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三種主義

人大致可以分成三類,悲觀主義者,樂觀主義者,以及現實主義者。

同樣一件事,悲觀者從中看到風險;樂觀者考慮的是如何從中獲取最大收獲;現實者考慮的則是如何過關。

何查理是悲觀主義者。麥大衛是樂觀主義者。黃國棟則是現實主義者。

當SH美國總部明確要求在“接班人計劃”中落實SH大中華總經理何查理的接班人,何查理心中隱隱不快,他覺得這個事情對他不利。亞太HRD麥大衛則興奮得兩眼灼灼放光,他覺得這是個轄制何查理的機會,既有效且堂皇。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野心,這本來是當事人自己的事兒,當旁邊有人偏偏要攪和進來,你不由得要厭惡這不知趣的傢夥瞭,孰不知,人傢也覺得野心被你妨礙瞭。

比如總經理何查理,他認為大中華區,尤其大陸地區,那是他一手一腳打下的江山,他的地盤他做主,用誰做總監不用誰做總監,那是他考慮的事情。美國總部要是信不過,也不能把大中華區都交到他何查理手裡!

偏偏亞太HRD麥大衛意見特別多,每次老何想提拔個人,他都要問來問去,今天說這個沒潛力,明天說那個不稱職,好像全天下就他專業。

何查理氣得在心裡罵,你算老幾!你懂業務嗎?也配在這裡指手劃腳!麥大衛心中亦有些毫不遜色的想法,類似於你當公司是土匪窩、你自己是山大王,想為所欲為呀?幹部任用你休想繞過HR!

總之,CEO似乎成功地讓兩人都深信,他們深受器重肩負重任,兩人便都以為自己是總部派來替天行道的,CEO與上帝都站在自己這一邊。

何查理手下那些總監們,大部分是從SH進入中國就跟著他打天下的,有的人做總監還稱職,但要說再往上升就夠嗆瞭,還有的,總監已經做得不那麼稱職瞭,也就是說,何查理本來不該提他做總監的。何查理對這些人的情況瞭如指掌,他不圖別的,就看中這些人的死心塌地。一來死心塌地不求升官二來死心塌地不思跳槽三來死心塌地追隨他老何,總之,這些人態度上清一色的呈現為知足又盡心,能力另算。可是,缺陷也是明顯的,比如一年前CEO來華訪問那回,何查理手下的幾員大將,英文好的業務不夠突出,業務突出的英文費勁,沒一個上得瞭臺盤,弄得何查理臉上有點掛不住瞭,老大一走,他就督促著其中還有點可能進步的兩個去念EMBA,公司出錢。可這倆老兄天天忙得顧頭不顧尾,別說EMBA這麼費勁的東西瞭,他們連漫畫書都不想讀,平時不得不看的工作郵件都巴不得每封不超過三行字,兩人嘴上唯唯諾諾,就是沒有行動,何查理很失望。

亞太區開會討論誰可以培養做何查理的接班人的時候,大傢,連同何查理本人,都覺得何查理的總監中沒合適的人選。何查理見這麼多有識之士都認為自己很難被接班,不由十分受用,忍不住假裝埋怨:“唉!我的這些總監們呀,敬業都沒問題,就是戰略思維還不夠。要想接班,沒個三四年,夠嗆!”

何查理話音剛落,麥大衛馬上接茬,他悲天憫人地說:“查理,這不行呀!這樣對組織太不安全瞭!我看,我們恐怕得到外部市場尋找一個高潛力人才做您的總監才成!”

何查理這才意識到麥大衛早在這兒等著他瞭,他後悔自己出言不慎,正想把話往回裡說,麥大衛對眾人宣佈說:“各位!巧瞭!我這次回美國總部開會,CEO提到瞭他去年來華訪問的印象,關於查理的接班人選,CEO也這個意思。”話都說到這份上,何查理隻好和麥大衛以及CEO達成共識。

麥大衛志得意滿,會後馬上把黃國棟叫去面授機宜:“按照公司的標準,目前查理下面的幾位總監都沒有潛力接他的班,得好好在中國大陸給查理物色一個接班人。”

黃國棟怔瞭怔說:“今年銷售隊伍擴招瞭很多人,說好明年二季度結束前拆分隊伍,新增加一個總監,是不是招這個總監的時候我們格外留意一下?”

麥大衛“嗯”瞭一聲,稍作沉吟,他告訴黃國棟:“如果生意能繼續保持良好的增長趨勢,SH在中國的盤子會進一步擴大。很可能到二○○九年中或者二○一○年初,我們會把SH中國的供應鏈和銷售體系分開,獨立核算。到時候,兩邊各設一個副總,一個管供應鏈,一個管銷售、市場和渠道,都向查理這個位置報告。供應鏈這邊的副總你知道的,已經有後備人選瞭,就缺管銷售這個。所以,這次你招銷售總監的時候,一定要招一個有繼續發展潛力的,尤其要註重考查戰略思維能力。”

黃國棟大致明白麥大衛的心思瞭,他沒有發表意見,隻認真地聽著。麥大衛解釋說:“這是接班人計劃的一部分,對組織安全很重要,不然查理要是有點變動—比如公司給他調換區域什麼的—下面沒有人能接上來就麻煩瞭!而且,將來有瞭這麼一個人能負責起銷售和市場,查理就能騰出更多的精力專註於公司整體戰略的思考。”

黃國棟小心翼翼地問瞭一句:“查理知道瞭嗎?”

麥大衛頭一擺,說:“當然!我和他在這個問題上已經達成共識。”

黃國棟就請示說:“招來的人,我們給他什麼頭銜?”

麥大衛骨碌碌轉瞭轉藍色的大眼珠子說:“是啊,給什麼頭銜好呢?這個,得看你招來的人現有資歷怎麼樣。如果是已經成熟的人選,應該直接給‘高級總監’;如果這個人潛力不錯但資歷上差一點,那可以先給‘總監’,等他用業績證明瞭自己,再給‘高級總監’。”

黃國棟小心地追問說:“如果情況屬於後者,我們是不是可以在招人的時候跟應聘者說明情況?不然我怕人傢不肯來。”

麥大衛點點頭表示理解說:“有道理。跟人傢明說吧。這考驗期嘛,就一年為限,你看怎麼樣?”

鑒於向來的用人之難,對這一年的考驗期應聘者是否會嫌太長黃國棟有點沒底,但他又不便反對,就婉轉地留瞭個活口:“我們可以和應聘者談判,如果對方另有要求—比如他希望把一年後升為高級總監寫進雇傭合同—我再向您報告。”

麥大衛心情不錯,好商量地說,當然,當然。

黃國棟又詢問待遇方面的條件,麥大衛擺出一副闊佬的架勢,神氣活現地說:“這個不用擔心,隻要確實是人才,具體條件可以談!”

黃國棟說:“那,您希望我怎麼安排面試步驟?”

麥大衛說:“有瞭合適的人選,你和查理先在大陸面試。過瞭你們那關,再把人送到新加坡給我看。”

黃國棟退下來一想,何查理對這事兒多半不太痛快。這樣的高潛力人才本來就很難招,何查理再存心挑刺,麥大衛又不是個好伺候的,誰接這活都難辦呀。

黃國棟決定把這難事兒往下推。SH中國有三個HR經理,推給誰好呢?馬萊是分管組織發展的,她負責接班人計劃的溝通協調,指派她出頭說得過去,但黃國棟不敢—以馬萊人畜無害的性格和那點老練程度,她非把這事兒砸手上不可。啃硬骨頭,李衛東和杜拉拉都比馬萊有手段,但是李衛東這廝不好講話,弄不好,活沒推給他反被他質疑。這樣,就隻有推給杜拉拉瞭。明知這麼做對杜拉拉有些強人所難,但黃國棟還是就這麼辦瞭,他是個現實主義者,得在何查理和麥大衛中間給自己尋找空間。

要讓杜拉拉幹活,就得把實話都告訴她。誰也不比誰傻,杜拉拉聽說讓她去張羅給總經理何查理招接班人,心中一驚,趕緊說:“老板,我這級別招查理的接班人,不合適吧?”

黃國棟信賴得不能再信賴的樣子,不容她推托:“合適,怎麼不合適!”

拉拉急得連連擺手說:“老板!我真不合適!真的!查理的接班人,怎麼說,也得給個高級總監吧?我隻是個經理,怎麼能去招高級總監呢?”

黃國棟滿臉堆笑說:“啊呀,拉拉!你不要謙虛啦!你看,三個HR經理中數你對銷售團隊最瞭解,你不幫我誰幫我呢?”

拉拉在肚子裡轉瞭轉眼珠說:“要不,我給您打下手!您有啥條件,我去和獵頭溝通,面試的一切安排我都搞定。但這面試……還得您老人傢親自出馬!不然,人傢應聘者會覺得咱們公司不專業,要不高興的—哪有低級別面試高級別的道理!”

黃國棟滑頭地說:“其實,是麥大衛自己負責招聘這個職位,我和你,我們倆都是協助。但是拉拉你看,我們畢竟打算在中國大陸招這個人,獵頭送來的人,總得在大陸先過一遍才送去給大衛看吧!你呢,比我瞭解本土的情況,你就當幫我一把,和我一起做初步的甄選—這樣!你隻要挑查理方便面試的日子約見應聘者,你先簡單地像聊天一樣和人傢聊一聊,也不說是正式的面試,覺得哪個應聘者有機會,你就送給查理面試。”

拉拉馬上反問說:“那要是我覺得應聘者沒有機會呢?還送給查理面試不?”

黃國棟遲疑瞭一下說:“如果差得太遠,當然就不要浪費查理的時間瞭。”

拉拉笑道:“所以瞭,面試就是面試,裝閑聊是裝不過去的。不管怎麼說,獵頭送來的人,第一,現有級別肯定低不瞭,第二,其中肯定有不合適給查理看的—真遇上這樣的,我要是送去給查理看,查理肯定抽我;我要是假裝閑聊幾句就打發走,人傢還不得罵咱們公司?獵頭也不幹呀。”

黃國棟被拉拉揭穿,隻得搗漿糊道:“你多給查理幾個人選看看,也可以讓他多瞭解一下市場上人才儲備情況嘛。”

拉拉還在盤算著怎麼反駁,黃國棟拍拍她肩膀道:“拉拉,你放心好啦,有我在你背後做你的堅強後盾,不要擔心!如果真遇上不好打發的,你還可以安排我來大陸的時候,讓對方再來一次嘛,為瞭SH的榮譽,我認真地給他做個面試!”

拉拉說,我倒!那不是為瞭掩蓋一個錯誤,犯更多的錯誤嘛!

黃國棟一拍桌子下結論道:就這麼定瞭!說罷腳底抹油飛一般跑瞭。

悲觀主義者杜拉拉一聲哀嘆:這下完瞭,擺明瞭讓我去送死!

傢裡倒是有個樂觀的。王偉聽瞭拉拉的訴苦,想也不想就說,你在DB的時候不是挺想學“接班人計劃”嗎?這下好瞭,你不用找誰學瞭,你直接做,還是這麼高級別的接班人!

拉拉說,問題是這樣的人本來就難招,何查理再存心挑毛病,我不為難死嗎!

王偉見拉拉嘟嘟囔囔的模樣,差點笑出聲來,他說那你打算怎麼辦呀?拉拉說,我能怎麼辦呀!先讓獵頭找人,該怎麼找就怎麼找,等真找到合適的再說。

王偉說,那你打算跟獵頭講明白可能遇到的困難嗎?拉拉哼瞭一聲說,放心,獵頭隻有比我精的份,這事兒暗示暗示就行瞭,不用說得太透。

王偉摟過拉拉寬慰說,也許最後你根本就找不著合適的應聘者,也就不用擔心人何查理跟你找茬瞭。

拉拉嘟囔著,找不找得到合適的人是另一回事兒,關鍵老黃這傢夥壞—本來該他自己搞定的事情,愣推給我。

王偉逗她:你不是一貫認為當下屬的關鍵時刻就該挺身而出為主分憂嗎?

拉拉敲瞭王偉腦袋一下:“這能叫‘分’憂嗎?憂差不多‘全’撂我一人身上瞭。麥大衛給他什麼活,他原封不動轉給我,整個一個二傳手。等著瞧吧,回頭還得勞駕我給他準備工作報告。我要是不小心出點紕漏,何查理一準找茬,到那時候我就是再不願意也得挺身而出瞭。打量我不知道呢!”

王偉笑嘻嘻說你不全明白嗎?太好瞭,你又進步瞭。

拉拉推開他說:“哎,王偉你說,老黃怎麼不找李衛東和馬萊,單單就盯上我瞭?我真是鬱悶,老是遇上這樣的事情,上回李衛東要整頓招聘流程,明明馬萊手下有招聘主管他不去找馬萊要人,非要讓我下面的招聘專員艾瑪來挑頭,我這邊又忙不過來,他還不高興!”

王偉摸摸拉拉的頭:“換瞭我是老黃,也得找你!”

“為啥?數我傻嗎?”

“這活兒他敢給馬萊?給馬萊一準辦砸!按你的描述,李衛東挺強,可他不是什麼善茬,老黃想把自己的活推給他,沒那麼容易!所以,算來算去,又能把活幹好、又好說話的,就隻有你瞭!”

“哦,明白瞭,我既不夠笨,又不夠狠。”拉拉說。

“其實你們老黃不必那麼費勁,我有一好招。”

“……”

“很簡單,抓鬮呀!誰抓到誰認命。”

拉拉掃興地瞪瞭王偉一眼:“去你的!你這叫什麼管理!”

王偉哈哈笑道,我看你們老黃已經墮落到抓鬮的邊緣瞭。

拉拉卻不笑,仍是一臉的愁雲壓境。王偉見狀隻得也停住笑說,你太嚴肅瞭,你總這副表情讓我也很焦慮呀,杜拉拉。你得多看看這個事情透露出的好消息,比如,這意味著你得到瞭高級別的信任—記得那次黃國棟和李衛東談事兒,卻把你趕出辦公室嗎?

“唉,他們那次是在商量怎麼炒財務總監榮之妙,炒來炒去,還不是炒不掉。”

“你看,那時候老黃連炒個總監都不讓你‘聽’,不到一年,招總經理的接班人,這麼大的事兒,他居然敢拉你來‘做’!”

王偉這話說得很在理,拉拉果然眉開眼笑起來。“這倒是!你要不提我還沒往這上面想。”她說,“隻是這個事情實在不好辦呀。”

“不好辦那是肯定。我的意思是勸你不要太焦慮,你就技術性地看待這個任務,多享受其中的樂趣。”王偉說,“退一步說,就算何查理真的刁難你,你也別太往心裡去—他是對找接班人這件‘事’不高興,又不是對你這個‘人’不滿—你隻是負責幹活的人,他絕對明白這個道理,不會拿你怎麼樣的。”

拉拉很有把握:“他刁難,我也有辦法對付。”

王偉說:“我知道,技術上,你肯定有對付何查理的辦法。你的焦慮在於你的心理感受。所以我不是勸你想開一點嘛,老何要是訓斥你,你聽著就是瞭,再難聽的話你權當他是在罵麥大衛。”

拉拉認真地說:“其實,何查理的風格一向比麥大衛踏實,他對我也比麥大衛對我好。但是說到接班人計劃,先不管麥大衛有什麼私心在裡面,我倒覺得是正確的事情,該做! ”

王偉贊同說:“那當然!你們公司的在華業務擴張得這麼快,實行接班人計劃是遲早的事。這叫大勢所趨,誰都擋不住,擋瞭也白擋。何查理是一時想不開,他需要一個接受的過程。在這個事情上,你們美國總部是肯定支持麥大衛的。你搞明白瞭每個人的立場,就知道該怎麼和他們相處瞭。”

拉拉抱住王偉猛地在他臉上親瞭一口說,領導,您就是有水平,叫您一啟發,我就體會到什麼叫醍醐灌頂茅塞頓開瞭。

王偉抹瞭一把臉說,你弄得領導臉上都是口水,能不能講點衛生。

《杜拉拉大結局:與理想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