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章

軍列停駛,成為在蒸汽噴湧中漸漸沉靜的龐然巨物,後來,遠遠近近的斑駁殘雪和低溫,讓蒸汽都仿佛凝固。

作為最靠近鴨綠江的中方車站,它已經軍事化瞭,但又沒那麼外化:堆棧的物資、裝備和警衛多在室內和緊急搭就的風雨棚下,或者用白佈覆作與雪地同色。美國是有過不飛越鴨綠江的說法,但實際上丹東都被“誤”炸多少次瞭,中方於是一直很在意對空隱蔽。

騎馬傳令兵馳過軍列,通知各作戰單元:“車上待命。連主官來領冬衣。”

於是滿載的軍列,隻有稀疏的走動,甚至會被當作空載。

萬裡悄悄下車,把那些圓滑的、投擲阻力小的石頭子兒揣進口袋。他凍得縮手縮腳,跟他綁一塊的金龜子都凍得飛不起來瞭,吹口氣也就意思一下。這讓萬裡有點落寞。

“你整啥呢?你咋整的?”

此站的調度員半憤怒半納悶地跑過來,一件半舊的日本軍呢大衣披在身上,整個右手的袖子空蕩蕩飄飛,東北口音又急又密:“車上待命知道不?別下車知道不?一條狗瞎嘚瑟累得一戰壕人挨炸知道不?關你兩天禁閉知道不?……”

萬裡沒搭理,掉頭就走,那身華東版棉衣卻吸瞭人眼球子。

調度員一把抓住:“站住!”

萬裡回身一把推開,撒丫子跑。調度也死心眼,就追。

萬裡倒不肯跑瞭,手一甩,石子砸在調度腳下鋼軌上,力道大得都冒火星。調度員站住。

萬裡一手拋著一塊石子:“天落饅頭狗造化,捶不開的核桃就欠砸。右邊軌。”

神準。準到耿直的調度員頓時就翻瞭:“你哪撥的?沒見過這樣的解放軍!”

萬裡:“右手。”

右手是空袖子。準到那邊跳腳:“腦門子!給你這腦門子!”

萬裡倒還不至於:“左……”

一個巨大的包袱飛瞭過來,把萬裡砸得貼在車皮上。是綁紮在一起的幾套防寒服具——千裡和梅生領服具歸來。

“親墻。”千裡就手把萬裡從車皮上撕巴下來,擱臂彎裡掐著。一邊是老兵方式的問候:“他凍傻瞭——手哪丟的?”

調度員答:“錦州。”

千裡敬禮,卻並不肅然,這是軍人方式的套近乎:“老兵,抱歉。”

調度員有點悻悻:“拉倒吧。我輸傻咪瞭那撥的。”

千裡和梅生都會做人,兩人敬禮:“雙份抱歉。”

調度員頓時感動得嘩嘩的:“沒事啦,沒事。可別掐死個的。”

千裡說:“我弟。我們哥倆好。”

調度員頗為大度:“哦,那隨便。隨便隨便。”瞧著那幾個上車他倒又想起來瞭:“呀?!等會!這事鬧得!你們過江?”

千裡瞅眼梅生,回得油滑:“不知道。”

調度員捏著千裡的棉衣——他之前就是要捏萬裡的棉衣厚薄:“裝吧就。不頂事啊。那邊是高原!蓋馬高原知道不?你們這啥玩意?沒棉衣?”

千裡:“這就是棉衣。”

調度員:“這他媽蚊帳!”

有一種東北人是直爽到沒頭沒腦的,比如說這位。他噔噔地就跑走瞭。千裡看看梅生,盡在不言中。

梅生把冬裝撿回來。那是不可能夠七連戰士用的:“這都是東北挖地三尺的傢底啦,你倒說有什麼不缺?你得想……”

千裡:“軍人。任務。時間。”他琢磨胳肢窩下被他掐沒聲瞭的萬裡:“非戰鬥減員都倆肺炎瞭。你倒是給我湊個仨啊?”

梅生:“別當我聽不見。”

汽笛長鳴,催促登車。

千裡把萬裡的石子都掏出來扔掉:“這是給雷公、平河還有餘從戎預備的?”

萬裡:“才不砸老頭子。”

千裡:“騎驢數驢,忘瞭我。”

萬裡:“等著,你等著。”

梅生視若無睹地一塊上車:真不想看老伍傢日常。

《冬與獅(冰雪尖刀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