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回 安欽差鄧傢莊聚會 侯頭目太平濱動身

第22回 安欽差鄧傢莊聚會 侯頭目太平濱動身

上回書說至安欽差在天目山營中,候得田總兵已到,忙將兵符令箭面交田總兵,囑咐他在此圍困山林,格外小心,不要被賊人偷走;凡有人跡不到之處,俱挖下濠溝,派人看守。郝、周、韓、謝四將意欲同欽差回莊,因總兵再三挽留,說道:“你四位若去,我就不敢當此重任瞭。”安欽差聽總兵之言,止得轉勸四人仍在營中效力,“ 等我此去,或尋出一個機緣,破瞭此山,省得久在外邊受苦。”四將無奈,仍在營中。安欽差隨即動身,一路無話。

那一日到瞭鄧莊,進莊後先見瞭老翁與褚大娘子、二姑娘,然後才見舅母與珍姑娘。大傢見禮已畢,歸座。鄧翁問起營中情形,安公子細說一遍。鄧翁道:“這樣說來,真正無法可想。就是仙柬指引挖地道,也是難事:要從下往上挖人山中,至少也要數十裡之遠,曠日延遲,何日收功呢?”正說到此,褚一官進來回道:“二歐要進來叩見,同他傢眷六人,都在外面候信。”安公子道:“請他進來相見。我正要問他可有什麼妙計,能攻破天目山。那天目山中的賊人,他可有認識之人,還有那山中怎樣一個地勢,不知他去過否,我要問他個細底呢。”褚一官聽瞭這一番話,忙出來帶領二歐與碧氏母女六人,一齊人內。到瞭內堂,安公子先起身站立在一旁,用目細瞧這歐傢一門,是怎樣一個人物。但見二歐在前,後面隨著兩個婦人,末後是兩個女子。走進內堂,往上一看,連忙一齊跪下,口稱:“欽差大人在上,罪犯歐截、歐鵬與妻子、弟婦、女兒、侄女,特來叩見,拜謝救命之恩。”說罷,連叩瞭九個頭,真是角崩在地,碰得有響聲。安公子忙令人扶起,說道:“壯士肯棄邪歸正,將來為國傢出力,你我都是一殿之臣。聽說你與褚一爺結拜,又將令愛寄拜在褚姑奶奶名下,更是親戚瞭,千萬不要客氣。等我假滿到營,二位一同前去立功,寶眷就居住此地,有鄧翁照應,盡可放心。還有郝、周諸人眷屬也在此地,曾見過否?”二歐答道:“已去拜望過,很蒙青眼。就是妻女們也去見過那郝、謝、周三位奶奶,郝傢姑娘、謝傢姑娘甚愛我們兩女,要結為姊妹。將來一定在此置產居住;已遣人往太平濱去取船上的傢產,恐關津阻攔,褚一爺有人同往,說是由軍營請支令箭,此事大人知道否?”安公子道:“我動身之時,未見有人來請令箭,好在田總兵在營,聞信自然給箭,大約一路決無阻攔。聞說有五位頭領,我倒要見見這五人。”二歐道:“袁、唐等五人現止有三人在此,袁、唐二人已往太平濱去取傢產去瞭。這蔣、許、齊三人在外恭候,請示就此時傳見否?”安公子道:“快請進來罷!” 

於是二歐出去;帶領蔣、許、齊三人進入內堂。一上臺階,三人即止住腳步,往上瞧見欽差,慌忙跪下,叩首在地。欽差忙令人扶瞭起來,細看這三人相貌,也還良善,遂問瞭他出身來歷。三人據實告稟,說道:“罪犯等五人本是良民,因傢貧,販賣私鹽,為鹽商拿住,送官究辦。用非刑拷打,幾乎喪命。坐監半年,九死一生。後來還將我等充軍,在海口遇見兩位歐寨主,救瞭土船,收在船上做頭目,雖曾搶劫客商金銀,卻未傷過一人性命。此系真情,並無虛話。”安公子聞言道:“據你所說,非甘心為盜可比,如今既棄邪歸正,須要替皇傢出力,好蓋前愆。”三人答應:“謹遵大人金諭。”安公子復問道:“那天目山的宋賊,你們知道他來歷否?他那山寨,你們有人去過否?”二歐答道:“那宋賊從不與我們交往。聞聽人說,他也認識那妖僧,他那山寨地方不大,險要非常,攻破很不容易。”和道:“我想起一個人來瞭,就是看守船隻那個侯蒙,他曾在天目山住過。常聽他說,周圍有多寬,內裡有許多山洞,深有百丈、數十丈者數處,要問細底,等他不日就來,那時間他,即可得其地利也。”安公子聞聽侯蒙能知天目山地利,心中大喜,吩咐五人道:“你們五位且在此暫住,等侯來到,再問其詳。若能熟悉地利,好助我破山,將來大傢立功,在此一載你等傢眷在此,仰仗鄧翁,諸人諒可放心。若能將船中蓄積全數搬來,不愁置產無資。”眾人聞言,齊聲道:“正是。”隨即辭別,出外面去瞭。

話分兩頭。再說袁聲萬、唐振聲帶領著兩名兵丁,往天目山營盤那條路上而來,走的是小路,抄近百餘裡,因此與欽差錯過。及至到瞭營中,才知欽差已動身赴鄧莊,田總兵已到營代理。二人進營,參見田總兵,說明原由。總兵留他二人住瞭一宿,次早送行,果然給瞭他令箭一支,又請文案處發瞭護票一張。此系顧朗山在營中定下章程,凡有要緊差事,必須給護票,好令沿途驗票放行。此時朗山還在營中,要聽欽差回音,可有甚麼妙計。因仙柬上說挖地道一節,朗山囑安公子向鄧翁相商,兼問二歐可有妙計。朗山本欲同欽差赴鄧莊,又是田總兵留他,且住半月,等營中諸事料理有頭緒,可以代辦,然後再送朗山赴莊,與欽差諸人聚會。

這事表過。接說袁、唐二人由營動身,出文登縣口,乘船到太平濱,尋著瞭那侯蒙,將二歐的信取出,交與侯蒙,細述一切。命他將船上所有值錢東西,一總收拾好瞭,先用船載進口,然後或用車,或用騾馱,大概走內河到德州上岸,旱路不過三四天,就可以到鄧莊瞭,“你先去收拾去罷。”侯蒙道:“我知道瞭,你何妨同我一同上船去收拾,煩你點數,開單清楚,好去交代。依我意思,將上等金銀細軟裝在箱內,其次值錢東西如衣物器皿,可以帶去;如木器傢夥、碗盞之類,似乎可以不必帶去,賞給船上不跟去的人。你看我這主意如何?”袁、唐道:“所見甚是,就這樣辦罷,也不必大忙,多的日子都耽擱瞭,何在乎這一二日。”侯蒙道:“你那裡知道我性子最急?巴不得立刻就把這些東西當面交代才好,我那就無事,省得朝夕心驚膽戰。”袁、唐二人道:“你是實心,所以如此,其實忙不得的。常言道:忙中有錯。你止顧性急,萬一把東西收拾得不妥,路上碰壞,那可就受埋怨瞭。不如消消停停,一樣樣慢慢收拾起來,東西又不得壞,人也有省力的時候,總不過是船中東西,給他帶去,還有什麼.說的?還有一層,那些個人也預先問他們一聲,誰願跟去,誰不跟去,共有多少人數,也得斟酌開消。跟去的人,自然將來隨在一處,仍是一傢;不跟去的人,也得分出一個陳人新人。跟隨年久者是陳人,從此一別,不知何日再見。那些剩下不帶去的東西,多給他些,還須給他些口糧,好勸他回鄉務農,不要再做強盜。那新收的弟兄,止須發給他盤費,勸他一番,任憑他歸鄉也好,仍舊去做綠林,也止得由他。”侯蒙道:“此間船上的人共有百餘名,大半都是寨主起手共事之人。平日他們也嘗慮及做海盜,終有一日報應,無奈身在其間,不得不聽號令。如今既然寨主投誠,願替皇傢出力,不惟立功,還可洗罪。他們聽瞭這個信息,十分歡喜,深盼寨主來喚他們前去軍營,幫助立功,把那盜名除盡,算是一個將功折罪之人。據我看起來,那陳人多半是願去的。剩下那些新人,一半是飛空島的鄉人,有傢可歸,聽憑自便,臨走時多給他們盤費,也就是瞭。”袁、唐二人道:“就是如此。”說罷,又催他去打點船上東西。

衰、唐二人跟隨他一路上船,侯蒙忙去開瞭船艙,把艙中整隻的箱子抬瞭出來,打開細檢,命人取來筆墨賬簿,請袁聲萬照數登簿。侯蒙於是把箱中之物重新點過,再裝入箱。每點一物,袁聲萬即書寫編號,點完一箱,再換一箱。袁聲萬覺得十分累贅,唐振聲忙來更換,話休煩敘。如此詳細檢點,整整三日,方才將上等箱子點完裝好,外面用麻佈包好,用繩綁定。然後再點其次之物,又費瞭一天功夫。隨後將零星物件點清,擇其需用值錢之物帶去,此外零碎等物一概不帶,問明船上有不願去之人,把此項不帶去的各物,全數付與,任憑或賣或留。這些零星碎物全不記賬,全賞與那不同去之人。

這樣料理,直鬧瞭五日,才算大功告成。侯蒙尚不覺怎樣,袁、唐二人直累得腰疼腿痛,周身無力。二人對侯蒙道:“老哥哥,我算服瞭你瞭!如此精神,這樣費心勞力,仍不覺乏困,實在難得。我二人不過換替著開開單子,已經累得七死八活,四肢無力,腰腿疼痛,若再要這樣勞乏,真正來不及瞭。”侯蒙道:“你二位是一向受用慣的,所以勞碌不起。我是一個苦人出身,慢說這五日收拾東西不覺勞苦,就是經年累月肩挑貿易,奔走街坊,也不知道吃力,所謂‘習慣成自然’也。如今東西巳收拾好瞭十分之七,還有三分之物,讓我一人料理,也不用開單。再得兩天功夫,大功成矣。”袁、唐二人道:“也隻好奉求你老哥哥一人偏勞,我二人要歇息歇息,養養精神,才好上路。”侯蒙道:“如此請便。你二位盡管去歇息消遣,不必拘束。”袁、唐二人遂在船上倒頭就睡,直睡瞭兩天,才歇過瞭乏。

那時侯蒙已將所有應帶去之物,都綁紮好瞭,連箱子等項,共有六七十件,裝載兩隻船上。所有願去之人共五十餘人,不願去之人亦六七十人。侯蒙把船中不帶去之物分與那些不去之人,又每人給與路費銀數兩,囑咐他各自歸鄉耕田種地,做個好百姓,再不可又去投在綠林。充當強盜,將來後悔無及。那些人倒也聽話,果然各人散歸故裡,耕種營生,不再失身為盜也。這同去的五十餘人,各人都有些隨身行李,每人一二件不等,竟裝滿瞭兩隻船,連運載歐傢東西之船,共是四隻。侯蒙尚恐船重人多,格外擇瞭兩隻新船,單備人坐,一隻是請袁、唐二人與自己乘坐,後面安排夥食;一隻給同去之人坐,止許三十餘人坐,十餘人分數人在東西船上看守,分數人在坐船伺候。諸事料理的妥當,剩下船隻賞與鄰船漁翁釣叟,作個記念。安排已好,約定次日開船進口。坐船在頭一排走,袁、唐、侯三人打頭站。每逢關口,有的是令箭、護票,不怕阻攔。那一日,大傢商議當夜在此停泊,明日即走,須要痛飲一醉,以壯行色。更有那些鄰船漁翁、釣叟等,與那些不同去之人,每人派瞭分子,到島中一個熱鬧村莊上去買瞭些雞肉菜酒,配上新魚,於是烹魚煮肉,端整瞭數席,先擺瞭一席,在船上請袁、唐、侯三位一醉,其餘大傢或在船上,或在岸邊,擺下酒肴,諸人人座,做一個送行大會。其時天將黃昏,大傢飲起酒來,人人鼓起精神,放量飲酒。有的說說笑笑,有的豁拳行令,歡聲滿耳。袁、唐、侯三人飲酒半醉。袁聲萬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向侯蒙問道:“我倒來瞭這裡這些日子,眼看明日就要回去瞭,也忘記問你一個人如今到那裡去瞭?”侯蒙道:“你問的是誰?”袁聲萬道:“那個鐵頭陀那裡去瞭?”你總該知道。”侯蒙道:“你問的他麼?說起來話長。他自從到瞭太平濱船上,見瞭二位寨主,訴說他的苦處,說是都因為要替張七大王報仇,千方百計托張七替他保守老傢,他一人下山,要想去行刺欽差。那知那欽差更厲害,在好幾個地方打聽,公館倒有三四處,都說是欽差寓所。那和尚先到瞭一處,黑夜之間上瞭公館的房,往下一看,是黑洞洞的,下去尋路,忽然會昏迷看不出東西南北,直鬧瞭一夜,尋不著欽差住房。到瞭天明,止得回歸下處。又打聽旁人說欽差不在此地,在某處,相隔數百裡路途。那和尚又往那裡去,又是撲瞭一個空,又不在那裡。第三次卻不好瞭,在公館中下去,不料有瞭防備,不用別樣兵器,單用汲水筒打水槍,那水內有穢物,又臭又臟,污瞭和尚一身。和尚無奈,回到店中。哪知被水一沖,穢物一壓惡,竟把他法術全行破瞭。他又氣又羞,登時生起傷寒病來瞭,起不瞭床,睡倒客店。幸虧遇著一個好心店主人,替他延醫服藥,足足的治瞭半月才好。養息瞭幾天,正想回山,這個時候,欽差早巳遣人把他的羊角嶺攻破瞭,張七大王也拿去瞭。他聽瞭這信息,才出海口,來投奔兩位寨主。湊巧碰著熟人,方領他上船相會。” 

袁、唐二人道:“這些事我都知道,問的是他現在何處?”侯蒙道:“話須從頭說起,你且聽我再說。他自從到得船上,無精失神,每日嘆氣唉聲。問他何故,他道他的武藝有限,全仗法力,如今法力被穢水沖破,怎能報仇?又聽張七被斬,他才哀告咱傢寨主,興兵進口報仇。他原說隨後就進口相助,誰知寨主去後三天,他在岸上碰見瞭一個人,說起此去南邊二十裡外,有一個海汊,汊中有個島,島名藏空島,約有數裡寬大。島中有一個廟,名法惠寺。寺內有三個和尚,帶領著十幾個徒弟在寺中修煉,頗有法術。那和尚聽瞭這話,當日就要瞭一隻小船,往藏空島去瞭。過瞭十餘日,差人來下書,書中說他到瞭法惠寺,與三位和尚講究,甚是投機。那三位和尚法力比他更高,他結拜,安心在寺修煉,等法力煉成,即可同那三人來一齊出兵,去拿那安欽差報仇雪恨,請兩位寨主且寬心,等候緩日用兵雲雲,算來有兩個月矣。所以我們這裡連打敗戰和一切事,他並不知曉。我們不過知道有這個地名,到底相隔多遠,實在不十分明白。就是那送他去的那隻船,也並未回來。他那下書的,也止來過一次。目下我等一總都去瞭,他等到百日以後來此,不見一人,看他怎樣報仇?”袁、唐二人道:“他有妖術,萬一他暗中行刺,如何防備?”侯蒙道:“自古邪不勝正,又道牡丹雖好,也要綠葉扶持。妖僧止得一人,料他孤掌難鳴。” 

袁聲萬忽然想起天目山挖地道一事,向侯蒙道:“我從前聽你說過,你曾到過天目山,那山中路徑,你一定知道。聞此山十分險峻,竟無法可破,三面都是懸巖削壁,但有山後一條路,又是曲折窄狹,樹木參差,荊棘塞滿,人不能落腳。安欽差與顧師爺商議,要挖地道,不知地道能挖通否?你何妨說說。”侯蒙聽瞭這話,說道:“我當初去那天目山之時,宋萬超尚未落草。據山上那時是一夥無聊之徒,商量要去挖煤,約瞭我們數十人進山。有一個福建人說會看煤苗,所以大傢聽他指使。他叫挖那處,就挖那處;連挖瞭幾十處,雖有兩三處有煤,可惜不料後來被山中土人報官封禁,將我等趕跑。所以我知道那山的路徑,如真要挖地道,止須從山背後挖起,不過十裡遠近,即通那山中一個中眼洞。那洞中寬大,足可藏兵。等人馬到齊,出其不意,由洞中殺進山去,立刻破山。”袁、唐二人忙道:“那洞口方向、路徑你還記得麼?”侯蒙道:“記得。”袁、唐道:“如此妙極瞭,快快動身,去鄧莊見欽差獻計罷。如此事成功,你是攻天目山第一功臣。”三人說瞭一會話,酒醉飯飽,大傢安寢。

次早天明起來,三人吩咐船傢開船,動身往海口內地而來。那些鄰舟得瞭許多物件與船隻,齊來道謝送行。大傢拱手說道:“彼此後會有期。”不多時,船已去遠,正值南風大作,恰遇順風,掛起風帆,船行甚速,半日已到文登縣口。進瞭口,當有海口巡哨兵船吆喝,要查艙上稅。袁、唐吩咐將船靠攏兵船,取出令箭與護票,給他們看瞭,知道是奉安欽差所差,不敢多言,任憑進口。從此人瞭內河,每日約行數十裡,五日到瞭德州。雇瞭車輛,裝載諸般物件,一直往鄧莊而來。要知到莊後怎樣交代,侯蒙如何獻策,且聽下回分解。

《續兒女英雄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