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補陀山龍王獻寶湧金門古佛投胎

第二回補陀山龍王獻寶湧金門古佛投胎

鐘詩:

既接南鄰磬,還隨百裡笙。

平陵通曙響,長樂警宵聲。

秋至含霜動,春歸應律嗚。

欲知常待扣,金簴有馀清。

鼓詩:

靬制傳匏質,堯年韻土聲。

向樓疑欲擊,震谷似雷驚。

虓虎迎風起,靈鼉帶水鳴。

樂雲行已奏,禮曰冀相成。

觀音菩薩說道:“我這個鐘不是小可的鐘,其質本石,其形似鐘。自天開於子,那一團的輕清靈秀,都毓孕在這塊石頭上,故此這個石鐘,左有日月文,右有星辰象,燥則天朗氣清,潤則晦明風雨。其聲上,上通於三十三天。適來鐘響,驚動天曹,為此天花墜落。這個石鼓不是小可的鼓,其質本石,其形似鼓。自地辟於醜,那一股的重厚氣魄都融結在這塊石頭上,故此這個石鼓,左有山嶽翬,右有河海形,燥則河清海宴,潤則浪滾濤翻,其聲下,下通於七十二地。適來鼓響,驚動海神,為此龍王聽講。”摩訶薩、迦摩訶合掌齊聲道:“善哉,善哉!無量功德。”

爾時已過瞭七七四十九日,老祖撤講下臺,菩薩欠身施禮。老祖道:“玄天上帝臨凡,摩訶僧祗遭他厄難,何由解釋?”菩薩道:“須索老祖下世,為大眾解釋。”老祖道:“何是善地?何是善爹?何是善娘?爾菩提為我釋說。”原來觀世音菩薩顯化南膳部洲,故此南膳部洲傢傢頂禮,個個皈依,善的善,惡的惡,好的好,歹的歹,拙的拙,巧的巧,毒的毒,慈的慈,卻都在菩薩慧眼之中,正是“暗室虧心,神目如電”。菩薩要個善地,要個善爹,要個善娘,一時就有瞭。合掌恭敬回復老祖道:“南膳部洲有個古跡,名叫做杭州。自古道: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這是個善地。”老祖道:“有瞭善地,沒有善爹。”菩薩道:“杭州城湧金門外左壁廂,有個姓金的員外,他原是玉皇案下金童,思凡下世,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這是個善爹。”老祖道:“有瞭善爹,沒有善娘。”菩薩道:“金員外的妻室姓喻氏,他原是玉皇案下玉女,思凡下世,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這又是個善娘。”老祖一得瞭善地,二得瞭善爹,三得瞭善娘,飛身便起。隻見摩訶薩高聲叫道:“弟子願隨師父下世,也須得善地、善爹、善娘。”迦摩阿也叫聲道:“弟子願隨師父下世,須得個善地、善爹、善娘。”老祖道:“這都在菩薩身上。”菩薩也不開口,也不回話,袖兒裡取出兩個錦囊,便一人交付一個與他。

老祖看見兩位尊者有瞭錦囊,飛身便走。又隻見那四個龍王一字兒跪著,離聲叫道:“佛爺爺且住且住!”那老祖是個慈悲方寸,看見龍王恁的吆喝,分明是要去得緊,暫且駐驊停驂,微微笑道:“怎麼叫且住且住?法門無住。”那四個龍王齊聲叫道:“弟子兄弟們今日個得聞爺爺的三乘妙典,五蘊楞嚴,免遭苦海沉淪,都是爺爺的無量功德,各願貢上些土物,表此微忱。”老祖道:“貪根不拔,苦樹常在,這的不消。”四個龍王又齊聲叫道:“多羅多羅,聊證皈依之一念。”老祖未及開口,菩薩從傍贊相道:“一念虛,念念虛;一心證,心心證。”老祖道:“那裡個善菩薩,愛人些些。”菩薩笑瞭笑,道:“豈不聞‘海龍王少瞭寶’?”隻見那四個龍王又齊聲叫道:“聞知爺爺下世,少不得借肉住靈。弟子們曾聞得五祖一株松,不圖妝影致,也要壯傢風;曾聞得六祖一隻碓,踏著關捩子,方知有與無。伏望爺爺鑒受。無量功德,無量生歡喜。”

老祖起頭一看,隻見第一班跪著的青臉青衣,數甲道乙,手裡捧著一掛明晃晃的珍珠。老祖微開善口,問道:“第一位是誰?”龍王道:“弟子是東海小龍神敖廣。”老祖道:“手兒裡捧著甚麼?”龍王道:“是一掛東井玉連環。”老祖道:“何處得來的?”龍王道:“這就是小神海中驪龍項下的。大凡龍老則珠自褪,小神收取他的。日積月累,經今有瞭三十三顆,應瞭三十三祖之數。”老祖道:“有何用處?”龍王道:“小神海水上咸下淡,淡不中吃,咸水不中吃。這個珠兒,他在驪龍王項下,年深日久,淡者相宜,咸者相反。拿來當陽處看時,裡面波浪層層;背陰處看時,裡面紅光射目。舟船漂海,用他鋪在海水之上,分開瞭上面咸水,卻才見得下面的淡水,用之烹茶,用之造飯,各得其宜。”老祖點一點頭,想是心裡有用他處,輕輕的說道:“吩咐他在南膳部洲伺候。”龍王把個手兒朝上拱一拱,好個東井玉連環,隻見一道霞光,燭天而去。

第二班跪著的紅臉朱衣,指丙躡丁,手裡捧一個毛松松的椰子。老祖道:“第二位是誰?”龍王道:“弟子是南海小龍神敖欽。”老祖道:“手兒裡捧著甚麼?”龍王道:“是一個波羅許由迦。”老祖道:“是何處得來的?”龍王道:“這椰子長在西方極樂國摩羅樹上,其形團圝,如圓光之象。未剖已前,是謂太極,既剖已後,是謂兩儀。昔年羅墮阇尊者降臨海上,貽與水神。”老祖道:“有何用處?”龍王道:“小神海中有八百裡軟洋灘,其水上軟下硬。那上面的軟水就是一匹鳥羽,一葉浮萍,也自勝載不起,故此東西南北船隻不通。若把這椰子鋸做一個瓢,你看他比五湖四海還寬大十分。舟船漂海到瞭軟洋之上,用他取起半瓢,則軟水盡去,硬水自然上升。卻不是撥轉機輪成廓落,東西南北任縱橫?”老祖也點一點頭,想是也有用他處,輕輕的說道:“吩咐他到南膳部洲答應。”龍王把個手兒朝上拱一拱,好個波羅許由迦,隻見一道青煙,抹空而去。

第三班跪著的白臉素衣,呼庚吸辛,手兒裡捧著一個碧澄澄的滑琉璃。老祖道:“第三位是誰?”龍王道:“弟子是西海小龍神熬順。”老祖道:“手兒裡捧著甚麼?”龍王道:“是一個金翅吠璃璃。”老祖道:“是何處得來的?”龍王道:“這琉璃是須彌山上的金翅鳥殼,其色碧澄澄,如西僧眼珠子的色,道性最堅硬,一切諸寶皆不能破,好食生鐵。小神自始祖以來,就得瞭此物,傳流到今,永作鎮傢之寶。”老祖道:“要他何用?”龍王道:“小神海中有五百裡吸鐵嶺,那五百裡的海底,堆堆砌砌,密密層層,盡都是些吸鐵石,一遇鐵器,即沉到底,舟船浮海,用他垂在船頭之下,把那些吸鐵石子兒如金熔在型,瞭無滓渣,致令慈航直登彼岸。”老祖也點一點頭,想是也有明他處,輕輕的說道:“吩咐他南膳部洲發落。”龍王把個手兒望上拱一拱,你看好個金翅吠琉璃,隻見他一道清風,掠地而去。

第四班跪著的黑面玄裝,頂壬履癸,手裡捧著一隻黑雲雲的禪履。老祖道:“第四位是誰?”龍王道:“弟子是北海小龍神熬潤。”老祖道:“手兒裡捧著甚麼?”龍王道:“是一隻無等等禪履。”老祖道:“何處得來的?”龍王道:“這禪履是達摩老爺的。達摩老爺在西天為二十八祖。到瞭東晉初年,東土有難,老爺由水路東來,經過耽摩國、羯茶國、佛逝國,到瞭小龍神海中,猛然間颶飆頓起,撼天關,搖地軸,舟航盡皆淹沒,獨有老爺兀然坐在水上,如履平地一般。小神近前一打探,隻見坐的是隻禪履。小神送他到瞭東土,求下他這隻禪履,永鎮海洋。老爺又題瞭四句詩在禪履上,說道:

吾本來茲土,傳法覺迷情。

一花開五葉,結果自然成。

老祖道:“有何用處?”龍王道:“小神自從得瞭這禪履之後,海不揚波,水族寧處。今後舟船漂海,倘遇颶飆,取他放在水上,便自風憩浪靜,一真湛寂,萬境泰然。”老祖也點一點頭,想也是有用他處,輕輕的說道:“吩咐他南膳部洲聽旨。”龍王把個手兒朝上拱一拱。好個無等等禪履,隻見一朵黑雲,漫頭撲面而去。四龍王滿心歡喜,合掌跪著告回。老祖飛身又起,隻見那水族隊裡,大千眾生一齊跪著,一齊高聲叫道:“爺爺且慢去,且慢去!”老祖終是慈悲方寸,看見眾生恁般叫號,分明是要去得緊,又隻得權時間解羽回鱗,又微微一笑道:“怎麼叫慢去慢去?漢門無去。”大千眾生齊聲叫道:“眾生們願永受爺爺法戒,各各貢上土物,頂禮皈依。”老祖起頭看時,隻見鯤鰲以頭獻,長鯨以口獻,靈鼉以鼓獻,蟠蛟以細頸獻,蒼虯以棱髯獻,元龜以箕籌獻,尺鯉以錦梭獻,怪鱷以百卯獻,神蜦以雲雨獻,犀牛以獸狀獻,玳瑁以其甲獻,精衛以木石獻,□(蟲庸)以蛇狀獻,蝤蛑以雙螯獻,蜼螟以蛟巢獻,山滲以獨足獻,蚌蛤以夜明獻,南鱷以祭撰獻,巨(蟲具)以車渠枓鬥獻,猰貐以龍爪虎文獻,窫窳以人面蛇身獻,(蟲禿)蛇以朱冠紫衣獻,魨魚以西施乳味獻。老祖道:“善哉,善哉!爾眾生作甚麼因果?”眾生齊聲叫道:“願各舍所有,頂禮皈依。”老祖:“不用爾眾生施舍。”眾生齊聲叫道:“願佛爺爺鑒受。”老祖道:“我這裡不受。”眾生齊聲叫道:“不舍不受,眾生們怎麼得出離苦海?怎麼得超度慈航?”老祖道:“善哉,善哉!諸法空相,無舍無受,無無舍,無無受。”於是向眾生而說偈曰:

“若以色見我,以聲音求我,

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

水族眾生捧著老相的真言密諦,飛的飛,躍的躍,鼓的鼓,舞的舞,上的上,下的下,遠的遠,近的近,一一湧而退。老祖又飛身而起,隻見那羽蟲、毛蟲兩族隊裡,大千眾生兩班跪著,兩班兒齊聲叫道:“佛爺爺且來,且來!”老祖到底是個慈悲方寸,看見兩班的眾生恁的跳叫,分明是勒馬登程,隻得又投鞭轉棹,又微微笑一笑道:“怎麼叫且來且來?無去亦無來。”兩班大千眾生齊聲叫道:“水族已受真言密諦,願普度眾生,免沉苦海。”老祖抬頭一看,隻見羽蟲隊裡,鳳、鸞、鵷、鷺、雕、鶚、鶤、鵬、鷹、鸇、鳧、鶴、雞、鶩、燕、鶯、鴻、鵠、鵝、鸛,以及鶿鵜、鷿鸕、鉤輈、(睪鳥)鸆、鷅(晉鳥)、(邕鳥)(渠鳥)、鷾鴯之輩,文翎采羽,青質朱衣,濯濯冥冥,分行逐隊。又隻見毛蟲隊裡,麟、驥、虎、貔、豹、螭、彪、犢、兕、象、雉、夔、猩、麂、蜚、鴂、貉、貘、猿、猱、馬、牛、犬、豕,以及雄虺、騶駼、合窳、踞蠩、蛥蚗、朐腮、蚗蝛之朋,玉爪金麟,霜蹄鉤距,綏綏皬皬,作對成雙。老祖道:“善哉,善哉!爾眾生作甚麼因果?”眾生齊聲叫道:“願受真言超度,願從正果菩提。”老祖道:“善哉,善哉!無修無證,無礙無說,無眾生可度,無菩提可入。”於是對眾生而說偈曰: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

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羽蟲、毛蟲兩班眾生捧著老祖的真言密諦,騰的騰,驤的驤,馳的馳,逐的逐,嘯的嘯,叫的叫,啼的啼,吟的吟,一湧而退。

老祖也自一躍而起,渾身上毫光萬道,直逼鬥牛,一邊吩咐摩訶薩、迦摩阿各自投胎住世;一邊駕起風車,張開煙幕。隻見補陀山上天香馥鬱,草木爭妍,鳥雀環繞,大眾皈依。惠岸口口叫著:“佛爺爺!”善才口口叫著:“佛爺爺!”龍女口口叫道:“佛爺爺!”諸徒眾口口叫著:“佛爺爺!”鸚歌兒也口口叫著:“佛爺爺!”就是凈瓶兒也口口叫道:“佛爺爺!”老祖隻是一個不停,直恁去矣。惠岸聽知老祖臨行吩咐那二位尊者,叫瞭幾聲:“摩阿,摩阿。”老祖去瞭。他倒笑上瞭幾聲,說道:“俺前日初見之時,隻說是徒弟摩阿薩,原來今日臨別之際,師父也摩阿薩。”隻見菩薩送瞭老祖,領瞭惠岸及各徒眾,歸真復命不提。

且說老祖辭瞭補陀山,別瞭菩薩,駕起雲車,張開煙幕,呼吸之頃,早已過瞭錢塘江上,進瞭杭州城裡。老祖起眼視之,果然好一個福地,十分美麗,東土無雙。有一曲《望海潮》詞為證。詞曰: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傢。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

重湖疊嶰清嘉。有三秋桂子,千裡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千騎擁高牙。乘醉聽蕭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風池誇。

須臾之間,步出湧金門外金員外的宅上借觀一番。這宅上雖則是個民居,卻不是小可的;占斷人間福,分來海上奇。後面枕著一個鳳凰山,山勢若鳳凰欲飛之狀,故取此名。有詩為證,詩曰:

滄海桑田事渺茫,行逢遺老色荒涼。

為言故國遊糜鹿,漫指空山號鳳凰。

春盡綠莎迷輦道,雨多蒼薺上宮墻。

遙知汴水東流畔,更有平蕪與夕陽。

詩曰:

荒山欲逐鳳凰騫,誰構浮圖壓寢園?

土厚尚封南渡骨,月明不照北歸魂。

海門有路雙龍去,沙溆無潮萬馬屯。

莫向秋風重惆悵,梵王宮殿易黃昏。

左側有個南高峰,右傍有個北高峰,相峙相親,如二人拱立之狀,俱有詩為證,詩曰:

南望孤峰入翠微,清泉白石可忘機。

雲中犬吠劉安過,樹杪春深望帝歸。

白鶴曾留華表語,蒼官合受錦衣圍。

朱襦玉押今何許?一笑人間萬事非。

詩曰:

杳杳孤峰上,寒陰帶遠城。

不知山下雨,奎鬥自分明。

又曰:

翠出諸峰上,湖邊正北看。

夜來雲霧散,獨臥鬥杓寒。

前有西湖,山川秀發,景物華麗,自唐朝傳到如今,為東南遊賞勝處。有詩為證,詩曰:

湖上春來似畫圖,亂峰圍繞水平鋪。

松排山面千重翠,月點波心一顆珠。

碧毯線頭抽早稻,青羅裙帶展新蒲。

未能拋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

又曰:

混元神巧本無形,匠出西湖作畫屏。

春水凈於僧眼碧,晚山濃似佛頭青。

蓼蘋翠渚搖魚影,蘭桂煙叢閣鶯翎。

往往鳴榔與橫笛,斜風細雨不堪聽。

湖心裡有一個孤山,獨印波心,一峰突起,愈加是湖山勝絕處。有詩為證,詩曰:

樓臺聳碧岑,一徑入湖心。

不雨山長潤,無雲水自陰。

斷橋荒蘚合,空院落花深。

猶憶西窗夜,鐘聲出北林。

這都說得是金員外宅上前後左右的形勝。

老祖熟視瞭一回,無量生歡喜。正欲移步近前,隻見湖上又有一個嶺阜,霞光燦爛。霞中有一道怨氣,直射鬥杓。老祖心裡想道:“這還是恁般的怨氣未消?”好個老祖,定一定元神,睜一睜慧眼,卻原來是個棲霞嶺,嶺下是個嶽武穆王的墳,嶽武穆王的祠堂。有詩為證,李閣老詩曰:

苦霧四塞,悲風橫來。

羲景縮地,下沉蒿萊。

坤輿內折,鼎足中頹。

大霆無聲,枯蘗槁菱,

羯虜騰突,狼風崔嵬。

龍困沙漠,鱗傷角摧。

齊仇九誓,楚戶三懷。

奸宄賣國,忠臣受猜。

積毀消骨,遺禍成胎。

命迫十使,功垂兩涯。

盟城不恥,借寇終諧。

重器同劇,群兒共咍。

發豎檀冠,潮浮五骸。

氣奮胡醜,殃流宋孩。

英雄已死,大運成乖。

魂作唐厲,形細漢臺。

天不祚國,人胡為哉!

壯士擊劍,氣深殷雷。

日落風起,山號海哀。

樹若可轉,江為之回。

乾坤老矣,嘆息雄才。

邵尚書詩曰:

六橋行盡見玄宮,生氣如聞萬鬣風,

松檜有靈枝不北,江湖無恙水猶東。

千年宋社孤墳在,百戰金兵寸鐵空。

時宰胡為竊天意,野雲愁絕夕陽中。

高學士詩曰:

大樹無枝向北風,千年遺恨泣英雄。

班師詔已成三殿,射虜書猶說兩宮。

每憶上方誰請劍,空嗟高廟自藏弓。

棲霞嶺上今回首,不見諸陵白露中。

卻說嶽廟裡怨氣未消,老祖也自嘆瞭一嘆。老祖心裡想道:“杭州真是善地,金員外果是善爺,喻孺人果是善娘。隻一件,托生之後,還要一個好法門善世。不如趁此時先自選擇罷。”拽開步來,把個杭州城裡城外的洞天福地,逐一磨勘一番,逐一查刷一番,都有些不慊他的尊意。急轉身復來到西湖之上,金員外門前。隻見百步之內,就有一座摩訶古剎,前面一個山門,矮矮小小。次二一個天王殿,兩邊列著個“風調雨順”,盡有些雄壯。次二一個金剛殿,前後坐著個“國泰民安”,越顯得威風。到瞭大雄寶殿之上,三尊古佛,坐獅、坐象、坐蓮花。略略的轉東,另有一所羅漢殿,中間有五百尊羅漢,每尊約有數丈高。寺前面有個孤峰挺立,秀削芙蓉。峰頭上一個峻❕古塔,不記朝代。一寺一峰,翼分左右,如母顧子。外面看時,霞光閃閃,紫霧騰騰。老祖拽起步來,直入大雄寶殿,熟看一飧。

原來這寺叫做個凈慈寺。說起這個“凈慈”二字,就有許多的古跡?怎見得有許多的古跡。原來這個寺不是一朝一代蓋造的,是周顯德中蓋造的。那峰叫做個雷峰。說起這個“雷峰”二字,也有許多的古跡?怎麼也有許多的古跡,原來這個山峰不是杭州城裡堆積的,是西天雷音寺裡佛座下一瓣蓮花飛來東土,貪看西湖的景致,站著堤上,猛然聞金雞三唱,天色微曛,飛去不得,遂成此峰。後有西僧法名慧理,說他這一段的緣故,故此叫做個雷峰。周顯德中蓋造佛寺,就取雷音清凈慈悲之義,故此這寺叫做個凈慈寺。老祖本是西天的佛祖爺爺,見瞭這個雷峰凈慈寺,俱是西天的出身,正叫做是:“美不美,鄉中水;親不親,故鄉人。”他自無量生歡喜,說道:“道在邇而求諸遠,得之矣,得之矣!”轉身便向金員外傢裡來。此時約有二更上下,正是:

地遠柴門靜,天高夜氣淒。

寒星臨水動,夕月向沙堤。

原來金員外是個在傢出傢的,從祖上來吃齋把素,到金員外身上已經七代。喻孺人又是胎裡帶得素來,真個是夫妻一對,天上有,地下無。傢裡供奉著一個觀音大士,也不記其年,飲食必祭,疾疫必禱。大士也是十分顯化,他隻是少瞭一口氣。卻說老祖來到金員外宅子上,這時正是洪武爺爺治世,號吳元年,十月十五日下元,三品水官解厄之日。金員外夫婦二人自從五更三點時分起來,洗瞭臉,梳瞭頭,擺瞭供案,發瞭寶燭,燒瞭明香,斟瞭凈茶,獻瞭凈果,設瞭齋飯,展天那三乘妙典,唪動那五蘊楞嚴,聲聲是佛,口口是經,一直念到這早晚,已自是二更上下。念經已畢,懺悔已周,夫婦二人閑步庭院之中。隻見天上一輪皓月,萬顆明星,素練橫空,點塵不染。那院子裡有一個洗臉架兒,架兒上有一個銅盆,銅盆裡有這等幾杓兒水。那一天星映著這盆兒裡的水,這盆兒裡的水浸著那一天的星,微波蕩漾,星鬥斡旋,也不知星在天之上,也不知水在盆兒裡,就是一盆的星,真個愛殺人也。員外見之,滿心歡喜,連聲叫著:“孺人來看!”孺人見之,滿心生喜,連忙的卷起兩隻衣袖來,伸出這兩隻手,到那盆兒裡去撈那個星。左撈也撈不著,右撈也撈不起。好老祖,弄一個神通,即時就變做個流星,雜在盆兒裡,就和那天上的星一般。孺人先是左撈也撈不著,右撈也撈不著,忽然一下撈著一個星兒在手裡。正叫做是“掬水月在手”,論不的喜喜歡歡,真是舉起手來,和星和水一口吞之。

卻不知吞瞭這個星後,有些甚麼吉兇,有些甚麼報應,還是有喜無喜,還是生女生男,且聽下回分解。

《三寶太監西洋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