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回 李夢雄代嶽辯冤
卻說劉文俊聞得詔諭,不覺魂飛魄散,跳起身來大叫道:“冤哉!盜賊劫駕,我在此實不知情,怎說是我通賊劫駕?”劉瑾道:“此乃聖上自行訪聞,怎說冤枉?況咱與爾本系族親,當年要爾保結,爾便推為不相識,可見先生作事周詳!若無有劫駕,難道聖上冤爾不成?”喝令軍士把衣冠剝下,帶上鐐鈕。劉文俊冷笑道:“不妨事,少不得到聖駕面前,自有理論。”劉瑾聞言暗笑:好癡呆,若使爾見駕,便不算我的手段。即冷淡答道:“俟見駕自然無事。”便對常州府道:“煩貴州將劉吏部監禁,候咱到蘇州擒捉傢眷一並解京。”常州府領命,押往牢獄而去。那跟隨劉吏部的傢人,恐到蘇州難免被捉,遂四散投奔去瞭。
劉瑾方進館驛。地方官送禮送席。次日,劉瑾起身,數日間來到蘇州,合城文武迎接。劉瑾道:“聖旨要著劉吏部妻子開讀。”地方官忙令人往劉府報信,一面引劉瑾進城。幸得劉宇瑞自押籠杠回傢,近日方聞得同州劫駕,滿門驚慌。這一日早間,劉宇瑞往外邊朋友處探信。方才出門,忽報聖旨到。夫人不知就裡,忙令人排香案。不一刻,劉瑾同眾官俱到。夫人跪下接旨。劉瑾宣罷聖諭,夫人驚得手足無措。劉瑾便令綁縛起來,喝著軍士打進府去。眾軍士如狼似虎,逢人便捉。可憐一門五十餘口盡行拿下。單單不見劉宇瑞。劉瑾便問夫人道: “令郎為何不在?”夫人曰:“小兒從前月出外遊學去瞭。”劉瑾亦不再問,令蘇州府押進牢獄,造下囚車伺候。再將傢產沒官,田產變賣入庫。著知府移文各州府縣,捉拿逃犯劉宇瑞。分發明白,劉瑾方進館驛安歇。
時劉宇瑞正在朋友傢中探訪劫駕信息,忽見傢人慌張入來。劉宇瑞疑惑,忙起身到旁邊細問,傢人密報道:“聖差遣奸監劉瑾,先捉瞭老爺,又到我府中捉瞭夫人、小姐及滿門囚禁,聞得又要捉拿公子。不若暫避城外表親傢中,看看如何?”劉宇瑞聞言,聽得叫苦,忙令傢人先牽馬起身,自己辭別朋友,潛行出城上馬。奔到表親傢中哭訴,表親勸道:“此事尚未知虛實,且在此打聽,縱使是真,朝中自有大臣保奏,諒必無事。”且令人入城打聽。
且說劉瑾候至囚車完備,將劉文俊全傢男女,上瞭囚車起行。一路地方官賄賂銀兩。來到常州,令取出劉文俊同上囚車。劉文俊見瞭女兒,傷心悲泣曰:“讀書成名,指望封妻蔭子,不料累及女兒出乖露醜,教我怎不傷心?”小姐說:“但願爹爹無事便好,女兒且置之度外。”劉文俊問明夫人,方知兒子逃走瞭,暗暗懷喜。劉瑾釘瞭囚車,押解起行不表。
且說劉宇瑞探知,英國公救駕回京,傢眷起身。便向表親挪借銀兩,要進京打聽滿門消息。表親道:“爾父且被害,你若進京,倘劉瑾知道,豈不一網打盡?”劉宇瑞道:“不妨,傢父與英國公相得,我暗投他府中,求他一救,自可無事。即收拾包裹銀兩,扮作客商,穿上草鞋。又恐府縣捉拿,竟向山僻小路而行。可憐單身步走,淒淒涼涼,一路望北京進發不表。且說正德天子要回北京,有瞭英國公保駕,果然邪不近正,一路便無耽擱。早行晚歇,這一日,來到京城。百官備瞭龍輦,到十裡長亭跪接道:“臣等不能保護,致聖上同州受驚,罪該萬死。”帝道:“此乃寡人自取其禍,難得卿等守國,有功無罪。”眾官謝恩。帝上輦進城,百官保駕,百姓爭觀。英國公令人馬屯紮內教場。
李夢雄與妹子議說:“我等且租個寓所處安身,俟三日後奏請受封。”李桂金說:“幸吾哥哥討有龍衣一角為證,不然豈不前功俱廢?兄弟尋瞭寓所歇下。其時正德回京,令大殿發出金銀彩緞犒賞保駕及救駕官兵。所有陣亡將士,盡行恩賞,錄用後人。又令英國公仍掌理團營,總理軍國重情。駕退回宮,文武散朝。
李夢雄過瞭數日,帶著龍衣對午門官說明委曲。午門官即上殿:“啟奏萬歲,今有壯士,自稱山東鳳陽府人李夢雄,前在同州救駕,陛下曾封他為救駕武狀元,又割龍衣著其進京,面聖受封。現有龍衣一角在此,請旨定奪。”內監取過袍角,呈上龍案。正德看畢道:“乃寡人忘懷,果然李夢雄兄妹二人其功不小,速宣李夢雄進朝。”李夢雄三呼拜舞,俯伏奏道:“李夢雄見駕,願陛下萬壽無疆。”正德傳旨平身。李夢雄立起身來,正德仔細一看,果然膀闊腰細,猶如粉裝的一般。不覺大喜道:“卿兄妹前日救駕,功勞浩大。爾妹俟完親時加封,今賜卿依應科考中武狀元,遊街三日。太仆寺照例備辦執事橋馬伺候。遊街三日,然後受職。”李夢雄謝恩,當殿賜瞭金盔金甲,白馬簪花,掛瞭紅緞,庭前上馬,出午門,人役旗幟隨後,回至寓所。李桂金接見,問知備細,喜說:“這便不負我等血戰辛苦。”
李夢雄方出遊街,鬧動滿城男女爭觀。不料至第二日,劉瑾已到。這劉瑾在路上思量解劉文俊滿門入城,恐被眾大臣知覺保奏。故意延至日晚,方歇在西校場。次日早黎明,令送官軍看守囚車,竟自進宮,午門官忙來迎接。帝在內宮聞報,遂宣入問道:“朕命卿擒捉叛賊劉文俊及傢眷若何?”劉瑾奏道:“奴婢奉旨,將劉文俊並男女共五十餘口。惟伊子劉宇瑞在逃,已通行捉拿,諒不久就拿獲。奴婢解入城來,群臣不知情,必來保奏。陛下若寬救,終為心腹大患。倘不赦,群臣勢必苦求,有費龍心。因將各犯停在西曹,乞降一密旨,著值日刑部官,前往監斬。文武俱不知覺,且永絕後患,未知聖意若何?”正德大悅道:“卿真能人,處置得當。又且兩便,有何不從?”便寫瞭詔諭,付與劉瑾道:“可交與值日刑部前去,午時三刻滿門處斬。”
劉瑾接詔,來至內閣下問道:“值日刑部官何在?”隻見走出一位大臣,向前打拱道:“下官值日,不知公公何事故?”原來此官乃刑部尚書名夏言,乃忠直大臣,後來喪於嚴嵩之手。當下劉瑾心知夏言乃劉文俊的忠良黨,又想此乃聖旨,諒夏言亦不敢作敝。便道:“奉旨著先生前往校場,監斬劉文俊全傢男女。”即將詔諭遞過。夏言大驚,問道:“劉文俊乃先帝重臣,何事處斬全傢?”劉瑾道:“此乃朝廷聖旨,先生俱遵旨而行。”
夏言稱“是”,忙帶詔趕到法場,見無數囚車。夏言令盡行打開放出男女,上前見劉文俊道:“大人何故問罪?”劉文俊道:“正不知犯著何罪?”便將昔年得罪劉瑾及擒捉傢眷之事言明。”今又將我等棄在此處,未知何意?”夏言道:“年兄還不知道,劉瑾將年兄放在此處,他卻密奏朝廷,令下官前來監斬,午時三刻便要開刀。”言未畢,劉傢婢仆,聞得午時便要開刀,一齊大哭起來。劉文俊聞言大驚道:“老夫還望面君理論,今卻有冤無伸。但未知年兄可能為弟伸冤否?”夏言道:“今聖旨已出,弟焉能挽回?”劉文俊道:“死何足惜,隻是枉我反名,實為可恨!”
早驚動瞭百姓,俱要看斬同州劫駕叛賊。是日恰是李夢雄第三日遊街,聞得此信,暗想:劫駕賊人,並無被活捉的人,卻斬什麼劫駕賊?便令長班速去打聽來。長班領命,須臾間,回復道:“小的打聽到,實乃是吏部天官劉文俊老爺通賊劫駕,午時三刻,全傢便要被斬。現在西曹候斬。”李夢雄一聞此言,驚得頭上失瞭三魂,腳下走瞭七魄。叫聲:“不好瞭,若不打聽,嶽父滿門豈不斷送?”隨令:“執事人役退去,我不遊街瞭。”隻帶一個長班跟往西校場,進瞭轅門,見滿門男女,正在啼哭,忙趕到演武廳下,下馬來見劉文俊道:“伯父為何如此?”那劉文俊看見李夢雄這般打扮,必是為官瞭。便將得罪劉瑾及擒捉全傢、密奏處斬說明。“賢侄如此盔甲,莫非得瞭官職麼?”李夢雄道:“自從那次救駕,聖上念小侄有功,封武狀元。及回京禦賜遊街,今乃第三日。方才聞風,特來詢問。”正言間,早有官吏報與夏言道:“今有救駕李狀元來探劉吏部。”夏言便向劉文俊問道:“李將軍與年兄是何至交?”李夢雄忙拜見夏言。劉文俊說明瞭李夢雄兄妹交婚,著其保駕。”年兄請思之,若有通賊劫駕,怎肯使婿媳救駕?自相矛盾。”李夢雄對夏言道:“望大人稍後時刻,待末將入奏,以救嶽父滿門。”夏言道:“將軍休緩,以速為妙。”劉文俊道:“朝廷已信讒言,賢婿難奏無益。”李夢雄道:“聖上若不開赦,小婿願捐棄前功,為伯父贖罪。”
說罷忙上馬加鞭奔到公館,喝令人快取文房四寶前來。李桂金道:“哥哥何不遊街?匆匆回來。”李夢雄道:“等我說明,他全傢已死多時瞭。”即坐下作起奏表。李桂金見瞭方知委曲,好不作急。隻得等待李夢雄去奏稟信息。李夢雄作完表章,即忙上馬,隻帶長班跟隨而去。至午門外下馬。午門官問道:“李將軍到此何幹?”李夢雄道:“因有急務,要進止禁門啟請。”午門官道:“爾好不知癡呆,止禁門乃宮禁之地,文武大臣非宣召擅到止禁門,即當處斬。快快回去,有事來日奏聞。”李夢雄道:“老先生不知此乃重事,須冒死進奏。”午門官道:“既欲到禁止門當綁縛罪。”李夢雄便禦盔甲,隻穿衰衣,將表藏在懷中,令長班自行背綁,來到止禁門外,俯伏跪下。
裡面太監問道:“將軍何事奏請?”李夢雄道:“臣因劉文俊冤枉,特來奏救。望公公代奏。”時劉瑾親在此阻住,恐大臣保奏劉文俊全傢。今聞李夢雄此言,暗恨此賊前日壞吾大事,今又來保奏劉文俊。原該奏他私到止禁門處斬。但恐大臣知風保奏。連劉文俊亦斬不成。隻得令小監傳話道:“劉文俊犯罪深重,爾乃未授職將官,焉得妄奏,爾可速退,免陷擅到禁地之罪。”李夢雄道:“隻求公公奏聞,小將雖萬死無恨。”內監隻是不奏。
李夢雄見午時將到,又不能進宮奏請。急得心如刀割油煎。誰知來瞭一位救星,乃是五城兵馬司張忠見李夢雄如此光景,早報到英國公府銀鸞殿,稟曰:“啟上千歲,今有劉瑾擒捉劉文俊及滿門男女五十餘口,停在西校場。他乃進宮密奏聖旨,著刑部尚書夏言監斬。午時便要開刀。又有救駕武狀元李夢雄仗義,綁縛叩止禁門保奏。奈劉瑾阻住,不肯奏聞。請令定奪。”張茂吃驚道:“劉文俊犯著何罪?全傢要斬?”張忠道:“聞得劉文俊在同州通賊劫駕,故此要斬。”張茂道:“劉文俊乃三朝大臣,怎有劫駕之理?或果有通賊,事情自該表露其罪,又何必密旨處斬?此必是劉瑾謀害的。隻是李夢雄雖有忠心,要救他的性命,如何能奏及朝廷?”張忠道:“此事不如老千歲保救為妥。”英國公道:“是瞭,且待我進奏,救他一救。”但未知能救出劉文俊否?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