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回 雁都統城邊巡奸隱 刁國舅宮內討人情

  詞曰:

  交好相逢情重。冤傢見面眼紅。偏偏窄路兩相逢, 結下冤仇萬種。

  目下難分強弱,到頭自辨雌雄。人容到底鬼難容.費盡機謀何用。  右調[西江月]

  話說那雲太師見人闖席而來,抬頭一看,卻原來是刁國舅。你道這刁國舅怎生得進來?若還走大門來,就要幾番通稟,費多少事,方能得進來。隻因他為人不端,在府中吃瞭酒,推著看燈踱月,出來看人傢婦女,所以他也不用執事,隻自己單人獨馬,帶瞭幾員傢將,在外亂闖。那晚偶走後街雲府花園經過,忽然風送一陣梅花香味,撲在臉上,他便乘著酒興, 下馬尋梅閑步。這相府的花園,豈無人看守?隻因燈節下,府中有丫鬟來來往往,在門口看燈,門卻沒有關,看園的老兒隻道是傢裡人行走,也不來問,故而刁國舅推門直入,順著梅花路徑一直走上來,卻撞著太師宴客.太師道:“不知賢侯到此,老夫失迎瞭。請坐飲一杯,何如?”那文正、鐘佩都立起身來瞭.那刁國舅不論好歹,便醉醺醺的道:“這……這……倒……倒是要擾的。”便向首席上一坐,道:“諸公請坐。”左右添上瞭杯箸.三人隻得坐下.雲太師見他占瞭首席,心中不悅,便向文、鐘二人丟瞭眼色道:“倒得罪瞭。”二人笑道:“豈敢。”那個刁發聽見道:“老……老太師說什麼?”大師道:“老夫說,我吃醉瞭。”刁發道:“再吃幾……吃幾杯。”三人見他醉瞭,胡亂吃幾杯各散,鐘、文二人起身告退。刁發見瞭道:“鐘……鐘先生回府,我奉陪。”說罷起身,一同走出。太師送出宅門,一躬而別。

  不表文、鐘二人各回,單言刁國舅出瞭大門,找到後門,傢將備馬,走皇城邊小路看堂客去。一走走到巷口,見一簇婦女在巷口看燈,內有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生得齊整。刁國舅一見,動瞭淫心,使向傢將道:“乘空人鬧,代我搶回去,有賞。”正是:隻因一點淫心動,惹動風波鬧不清。

  那些傢將俱各各答應,暗中會意。卻好是一起花燈經過,那傢將乘人鬧中,趲進去將那女子背著就跑。刁發一見大喜,打著馬斷後。那些婦女見搶瞭人去,一齊哭喊起來道:“不好瞭,搶瞭人去瞭!”內有一人眼快,趲將去奪,被刁國舅大喝道:“擠什麼!”傢將向前一腳,將那人踢倒:“刁千歲在此,你敢闖道麼!”刁發乘勢將馬一磕,跟 著那搶女子的傢人走瞭。正是:鬧裡逞兇搶婦女,人心王法盡難容。

  那人爬起,隻見刁發轉彎抹角.早巳去遠,趕也無用.隻得同他那些婦女哭回去。想喊冤不表。且言那員傢將背著女子,轉瞭兩個彎子,抄出城腳.往侯府而走。正走得著緊,忽見來瞭一位官兒,前面兩隊槍棍,幾匹馬,幾對燈籠,吆喝而來。傢將吃瞭一驚,回頭就走。你道那官是誰?乃是九門提督,副堂都統雁翎。他坐在馬上,看見來人有些鬼頭鬼腦的,肩上又像有東西.雁翎隻認做是賊,見他回頭就走,越發疑心,便問:”前面是什麼人?”那些衙役便喝道:“吠!站著,老爺問話呢!”那刁傢傢將著瞭慌,隻顧跑.不防那女子在身上,見有官來,便大叫“救命!”雁翎聽見.喝聲:“與我拿下!”左右一齊上前,將他捉住道:”老爺在此,還走到那裡去!”那傢得大喝道:“我是刁侯府中的,誰敢拿我?”雁翎大怒,喝道:“掌嘴!”左右上前.一連打瞭十幾個嘴巴,打完吩咐押著。便問那女子道:“你是何人,因何如此?”那女子哭道:“爺爺聽稟:小女子姓紅,父名紅光,是本城良民。因在門口看燈.不想遇這光棍,把我背著就走。望老爺救命!”雁翎聽瞭,大怒道:“有這等事!待我回衙嚴訊。”

  左右答應。將二人帶瞭,方欲動步.隻見對面來瞭幾隊傢將,四五匹馬,吆喝而來。乃是國舅恐傢將有失,跟來暗護。千巧萬巧,恰恰撞到雁翎。刁府傢將喝道:“來者是何官,還不下馬避道麼?”雁翎不知是誰,將馬朝下首邊一帶。那知搶人的傢將認得是主人到瞭,在後面喊道:“千歲救人!”那刁發見傢將被他捉住,便問:“是那位官兒?”雁翎道:“是俺老雁。”刁發道:“不知因何得罪瞭都統?也該知照本侯,為甚就拿瞭?”雁翎道:“黑夜搶人,該當何罪,還要知照麼?”刁發道:“哎,老雁,什麼搶人不搶人,看我分上,放瞭罷。”雁翎也不睬他,喝聲:“走!”打馬而去。刁發大怒,罵道:“好大膽的狗官,敢拿我的傢將!”叫左右:“與我打這狗官,奪下人來,有話明日再講!”眾傢將聽瞭,一齊上前動手搶人,個個都有些武藝,雁翎的衙役敵不住,早打倒瞭兩個。雁翎見瞭,心中大怒,跳下馬來,大喝一聲,手一起處,打倒刁傢七八個傢將。刁發大發雷霆,親自來奪,被雁翎一個巴掌,打得他鼻中流血,一跤跌倒。眾人來救,皆被打倒。刁發見不是來頭,便叫道:“罷瞭!罷瞭!好打!好打!明日和你談心。”上馬去瞭。雁翎也不追趕,原帶人犯,打道回衙去瞭不表。

  再言那紅光老夫婦二人,聽說女兒不見瞭,一齊大哭。哭瞭一會,同兩個兒子到順天府喊冤。一路哭哭啼啼.口叫冤枉,奔府衙前而來。正往前走,隻見來瞭四對燈籠,兩乘大轎,跟瞭十數個傢人,緩緩而來。你道是準?乃是鐘佩和文正,從相府飲宴方回。見有人喊冤,便問何事。那紅光夫婦跪下,將不見瞭女兒之事訴瞭一遍。鐘佩大怒道:“競有這等事,這還瞭得!”遂吩咐道:“你寫兩紙狀子來,順天府內一紙,倘若不準,本侍郎代你做主。”說罷,紅光叩首,到府裡去瞭。鐘佩、文正打道而回.不表。

  再言那刁國舅酒都打醒瞭,跑回府中,即命幾個傢人到雁府並各衙門打探消息,按下不表。且言那雁都統回至衙門中,也不停留,即刻坐大堂,傳齊三班,點起燈火,將紅氏女子和刁府傢將帶到丹墀跪下。雁爺問道:“你為何仗主行兇,連夜搶良傢婦女?從實招來!”那傢將道:“此乃是傢主所命,不幹我事。你敢拿人,敢拿刁侯來審便瞭!”正是:豪奴仗主行兇事,犯到公堂猶恃強。那雁爺一聽大怒,把驚堂一拍,罵道:“把你這大膽的奴才!王子犯法,庶民同罪。難道你主人犯法,我就拿問不得麼?”喝聲“打”,就連簽筒往下一撂,左右吆喝一聲,擁上八個弓兵。耶武職打人,十分利害:先把那人剝得赤條條的,背捆起來,朝下一摜,左右捺著兩頭,五花棍拄下直砍,好不沉重。打到二十多棍上.隻見血流滿地,肉綻皮開。那人喊道:“爺爺,看傢爺分上饒我罷。”雁爺冷笑道:“借你這奴才的狗腿,打你主人的臉面!”又打幾棍,那人早昏死在地,喊不出聲瞭。雁爺吩咐:“送至順天府監中明日提審。紅氏女子著他父母領回,明月到案對審。”吩咐一聲,退堂入內。那幾個弓兵將那傢將抬出衙門.即向府衙而來。此時已三更盡天,不一時到得府中,隻見順天府正坐穿堂,在那裡接瞭紅傢喊冤的狀子.審問口供,卻好雁府弓兵到瞭,呈上簽押,交代犯人。那順天府看瞭文書簽押.問到弓兵備細,吃瞭一驚。心中想道:“這樁事非同小可:刁國舅和雁都統俱不是好惹的,且黑夜搶人,有關本府地方的幹系,若審實瞭,刁侯見罪。若審虛瞭,都統不依,不若含糊收瞭,連夜通詳各憲,會審便瞭。”遂將來犯收監,批瞭回文,略問幾句,退堂出詳。命紅老領回女兒,準備次日候審。那些街坊百姓,沸沸揚揚,四路都曉得刁府搶人,個個傳說,不表。

  再言刁府傢將在外打聽得這個消息,忙忙回府,來到書房,把上項的事一五一十,從頭至尾細細訴瞭一遍,刁侯大驚。正是:魂飛楚岫三千裡,魄繞巫山十二峰。

  那刁發想瞭一會,道:“罷瞭,罷瞭,隻得到妹子宮中去走一遭。”遂連夜寫瞭三封書子,挑瞭六千兩銀子,先到那九門提督正都統王爺、刑部大堂張老爺、按察司陳老爺三處安根,然後自己裝作受傷模樣,到西宮哭訴。足足忙瞭一夜,準備停當,隻等天明行事,不表。

  再言次日天明,順天府做成瞭幾道詳文,到各憲通報。先是刑部大堂張賓,接到詳文一看,道:“怎麼國舅做出這樣事來!”正在躊躇,卻好刁府傢將呈上書子、銀兩。張賓一看,想道:“他是當朝國舅,如何不想與他交好?隻是那老雁末必幹休。也罷,不免待我先將人犯提來,緩他一步,再為調處便瞭。”想罷,便收瞭銀、信,取令箭一枝,著旗牌官來到順天府,將人犯提來,午堂候審。那旗牌官領令上馬去瞭,不表.且言刁發次日五鼓在皇門官那裡遞瞭病呈,並不早朝,卻自己乘小轎,帶瞭五百兩蒜頭金,來到後宰門。那守門的太監平日是和刁國舅相好的,一見瞭便道:“請。”引他進內。又把那五百兩金子分散眾人道:“恐以後出入,望其方便。。遂引他入宮。那太監跪下稟道:“有國舅大人在此候旨。”刁後見是哥哥來瞭,便命召見。刁發進瞭西宮,先行瞭君臣之禮,然後兄妹相見。刁後道:“哥哥來此何幹?”刁安將上項事訴瞭一遍,“要求賢妹保全身傢。”刁後道:“這個無妨,等我降密旨一道,你到三法司那裡候他審奏便瞭。皇上回宮,奴自面奏。你回去裝病在傢,隻說被雁翎打傷,奴自有法。”刁發聽瞭,心中大悅,辭瞭妹子,仍乘小轎從後宰門而回。

  事有湊巧,正遇百官朝散,不想頂頭撞見鐘佩的轎子.避之不及,隻得下轎,道:“鐘先生請瞭。”鐘佩見他這般光景,心中疑惑,便道:“千歲從那裡來?卑職失回避瞭。”刁發含糊應道:“不敢,不敢,請瞭.請瞭。”遂上轎各回。

  且言皇上朝散回宮,刁後接駕巳畢,遂哭奏道:“妾兄昨日看燈,不想傢將闖瞭雁翎的道,連妾兄被他打傷,要求萬歲正法。”皇上大怒,即刻降旨:“著校尉速拿雁翎,三法司議奏。”正是:攪亂部案三司,驚動朝堂六部。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大明奇俠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