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文翠瓊私定終身 刁國舅求偕佳偶

  詞曰:

  論貴人,是君王,乘鳳輦,坐龍床,九州四海由他掌。八年治水勞神力,七載桑林祈禱忙。兇荒水旱勞心上,倒不如終南羽士,無得喪,榮辱俱忘。

  右調(耍孩兒)

  話說那雲老夫人見女兒避去瞭,心中苦楚,在沒處出氣,見刁虎來瞭,一把扯住,駕道:“小畜生,我同你面聖去!”刁虎跪下磕頭,如搗蒜一般,口中不住哀求道:“望嶽母大人息怒,令愛已是我傢的人瞭。隻是小婿昨晚得罪,今日特備兩件菲禮前來謝罪。”遂叫傢人搬上禮物來。隻見千兩黃金、十端細緞、四套衣服,又是無限果品食物、果酒羔羊。夫人暗笑道:“這畜生折瞭本瞭,人又沒有搶瞭去,倒花瞭多少錢鈔。”便問道:“我的女兒如今在那裡?”刁虎不敢說是又被別人搶瞭去,隻得含糊答道:“在小婿莊上,好好的呢。”夫人也不頂真,便道:“我也要接回來看看老身呢。”刁虎硬著嘴應道:“是。”夫人方才假意放手道:“且看我女兒面上如何,再同你講。”雲文遂扶起刁虎,到書房坐下談心。刁虎道:“罷瞭!罷瞭!是那裡說起,真真晦氣!晦氣!今日雖然瞞過一則,久後老夫人要看,怎麼處?”雲文道:“那就要現相瞭。”刁虎道:“且回去訪拿強盜,便有著落瞭。”遂打轎進城,到刑部大堂張賓那裡,說瞭備細,要瞭火牌、令箭,又到順天府,要瞭快手兵丁,四下裡畫影圖形,尋訪蹤跡。按下不表。

  且說雁公子當日改換瞭青衣小帽,藏好瞭弓箭,腰間掛瞭劍,打扮做傢將的模樣,備現成瞭馬,乘雲文不在傢,到後堂拜辭雲老夫人道:“小侄一向多蒙照應,今日要進城到文老伯那裡探探傢母的消息,特來拜辭、”說罷,推金山、倒玉柱,朝上就拜,雲老太大忙忙拉住道:“賢任,你去城中須要小心,無事還來悄悄的看看老身。小女也去瞭,你今又去瞭,雲文又不孝,叫我好苦!”說畢大哭起來。雁公子看此光景,不由得一陣心酸,二目中不禁滔滔流下虎淚來,口稱:“伯母不要憂愁,小侄自然要來的。”說畢起身。夫人忙取出五十兩銀子送與雁羽道:“倘有風聲不好,你就將這銀子做路費,遠走高飛去罷。”雁公子再三不受,謙讓一番說道:“多謝伯母。”方才收瞭。雁公子原是生就的英雄氣概,硬著心腸說道:“小侄就此去瞭。”二人哽咽流淚。夫人送至中門,雁公子拭淚悄悄上馬出莊門去瞭,夫人流淚而回。暫且不表。

  單言雁公子恐人看見,上馬加鞭,趕過瞭太平莊的地界,然後緩緩的進城。不敢走大街,轉小巷,曲曲彎彎到瞭文府,叫道:“門上有人麼?”門公道:“是那個?”公子道:“煩你通報一聲,說是落賢莊來的。”門公急忙通報過,引公子到瞭書房。見瞭文正,說瞭備細。文正吃瞭一驚道:“自從雲太師去後,令堂寶眷軟禁在刑部衙中,老夫去看過兩次.令堂知你在雲府,倒已罷瞭。忽然昨日在順天府衙中,見刁虎遞報呈,說太平莊、落賢莊二處被盜,老夫吃瞭一驚。今日正欲到雲府探望一番,因不見學生雲文來報,隻道無甚事,也就罷瞭,誰知這畜生弄出這些事來。罷瞭!隻是外邊風聲甚緊,四路訪拿,畫影圖形,十分利害,如若是你,罪上加罪瞭。你如今既到我傢,隻躲在書房,不要出去,就叫你做雙飛,連雁字兒也不要說出來,便說是遠方來的親眷便瞭。”公子答應。當日文老爺瞞瞭傢中大小,隻叫雁公子做雙相公,在書房宿歇,隻有夫人、小姐曉得,餘皆不知。

  次日,文正又到刑部內班房,會瞭雁夫人,悄悄將雁公子如何鬧瞭太平莊、如何裝瞭強盜、如何救瞭雲素暉的話,—一細說瞭一遍。夫人聽瞭,吃瞭一驚,暗急道:“這冤傢現在犯罪隱藏,還如此惹禍,倘若被刁賊拿住,連我都是死瞭。”遂向文正道:“多蒙文伯伯留他,隻是他在京住不得瞭,等外面風聲略寬些,就叫他遠走高飛去罷。”文正答應辭回,將上項事向雁羽說瞭一遍。雁公子會瞭意,遂自在文翰林傢悄悄住下瞭。正是:魚潛大水埋蹤影,鳥入深林隱羽毛。

  話說雁公子住在文府書房歇宿,那書房緊對文翠瓊小姐的後樓。這文小姐也是一位有才有貌的千金,識見過人,與眾不同。日間做些針線,天天晚上溫習詩書,吟詩作賦,過目不忘。那四書五經、六韜三略無所不知,更兼琴棋書畫無不精通。這也不在話下。

  不覺光陰似箭,又早六月炎天。這雁公子是個武將之才,性情暴躁,自到文府,每日坐在書房,又不能出門,心中煩悶。那日天氣暑熱,在書房睡不著,他便端條藤凳,在天井內乘涼,在芭蕉樹下,舞瞭一會劍。困瞭就睡在芭蕉樹下。也是天緣湊巧,赤繩系定,那日文小姐也因天暑.無心刺繡,開瞭樓窗,乘涼玩月,憑空而望。隻見天空雲凈,暑退風清,十分爽快。忽聞接下天井內鼻息之聲,回頭一看,隻見芭蕉樹下、月光之中,睡著一隻吊額金睛斑斕猛虎。翠瓊小姐吃瞭一驚。正是:白虎星光現,赤繩系足成。

  那文小姐仔細一看,隻見那張藤凳上睡著一位少年書生,面如滿月,兩耳垂肩,真是非凡之品。心中暗想道:“此必是雁公子乘涼睡著瞭。方才見他白虎現形,後來必是一員大將,必有大富大貴,隻不知他內才何如,不免待我試試他看。”遂取石子往下一拋,一聲響,將他驚醒,自己取本詩依窗而誦。這雁公子驚醒,坐起身來,正在揉目伸腰之際,忽聽得耳畔書聲朗朗,抬頭一看,隻見一位千嬌百媚的一位佳人,手捧詩書,倚窗吟哦,頗類文君之風。聽他念瞭一遍,又自言自語嘆道:“天下的凡夫甚多,全才甚少。也有能文而不能武的,更有能武而不能文的,像這月色橫空,能舞劍吟詩便妙瞭。”雁公子聽瞭這番言語,心自想道:“這分明是笑我隻會舞劍,不會做詩的話,也罷,待我吟一首詩與他聽聽,也見我能文能武。”使抬頭向那一鉤新月道:“如此好月,不可無詩,不免高吟一絕,以贈知音便瞭。”遂向那一輪新月朗吟道:

  是誰紅指甲,畫就碧天痕。

  影落長江裡,魚龍不敢吞。

  雁羽吟罷,文小姐吃瞭一驚道:“看他才情敏妙、口氣高強,必非凡品。”遂步下樓來道:“適聆妙句,令人拜服,誠不亞子建之才,可敬可敬。”雁公子忙道:“珠玉在前,未免造次,還求小姐改正為是。”小姐道:“久聞雁兄蠖居舍下,不知有如此大才,一向失敬,尚望海涵,隻是方才冒瀆瞭。”雁公子見文小姐言來語去,甚是多情,然而十分莊重,尚不失千金體態,倍加欽慕,便道:“小生粗鄙,深蒙小姐錯愛,但不知可能長聚否?”說罷,淒然淚下。小姐沉吟半晌不語:“看此人尚且誠篤,迥非輕薄者流。”轉想到終身之事:“佳人配才子,自古宜然,豈可當面錯過?”遂含羞答道:“寸心千裡,隻要得遇知音,何愁聚散!”公子見說話有因,心中會意,便身邊解下白玉連環,雙手遞與小姐道;“但願如此玉堅貞,請小姐終身佩服,千金一諾,永矢弗諼!”文小姐含羞收下道:“願君早幹功名,以完終身大事。”遂轉身進樓去瞭。二人真是美玉無暇,惟天可表。

  自此二人定下終身,暫且慢表。

  再言刁虎自失瞭雲小姐,十分氣悶,道:“再也沒有這樣標致的女子瞭。”那日進城,同張英、包成二人到順天府催拿強盜,會瞭話,三人到禦園後面看荷花,打從文翰林後樓經過。無巧不成詞,也合當有事,那日文小姐在後樓開窗乘涼閑坐,恰恰刁虎等一行人騎瞭馬從墻外經過,刁虎也沒有留意,打馬過去瞭,不防包成在後,騎在馬上,見那一帶粉墻掩映、綠樹濃蔭,便贊道:“是誰傢的房子?好一座院落呀!”贊不絕口。猛抬頭,見樓窗邊文小姐乘涼,他便仔細一看,道:“好位姑娘!真是天姿國色,與雲小姐不相上下。”遂縱馬趕上刁虎馬前:“二爺,你一向謂再沒有比雲小姐標致些的女子瞭,你回頭看看這樓上的女子如何。”刁虎道:“在那裡?”包成用手指道:“那綠柳蔭中、紅樓窗內,不是一位美人麼?”刁虎在馬上回頭一看,道:“果然好!比我那雲小姐也差不多呢!”隻顧呆著。不防文小姐回頭,見墻外有人窺雖,忙一閃進去瞭。這刁虎道:“好個親親,怎麼不見瞭,就躲進去瞭,可惜!可惜!”包成道:“二爺你好呆呀,望也無益,如若愛他,就想法弄他傢去,有何難處?”刁虎道:“不知這是那傢女子?姓甚麼?訪真瞭再講。”

  一行人說說笑笑,到禦花園看過荷花,依舊回來,打原路徑而回。刁虎在馬上問包成道:“老包,你代我去訪訪來,看是甚麼人傢,我們緩緩的等你。”包成答應,縱馬前去。去瞭半日,回來笑道:“容易,容易,明日叫徐令叔做媒。”刁虎道:“怎麼容易?”包成道:“你道是誰?原來是那文翰林的女兒。”刁虎道:“莫非是真儒麼?”包成道:“正是他。”張英道:“如此說未,容易,容易,明日定叫我傢叔叔做媒,還用文正不肯麼?”刁虎道:“傢父已知定瞭雲傢這頭親事,卻不知我弄出這些事來,好說甚麼又定親事?那時連令叔也難說。”包成道:“如此說,更容易瞭。明日叫雲文在千歲那裡報聲雲小姐病故就是瞭。”張英道:“也不消雲文,隨便叫個人假報一聲便瞭。”三人商議已定。

  回到太平莊,刁虎先叫人在父親那裡說聲假信,然後自己打轎,同張英帶瞭禮物,到刑部衙中。張賓接住,道衙內見禮已畢,茶過三巡,張賓道:“舍侄在府,一向多蒙照應,尚未來奉候。”刁虎道:“豈敢。令侄在舍,多有怠慢,望老伯大人見恕。”張其道:“不敢,不敢。”二人敘瞭些閑話,刁虎不好啟口,張英在旁道:“刁世兄此來,非為別事,隻因他有一頭系事,要求叔叔作伐,故而同侄兒來稟。”張賓道:“這有何難,但不知是那位府上的千金?”

  張英道:“就是向日來看雁翎傢眷的文翰林。”張賓道:“可是那文正?”張英道:“正是,正是。”張賓道:“容易,容易,我今日去會會令尊,明日便到文府代世兄作伐便瞭。”刁虎稱謝。當下辭去,張賓相送而別。正是:無端俗子思才女,又起幹戈不太平。

  話說刁虎托過張賓,辭出內堂,同張英回去,到在靜候佳音不表。再言強賓次日朝回無事,思想:“受瞭刁虎之托,必須代地做成才好。”遂打道先到侯府,會瞭刁國舅。

  言道:“今有一門好親,特來代令郎作伐。”刁國舅問瞭備細,道:“如此拜托。”張賓辭出,遂打道望文府而來。不一時刻瞭,門公即忙通報道:“刑部張大老爺到瞭。”文翰林正與公子閑話,聞得此言,吃瞭一驚道:“此人莫非有甚麼風聲?”慌在一處。正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必多後事與前因。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大明奇俠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