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傳03章 彖者言乎象者也

彖者,言乎象者也;爻者,言乎變者也;吉兇者,言乎其失得也;悔吝者,言乎其小疵也;無咎者,善補過也。

是故列貴賤者存乎位,齊小大者存乎卦,辨吉兇者存乎辭,憂悔吝者存乎介,震無咎者存乎悔。

是故卦有大小,辭有險易。辭也者,各指其所之。

卦彖爻象

彖者,言乎象者也;爻者,言乎變者也;吉兇者,言乎其失得也;悔吝者,言乎其小疵也;無咎者,善補過也。

這裡有四個東西,大傢要註意:

一、卦辭
二、彖辭
三、爻辭
四、象辭

卦辭——我們前面已經講過,一個卦下面文字的解釋,就是卦辭。

彖辭——彖,念tao,也人念tuan。彖就是斷語,對一件事情下的判斷與結論。彖是古代一種動物。在《易經》裡很多地方都以動物作代表,如龍啦、象啦、彖啦等等。據說古代有一種動物,可以咬鐵,鐵到它嘴裡,牙齒一咬就斷啦!這種動物就叫做彖。因此《易經》就借這種動物的功能與現象,作決定性判斷的結論代號。彖辭是對卦象的斷語,具有不易的絕對性和肯定性的結論,所以就叫彖辭。

爻辭——每一卦有六爻,爻就是交,就是從交通的交變來的。換句話說,爻就是兩個十字架,這個十字架代表地球磁場、太陽、月亮的經緯度。地球的磁場有一點點偏,像地球一樣,西北偏東南。所以這個十字架不是正的,是斜的。因為我們中國個體字造字的時候,本身就是個圖案,爻字就是根據這種實質的現象而來的,表示瞭兩個十字架彼此交互的關系。所以說,爻者,交也。爻下面的文字就是爻辭。

象辭——象在古代是種身體和力氣都極為龐大的動物,在東南亞一帶如緬甸、泰國等地很多很多。由於象的體積太大,很遠很遠就看得到,乃至老花眼的人也看得到。所以《易經》便根據這種動物的現象——一種龐大的現象,對一卦作一個示意的說明。象就是現象;象下面的文字,就是象辭。

現在我們繼續研究《易經·系辭》的本身。

彖辭是判斷什麼呢?“言乎象者也”,一個現象出來瞭,就加以判斷。譬如說有人生病瞭,要用醫藥。他患的什麼病,醫生們根據醫學的觀念,就他病情的現象,來會診、判斷他的病情,再來用藥。所以“彖者,言乎象者也”,一切的現象一出來,有智慧的人就加以判斷,這就是彖辭的意義。

“爻者,言乎變者也。”爻辭是作什麼用呢?卦裡邊的爻,一爻一爻,都互相關聯。宇宙間的事物彼此也都有關聯,不停地在交互變化。所以,“爻者方乎變者也”,是講宇宙多種事物交互變化的關系。這就是爻辭。

以上這些,大傢要記清楚,以後研究《易經》就方便瞭。

楚人失弓

“吉兇者,言乎其失得也。”什麼叫兇?什麼叫吉?失去瞭就叫做兇,得到瞭就做吉。為什麼得到瞭、占有瞭就叫做吉?失去瞭、沒有瞭就叫做兇?這就是我們人文文化的觀念。其實推動與得到都沒有什麼瞭不起。我們中國春秋時候,有個有名的楚人失弓的故事,也代表瞭中國文化的另一方面。

在楚莊王的時候,莊王有一張寶弓,不見瞭。當時的宰相、大臣們驚慌得不得瞭,甚至全國人都非常震驚。國君丟瞭這張寶弓,那還得瞭!為瞭找這張弓,弄得全國雞犬不寧。這事被楚莊王知道瞭,便告訴部下說:“不要找瞭,我丟瞭一張弓,他得到瞭一張弓,不是不得不失嗎?我用跟他們用有什麼不同呢?”楚人失弓,楚人得之“,都是我們自己人呀,這沒有什麼不好呀!部下聽到瞭很高興,都以為楚莊王度量大,是一位非常偉大的國君。我昨天丟瞭錢,被人撿起來拿去用瞭,那也很好,錢反正是要用的,我用他用都一樣!從我們中華文化這一種哲學思想看來,便沒有什麼得失之分,當然也無所謂吉兇瞭。但這隻是少數的聖人們才會有這種開闊的思想,大多數人是做不到的。所以說”吉兇者,言乎其失得也“。得到瞭以為吉,失去瞭以為兇,便成瞭社會一般人的常則。

善於補過

“悔吝者,言乎其小疵也。”悔吝吉兇,我們剛剛提到過瞭。“悔吝”這兩個字,在《易經》卜卦上常常碰到。什麼是悔吝?就是小毛病,也叫煩惱。但是,《易經》除瞭“吉兇悔吝”四個現象以外,還有一種現象,叫“無咎”。我們後人卜卦,遇到瞭“無咎”這兩個字,便以為“無咎”很好,這是不懂《易經》道理的緣故。

“無咎者,善補過也。”天下事情沒有絕對好,也沒有絕對壞,你認為好,就出毛病啦!人生就是悔,悔就是很困難的,沒有真正的無咎。要真正達到沒有毛病的話,你要“善於補過”,自己隨時反省自己,隨時隨地要能檢查出來自己每一方面的錯誤,隨時隨地檢查自己的毛病,這樣才能無咎。不是卜卦卜到無咎便認為沒有問題,是好卦,那便錯瞭!

譬如你做生意,三點半鐘要錢,你卜到無咎就認為沒有問題,那靠不住。你要去找才行,錢不會自己進來的,不然你會一垮到底。要善補過才行,這就是無咎的道理。不是說無咎就是很好,就是沒有毛病,那便錯瞭。下面他下瞭結論說:

“是故列貴賤者存乎位,齊小大者存乎卦,辯吉兇者存乎辭,憂悔吝者存乎介,震無咎者存乎悔;是故卦有大小,辭有險易。辭也者,各指其所之。”

大傢註意!他講到“列貴賤者存乎位,齊大小者存乎卦,辨吉兇者存乎辭。”這裡有三個重點,一個是位,一個是卦,一個是辭。所以有人認為學《易經》懂瞭卜卦的法則,就可以懂瞭人生。什麼叫貴,什麼叫賤,什麼叫運氣好,什麼叫運氣不好,重點就在那一個“位”上,當位就好。

譬如玻璃工廠做煙灰缸,一次做瞭一千個,一千個煙灰缸統統一樣。這中間有一個被太監買去給皇帝用,而且皇帝還很喜歡它,擺到皇帝的禦書桌上。大傢看皇帝很喜歡,誰也不敢去碰,認為價錢一定很貴。另外一個煙灰缸被人買去,擺到公共而所裡邊用,連小偷也不會去多看一眼。它的用處完全一樣,它的位置完全不同,因此就分出瞭貴賤。所以,世界上沒有一樣東西是絕對的貴、絕對的賤。貴賤就由於它存在的位置不同,當位不當位而已。當位就對,不當位就不對。所以有一句通俗的話說“福至心靈”,這個人福氣好,他到瞭那個位子,自己就聰明瞭。

同樣一個東西,如果位置不對,你認為最貴的也最不對勁。所以算卦的道理也是這樣,八八六十四卦哪一卦是好卦,哪一卦是壞卦,就看你當位不當位,當位瞭就是好卦,不當位就是壞卦。你的命好,運氣不對沒有用。譬如等公共汽車,好不容易來瞭一部車子很空,你滿以為可以上車找個位子坐瞭,偏偏這時候有個老朋友跑來跟你打招呼,隻有眼看著這部空車開走瞭。後面的車子都是滿滿的,你還是沒有位子坐,永遠擠不上去。這是命好運不好。所以說“列貴賤者存乎位”,位不對便什麼都不要講瞭。你說很多事情你看不慣,看不慣也要看,沒得辦法!

“齊小大者存乎卦。”每個卦你要記清楚,什麼叫大卦,什麼叫小卦,也是不定的,也要看它的位在哪裡。位對瞭就是大卦,位不對就是小卦。位對瞭,小卦也叫大卦,位不對,大卦也變成瞭小卦。譬如乾坤兩卦最大,但是如果乾坤不當位的時候,一點用處都沒有,還是小卦。

月兒彎彎照九州

“辨吉兇者存乎辭。”因此《易經》的卜卦、算命等等,對人生的作用,以及所說的吉兇的道理,是好還是不好呢?《系傳》說“辨吉兇者存乎辭”辭就是你的思想、你的觀念。你的觀念對瞭,便一切都對瞭。孔子說“辭也者,各指其所之”。所以文辭語言,是人類思想的代表。由於這種思想是在我們一念之間生滅,我們心裡認為對瞭,不好的地方便也好瞭。不對瞭,我們心裡感到很憂煩,那好的地方也不對瞭,也不好瞭。我們隨時可以從文學的境界中體會出這些。如唐朝有名的白話詩:

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傢歡樂幾傢愁。
幾傢夫婦同羅帳,幾個飄流在外頭。

月兒彎彎,每個月月初或下旬,月亮都是彎彎的。同樣一個彎彎的月亮,可是大傢看到後感受卻不一樣。有人看到彎彎的月亮,心裡是那麼高興,那麼愜意;有些人看到彎彎的月亮,心裡卻非常傷感,非常淒涼。其實人個的喜樂,同月亮有什麼相幹呢?這所謂的“觸景生情”,事實上還是自己心裡先有瞭一個觀念意識的存在,再由當時的景物引發出來而已。幾傢夫婦同羅帳,幾個飄流在外頭。這是唐代的白話詩,同樣是一個月亮,但人們心裡的思想感觸卻不相同,就是這個道理。

“辨吉兇者存乎辭。”吉兇表現於文字思想,是一個觀念的問題。平時我們用《易經》卜卦的時候,卦的下面往往會有一個憂或者是悔、吝的釋語。假設我們做生意,卜卦碰到瞭憂,一定會很痛苦;碰到瞭悔吝,一定會有煩惱或阻礙。這些悔、吝絕對無可避免嗎?不然。如果你研究《易經》久瞭,你便會知道,遇到憂、悔、吝的時候,是可以解決的。怎麼解決?就是我們平時常說的,要能行得正,行得直,心裡沒有歪念頭、壞主意。縱使遇到煩憂、悔、吝,心裡坦蕩蕩,以平常心處之,那一切也就平安瞭。

《易經》“其介如石”這句話的意思是,在高高的山頂上有塊石頭巍巍然的站在那裡,這種頂天立地的精神,就叫“其介如石”。孔子說“憂悔吝者存乎介”,介就是一個人頂天立地的站在那裡,行得正、坐得穩、一切作正念、最好的存心,當你遇到最痛苦、最麻煩的事時,自然也會逢兇化吉瞭。

辭也者各指其所之

“震無咎者存乎悔”。假如卜卦卜到瞭無咎,不要以為沒有問題,要存乎“悔”,一切要小心,自己要多反省自己,這樣才會“無咎”。孔子又告訴我們,讀《易經》要懂得“卦有大小,辭有險易。”《易經》下面的卦辭,有險有易。有險,看起來非常可怕,但不一定可怕;有易,這個易的含義有兩個:一個便易的易,一是可以變化的易。有易,也不要高興,以為盡是便易,它會變的。我們人類的價值,就是有頭腦有智慧,用自己的智慧把危險變成平易,壞的把它矯正過來變成好的。但是,自己也可以把好的破壞瞭,變成壞的。所以說“辭有險易”。

《易經》每一卦、每一爻下面的文辭,都是講些什麼?“辭也者,各指其所之。”大傢註意這個“之”字,在我們讀古文的概念中,都知道這個“之”字是虛字,所謂“之乎者也”。但有時候它卻是個實體的字,不是虛字。之者至也,是指到達瞭那裡。

譬如我們用手去架上拿毛巾,摸到瞭毛巾的時候,就是手之所之,之就是到。明白瞭這些,這個“之”字所產生的《易經》的學問,要特別註意。大傢以後自己看《易經》,遇到一個名詞叫“卦之”的,就說明瞭這個卦包含的意義,“所以”是到達瞭某一個境界。

我曾經審查過一篇寫《易經》哲學的論文。文中提到“卦之”這個名詞,他說這句話錯瞭,哪裡有這種說法!“之”字一定是“交”的訛字,所以他把“卦之”改成“卦交”。我看瞭以後,感到啼笑皆非。沒有辦法,隻好用紅筆批他個五十九分。這不是笑話而是事實。“辭也者,各指其所之”,這是第三章。第三章在孔子《系傳》裡是一組,是一個中心思想。下面一章開始就不同瞭。開始講《易經》的哲學瞭,非常非常要緊。現在請大傢看原文。

《易經系傳別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