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章

莽林,被感覺永遠不會融化的積雪覆蓋的莽林,因其單調,會讓看久瞭的人有把天當地、把地當天的錯覺。

S-55直升機的艙門被猛力打開,讓艙內成員在狂風和極寒中感覺奄奄待斃。高倍望遠鏡、航空相機、肉眼,從史密斯到佈雷登,用盡一切偵測,在被凍到基本龜縮的美軍中,他們是最敬業的一批人瞭。

史密斯:“低,低,再低。如果雪承得住,甚至考慮降落。”

不能。但S-55已經壓低到樹梢,螺旋槳翻騰著雪粉形成的巨浪,雪粉來自空中,樹梢,地面。

樹冠、殘雪、枯枝、巖石、灌木、苔蘚……隻有這些,隻有飛行員在一次次航空偵察中已經看到想吐的這些。

史密斯:“我們換個地方。”

史密斯在地圖上指向的區域被打上瞭標識。S-55從樹梢高度飛遠。

雪地上的一塊石頭,近看又似乎不是一塊石頭。它終於開始緩慢移動,原來是一個土豆。而樹叢裡一個志願軍手上墊瞭白佈,把它放在陽光下曬化——否則它真就是冰凍的石頭。

那名志願軍拔出刀,土豆終於曬化瞭一點表皮,現在刀可以刮得動。他刮下約摸半個小指那麼大的一點土豆粉就填進嘴裡,這於他已經約等於半頓飯瞭,然後他繼續用白佈墊著手曬他的下半頓——不曬就還是能崩掉牙的石頭。

很長時間,我們會以為他是孤身的斥候,但長久聚焦後,這裡有一塊白色輕輕蠕動,那裡有人類呵出的白氣,於是我們發現這是一支小隊,再久一些,我們發現是上百人的一個連隊,更久一些,我們發現是數千人,一個化整為零又在潛伏中完成集結的大團。

S-55貼著林梢飛掠,我們的視野在林間跟隨,於是我們看見的是整面山脊,整面被九兵團用人鋪滿的山林和山脊。離總攻時間還早,他們不是在準備發起攻擊,而是在敵軍的眼皮下生存。

第九兵團,在零下四十攝氏度的極寒中,三周晝伏夜行,隱蔽近敵,完成對長津湖戰場的分割包圍。十萬大軍,面對當時最先進的偵測,堅若冰封磐石,至攻擊發起之前,美軍毫無覺察。一個奇跡。

某位當值的士兵就此沒有起來,他的戰友摸索他的脈搏和鼻息,然後把他抬到位置最好的那棵樹下,無聲地頂瞭頂他和冰雪同溫的腦門,離開——那裡已經有幾位犧牲者瞭。

然後逝者的戰友繼承瞭他的哨位。

《冬與獅(冰雪尖刀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