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癥卷 二、雜病類 腫脹

(俗名臌癥)此指久病虛證之腫脹而言,凡新得實證腫脹,不在此例。

【原因】大病之後,或身體素弱,心臟、腎臟、肺臟、肝臟血行障礙,皆能致此癥。俗名臌癥而中醫註重脾胃失運,寒濕為病,實有精義,此論已中腫脹之的。肺癆病之末期,亦有腫癥,不在此例。此癥中醫主張溫補、滲利,與氣化之說,互相闡明,有不可思議之妙。餘本此理論,治愈極重之腫脹,不知凡幾,勝於西藥萬倍,願學者註意及之。

【癥候】身體衰弱,四肢畏冷,不喜飲水,小便短少,大便不爽,或溏或秘結,胸腹脹悶,漸即咽幹、口燥、鼻幹,反覺熱氣上沖,手足浮腫,再重則面目口唇及腹部全腫男子腎囊亦腫,臍部突出或有嘔惡,甚則全身浮腫光亮,氣喘或有或否,痰飲,肋下恒覺有水瀦留,日漸衰弱,不能臥下,皮膚用手按下,凹形不能立時恢復,卒致心臟麻痹而死。西醫論腳氣癥,其浮腫征象,亦與此略同,然非一癥,不可不知。

【治法】西醫維他命療法,內服及註射,亦輒效。餘曾試驗若幹次,但非濟以中藥,不能完全收功,利尿療法及穿腹術俗稱放水,雖一時有效,然非根本治法,亦非善策。中醫對此癥,曰風、曰寒、曰熱、曰濕、曰痰、曰蠱,曰陰水、陽水、曰氣分、血分。其治法,則有汗法、有瀉法、有補法、有分利、有消導,立方紛雜,故設疑陣,後之人一遵古法,按病施治,百無一生。餘見此癥之誤於汗,誤於瀉而死者,不知凡幾,故敢痛切言之。其實此癥中醫極有效之治法,僅有補脾胃、扶陽氣以固其本,參以滲利以治其標,數語足以概之,第攙入種種說法,種種雜藥,則失其效耳。餘不敏,四十年來,遇此癥不知凡幾,其稍輕者,均以餘之認定補脾、和胃、滲利六字而治愈,其最重者,則以中西藥並用,無不愈者。參看醫驗。此病即俗名最可畏之臌癥,皆系久病,註意久字為要非新得熱性病暴腫可比,亦非僅西醫所稱之腳氣病浮腫,乃周身水分,因全體衰弱已極,熱力消失,無自然排泄蒸發之能力所致。治療稍不得法,必能斷送生命之一大危險癥也。此癥初起,隻有手足輕微之浮腫,或腫或消,飲食動作,一如常人。此時期在病者既不認為重癥,醫者亦多淡漠視之,不加註意,殊不知此可畏之死癥,即於此漫不介意之中,而演進不止。迨至病勢加重,腫脹不消,或腫過胸腹,或四肢皆腫,男子腫及腎囊,女人腫至頭面者,已至危候,癥多不治。則種種變相,註意變相二字,最足令醫者虛實不分,寒熱不分,一入此迷途,殺人之速,易如反掌。繼續而來。拘泥古說之中醫,若缺乏多年之經驗,精銳之眼光,堅固不拔之魄力,遇此場合,則中醫歷來誤人之玄虛學說,似是實非之治法,遊離腦際,乘機而來,稍一不慎,此際必受古人之仲種謬說所迷惑。中醫大缺點即在此處。若見病者大便幹燥,小便又短赤,鼻幹、口幹、舌有薄苔,咽喉恒覺熱氣上沖,舌且紅而起泡,口渴不思飲水,則必疑為濕,疑為熱,而欲一試其瀉下法耶,一試其分利法耶,一言以蔽之,必無效也。若見病者咳嗽痰不出,且無唾、無汗、無淚,小便赤短而味特臊,頭暈而痛,嘔吐不能食,一聞有味之物即便嘔吐。大便或微溏,一、日二、三次或燥,或腹痛腹鳴,呃氣不出,則又疑為風、疑為寒、疑為熱、疑為上實下虛,而欲一試其發汗法耶,一試其補瀉兼施法耶,一試其開胃理脾法耶,一言以蔽之,必無效也。

夫現某癥狀,用某古方,何以不效?曰古方誤人,不隻臌癥一端也,此癥古方紛紜,古論龐雜,餘之試驗者,已四十馀年矣,確知古方對此癥,分利、消導、順氣、祛濕、祛熱,雖不中病,尚不致於立傷人命,惟有瀉下及發汗二法,明明系治實證腫脹之方,若誤用於久病脈細微之虛腫虛脹,未有不致人於死者,此非古人誤今人,實則庸醫缺乏真正學識誤病傢耳。汗下二法,皆治實證腫脹,豈可以治久病之虛證,學者須切識此言,自不致再受古人風寒、濕熱、陰水、陽水之迷惑矣。此癥既至危篤,必然變相百出,醫者若無真實經驗,不易決定虛實寒熱,生死關頭即在於此。實則久病虛腫,無論現何脈癥,均按虛治,適用中醫大補元陽之法,及西醫之收斂治法,有泄瀉者,維他命療法,無不百發百中,萬無一失。此餘歷經實驗,絕無一字虛偽也。例如此癥既現小便短赤,附子一味又明明有收縮小便之力,用此治療,看似藥病相反,絕非所宜。然非用此藥,不能斡旋人身已失去之元陽,蒸動將死之水氣,故加此味於補脾補腎之湯劑內,放膽與服,數劑而後,小便反多而且清白,此中妙諦,非經過多年實驗者,不能知之,故餘坦白記述也。本病變相,最易令人迷惑者,即是種種現癥,巳將虛象掩去,若隻見癥論癥,則此時病變,已非本來面目,又焉得不迷惑猶疑耶?蓋病患至此階段,除腫脹現象,日甚一日外,馀如小便短赤而臊,嘔惡,略聞有異味即便嘔吐,且呃氣不能出。口舌糜爛,呈鮮紅色,舌上起泡,口幹,但不喜飲水。喉內灼熱,恒覺有熱氣由喉內上沖類似冒煙。胸滿壅塞,恒覺胸內壅腫悶塞,一齊上湧。口幹無;唾,肺幹無痰,目幹無淚,鼻幹無涕,皮下無汗,一切津液均閉塞不通,大便溏亦有燥者或泄瀉,心悸不眠,頭暈頭重,以上種種疑似實證之現象,不即不離,最易令缺乏經驗之醫者,舉棋不定,虛實混淆,此癥生死關鍵,即系於此。似實似虛之間,醫者遇此重癥之腫脹,須以十二分之毅力,認定陽虛衰弱,純為虛寒,血行障礙,水失氣化之所致,一切似是實證之點,皆系假象,萬不可被其迷惑。中醫氣化之說,精妙絕倫,純粹適用於此種之腫脹,絕非西醫腹水及腳氣等說所能及。是以中醫之補陽、補氣、補脾、溫腎、滲利等法,為根本治療此癥之唯一原則,若再參以西醫之收斂療法,此癥有泄瀉者適用之,參看後列趙姓醫案自明。利尿療法,用否不關重要,防有流弊,且有一用利尿劑病反加據者,不可不知。維他命療法,此法最效,中醫應采用之.但單獨用此法,不能完全有效,故須參用中藥也。則此可畏之臌癥,必能根本治愈。但病勢太重,有時隻用中藥,或隻用西藥,往往各有困難,不能即收速效。此句不知經若幹年之試驗,始確知其如此也。故餘對此癥,主張中西藥互用,病至極重時,萬不可試服一、二劑無效,醫者即心無所上,改變治療方針,則大誤矣。相濟為功,中西藥互用之法,除本編所載之醫驗數方外,學者萬不可任意互用,以免危險。必能使一切似實似熱之假現象,漸漸退去。而後病者陽氣恢復,始能重新蒸動周身內外分泌,使其全部臟腑皮膚,均有排瀉水分之能力,則一切津液自通,例如小便、唾、涕等。諸癥悉去。口有津液,小便亦多矣。而血行通暢,全體各分泌作用,漸漸恢復,使水分照常排瀉於體之內外。註意此內字,蓋內分泌之停止,為害更甚於外分泌也。是以此癥治療有效之第一佳兆,即是尿量增加,涕、唾、汗、淚等,一律可以自然發出,血管內不留水分,組織內不留水分,則腫癥盡消矣。此病理經過四十馀年之實驗,反復討論始敢確定,望學者勿忽視也,腫消後足痛脹不愈,中藥牛膝有特效,分量約在五、六錢,虎脛骨亦可用。

此癥中間治法,稍一猶疑,例如服藥一、二劑,因病太重,未能見效,即疑藥不對癥,更換醫生,或醫者自信不堅,中途改變治療方針之類,均足誤事。必歸失敗,是以醫者臨診疑難大癥,要有真識定見,萬不可存以藥試病之心理,對此癥用藥之輕重緩急,先後次序,或中或西,均賴醫者老練堅定之心手,與夫隨機應變,極靈活之心思,起死回生,透視一切確知此癥演變至何程度,而後可以與談中醫之神妙,而後可以與談西醫之科學,而後可以稱為能治疾病之醫。否則人雲亦雲,古今人均包括在內,必不能治疑難之大病也。

欲研此癥之病理,第一即須明瞭中醫氣化之精妙理想,經絡、臟腑、‘營衛,氣血、陰陽、均包括在內。與夫西醫之內外組織、分泌、臟器、血管、氣管、淋巴、腺、膜等等之生理現象,須知此癥向愈之道路,即是使病者身體,恢復其生活力,使其全身機關,一律蒸動活潑,內外通氣,血流自然,則大病斯愈。

腫癥至極重之時,往往患者自覺向左臥,則體內血液全沉於左側,向右臥,則全沉於右側,起立時則覺血液沉墜於兩腿。即此現象,可以推知病者血流,已無自然循環流動之活力,一如註死水於皮囊之內,左傾則左註,右傾則右註,可上可下,可左可右,任人顛倒擱置.毫無知覺,毫無自動能力。高明有定見之醫者,須一眼覘定,此血流何以不能自動,則必由於生活力之衰微已極。生活力何以衰微至此,則必由於全身神經衰弱已極,早失其知覺運動指揮命令之機能。所以腫病至極重之時,皮膚肌肉無論如何刺激,絕無感覺反應之可言,幾如一塊死肉,不知痛癢,不知麻木,知有麻木之時,病尚較輕也。皮肉以手按之,凹處不能自起,至此程度,九死一生矣。然治之得法,參照醫驗縱極危之癥,餘敢斷言,必能有效,其病勢好轉之現象,始則漸漸感覺麻木痛癢,繼則漸漸發生津液,繼則四肢溫潤,皮膚柔和腫消脹去,不麻木,不痛癢,則健康恢復矣。於此有一治療本病最妙之真諦,即吾人體內之生活力,及神經賴以生存之熱氣是也,此熱氣不足則人弱,熱氣滅絕則人死。中醫藥內,唯一有效補助此熱氣之靈藥,即屬於大補元陽之方劑,此種方劑,求之西藥,則難乎其難,故此癥中醫所以能挽回生命於危急之頃者,雖有時亦應借助於西藥,然其主要方劑,實賴於此種特效之中藥,則餘敢斷言也。此癥關系內外分泌之理,本系參以西醫生理立論,亦應詳為解說,以告學者。蓋此癥所以致腫之原因,即系病者內外分泌,漸漸閉塞,停止活動,以致周身水分一滴不能向外排瀉,此外字包括臟腑而言所以眼淚、鼻涕、痰唾、汗液,一律閉止,小便亦非常減少,而色濃味臊,每日所飲食之水分,完全停留瀦蓄於血管及各組織之內,有空隙松動之處瀦留更多愈聚愈多,則內外皆腫。人但見外皮之腫,而不知內臟皆腫也。水無出路,漸向組織松懈處流聚,例如下腹部於是大部分停留於少腹部之下。西醫放水之法,穿刺術純系治標,旋放旋聚,無濟於事,故不如中醫之溫補滲利,一面助其蒸發水分之熱力,一面開除排泄水分之道路,標本兼治,百試百驗,此中醫對腫脹一癥,所以有特長也。此癥俗名有臌癥之稱,西醫書載此癥有大便幹燥現象,然此癥亦有大便泄瀉者不少,此餘之實驗談也。蓋因患者至極重時,腹部之腫脹特甚,其病理已如上述,然餘既欲闡明中醫氣化二字,以為根本解決本癥之前提,故不得不參合西醫分泌生理言之,以資對照。此種生理,系根據科學,毫無可疑,學者須知此癥,一方面為生理的不分泌,是以有以上無唾、無涕種種之幹燥現象,另一方面為生理的不吸收,故又有液體鬱滯,水分瀦留體內之壅腫現象。蓋分泌與吸收兩機能作用不完全,而後演成此癥,一言以蔽之,設非神經衰弱,氣不蒸化,絕不致分泌與吸收失其平衡也,西醫穿腹術俗稱放水,為救濟一時之法,不可不知。中醫腫脹之說,包括於俗稱之氣臌、水臌。即合西醫腳氣病與腹水之通稱,考西醫腹水與腳氣病,本系兩癥,原不可混為一談,但此二癥之原因於腎臟、肺臟、心臟之疾患,而生之血行障礙,因而誘起此二癥者不少,且水腫性之腳氣,其漿液膜腔亦有顯著之蓄水,是二癥自有其一部分共同之現象,醫者須細心參考,自然運用中醫氣化之說,則有左右逢源之樂矣。腹水與腳氣病理以限於篇幅均從略。

中醫治病,必分虛實而後定方,此二癥中西醫均有汗、下二法,並非錯誤,但學者對於汗、下二字,須切記系指病者元氣未虛、得病未久,或在熱性病中之實證而言,萬不可以此二法施之於久病纏綿、脈虛體弱之腫脹,再加以參看後列醫驗,自然明瞭餘對此癥之立論,並非偏於溫補矣。

餘每遇極重之腫脹,內臟腫故自覺脹悶。即本此獨具之理論,毅然排除古書不合理之說法,謹慎施治,隻要病傢信仰,始終一致,從未遇一失敗之例。本編付梓時,正遇一極重之腫癥,且已經過多數醫者之治療,未能收效者,現已完全依此理論治愈之。此可謂最近最確實之一證,茲將此醫案,摘錄於後,以告學者。此癥為趙夫人,住北京西四牌樓大拐棒胡同九號,為大律師李鶴鳴君之妗母,有欲研究此重癥以證餘言者,不難訪問也。

【醫驗】張夫人住德縣南門東街,年三十馀歲,此系餘友張松泉君之夫人,於民圃十四年患腫脹,日甚一日,其初僅覺脹滿,四肢畏寒,手足指尖浮腫,飲食日減,繼則腹腫,小便短,大便燥,或溏,約年馀腹腫更甚,臍部突出,且有水浸潤,腹部恒覺有水瀦留,已成重癥,以前服藥,率皆理氣消導利水之品,經年未效。經餘診斷,見左右手脈皆沉細而濡,認為心脾虛弱心臟衰弱,血行障礙,易水腫,此西醫病理。睥弱不運之說,則中醫病理也。已極,亟應補心氣以壯血行,培脾胃以利運化,冀以中西醫理,相互治療,無不應手奏效。但此癥最忌發汗、瀉下等藥,猛烈攻伐之品,葶藶、甘遂等,尤為大忌,即順氣之藥,例枳實、檳榔、陳皮、厚樸之類,亦應謹慎。餘治此癥,不下數十例,從未失敗,親見誤於醫藥,死於以上治法者,不知凡幾。最近乎綏鐵路局一張姓科員,先誤於汗,又誤服硫苦瀉藥,至喪其生命,故餘明白揭示,願病傢醫傢大註意也。原方列下:大臺參六錢、炙黃芪六錢、土炒白術八錢、蒼術二錢、茯苓皮一錢、薑皮四錢、懷山藥六錢、紫蔻仁五分,薑棗引。此癥約改數方,大意均如此,服藥四、五十劑,其中加減,不過一、二味,率皆補養之品,絕無澤瀉、車前、大腹皮、枳實等藥,以此癥改方太多,為節省文字,故未全錄。奉方用參、芪,即所以補心氣也,此癥愈後,曾服人乳數月,故健康恢復較易,至今已十馀年康健如昔。

趙夫人,年四十七歲,住北京西四牌樓大拐棒胡同九號,於二十七年十月十六日就診,據雲病已經年,前已經過多醫,現癥為浮腫,以前僅手足微腫,漸腫至腿及胸腹,均現高腫,頭面、頸項、口唇亦腫,時覺呼吸困難,喉中每覺有熱氣上沖,舌上口內,並起紅泡,咽幹、無涕、無淚、無汗、無痰、無唾、嘔吐,小便短少色重,不能飲食,腹內恒覺脹滿,呃氣不出,每日大便約瀉一、二次,不思飲水,兩手脈沉濡細微,全身衰弱已極,斷為陽虛脾弱,一切假熱現象,亟應舍癥從脈,大劑培補陽氣,以冀挽救。(此危篤臌癥病者,自稱難愈)原方列下:中藥類:懷山藥白術茯苓皮薑皮熟附片豬苓苡仁人參炙黃芪蔻仁牛膝龍眼肉薑棗引。西藥類利尿劑收斂劑維他命劑健胃劑漱口劑。

本病已至危候,治療殊覺棘手,脈癥既不相符,又兼接治之初,患者聞藥即吐,不能下咽,但餘既認定其唯一原因,純系虛寒致腫,一切熱征,均系假象,故敢毅然決定治法,但病已太重,服藥不能立效,然餘絕不因其未見大效,稍存猶疑,始終執定餘之定見,與此病相周旋,立方加減,消息緩急,中西共濟,自二十七年十月,至二十八年二月,此可畏之臌癥,已完全治愈。所立藥方太多,不能全錄,撮其大要如此。此癥若在缺乏經驗之醫者,著手一見不效,立即改變治法,必致貽誤。餘雖庸工然認定病因,從不妄事變動,卒能收效亦快事也。本書二十七年十二月已出版,因欲補入此醫案,重復印訂,實以此例日期最近,疑難之點頗多,且又經過多醫,頗有研究之價值,故不忍割愛,追加報告,願醫壇師友共討論也。

《止園醫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