是沒關系嗎,找不到工作也理所當然。可你是怎麼回事?有關系也不用,好像特別熱愛賣煎餅這一行。”

“那是因為我和你想的不一樣。首先你得搞明白一點,人為什麼要工作?這個問題不必唱高調,你要非說是為人民服務,那我隻能認為你不夠真誠。我隻知道人要吃飯,可飯不會從天上掉下來,你得去掙,工作的最基本目的是養傢糊口,這樣想就簡單瞭。”

“太直白瞭,我還不大習慣這麼直截瞭當。”

“你會習慣的,既然當高官和賣煎餅都是一種謀生手段,那我索性就選擇賣煎餅,因為賣煎餅比較省腦子。如果有人認為我賣煎餅丟人,那隻能說明他是個俗人。”

高玥說:“聽著倒是個道理,可我不能學你,真要賣一輩子煎餅,我恐怕連嫁人都成問題。”

“這更是俗人的想法瞭,其實你真正想的是嫁給什麼人的問題,如果僅僅是解決出嫁問題那倒好辦,願意娶你的人很多,譬如郊區的菜農娶瞭你,沒準兒還覺得高攀瞭呢,所以你得更正一句:要是賣一輩子煎餅,那麼嫁個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會很難。”

高玥不好意思地說:“我就那麼俗?”

“別不好意思,當個俗人也不錯。”

“討厭!躍民,問你個私人問題可以嗎?”

“除瞭工作的問題,別的最好不要問。”

高玥固執地說:“我就要問,你有女朋友嗎?”

“沒有,前半輩子戎馬倥傯,沒機會。”

“別這麼謙虛,我覺得你還不招女人討厭,有些羅曼史是很正常的。那位漂亮的女軍官看你的眼神都是一往情深的,你們之間一定有故事,講給我聽聽好嗎?”

鐘躍民皺起眉頭道:“小高,今天咱們談的是分紅,不是來談鐘某的羅曼史,你跑題瞭。”

高玥不依不饒地說:“我就是想聽。”

鐘躍民繃起瞭臉:“我想問你個問題,你……是不是愛上我啦?”

高玥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瞎說什麼呀,咱們認識才多長時間?不過,我倒是挺喜歡你的。”

“噢,那是一碼事。”

“不是一碼事,愛和喜歡程度不同。”

鐘躍民冷冷地盯著她:“好,就算不是一碼事,我是個男人,你是個女人,咱們之間互相喜歡,這裡面就有名堂啦,很多故事都是這麼產生的,那咱們下一步該幹點兒什麼瞭?總不能老是喜歡來喜歡去,不幹點兒正事?”

高玥臉上的笑容漸漸退去,嚴肅起來:“哦,你往下說,該幹點兒什麼?”

“很簡單,你不是想聽我的羅曼史嗎?那是我和別人的,你聽多沒意思,不如咱倆現在就制造一段羅曼史,精心編個愛情故事,如果你同意,我現在就去開個房間。”

高玥臉色平靜地慢慢站起來:“這主意不壞,可是……你行嗎?”

鐘躍民輕佻地說:“你試試就知道瞭。”

高玥冷不防將杯中的酒潑到鐘躍民的臉上:“渾蛋!”她頭也不回地走瞭。

鐘躍民默默用紙巾擦擦臉,然後喊道:“埋單。”

鐘躍民喜歡臨睡前躺在床上邊聽音樂邊看書,這些日子他正在看孟德斯鳩的《論法的精神》,這是鄭桐借給他的。屋角的音箱中傳來輕柔的古典音樂聲,鐘躍民覺得這樣的生活還是挺令人滿意的,每天早上賣3個小時的煎餅,然後一天的時間都可以供自己支配,他的前半輩子還從來沒有這麼悠閑過。

床頭櫃上的電話響瞭,鐘躍民看瞭一下表,已經是夜裡12點半瞭,誰這麼不懂事,深更半夜的還打電話?他抓起電話:“哪位?請講話。”

話筒裡傳來高玥的聲音:“是我。”

鐘躍民明知故問:“你是誰?”

“廢話,你聽不出來?”

“抱歉,實在想不起來,我認識的女士太多,經常鬧混瞭,請報出姓名。”

高玥大喊道:“鐘躍民,你欺負人。”

鐘躍民笑瞭:“聽出來瞭,是小高,有事嗎?這麼晚瞭,我還以為是騷擾電話呢。”

“鐘躍民,你必須向我道歉。”

“噢,還為那件事生氣?”

“氣得我睡不著覺,越想越生氣,特別是你當時那副嘴臉,一臉輕佻相,你拿我當什麼人瞭?”

鐘躍民說:“得,我道歉,可話又說回來瞭,誰讓你打聽我的隱私,你才多大,正是天天向上的年齡,怎麼就對大人的隱私感興趣,不批評你幾句行嗎?以後註意啊。”

高玥帶著哭腔喊:“你這叫道歉嗎?又教訓我,還冒充長輩,你不就比我大10歲嗎,有什麼瞭不起的?”

“行啦,黃毛丫頭,和我鬥嘴沒好處,說說就急瞭吧。快睡覺吧,做個好夢,明天還要早起呢。”

“不許掛電話,我的氣還沒消呢。躍民,你這人挺好的,就是嘴太損,當然,我也不該問你的私事,以後我不會再犯這種錯誤瞭。”

“哎,這就對瞭,多好的小姑娘,就是好奇心太強,要是把這毛病改瞭,嫁個好人傢沒問題。”

高玥笑瞭:“討厭……”

“不生氣啦?”

“氣消瞭。”

“那就睡覺。”

“嗯。”

鐘躍民一邊攤煎餅一邊和高玥神侃,兩個買煎餅的中年男人在一旁很耐心地等候著。

高玥憂心忡忡地說:“躍民,今天早點收攤兒吧,我聽說這兩天整頓市容,工商局查抄得很緊。”

鐘躍民滿不在乎地說:“工商局那幫人是野狼不吃死孩子——活人慣的,我這兒是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

高玥一撇嘴:“別吹瞭,哪次查抄你不是像兔子一樣躥瞭?追都追不上你。”

“看來我有必要給你講講軍事常識,這麼說吧,以前的大炮是沒有動力裝置的,要靠騾馬或汽車牽引,後來人們想瞭個辦法,為什麼不把大炮裝在車輛上呢?於是就出現瞭自行火炮,這種炮機動能力很強,打完就跑,等敵人還擊時,它早跑遠瞭。”

“你是說,你的煎餅車就相當於自行火炮?”

鐘躍民誇獎道:“真聰明,以前賣餛飩的有個挑子就行,因為那會兒還沒有工商局,現在形勢不同瞭,咱們做小買賣的也要相應作出調整,要具備一定的機動能力,工商局怎麼樣?他來我走就是,哥們兒還沒工夫搭理他們呢。”

兩人正說著,街上突然亂瞭起來,商販們驚慌地收拾東西紛紛逃走,有人在喊:“工商局查抄來啦!”

鐘躍民不慌不忙地騎上三輪車說:“別急,工商局又不是老虎,還能吃瞭咱們?”

高玥催促著:“別貧瞭,快跑吧。”

兩個扮成顧客的中年男人突然按住鐘躍民的車把:“往哪兒跑?我們是工商局的。”

鐘躍民嘆瞭口氣:“得,中瞭埋伏。我說同志,您堂堂的國傢幹部,為個攤販這麼下功夫,值當嗎?”

一個高個子中年男人說:“我們早接到過舉報,抓你不是一天兩天瞭,每次都讓你跑瞭,今天咱們該算算總賬瞭。”

另一個幹部說:“每天我們上班你下班,凈跟我們捉迷藏瞭,見你一次挺難的,今天我們隻好提前上班來請你啦,跟我們走吧,推上你那輛‘自行火炮’。”

鐘躍民和高玥被帶到工商局的辦公室,他們坐在靠墻的長椅上,兩個穿工商制服的幹部邊詢問邊作記錄。一個中年人推門進來,兩個工商幹部站起來:“李科長,您來瞭?”

李科長看看鐘躍民和高玥,說:“就是他們?”

一個工商幹部說:“對,無照經營達半年之久,每次查抄都讓他們跑瞭。”

高玥站起來哀求道:“李科長,我們知道錯瞭,以後再也不幹瞭。”

李科長冷冷地說:“現在我宣佈一下對你們的處罰決定,由於你們無照經營達半年之久,造成瞭極壞的影響,經我們研究決定,沒收你們的三輪車、香煙及全部炊具,並處以500元罰款。如果對我們的處罰決定不服,可在10日內向我們的上級主管機關提出申訴,也可以到法院起訴。”

鐘躍民望著天花板說:“沒錢,你們看著辦吧。”

窗外傳來一陣玻璃破碎的聲音,鐘躍民向窗外望去,見幾個工商局幹部正用錘子砸碎煎餅車上的玻璃閣子。鐘躍民一看就急瞭,扭頭向門外沖去,兩個工商幹部抓住他,鐘躍民下意識一甩肩膀,兩個幹部被甩倒,屋裡的茶幾被撞翻,高玥沖上去猛地抱住鐘躍民的腰。

鐘躍民暴怒地吼道:“滾開……”

高玥聲淚俱下地哀求道:“躍民,算瞭吧,我認罰,我求你瞭。”

兩個被摔倒的幹部爬起來又抓住鐘躍民:“你別想走瞭,這是妨礙執法人員執行公務,毆打執法人員。”

李科長指著鐘躍民,氣得直哆嗦:“馬上給我報警,我還是頭一次看見這麼囂張的無照攤販,我勸你態度放老實點兒,等警察來瞭,可就沒我們這麼客氣瞭。”

高玥哀求道:“李科長,我們認罰,我馬上回去取錢還不行嗎?”

李科長冷冷地說:“認罰也晚瞭,現在已經不是罰款的問題瞭,你們有話到公安局去說吧。”

鐘躍民鎮靜下來,他坐下不吭聲瞭。

工商局和公安分局離得不遠,這兩個機關的人也比較熟,工商局這邊要是有什麼事,一般都是把電話直接打到刑警隊。按理說這類小事請派出所的人來處理一下就行瞭,但由於兩個機關之間關系很好,刑警隊的警員們不好意思拒絕,所以遇到工商局的人報警,一般還是給點兒面子,派兩個人過來處理一下。張海洋剛上班,就聽見一個同事說工商局那裡有個賣煎餅的攤販在鬧事,隊裡正準備派兩個人去處理一下。張海洋馬上就想到瞭鐘躍民,除瞭鐘躍民,哪個無照攤販有這麼大膽兒,沒有執照還這麼囂張。張海洋立刻找到隊長把這件事承攬下來。在去工商局的路上,張海洋哭笑不得地想,鐘躍民身上哪來的這股霸氣?連無照經商都這麼理直氣壯。

張海洋仗著刑警的身份總算把鐘躍民的事給擺平瞭,工商局的李科長雖然生氣,但不能不給刑警隊的人點兒面子。鐘躍民還偏偏不識相,竟理直氣壯地要求工商局把三輪車還給他。張海洋心說,沒拘留你就是萬幸瞭,還要什麼車呀?

事情處理完也到瞭吃午飯的時間,張海洋把鐘躍民和高玥帶回分局,請他們在分局的食堂裡吃瞭午飯。吃飯時,高玥一個勁兒向張海洋道謝,而鐘躍民卻陰沉著臉一聲不吭。張海洋刑警隊的同事們聽說瞭這件事,都很好奇地湧向食堂,想看看這位當過營長的無照攤販是什麼樣子。鐘躍民在眾人的註視下,旁若無人地吃瞭三個饅頭和一碗紅燒肉。午飯後,張海洋把鐘躍民、高玥送出公安分局的大門。

張海洋邊走邊解釋:“我剛來,認識的人還不多,幫不上你什麼忙,東西沒收瞭就算瞭。我和工商局的人講瞭你們的情況,他們表示諒解,可以不追究瞭。”

高玥千恩萬謝:“張大哥,謝謝你,今天要不是你幫忙,非把他拘留瞭不可。”

“謝什麼,老戰友瞭。躍民,以後你可得註意點兒,別這麼大火氣,你還當你是偵察營長?從部隊到地方,環境變瞭,我知道你一時適應不瞭,可你不適應也得適應,社會要強迫你適應,不然你就要受到懲罰。我告訴你,我可不想將來在審訊室和你打交道。”

鐘躍民不耐煩地說:“行啦,以後就是有人往我嘴裡撒尿,我也伸嘴接著,保證不發火,嘴裡還得誇著,跟他媽的五星啤酒似的,味道好極瞭。”

張海洋勸道:“你就別發牢騷瞭,還是找復轉辦等分配吧,千萬別再賣煎餅瞭,缺錢瞭跟我說,我反正也沒負擔,就是別惹事。好吧,今天我值班,就不送你們瞭。”

高玥握住張海洋的手:“再見,張大哥。”

鐘躍民若有所思地看著張海洋的背影,高玥輕輕挽起鐘躍民的胳膊:“回去吧,明天咱們都不用早起瞭。”

鐘躍民嘆瞭口氣:“看來我還得找個合適的工作。”

高玥靜靜地望著他:“我知道你有辦法,就是不願意求人,是嗎?”

“那就求人吧,顧不得面子瞭……”

《血色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