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風滿樓

這一宿,睡不著的不止趙淵一個。但無論凡人怎樣輾轉,太陽還是照常升起。

臘月初三一早,還不過四更天,金陵便忙碌瞭起來。

天還黑著,謝允一邊閉目養神,一邊任憑下人們擺弄梳洗。突然,給他梳頭的宮女“啊”瞭一聲,“噗通”一聲跪瞭下來:“奴婢該死!”

謝允不用看都知道是怎麼回事,他伸手往後頸一摸,果然摸到瞭一把血跡,想必是好好的皮肉突然開裂,將那小姑娘嚇著瞭,他輕輕一擺手道:“不礙,接著梳吧,一會不流血瞭,找東西替我遮一遮。”

趙淵正好一隻腳跨過門檻,腳步生生地頓住瞭。

謝允就是“千歲憂”,趙淵心知肚明,不是沒懷疑過那《白骨傳》是此人一手炮制,可倘若真有什麼陰謀,他怎麼敢這樣大喇喇的署名?何況就眼下的情況來看,謝允從頭到腳都寫著“命不久矣”,難道他還能有什麼圖謀嗎?

謝允聽見動靜,若無其事同他行禮問安,隨後刻薄道:“陛下,您今日冊封儲君,若儲君明日就死瞭,人傢會說是這位置太貴,命格不夠硬的壓不住,那往後可沒人敢給您當太子瞭。”

他甚至也不再稱呼“皇叔”。

趙淵神色幾變,忽然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地說道:“明允,你可有什麼心願?”

謝允看著他,答非所問道:“梁相當年又有什麼心願?”

趙淵沉默許久,回道:“梁卿希望天下承平,南北一統,有人能將他和先帝的遺志繼承發揚,不要因為當年結局慘烈,便退縮回去。”

謝允聞言一點頭:“看來陛下都做到瞭。”

趙淵總覺得他不可能這麼好說話,表情依然十分緊繃。

“至於我,我確實有願望。”謝允揮開一幹圍著他轉的下人,隨後他攏起禮服長袖,恭恭敬敬地沖趙淵一個長揖,“我盼陛下能有始有終,言而有信,不要辜負自己,也不要辜負梁公多年輔佐;也盼自己一幹親朋好友與掛念之人都能平安到老,長命百歲;至於‘天色’也好、‘海水’也好,都已經由妥帖之人保管,陛下不必擔心。”

最後一句尤其要命,趙淵眼角一跳。

謝允卻意味深長的笑道:“將錯就錯,未嘗不可,天子有紫微之光護體,何必在意區區白骨魑魅?”

趙淵說不出話來。

“願陛下千秋萬代。”謝允偏頭看瞭一眼天色,“時辰快到瞭,皇叔,咱們走吧。”

木小喬和霓裳夫人萍蹤飄渺地唱瞭一出《白骨傳》後,飄然離去,卻給京城禁衛出瞭好大一個難題。雖得瞭謝允一句“將錯就錯未嘗不可”的保證,趙淵仍是如履薄冰地叫人戒瞭嚴。

謝允身著繁復的禮服,感覺脖子上的裂口快給冠冕壓得裂開瞭,幸好他此時血流速極緩,一會就給凍住瞭,他陪在一邊,冷眼旁觀趙淵祭告先祖。儀式又臭又長,聽得他昏昏欲睡,便忍不住想,先帝若真有在天之靈,隻怕已經給念叨煩瞭。

金陵的冬天潮濕陰冷,雖沒有舊都那樣冷冽的西風,卻也絕不好受,不多時,又飄起瞭細鹽一般的小雪來,各懷心思的文武百官凍得瑟瑟發抖,陪同在側,趙明琛領著一幫大大小小的皇子列隊整齊,目光不小心和謝允碰在一起,立刻便又移開。

謝允懶得揣測他在想什麼,他同旁人不同,雪渣沾在身上,並不融化,很快便落瞭薄薄的一層。他已經感覺不到冷熱瞭,覺得心臟越跳越慢,漫無邊際地走著神,掐算著自己的時間,忽而尋思道:“我這輩子,恐怕是回不去舊都瞭。”

這時,趙淵拉住他。謝允回過神來,這才發現已經到瞭“冊封太子”這個環節,他覺得腿有些發麻,好不容易穩住瞭往前走瞭幾步,順勢跪下。趙淵深深地看瞭他一眼,朗聲道:“朕父兄當年為奸人所害,親人離散,朕年幼無知,臨危受命……”

謝允面無表情地聽著,看著黑壓壓的禁衛,心道:這種場合,阿翡恐怕是來不瞭瞭,也好,省得讓她看見我這傻樣。

“為政二十餘載,朕夙興夜寐,惶惶不可終日……”

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從謝允胸口升起,先是有點麻、有點癢,好一會,他才反應過來,那是某種刺痛感,華服之下,刺痛感緩緩蔓延全身,謝允眼前忽然有點模糊。

“朕以薄德,不敢貪權戀位,欲托丕圖於先皇兄之子,明允賢侄,遵天序、恭景命……”

謝允緩緩將氣海中最後一絲尚帶餘溫的真氣放出來,聊勝於無地遊走於快要枯死的經脈中,心裡苦中作樂地想道:要是我死在這裡,陛下可就好看瞭,幸虧頭天晚上就把“熹微”給阿翡送去瞭。

“欽此——”

謝允一抬眼,落下的雪渣從他睫毛的間隙中落瞭下來,掃過鼻梁,又撲簌簌地落入他同樣冰冷的衣襟中。

“臣……”謝允清瞭一下自己的嗓子,“臣不敢奉詔。”

一聲落下,謝允也不知是自己耳鳴聽不清,還是身邊這幫大傻子真沒料到這個答案,都愣瞭,四下是靜謐一片,落針可聞,一陣陰冷的風從高高的天地祭臺上卷下來,謝允同他一下比一下沉的心一樣平靜,不慌不忙地接著說道:“臣有負先祖與叔父所望,文不成武不就,才不足半鬥,德行不端,六藝不通,體格不健,恐……”

趙淵陡然喝道:“明允!”

“恐無福澤深厚之相。”謝允充耳不聞,兀自緩緩說道,“臣……”

就在這時,突然有人冷冷地哼瞭一聲,截口打斷謝允。那聲音好似離得極遠,又好似就在耳邊,十分沙啞,喉嚨中好似生銹的老鐵鑄就。趙淵心口重重地一跳,猛地抬頭望去,隻見遙遠的禦輦所在之處,有個鬼影似的人“飄”在禦輦一丈八尺高的華蓋之上,那人周身裹在黑衣之中,黑袍寬大,隨風獵獵而動。

所有禁衛身上的弦一齊繃緊瞭,因為沒有人知道此人是什麼時候來、什麼時候上去的!

黑衣的禁軍統領一頭冷汗,低喝道:“拿下此人!”

禁衛令行禁止,“拿下”二字話音未曾落地,所有弓箭手便轉身就位,四支小隊同一時間包抄上前,第一支羽箭擦破瞭昏沉的夜空,“咻”的一聲——那“鬼影”倏地動瞭!

他黑雲似的從高高的華蓋上悠然飄落,長袖揮出,好似推出瞭一堵看不見的墻,將潮水一樣的箭頭與禁衛擋瞭出去,口中朗聲尖嘯,不少平時身體不怎麼樣的文官當時便被那聲音刺得頭暈眼花,一時站立不穩。

一個侍衛兩步上前,一把扶住趙淵:“皇上,請先移駕!”

“鬼影”卻出瞭聲,用那種沙啞而陰森的聲音一字一頓道:“你們以為南渡歸來的真是你們的皇帝嗎?哈哈哈,可笑,為何不去問問山川劍,殷傢滿門忠君之士分明立下大功,因何被滅口?“

趙淵整個人一震,好似逆鱗被人強行拔去,整個人臉上頓時青白一片。一隻冰冷的手輕輕地抓住瞭他的手肘,隨後,有什麼東西從他眼前閃過,趙淵猝然回頭,見親王高冠橫飛而出,“嗚”一聲尖鳴,極刁鉆地撞在瞭那“鬼影”腿上,竟當空將他打瞭下來——

是謝允出手瞭!

謝允輕輕呵出一口白氣,將趙淵甩向身後侍衛:“這妖言惑眾的瘋子。”

“鬼影”一落地,頓時便陷入瞭禁衛包圍圈中,長槍陣立刻壓上,“鬼影”踉蹌瞭兩步,頭上的兜帽應聲落下,竟露出一張駭人的骷髏臉來。他所有的皮肉都緊緊貼在頭骨上,幹癟的嘴唇上包裹出牙齒的痕跡,血管與經脈青青紫紫、爬蟲似的盤踞在薄如蟬翼的皮下,最可怖的是,細得一隻手便能握住的脖頸上,他皮下竟有一隻巴掌大的蟲子形狀凸瞭出來!

謝允嘆瞭口氣,隔著重重的人群,幾不可聞地喚道:“殷沛。”

幾個侍衛沖上來攔住他:“殿下,還請速速離開是非之地!”

殷沛縱聲大笑:“吾既然名為‘涅槃’,怎會死在你們這些凡胎肉體手中,吾乃獨步天下第一人——”

謝允挪瞭一步,腳下微微有些踉蹌,好像剛才將殷沛砸下來的那一下已經耗盡瞭他全身的力氣,被侍衛慌忙扶瞭一把:“殿下!”

殷沛一露臉,好似憑空降下瞭個大妖怪,嚇得當場一片混亂,趙淵一邊被一眾侍衛簇擁著離開,一邊大聲喝令著他們顧著謝允。謝允覺得有點啼笑皆非,不知為什麼,他永遠也分不出這位陛下的真情和假意。

人心和人心之間,隔瞭這樣遙遠的千山萬水嗎?

“不用怕,陛下,”謝允幾不可聞地開口道,“我說瞭將錯就錯,就是將錯就錯,你的皇位,別人奪不走。”

扶著他的侍衛沒聽清:“殿下?”

謝允輕輕一揮手,自己站穩,強提瞭一口氣:“不必管我,保護皇上去。”

周翡頭天晚上在暗樁中等到瞭風塵仆仆趕來的應何從,先是猝不及防地被他灌瞭一耳朵齊門禁地中的密信與皇室秘辛,聽得她腦袋大瞭三圈不止,找不著北的老毛病差點當場犯瞭,及至聽到殷沛那一段,更是恍如雷擊,一迭聲問道:“什麼?殷沛?他還沒死?他搶走死蠱蟲幹什麼?難道他能復活涅槃蠱母?”

應何從一問三不知,周翡卻當時就坐不住瞭,剛開始還算勉強有理智,誰知半夜三更,突然有個宮人送瞭一把莫名其妙的長刀來。周翡握著那把銘為“熹微”的刀呆立半晌,突然就失心瘋瞭,連夜催著應何從處出門,四下去搜索那不知躲去瞭哪裡的殷沛——為此,她還想出瞭一個餿主意,既然殷沛身上不知有什麼東西,讓蟲蛇全部退避三舍,不如叫應何從帶她去“放蛇”,因為毒郎中的蛇聽話得很,讓往哪走往哪走,倘若到瞭什麼地方,蛇群不聽使喚瞭,那裡便必然有殷沛的蹤跡。

應何從聞聽這“絕妙”的主意,認為姓周的怕是病得不輕,但又打不過她,隻好屈從。他倆大海撈針似的從半夜找到瞭天亮,一直到禁衛提前戒嚴,一路躲躲藏藏,愣是沒找到殷沛一根毛。

周翡正在暴躁地逼問應何從:“李晟那孫子說得準嗎?”

突然,她松開瞭毒郎中,皺眉望去,見城中大批的黑甲禁衛軍如臨大敵地經過他們,徑直往城南天地壇方向跑去瞭。

趙淵自從繼位以來,還從未這樣狼狽過,腳步倉皇中,他幾乎有種錯覺,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瞭二十多年前的逃亡之路。他已經忘瞭自己的故鄉,隻記得他從小便被養在永平朝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小京官府上,按輩分,那京官是他的遠房叔爺,小女兒嫁進宮中做瞭個不受寵的庶妃。他父母雙亡,被親戚來回推諉,因為面貌長得與娘娘的小皇子有幾分相像,被這位叔爺領回去收養,本想讓他同小皇子做個玩伴。

可是體弱多病的小皇子似乎並不需要一個宮外的玩伴,他連那位殿下的面都隻見過一次,本以為自己這一輩子便是好好讀書,考個功名,仗著這一點遙遠的皇親,將來討些微不足道的照拂。誰知一朝風雲突變,他不過稚齡,便懵懵懂懂地被人盛裝收拾,塞進瞭南渡的路。

人人都稱他為“殿下”,待他畢恭畢敬,唯獨他怕得要死。

他過於敏感、過於早熟,心知肚明自己就是一個給正主擋災的活靶子。

那一路上,到處都在死人,他無數次從夢中被人喚醒,在刀光劍影裡縮成一團,祈求上天再給他一點運氣,叫他能再活一天……

“刺客!保護皇上!”一聲驚叫突然拉扯住趙淵緊張的神經,他驀地回過神來,隻見不知從哪殺出瞭一對黑衣人,橫沖直撞地搶入侍衛中間。

“北鬥!是北鬥!”

“保護皇上!”

“來人!護駕!”

屋漏偏逢連夜雨,北鬥竟也混入金陵,趁亂發難,無數雙手在趙淵周圍推來搡去,九五之尊成瞭個被人擊鼓傳花裡的那朵“花”。趙淵與從小在東海學藝的謝允不同,縱然有武師父,也不過是學些騎射之類的強身健體功夫,從未曾與人動過手。他踉踉蹌蹌,心裡一時升起些許茫然,心道:為什麼單單是今天?就因為我不是趙氏之後,所以貿然“祭祖”,遭瞭報應嗎?

“皇上,這邊走!”混亂中,不知是誰拽瞭他一把,護著他從來勢洶洶的北鬥黑衣人刀劍下逃離,都是一樣的禁衛,趙淵不疑有他,不知不覺中便跟著走瞭。

風雪比方才更沖瞭,謝允聽著殷沛那瘋子極富有穿透力的吼聲,心裡有點索然無味,他想甩開這幫人,想去見周翡,因為覺得自己再不見,就走不動瞭。他的輕功獨步天下,號稱“風過無痕”,倘若吳姑娘的筆足夠公正,中原武林百年間最驚艷的輕功,該當有他一筆,如今卻隻能用它來躲開這些多餘的人。

謝允方才在一片驚呼中掠出人群,便再沒力氣“騰雲駕霧”瞭,隻能一步一步貼著墻,吃力地提起兩條腿,緩緩往前走。突然,不知從哪傳來一聲吼:“狗皇帝死瞭!”

謝允一愣,忙深吸一口氣,將額頭緊緊貼在一側石墻上,崩裂的指尖立刻變本加厲地慘不忍睹起來。

“不對,”謝允心思急轉,想道,“殷沛突然闖進來是意外,剩下的人肯定是有預謀的。”

曹寧,一定是曹寧!

眼見北朝大勢已去,曹寧狗急跳墻,來釜底抽薪瞭!

周先生離舊都隻剩下咫尺,兩代人苦苦掙紮,無數人舍命、舍瞭聲名才走到如今這地步……他死不足惜,怎能看著他們功敗垂成?

謝允渾身都在發抖,流出的血很快被凍住,在青灰的石墻上留下瞭一道血手印,他狠狠地將鮮血淋漓的手指攥緊,在一片霜雪紛飛中轉身,往那聲音傳來之處掠去。

趙淵察覺到不對的時候,已經晚瞭。

他身邊禁衛莫名地越來越少,忽然,一個一直跟在他身邊的“禁衛”毫無預兆地舉起手中刀,當頭劈向他後背,電光石火間,趙淵不知從哪來一股力氣,驀地往前撲去,姿態不雅地避開瞭這致命一刀,滾瞭幾圈,大喝道:“大膽!”

那“侍衛”輕輕地笑瞭起來,緩緩提起的衣袖下面,露出瞭一個北鬥的標記。

“同伴”突然反水,趙淵身邊僅剩的七八個侍衛連忙圍成一圈,將皇帝護在其中,那北鬥黑衣人卻全然不在意,接著,隻聽一陣腳步聲傳來,有一人笑道:“參見陛下,陛下,咱們可有二十多年不見瞭吧?”

趙淵聽瞭這聲音,腦子裡“嗡”一聲響——小巷盡頭,一襲紮眼的紅衣露出來,來人朝趙淵一躬身:“北鬥武曲童開陽,參見陛下,暌違二十年,甚是懷念哪。”

趙淵一咬牙,硬是從地上爬瞭起來,自己站定瞭,冷冷地問道:“是曹寧嗎?他人呢?”

童開陽笑道:“怎麼,陛下是想敘舊拖時間,等人來救嗎?那我們可……”

他剛說到這裡,人便已經到瞭近前,趙淵根本連個人影都沒看清,一個禁衛便在他眼前身首分離,冒著熱氣的血水飛濺到他身上臉上,腥臭氣撲面而來,趙淵驚得往後退瞭一步,後背卻一下撞在瞭墻上。

童開陽一甩重劍上的血珠,獰笑著說完自己餘下的話音:“……太吃虧瞭。”

這些禁衛雖然也都是百裡挑一,卻又豈是童開陽的對手,不過兩句話的光景,已經變成瞭一地屍體,這種時候,哪怕趙淵再經天緯地,也忍不住覺得自己是到瞭窮途末路。童開陽格外想再欣賞一會他強忍的驚恐,卻也深知趙淵狡猾,為防夜長夢多,他一聲不吭,提劍便直接刺向皇帝光潔脆弱的脖子。

趙淵忍不住閉上瞭眼。

就在這時,一股極細的風與他擦肩而過,趙淵臉上卻好似被扇瞭一巴掌似的,被那掠過的風掃得火辣辣的疼。他吃瞭一驚,連忙抬眼望去,童開陽的重劍竟然被一小塊冰凌打歪瞭!

童開陽驀地轉身,隻見一個好像風吹便會倒下的人不知什麼時候落到瞭小巷上面的墻上,他一襲隆重的華服水淋淋地拖在地上,發冠也已經在砸殷沛的時候丟開瞭,發絲略顯凌亂,周身蓋瞭一層無論如何也化不開的細雪,花白瞭一片……可他整個人卻依然仿佛清風掠過高樓時端坐聞笛的翩翩公子,滿天下的狼狽壓在他身上,也壓不住他的風雅無雙。

童開陽瞳孔微縮,頓瞭頓,方才謹慎地叫道:“謝公子?還是端王……太子殿下?”

謝允覺得自己一絲一絲的力氣都是從骨頭縫裡榨出來的,因此不敢浪費,不吭聲,隻是略帶微笑地望向他。

童開陽眼珠轉瞭轉,說道:“怎麼,我殺瞭這狗皇帝,殿下不正好可以名正言順地登基嗎?北朝將傾,喪心病狂的北鬥刺殺南帝……聽起來於您有什麼不妥呢?”

趙淵嘴唇動瞭動,仿佛想叫一聲“明允”,卻不知怎的,沒說出聲。

童開陽笑道:“我這可是在幫你啊,殿下,難不成你還要攔著我嗎?”

謝允笑容大瞭些,蒼白的嘴唇幾乎染上瞭一點血色,他微微一側身,將身上那件累贅的博帶寬袖外袍甩下瞭,惜字如金對童開陽道:“你試試。”

此人怎麼看怎麼像個癆病鬼,人在墻上,好似隨時會被風雪卷走,不明原因開裂的手指、手背上鮮血淋漓,被他隨意楷在雪白的袖口上,透著一股行將就木的孱弱。

可他那句“試試”落地,童開陽竟真的不敢動。兩人就那麼僵持住瞭。

不知過瞭多久,謝允頭上落的雪花將他的長發從“花白”變成瞭“雪白”,童開陽幾乎懷疑他已經凍住瞭。

突然,一聲長鳴自遠處響起。

是軍號!

風中傳來人聲音:“……進城瞭!”

謝允眼珠輕輕一動,童開陽臉色驟變——

“揚州駐軍進城瞭!”

眼下正值戰時,趙淵不可能因為一次祭祖就調動地方守軍,能擅自做這個主的,必然是周存!

他們這回行動泄露瞭!

怎麼會?

接著,整齊有序的腳步聲傳來,童開陽下意識地握緊瞭手中重劍,再顧不上趙淵,大喝一聲便要沖出去。眼看他要跑,謝允也不去攔。

誰知就在這時,慘叫聲倏地炸起,小巷中整齊的腳步聲陡然亂瞭,喊殺聲隻喧囂瞭片刻,便死寂下去,隨後“噗通”一聲,一具禁衛的屍體被扔瞭進來。

童開陽先是一愣,隨即看清來人,大喜道:“大哥!“

獨臂的沈天樞緩緩走進來。

《有匪4:挽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