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回 李桂金高山遇仇

第21回 李桂金高山遇仇

且說萬人敵,辭瞭李勝康母子,竟回後寨。李勝康自守前寨。這李勝康本是小戶出身,從此日日親自下山打劫,一遇客商便說:“豈不聞李夢雄在此?”客商一聞是李夢雄名字,在此行劫,十分驚慌,能逃得性命,便千喜萬幸瞭,各個棄下包裹,走得不敢回頭。或走不得的,李勝康又極小氣,見客商衣褲好些,令剝下,將破衣褲與穿瞭。不幾日傳到四處。連京城亦知李夢雄行劫。凡所劫銀錢貨物,李勝康擇細軟的沉匿,作為私房,粗重的方獻公上帳。頭目心甚不平,密報萬人敵。初時,人敵心內不信,及細訪方知是真。暗想:李夢雄是好漢傢,為何如此貪財?遂不明言。李勝康又令嘍羅,稱章大娘為太太,令人密訪鄉村婢女,擄掠四個上山,以伏侍太太。章大娘心喜:自己真好打算,若依章士成老該死的匹夫言語,教訓兒子誠實,習得經紀工藝,就有好處,也不過是個富戶,那討得如此榮耀?真所謂傢無浪蕩子,官從何處來?奉勸世人子弟,可以不必教訓,任其放蕩,多有收成日期。

忽一日間,章大娘對李勝康說:“我兒,今有如此富貴,可謂萬世不拔的基業,但因未有媳婦,令母甚念。你須娶個妻室,早生得孩兒後嗣,方得有靠。”李勝康說:“孩兒豈不打算?有此威勢,非有才貌雙全美女,怎好結親?奈山僻之間,難尋絕色美人。”章大娘說:“用心探訪,自有佳人。”李勝康稱是。至次舊傳令與大小嘍羅,說:“你等下山打聽,若有絕色女子,擄來獻與大王為壓寨夫人者,算為頭功,重重有賞。”嘍羅領令,用心探訪。故附近居民,傢室俱傳聞李夢雄好色。莫道美貌婦女,深深潛避;就是醜陋的,亦不敢從山下經過。萬人敵聽得此信,暗想:殺人放火乃是英雄本色,為何想這撤骨髓的勾當?卻又不便阻止他,隻是暗藏心裡,暫且按下。

又說章士成同李桂金,要回鳳陽府。一路行來,將近三界山,聞得萬民沸沸揚揚,盡說這是國傢該敗,堂堂一救駕武狀元,嫌官小不做,又去黑風山落草為寇。章士成聞得聒噪,怒氣沖沖,對李桂金道:“前日我聞得令兄作官,老漢常恨福薄,失脫女兒,不得做外太翁。不意令兄失志,乃嫌官小,竟去黑風山為盜,真乃玷辱爾的祖先。我老漢雖失女兒,今亦無恨瞭。”李桂金道:“阿伯不要錯疑,傢兄是個豪傑,怎肯失志去為盜?此必是眾人訛言。”章士成道:“我明白瞭,令兄必是因包裹被劫,發憤負氣,故欲劫天下人出氣。”李桂金道:“別的事可負氣,此等辱身污行,何氣之負?”章士成道:“無路費打劫些路費罷。” 

正爭論間,忽來一個老人,向章士成問道:“老兄將欲何往?”章士成道:“老漢欲到鳳陽府,未知還有多少路徑?”老人道:“你要到鳳陽府,亦遠亦近。”章士成道:“這也奇怪,近便是近,遠便是遠,怎麼亦遠亦近!莫不是笑話麼?”老人道:“並非笑話,此去不上五十裡,便是黑風山。山上原有一位大王,名喚萬人敵,不料采瞭一個武狀元李夢雄,自上山坐瞭第二把交椅。聞得他極是貪財好色,你要往鳳陽府,必須打從此山前經過。你若單身前往,或放你過去。再行不上數日,便到鳳陽府。這便是近的。”章士成道:“那遠的為何?”老人道:“你同這女子前往,那李夢雄看見如此美貌,自然來劫奪,你怎肯白送與他?倘與他爭辯,豈不害死你的?這便今生再不得到鳳陽府,豈不是遠的麼?我恐你不知,誤走此路,故指點你。你不如快從別路去,較為穩妥。”說罷,那老人分別而去。

章士成對李桂金道:“如何?如今真麼?”李桂金氣恨道:“奴傢怎知他不廉不恥,作這下流的勾當!幸離此山不遠,阿伯可同到黑風山去尋,看他若何?”章士成道:“小姐你豈不知老漢的為人?寧可清饑,不可濁飽。你是他的手足,老漢也不阻攔你,請自去同享富貴。老漢我斷不吃此不仁不義之食。各自分途罷瞭。”李桂金道:“阿伯差矣,我們尋他,把正言與論,他若悔過,同我們回鄉便好。他若不回頭,我們立即下山,兄妹就此絕義。回傢取瞭銀兩,再同阿伯,去尋訪令嬡。”章士成道:“小姐若能如此,所謂大義滅親,真不愧名閨矣。”李桂金道:“奴傢豈肯貪著不義富貴?”章士成道:“今可同趕路程,來早好上山寨。” 

二人趕至天晚,已走瞭三十餘裡。到村莊借宿,及訪問,俱與那老人的言語相同。二人安寢,一夜不曾合眼。及到天明飽餐畢,送還飯錢,同到黑風山前。李桂金道:“依農民所言,此間諒是黑風山,怎麼並無嘍羅?”原來伏路的躲在林中,早窺見李桂金是個女子,十分美貌。互相私議,二大王的造化到瞭,故有此美女,待他近前捕住,送與二大王,為壓寨夫人,我等俱各有賞。一聲吶喊,上前攔住,說:“老頭兒快把這少年女子留下,饒你性命。”李桂金問道:“你們這裡可就是黑風山麼?”頭目道:“正是。”李桂金道:“聞得山上有一位李夢雄,可在山上否?”嘍羅說:“李大王正在山上,娘子問他何故?”李桂金道:“我特來見他,有話相告,快請他下山相見。”嘍羅聞言暗想:“居財得妻,數之前定。妻宮既現,美人卻自來投。便笑嘻嘻說:“娘子少待,我就請大王前來。”說罷,嘍羅飛奔上聚議廳,報說:“啟大王,山下來瞭一個老頭兒,帶著一個女子,十分美色,特來稟報,請令定奪。”李勝康笑道:“是何等人傢?這等著急?”嘍羅說:“若論這女子,真是秋水為神玉為骨,那面色猶如朝霞,隻那秋波一轉,令人魂銷。更有那裡說不出的嬌容。”李勝康聞言,笑得眼睛沒縫說:“不中用的匹夫,既然如此美貌,何不奪上山來,卻來這裡閑話。”嘍羅說:“若論那美人聲聲要見大王,有知心話面議。看來似有意於大王。現在山下等待。” 

此時李勝康身子早已酥軟瞭半截,忙令備馬。即上馬率領眾嘍羅下山。方到半山,那桂金早已認得,密對章士成道:“這廝乃前日宿歇的賊店主。”章士成低聲答道:“匹夫乃是我的不肖外甥,不知因何在此詐冒名色?”時李勝康笑嘻嘻雙目註視,如在夢中,也不想是前夜中蒙汗藥那少年改裝,隻認是章士成的女兒。暗想:我若不通個機關,倘母舅喚出我真名字,我豈不被眾手下人識破。即遠遠向章士成丟眼色,將頭亂搖狂叫道:“不知母舅降臨,有失迎接。”即滾下馬,納頭下拜。章士成本是最惱他的。今見如此厚禮,就向前扯起道:“不必如此,隻行常禮罷。”李勝康乘勢附耳低聲道:“外甥今已改名李夢雄,切勿稱我原名。”章士成低對李桂金道:“原來不肖外甥,如此行為,你我哪裡知道?”又暗恨:“不肖的終是不肖,做強盜卻冒別人的名字。”向李勝康答道:“知道瞭,知道瞭。”李勝康指著李桂金問道:“此位想是表妹瞭,數載隔別,如此長成瞭。”章士成道:“差多瞭,若是你表妹,我亦不必到此瞭,此乃我路上結拜的義女楊氏。”李勝康暗喜:既是義女,更好說親。但礙母舅,便不好推辭。乃道:“雖是義女,亦是表妹。”回身與李桂金行禮。即對章士成道:“不想母舅久久不見,卻如此受苦,母親現在寨中,請山上相會。”章士成道:“我一生清貧,受不得好人提攜,就此起身瞭。”李勝康暗想:“我好意留他,老匹夫還如此硬嘴。若不為著楊氏親事,便放老匹夫去吃苦。”便道:“母舅與愚甥並非三冤四傢,豈有過門不入室之理?況母親思念已久,請速上山。”李桂金暗喜,他母子俱在山上,且到山上與他陪些小心,便知哥哥生死消息。對章士成道:“阿伯,即令甥如此雅意相留,便上山寨去,何妨?”李勝康喜不自勝。暗想:真是天緣註定,故此湊巧。即說:“表妹尚如此慨諾,母舅怎好推托?”章士成心中不好意思。答道:“既如此,便上去罷。”李勝康就請章士成上馬。章士成道:“我是誠實人,不會騎馬,隻是步行為妥。”李勝康即步行相陪,喝令嘍羅快上山去請太太,迎接舅老爺。章士成怒這廝如此說話,真惱殺人也。便道:“我是小戶人傢,隻叫母舅就好,休稱舅老爺、新老爺,惹人談笑!”說得李勝康滿面羞慚,暗恨老匹夫不識人抬舉。待成親後,再不識時務,把他趕下山去。

且說那嘍羅飛奔上山寨來,稟見章大娘道:“大王教請太太速去,迎接舅老爺。”章大娘道:“什麼舅老爺?”嘍羅道:“小的即不曉得來歷,隻帶同一位女子前來,大王下山與他認親,留請上來。”章大娘越加疑惑道:“或是章士成老匹夫,我兒不與報怨,亦好瞭,怎肯請他,不然卻是何人?如此相稱?待我前去看一看,便知端的。”快換瞭一副華麗新衣服,帶瞭四名伏侍小女婢,起身來到堂上。李勝康同章士成、李桂金方跨進聚義廳。章大娘見章士成頭戴一頂范陽氈帽,身上穿著一件舊藍佈袍,倒折紮縛,明是走路的模樣。便冷笑道:“我隻道誠實人定早發跡瞭,不料仍做這走路人。今見外甥榮顯,也來打秋風,卻忘瞭平日清貧瞭。”

《白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