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富貴從來未許求,幾人騎鶴上揚州?
與其十事九如夢,不若三杯兩盞休。
能自得時還自樂,到無心處便無懮。
至今看破循環理,笑倚欄桿暗點頭。店傢看銀子沒有瞭,要去報官來拿侯化泰,又想:“去不的,怕拿不住,反遭其禍。”自己前思後想,也就不敢去啦。手托著銀子,來至上房之內,說:“我今拿來原銀交給本主,你所吃我的飯錢,我如數奉送你吧。”侯化泰說:“你為什麼送給我?我給瞭你三十兩銀子呢。”焦掌櫃的說:“朋友,你是一個好英雄,我也知道,不必多說瞭。你的銀子你自己拿去吧。”侯化泰微然一笑,說:“你不必說瞭,我知道就是。不過三天,就還銀子與你,絕無妨礙。”焦掌櫃的答應,回來囑咐店中的小夥計說:“在上房侯爺那屋中多留神,不準得罪他,茶水勤送去。”小二答應“是”。
過瞭兩天,侯化泰把銀子都還瞭店傢,又把衣服鋪蓋都贖來,就在這裡住著。那侯化泰無事,去看那張廣太操兵演陣。看那高傑、薑玉也是本營的千總、守備,都是武藝精通,設立巡防處,勸辦團練,查拿盜賊,留心捕務。水面設立巡防船,治的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真算治世能臣也。
這日,侯化泰在店裡上房聽見外面說:“焦掌櫃的,你可給我們找著廚子沒有?”焦掌櫃的說:“沒有,你再另找人去吧。”侯化泰聽見,出來一看,是一個當差官的模樣,他立刻問道說:“你們在哪裡呀?”那人說:“我們在總鎮大人的巡防處薑老爺那裡,找一個廚子,你有人給薦一個。”侯化泰說:“我就是廚子,吃什麼菜我都會做。吃面要什麼條兒,就是什麼條兒。”那差官說:“也好,我們六個人吃飯都是在一處,早晚一桌,薑老爺在衙門裡吃。你要去就跟我走吧。”焦掌櫃的聽見,說:“我們可不當保人。”侯化泰說:“何必要保人呢!”那差官說:“我姓何,人都知道我這人辦事實成,你跟我走吧。”侯化泰說:“我把我的包袱也拿著。我不欠店錢,我走瞭,掌櫃的少賺我一份錢,故此他說不當保人。”何差官說:“不要緊。”二人來至巡防處。這裡是兩位千總、四位把總,每日有二百名兵該班。在這裡總辦是薑玉,千總鄒忠、李貴,把總是何士規、常奎坦、姚開甲、嚴應元,都是武藝精通。何士規帶侯化泰來見過他六個人,說:“這位是侯師傅,你們幾位今日晚飯是吃瞭,明日吃什麼?”常奎坦說:“給你兩吊錢買菜,明日早飯吃炸醬面,配六樣菜。”侯化泰接瞭錢,住在廚房之內。次日早晨起來,他連忙拿菜筐兒去上街買菜,自己生著火,做瞭兩樣菜,喝瞭四兩酒,把面也吃瞭,他自己躺在炕上一睡。那何士規等瞭又等心中著急,到廚房一看,知道廚子睡覺,一點動靜沒有。他進來說:“侯師傅,飯好瞭沒有?”侯化泰醒過來說:“早吃瞭。”何士規說:“怎麼早吃瞭?我並沒哪裡去,竟等飯呢,你送在哪裡去瞭?”侯化泰說:“並沒送,我吃瞭。”何士規說:“你怎麼吃呢?”侯化泰說:“你們幾位還沒吃飯呢?我打算是給我上工面吃,我不知道。我去叫飯鋪來送些現成的吃吧,我要做也趕不上啦。”何士規一聽也有理,叫來飯館中之人,要瞭些吃食。隻因廚子稀少,也就沒辭侯化泰,又給他三吊錢,說:“晚飯你要早做,咱們七個人吃餃子,你可早做。”侯化泰答應。晚晌,他買的肉魚,自己煎炒烹炸,做瞭四樣菜,捏瞭些餃子。他打的紹興酒,他自斟自飲,吃個酒足飯飽。那李貴見飯老不得,派一個人來問侯化泰。侯化泰說:“早吃瞭。要工錢,今日下工。”那人回去一告訴李貴,這六個人全急瞭,說:“可瞭不得啦!我要看看這禿老頭兒是來耍笑咱們,我是不聽!”連嚷帶鬧,來至在廚房。侯化泰說:“你們六位來吧,給我工錢,我下工,這事太煩,我幹不瞭。”李貴一聽,隻氣的火星亂跳,過來伸手要抓那侯化泰。侯化泰一閃身躲在一旁,說:“不可動手!要打架,你六個人也不行,全都算低。我要贏你,易如反掌看紋!”李貴說:“你別說大話唬我!”過去伸手要抓,被侯化泰一伸手拉在就地,說:“你這樣的不行!”那鄒忠等五人過來,都被他打倒。
正在大傢動手之際,忽見薑玉從外面進來,一見侯化泰,勃然大怒,說:“無知匹夫,休要逞強,我來拿你!”跳過來問:“是為什麼?”那何士規說:“我去雇他來當廚子,他一口應允,來在這裡,他領瞭錢,做瞭飯自己吃,你想叫人如何不生氣哪!與他說好話,他還講打。”薑玉說:“你七十來歲的人,不說理,我要打你,你不成。”侯化泰說:“小娃娃,你來!我說句大話,天底下要有人贏瞭我,他就是我師傅。你來!”薑玉一聽,氣的火星四跳,過來說:“好個老匹夫,你真不要臉!我來和你比試比試!”跳過來揮拳就打侯化泰,侯化泰急架相迎。兩個人拳似流星眼似電,腰似蛇形腿似鉆。那薑玉少年血氣方剛,勇力過人。侯化泰是速小綿軟巧,武藝驚人。那薑玉走瞭兩個照面,被侯化泰一腿踢於就地。薑玉氣的面紅耳赤,方要去拿刀來鬥侯化泰,隻見賽鐵蓋高傑從外面進來,問薑玉是為什麼。薑玉說:“這巡防處有六個人駐班,找瞭這個禿老頭兒來做飯。今日早晨上工,給他兩吊錢菜錢,要吃面,他做瞭自己吃啦。今日晚飯給瞭他三吊錢,他沒有做飯,自己又吃啦。這是欺負人!他們過來問他,他還講打,真是豈有此理!”高傑說:“好一個不要臉的匹夫,我來拿你!”過來竟撲侯化泰而來。侯化泰不慌不忙,和他鬥在一外。高傑是力大過人,侯化泰是全憑靈巧,他躥縱跳躍打。高傑流瞭一身汗,往南面一追侯化泰,不防他自己身落在澆花井內,有人救上來。忽聽外面有人說:“大人來瞭!”隻見張廣太帶著幾個跟人來至這裡,問明瞭就裡,來至在侯化泰面前,說:“老俠義不必生嗔,何必這樣!他等有眼不識俠義,請至敝寓一敘。”侯化泰說:“大人見怪,某山野愚人,略知見識,自己一時粗淺,被大人見笑瞭。”張廣太執手,來至總鎮衙書房之內。是三間北上房,東西各有配房。三間上房是靠北,墻上掛著挑山,上畫的“掛印封侯”,兩旁都有對聯,寫的是:花木清香庭草翠,琴書雅趣畫堂幽。
是名人筆跡。在北墻花梨條案上擺著爐瓶三件、果盤等物。這是兩明間在西,一暗間在東,條案西頭靠北墻是後窗戶,窗戶裡是茶幾、杌凳兒。靠西墻是一張大,上是兩個靠枕,墻上一張橫批,寫的是“指日高升”,兩邊也有對聯,寫的是:丹霞照上三臺瑞,彩錦裁成五色雲。下款是“中州潛庵湯斌書”。侯化泰落座在正面八仙桌東邊,張廣太在西邊相陪。有兩名小童,都是十三四歲俊品人物,身穿藍細佈大褂,內襯白佈小汗褂,藍中衣,白襪雲鞋。送過茶來,甚是溫雅。這是張廣太新收的兩個小童,一名漁童,一名樵叟。張廣太說:“老俠義是仙鄉哪裡?貴姓高名?我領教領教。”說話甚是謙恭。那侯化泰見張廣太這樣恭敬,自己也不隱瞞,說:“張大人既然臺愛,我也不能不實說瞭。我姓侯,名化泰,乃山東東昌府侯傢寨的人。我有一個綽號兒,人稱追風仙猿,在江湖之上五六十年,到處殺貪官,斬惡霸,剪惡安良。一生自己無事,凈為他人忙。我也是聽人說你是俠義為人,我特來相訪。”張廣太也把自己生平說瞭幾句,叫傢人擺上酒來。那桌案擺好,二人對坐,談心吃酒,兩個小童兒伺侯他。張廣太說:“侯老英雄,天下能人不少,我不能盡知,當年你也是久在外面闖蕩,是天下的英雄數著哪個?”侯化泰說:天下的英雄我也見過無數,是我的對手人甚少。我就知道一個人,並未見過面,大概也死瞭。除此人之外,天下就是我侯化泰一人瞭。再有比我腳程快的,我就改瞭性!我兩頭見日,能行一千一百裡。”張廣太說:“這腳程,天下是真少!”侯化泰說:“也就是我一人,要再有比我快的,我改瞭姓!”正說在這裡,忽聽那後窗戶外有人說:“侯化泰,你先別吹,你這可要改瞭姓啦!你改姓吧!”侯化泰聽見這話,一縱身出去。張廣太瞧著真快,果然名不虛傳,心中佩服。出離書房,往外一看,但則見各處房上沒人。不多時,侯化泰回來說:“張大人,這後院中有什麼人住著?”張廣太說:“沒有。”二人回至書房,方才落座。侯化泰說:“這不是人,要是人,連個影兒全都沒看見?”張廣太也勸他。隻聽窗外又有人說:“侯化泰,你先別吹,我明明是人,哪裡有鬼?你改姓吧!”侯化泰面紅耳赤,躥至院中上房去找。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