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回 倪太守途中重遇難 黑妖狐牢內暗殺奸

且說北俠與倪忠等分別之後,竟奔霸王莊而來。

再表前文。倪太守因見火光,倪忠情願以死相拚,已然迎將上去,自己隻得找路逃生。誰知黑暗之中,見有白亮亮一條蚰蜒小路兒,他便順路行去。出瞭小路,卻正是大路。見道旁地中有一窩棚,內有燈光,他卻慌忙奔至跟前,意欲借宿。誰知看窩棚之人不敢存留,道:“我們是有傢主,天天要來稽查的。似你夤夜至此,知道是什麼人呢?你且歇息歇息,另投別處去罷,省得叫我們跟著擔不是。”倪太守無可如何,隻得出瞭窩棚,另尋去處。剛剛才走瞭幾步,隻見那邊一片火光,有許多人直奔前來。倪太守心中一急,不分高低,卻被道埂絆倒,再也紮掙不起來瞭。此時火光業已臨近,原來正是馬強。

隻因惡賊等到三鼓之時,從內出來到瞭招賢館,意欲請太守過來。隻見惡奴慌慌張張走來,報道:“空房之中門已開瞭,那主仆二人,竟白不知何處去瞭。”馬強聞聽,這一驚不小。

獨有黑妖狐智化與小諸葛沈仲元暗暗歡喜,卻又納悶,竟不知何人所為,竟將他二人就放走瞭。馬強呆瞭半晌,問道:“似此如之奈何?”其中就有些光棍各逞能為,說道:“大約他主仆二人也逃走不遠,莫若大傢騎馬分頭去趕。趕上拿回再做道理。”馬強聽瞭,立刻吩咐備馬。一面打著燈籠火把,從傢內搜查一番。卻見花園後門已開,方知道由內逃走。連忙帶瞭惡奴光棍等,打著燈籠火把乘馬追趕,竟奔西北大路去瞭。追瞭多時,不見蹤影,隻得勒馬回來。不想在道旁土坡之上,有人躺臥,連忙用燈籠一照,惡奴道:“有瞭,有瞭!在這裡呢。”

伸手輕輕慢慢提在馬強的馬前。馬賊問道:“你如何竟敢開瞭花園後門私自逃脫瞭?”倪太守聽瞭,心中暗想:“若說出朱絳貞來,豈不又害瞭難女,恩將仇報麼?”隻得厲聲答道:“你問我如何逃脫麼?皆因是你傢娘子憐我,放瞭我的。”惡賊聽瞭,不由地暗暗切齒,罵道:“好個無知賤人!險些兒誤瞭大事。”吩咐帶到莊上去。眾惡奴擁護而行。

不多時,到瞭莊中,即將太守掐在地牢。吩咐眾惡奴:“你們好好看著,不可再有失誤。不是當耍的。”且不到招賢館去,氣忿忿地一直來到後面。見瞭郭氏,暴躁如雷的道:“好啊!你這賤人,不管事輕重,竟敢擅放太守!是何道理?”

隻見郭氏坐在床上,肘打磕膝,手內拿著耳挖剔著,連理也不理,半晌方問道:“什麼太守,你合我嚷?”馬強道:“就是那斯文秀士與那老蒼頭。”郭氏啐道:“瞎扯臊!滿嘴裡噴屁!方才不是我和你一同吃飯嗎?誰又動瞭一動兒?你見我離瞭這個窩兒瞭嗎?”馬強聽瞭,猛然省道:“是啊,自初鼓吃飯,直到三更,他何嘗出去瞭呢。”隻得回嗔作喜道:“是我錯怪瞭你瞭。”回身就走。郭氏道:“你回來!你就這胡吹亂嚷的鬧瞭一陣就走啦!還說點子什麼?”馬強笑道:“是我暴躁瞭。等我們商量妥瞭,回來再給你賠不是。”郭氏道:“你不用和我鬧米湯。我且問你,你方才說放瞭太守,難道他們跑瞭麼?”馬強拍拍手道:“何嘗不是呢!是我們騎馬四下迫尋,好容易單單的把太守拿回來瞭。”郭氏聽瞭冷笑道:“好嗎!哥哥兒,你提防著官司罷。”馬強問道:“什麼官司?”郭氏道:“你要拿,就該把主仆同拿回來呀。你為什麼把蒼頭放跑瞭?他這一去,不是上告,就是調兵。那些巡檢、守備、千把總聽說太守被咱們拿瞭來,他們不向咱們要人呀?這個亂子才不小呢。”馬強聽瞭,急得搓搓手道:“不好,不好!我需和他們商量去。”說罷,竟奔招賢館去瞭。郭氏這裡叫朱絳貞拿東西,竟不見瞭朱絳貞,連所有箱櫃上鑰匙都不見瞭。方知是朱絳貞把太守放走。他還不知連錦娘都放瞭。

且說馬強到瞭招賢館,便將郭氏話對眾說瞭。沈仲元聽瞭並不答言。智化佯為不理,仿佛驚呆瞭的樣子。隻聽眾光棍道:“兵來將擋。事到頭來,說不得瞭。莫若將太守殺之,以滅其口。明日縱有兵來,隻說並無此事。隻要牙關咬得緊緊的,毫不應承,也是沒有法兒的。員外你老要把這場官司滾出來,那才算一條英雄好漢。即不然,還有我等眾人,齊心努力,將你老救出來,咱們一同上襄陽舉事,豈不妙哉!”馬強聽瞭,登時豪氣沖空,威風疊起,立刻喚馬勇,付與鋼刀一把,前到地牢將太守殺死,把屍骸撂於後園井內。黑妖狐聽瞭,道:“我幫著馬勇前去。”馬強道:“賢弟若去更好。”

二人離瞭招賢館,來至地牢。智化見有人看守,對著眾惡奴道:“你們隻管歇息去罷。我們奉員外之命,來此看守。再有失閃,有我二人一面承管。”眾人聽瞭,樂得歇息,一哄而散。馬勇道:“智爺為何叫他們散瞭?”智化道:“殺太守這是機密事,如何叫眾人知得的呢?”馬勇道:“倒是你老想得到。”進瞭地牢,智化在前,馬勇在後。智化回身道:“刀來。”馬勇將刀遞過。智化接刀,一順手先將馬勇殺瞭。回頭對倪太守道:“略等一等,我來救你。”說罷,提瞭馬勇屍首,來至後園,撂入井內。急忙忙轉到地牢一看,罷咧!太守不見瞭。

智化這一急非小,猛然省悟道:“是瞭。這是沈仲元見我隨瞭馬勇前來,暗暗猜破,他必救出太守去瞭。”後又一轉想道:“不好。人心難測,焉知他不又獻功去瞭?且去看個端的。”即躍身上房,猶如猿猴一般,輕巧非常。來至招賢館房上,偷偷兒看瞭,並無動靜,而且沈仲元正與馬強說話呢。黑妖狐道:“這太守往哪裡去瞭?且去莊外看看。”即抽身離瞭招賢館,躥身越墻來至莊外。留神細看,卻見有一個影兒奔入樹林中去瞭。智化一伏身,追入樹林之中。隻聽有人叫道:“智賢弟,劣兄在此。”黑妖狐仔細一看,歡喜道:“原來是歐陽兄麼?”北俠道:“正是。”黑妖狐道:“好瞭,有瞭幫手瞭。太守在哪裡?”北俠道:“那樹木之下就是。”智化見瞭。三人計議,於明日二更拿馬強,叫智化作為內應。倪太守道:“多承二位義士搭救。隻是學生昨日起直至五更,晝夜辛勤,實實的骨軟筋酥,而且不知道路,這可怎麼好?”

正說時,隻聽得“嗒”“嗒”馬蹄聲響。來至林前,躥下一個人來,悄悄說道:“師父,弟子將太守馬盜得來在此。”

智化聽瞭是艾虎的聲音,說道:“你來得正好!快將馬拉過來。”北俠問道:“這小孩子是何人?如何有此本領?”智化道:“是小弟的徒弟,膽量頗好。過來見過歐陽伯父。”艾虎唱瞭一個喏。北俠道:“你師徒急速回去,省得別人犯疑。我將太守送至衙署便瞭。”說罷,執手分別。

智化與小爺艾虎回莊,便問艾虎道:“你如何盜瞭馬來?”

艾虎道:“我因暗地裡跟你老到地牢前,見你老把馬勇殺瞭,就知要救太守。弟子惟恐太守膽怯力軟,逃脫不瞭,故此偷偷地備瞭馬來。原打算在樹林等侯,不想太守與師父來得這般快。”智化道:“你還不知道呢。太守還是你歐陽伯父救的呢。”艾虎道:“這歐陽伯父,不是師父常提的紫髯伯麼?”

智化道:“正是。”艾虎跌足道:“可惜黑暗之中,未能瞧見他老的模樣兒。”智化悄悄道:“你別忙,明日晚二更,他還來呢。”艾虎聽瞭,心下明白,也不往下追問。說話間,已到莊前。智化道:“自尋門路,不要同行。”艾虎道:“我還打那邊進去。”說罷“颼”地一聲,上瞭高墻,一轉眼就不見瞭。智化暗暗歡喜,也就躍墻來至地牢,從新往招賢館而來,說馬勇送屍骸往後花園井內去瞭。

且說北俠護送倪太守,在路上已將朱絳貞、倪忠遇見瞭的話,說瞭一遍。一個馬上,一個步下,走瞭個均平。看看天亮,已離府衙不遠,北俠道:“大老爺,前面就是貴衙瞭。我不便前去。”倪繼祖連忙下馬,“多承恩公搭救。為何不到敝衙,略申酬謝?”北俠道:“我若隨到衙門,恐生別議。大老爺隻想著派人,切莫誤瞭大事。”倪太守道:“定於何地相會?”

北俠道:“離霸王莊南二裡有個瘟神廟,我在那裡專等。至遲,掌燈總要會齊。”倪太守謹記在心。北俠轉身就不見瞭。

太守復又扳鞍上馬,迤邐行來,已至衙前。門上等連忙接瞭馬匹,引至書房。有書房小童餘慶參見。倪太守問:“倪忠來瞭不曾?”餘慶稟道:“尚未回來。”伺候太守凈面更衣。

吃茶時,餘慶請示老爺,在那裡擺飯。太守道:“飯略等等,候倪忠回來再吃。”餘慶道:“老爺先用些點心,喝點插兒罷。”倪太守點瞭點頭。餘慶去不多時,捧瞭大紅漆盒,擺上小菜,極熱的點心,美味的羹湯。太守吃畢,在書房歇息,盼望倪忠,見他不回來,心內有些焦躁。

好容易到瞭午刻,倪忠方才回來。已知主人先自到署,心中歡喜。及至見面時,雖則別難不久,然而皆從難中脫逃出來,未免彼此傷心,各訴失散之後的情由。倪忠便道:“送朱絳貞到王鳳山傢中,誰知錦娘先已到他姑母那裡。娘兒兩個見瞭朱絳貞,千恩萬謝,就叫朱小姐與錦娘同居一室。王老者有個兒子,極其儒雅。那老兒恐他在傢不便,卻打發他上縣,一來與翟九成送信,二來就叫他在那裡照應。老奴見諸事安置停當,方才回來。偏偏雇的騾兒文慢,要早到是再不能的,所以來遲,叫老爺懸心。”太守又將與北俠定於今晚捉拿馬強的話也說瞭。倪忠快樂非常。

此時餘慶也不等吩咐,便傳瞭飯來,安放停當。太守就叫倪忠同桌兒吃。飯畢,倪忠出來問:“今日該值頭目是誰!”

上來二人答道:“差役王愷、張雄。”倪忠道:“隨我來,老爺有話交派。”倪忠帶領二人,來至書房。差役跪倒擔名。太守吩咐道:“特派你二人帶領二十名捕快,暗藏利刃,不準同行,陸續散走,全在霸王莊南二裡之遙,有個瘟神廟那裡聚齊。

隻等掌燈時,有個碧睛紫髯的大漢來時,你等須要聽他調遣。

如有敢違背者,回來我必重責。此系機密之事,不可聲張,倘有泄露,惟你二人是問。”王愷、張雄領命出來,挑選精壯捕快二十名,悄悄的預備瞭。

且說馬強雖則一時聽瞭眾光棍之言,把太守殺瞭,卻不見馬勇回來,暗想道:“他必是殺瞭太守,心中害怕逃走瞭,或者失瞭腳也掉在井裡瞭。”胡思亂想,總覺不安。惟恐官兵前來捉捕要人,這個亂子實在鬧得不小,未免短嘆長籲,提心吊膽。無奈叫傢人備瞭酒席,在招賢館大傢聚飲。眾光棍見馬強無精打采的,知道為著此事,便把那作光棍、闖世路的話頭各各提起:什麼“生而何歡,死而何懼”啦;又是什麼“敢做敢當,才是英雄好漢”啦;又是什麼“砍瞭腦袋去,不過碗大疤子”啦;又是什麼“不受苦中苦,焉能為人上人”啦:“但是受瞭刑,咬牙不招,方算好的,稱得起人上人。”說的馬強漏瞭氣的幹尿泡似的,那麼一臌一臌的,卻長不起腔兒來。

正說著,隻見惡奴前來道:“回員外……”馬強打瞭個冷戰:“怎麼?官兵來瞭?”惡奴道:“不是。南莊頭兒交糧來瞭。”馬強聽瞭,將眼一瞪道:“收瞭就是瞭。這也值得大驚小怪!”復又喝酒。偏偏今兒事情多,正在講交情,論過節,猛抬頭,見一個惡奴在那邊站著,嘴兒一拱一拱的,意思要說話。

馬強道:“你不用說,可是官兵到瞭不是?”那傢人道:“是小人才上東莊取瞭銀子回來解。”馬強道:“瞎!好煩哪!交到賬房裡去就結瞭。這也犯得上擠眉弄眼的。”這一天,似此光景,不一而足。不知到底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七俠五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