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博斯佯裝打電話,在公寓大樓鎖著的入口處徘徊。實際上他在聽女兒自一年前進入查普曼大學以來給他發的語音信息。

“爸爸,今天真是太激動人心瞭,我想謝謝你在升學路上為我提供的幫助。我很高興這裡離你不遠,一小時就能見上面。不過路堵的時候也許得花上兩小時。”

博斯笑瞭。他不知道這些語音信息能在手機上保留多久,但他希望一直能聽見女兒聲音中的這份愉悅。

看見門內有個男人正要出來,博斯算準時間,幾乎和對方同時到達門口。他假裝一邊打電話一邊從口袋裡取鑰匙。

“很好,”他對著手機說,“我一樣有這個感覺。”

門內的男人開門出來。博斯嘟噥瞭聲“謝謝”走進門。他再一次保存下女兒發來的語音信息,把手機放回口袋裡。

石頭小道上的指路標志指引他走到要去的那幢樓,他在一樓找到瞭阿比蓋爾·特恩佈爾的公寓。走到門口時,博斯發現紗門後面的門開著。他聽見公寓裡傳來人聲。

“阿比蓋爾,都好瞭嗎?”

博斯沒敲門,直接走到門邊透過紗門往裡瞧。順著短短的一條走廊,他看見一個老太太正坐在客廳折疊桌後面的沙發上。老人一頭棕色的頭發,戴著鏡片很厚的眼鏡,看上去年老虛弱。一個年紀輕點的女人正一邊收拾餐具,一邊拿起桌上的一個盤子。博斯猜測是阿比蓋爾要麼早飯吃得晚瞭,要麼早早地吃瞭午飯。

博斯決定等等,看看護理員打掃完以後是否會離開。公寓正對著一個小院子,院子裡有個三層的噴泉,水落下的聲音幾乎完全蓋住瞭公路上的車流聲。特恩佈爾多半是因為這個敞開著門。博斯坐在噴泉前面預制水泥砌的石凳上,把那沓出生證明放在身邊。他一邊等,一邊查看手機裡的信息。沒到五分鐘,公寓裡又傳來人聲。

“阿比蓋爾,要我把門留著嗎?”

博斯聽見一聲含混不清的答復,看著護理員走出公寓,手裡拿著隔熱袋,裡面還有更多的飯要去送。博斯認出這是個送餐服務慈善組織用的隔熱袋,女兒高三時參加過那裡的志願服務。博斯心想,女兒也許還給特恩佈爾老太太送過餐呢!

護理員沿著小道走向前門。博斯等待瞭一會兒,然後走到紗門邊上往裡看。阿比蓋爾·特恩佈爾仍舊坐在沙發上。折疊桌已經被搬走瞭,剛才放折疊桌的地方放著一架兩輪助步車。特恩佈爾正瞪眼看著客廳對面某樣東西,博斯看不見她在看什麼,但似乎聽見瞭電視裡發出的竊竊私語聲。

“特恩佈爾女士?”

博斯生怕老人失聰,所以嚷得非常響。他的聲音顯然讓特恩佈爾吃瞭一驚,老人滿臉害怕地看著紗門。

“對不起,”博斯飛快地說,“我沒想嚇你。我隻是想知道能否問你幾個問題。”

特恩佈爾朝四周看瞭看,像是想知道需要時有沒有人能幫上忙。

“你想幹什麼?”老太太問他。

“我是個警探,”博斯說,“我想就一個案子問你幾個問題。”

“我不明白,我不認識什麼警探。”

博斯推瞭推紗門。門沒鎖。他把紗門打開一半,讓老太太能清楚地看見他。他舉起聖費爾南多警察局的警徽,對老人笑瞭笑。

“阿比蓋爾,我正在進行一項調查,我想你能幫我。”他說。

剛剛送飯的護理員直接叫瞭她的名字,博斯覺得自己也可以試一試。特恩佈爾沒有回復,博斯看見她兩隻手緊張地握成瞭拳頭。

“能讓我進來嗎?”博斯問,“幾分鐘就好。”

“沒有誰會來看我,”她說,“我也沒錢買什麼東西。”

博斯慢慢走進過道。盡管他因為驚嚇瞭老婦人感覺很糟糕,但還是一直保持著臉上的笑容。

“阿比蓋爾,我向你保證,我不會向你兜售任何東西。”

博斯從過道走進狹小的客廳。電視開著,屏幕上播放著艾倫·德傑尼勒斯的脫口秀節目。客廳裡隻有沙發和角落裡的一把廚房椅。客廳後面是個小廚房,廚房裡放著臺小冰箱。博斯把出生證明夾在胳膊底下,從證件包裡拿出聖費爾南多警察局的警官證。老太不情願地接過警官證審視起來。

“聖費爾南多嗎?”她問,“是在哪兒?”

“離這兒不是很遠,”博斯說,“我——”

“你在調查什麼?”

“我在找一個很久以前的人。”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想和我談。我從未去過聖費爾南多。”

博斯指著墻邊的那把椅子。

“能讓我坐下嗎?”

“坐下吧。我仍然不知道能從我這裡問出些什麼。”

博斯拿起椅子,坐在老人面前,兩人之間隔著助步車。老太穿瞭件寬松的便服,上面繡瞭幾朵褪瞭色的花。特恩佈爾仍然在打量著他的警官證。

“這個名字怎麼念?”她問。

“希羅尼穆斯,”博斯說,“我是以一位畫傢的名字命名的。”

“我從沒聽說過那位畫傢。”

“沒聽說過這個名字的人很多。我在報紙上讀到幾年前一篇有關聖海倫收容院的報道。報道提到你在慶典上所做的演講,就是你女兒去收容院尋親,結果找到瞭你的那次演講。”

“那次演講怎麼瞭?”

“我為一個男人工作——一個年紀很大的男人——他目前也在尋親。他的孩子出生在聖海倫收容院,我希望你能幫我找到當時出生的男孩或女孩。”

特恩佈爾像是不想再談似的把身子靠回去,然後對博斯搖瞭搖腦袋。

“那裡出生瞭好些孩子,”她說,“我前後在那裡待瞭五十年,不可能記得所有的孩子。大多數孩子離開後都有瞭新的名字。”

博斯點點頭。

“我知道。但我覺得這個案子有點特別。我想你多半還記得那位母親。她叫維比亞娜。維比亞娜·杜阿爾特。我說的是發生在你進入聖海倫收容院一年之後的事情。”

特恩佈爾像是要避開痛苦似的合上眼睛。博斯立刻意識到老人認識並記得維比亞娜,他的時光之旅找到瞭終點。

“你一定認識她吧?”博斯問。

特恩佈爾點瞭下頭。

“我當時在場,”她說,“那是可怕的一天。”

“能告訴我當時的情況嗎?”

“你為何想知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瞭。”

博斯點點頭。老人的問題很合理。

“記得你女兒到聖海倫收容院找到你的事情嗎?你把它稱為奇跡。我的這次調查也是如此。我為一個想找到自己孩子的男人工作,那個男人想找到他和維比亞娜生的孩子。”

博斯發現特恩佈爾臉上騰起一股怒氣,馬上為自己的用詞不慎後悔起來。

“那是兩碼事,”她說,“他不是被迫放棄孩子的。他遺棄瞭維比亞娜,遺棄瞭他的兒子。”

博斯想馬上彌補自己的話所造成的傷害,但他註意到特恩佈爾無意中透露生的是個男孩。

“阿比蓋爾,我明白你的意思,”他說,“兩者完全不是一回事。我知道這個。但他同樣是位想找到孩子的父親。他老瞭,很快就將死去。他有許多遺產要留給後人。這彌補不瞭什麼,當然彌補不瞭。但這個答復應該由我們來給,還是他兒子來給?我們難道連他兒子選擇的權利都要剝奪掉嗎?”

特恩佈爾安靜地尋思著博斯的話。

“我幫不瞭你,”想瞭一會兒以後她說,“我不知道被收養後那孩子究竟怎樣瞭。”

“可以的話,把你知道的告訴我就行,”博斯說,“我知道這件事很可怕,但我還是想請你把當時發生的事情告訴我。如果可以的話,跟我說說維比兒子的事情。”

特恩佈爾低頭看著地板。博斯知道她在找尋記憶,準備告訴他當時發生的事。她伸出兩隻手抓住助步車,似乎在尋求某種支持。

“他生下來很纖弱,我是說那孩子,”特恩佈爾開始講述當時的情況,“出生時體重不足。收容院有條規定,五磅以下的孩子不能送出去。”

“那他怎麼樣瞭?”博斯問。

“收養他的夫妻無法接他出去。體重不足的嬰兒不給辦理收養手續。他必須更重、更健康才能被收養。”

“收養被延遲瞭嗎?”

“有時的確會發生延遲。他們告訴維比必須讓嬰兒增加些體重。她必須把嬰兒留在房裡,用她的奶來喂他。在嬰兒變得重些、健康些之前持續給他喂奶。”

“她喂瞭多久?”

“一周。也許還要多幾天。我知道維比獲得瞭和孩子待在一起的時間,我們其他人都沒這個待遇。但那周過後,孩子就得交出去。那對夫妻再次過來,辦完瞭收養手續。他們把維比的孩子帶走瞭。”

博斯點點頭。事情從每個角度都開始變得更糟瞭。

“維比怎麼樣瞭?”他問。

“我當時在洗衣房工作,”她說,“那裡工資不高,也沒有幹洗機。我們把所有洗好的衣服掛在廚房後面院子裡的晾衣繩上,後來那裡蓋瞭附樓。”

“孩子被收養後的那天早晨,我拿床單到外面晾,看見有根晾衣繩不見瞭。”

“維比亞娜。”

“接著我就聽說瞭。有個女孩告訴我的。維比上吊自殺瞭。她走進浴室,在一根淋浴管道上用晾衣繩自殺瞭。有人發現瞭她,但已經太遲瞭。她就這麼死瞭。”

特恩佈爾低頭看著地板。講述瞭這麼可怕的故事以後,她似乎不願和博斯有眼神交流。

博斯被這個故事弄得很不愉快,他感到一陣惡心。但他還需要更多信息。他要找到維比亞娜的兒子。

“沒有後續瞭嗎?”博斯問,“那個男孩就沒回來過嗎?”

“走瞭以後,他們就再也不會回來。”

“你還記得他的名字嗎?收養他的父母給他起的名字。”

“維比亞娜叫他多米尼克。我不知道他還叫不叫這個名字。他們通常不會沿用以前的名字。我叫我女兒薩拉。回到我身邊時她叫凱瑟琳。”

博斯拿出那沓出生證明。他確信早晨在屋後平臺翻看出生證明時見過這個名字。他快速翻看這沓證明,查找多米尼克這個名字。找到那張出生證明以後,他看著證明上的嬰兒全名和頒發日期。多米尼克·聖阿內洛出生於一九五一年一月三十一日,可十五天後才在記錄辦公室登記瞭。他知道這個延遲也許是嬰兒體重不足繼而收養被推後造成的。

博斯把出生證明拿給特恩佈爾看。

“是他嗎?”博斯問,“是這個多米尼克·聖阿內洛嗎?”

“我告訴過你,”特恩佈爾說,“我隻知道維比叫他的名字。”

“這是唯一一張那個時段出生的名叫多米尼克的嬰兒出生證明。維比生的孩子應該就是他。上面寫著在傢出生,在收容院生的孩子都是這麼寫的。”

“我猜你找到想要找的瞭。”

博斯瞥瞭眼出生證明,在證明上種族的格子裡寫著“西班牙裔”。聖阿內洛傢住在文圖拉縣的奧克斯納德。收養多米尼克的父母名叫盧卡·聖阿內洛和奧德蕾·聖阿內洛,當時都是二十六歲。盧卡·聖阿內洛的職業被標註為設備銷售員。

博斯註意到阿比蓋爾·特恩佈爾用雙手緊握住助步車上的鋁管。多虧她的幫忙,博斯相信自己找到瞭惠特尼·萬斯失散已久的孩子,但付出的代價實在太高。博斯知道維比亞娜·杜阿爾特的事將在他心頭壓上很長時間。

《錯誤的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