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  貼賑單賄賂貪知府  借庫銀分散眾饑民

第三十九回 貼賑單賄賂貪知府 借庫銀分散眾饑民

詞曰:

平涼疊歲遇饑荒,理合分賑窮氓。無端貪墨欲分光,姑與何防?

秘訣須移庫項,神符劫取私囊。宦途脂膏雪歸湯,掃盡堪傷。

右調《畫堂春》

話說於冰駕雲行來,頃刻到崇信縣交界,見人民攜男抱女,沿途乞討,多鳩形鵠面之流。問起來,說鞏昌、蘭州、平涼三府地方,連年荒旱;鞏昌、蘭州各州縣,還有些須收獲之地,惟我們這平涼一帶,二三年來,一粒不收,餓死的也不知有多少。於冰道:“本地官府為何不賑濟你們?”眾人道:“聽得說朝中有個姓嚴的宰相,最愛告報吉祥事。凡百姓的疾苦,外官們總不敢奏聞,恐怕嚴宰相惱瞭。頭一年荒歉的時候,地方官還著紳士捐谷捐銀賑濟。第二年,各州縣官因錢糧難比,將富戶們捐助的銀兩米谷,不過十分中與我們散一二分,其餘盡皆克落在腰內。今年連一傢上捐的也沒有瞭。先前我們在城市關鄉,還可乞討些食水度命,如今無人肯與,隻得在道路上延命,慢慢的投奔他鄉。”於冰道:“巡撫兩司離的遠寤,本地道府他是大員,也該與你們想個法子。”眾人道:“還敢望他想法子!隻不將我們的窮命刻薄瞭,就是大造化。自我們這位本府太爺到任以來,弄的風不調,雨不順,把平涼一府的地皮,都被他刮去。不但十兩八兩,就是一兩二兩,他也不肯輕易放過。事體不論大小,要起錢來,比極小的佐雜官還沒身分,沒一日不向紳士借銀錢。若不借與他,他就尋事件相陷,輕則討他恥辱,重則功名不保。做生意的人,更受他害,也是日日無物不要。要瞭去便知白丟,討價者皆重加責處,責處後即立刻發價,大要值十文的,止與一文。年來綢緞梭佈當鋪各生意,關閉瞭十分之七。就是賣肉的屠戶,也回避瞭大半。把一個府城,竟混的不成世界瞭。地方連年荒旱,又添上這樣個官兒,兩路夾攻,我們百姓那裡還有活處?他還吩咐屬下的州縣,報七八分收成,在上司前,顯他的德政才能與鞏昌蘭州二府不同。他屬下的州縣,恐錢糧無出,隻得將百姓日日拷比,弄的父子分離,夫妻拆散。”於冰道:“是他這樣作威福,巡撫司道為什麼不參去他?”眾人道:“我們聽得衙門中人常說,京裡有個趙文華大人,是他的親戚。他年年差人上京,送趙大人厚禮。趙大人與巡撫司道,寫字囑托,他有此大門路,誰敢惹他!”於冰道:“他姓甚麼?”眾人道:“他外號叫馮剝皮,官名馮傢駒,聽得說是四川升來的。”

於冰想道:“這馮剝皮不是在金堂縣追比林岱的那個人麼?怎麼就會升知府?我既到此地,到要會會他。”又不由的嗟嘆道“此祖師著我到陜西之深意也。”隨駕遁頃刻到瞭平涼府東關外,尋瞭個沒僧道的火神廟住下,心中打算道:“玉屋洞現存著三十七八萬銀子,並衣物等類,吾師法旨,著我到陜西,也是知道我有嚴、陳這宗銀兩,著我賑濟窮民。我一個出傢人,久留在沿中何為?隻是這三府的饑民甚多,這幾兩銀子,濟得甚事?”想來想去,想出個道理來,笑道:“天下的窮民,億千億外,我隻將這三十多萬銀子開銷瞭去,就是功德。刻下三府之中,惟平涼最苦,理合先於極貧之傢,量力施舍。但我非官非吏,該如何查法?此事必須拘道本地土谷諸神,著他們挨戶察查妥當,就著他們暗中分散。庶奸民不能冒領。”又想道:“人神異路,無緣無故,與百姓們送起銀子來,豈不驚世駭俗?”想瞭一會,又笑道:“此事必須人鬼兼半,明暗並行,方為妙用。”

打算停妥,到三鼓時候,走到郊外無人之地,仗劍噓哈,拘到日夜遊神,並涼州一府土谷社灶,各大傢小戶中霤屋漏等神,一個個前後森列,聽候差委。於冰道:“今有一件最要事,仰藉諸神大傢協力措辦。目今平涼一府,並所屬各州縣,疊遭荒年,百姓餓死者無數。貧道有銀三十餘萬兩,意欲佈散窮民,隻是人口眾多,些須銀兩,安能全行周濟?貧道一人,亦難稽杏。今煩眾神於城市鄉關,挨門細訪,一城清楚一城,一鄉清楚一鄉。男女未過五歲者,不在賑濟內。隻要於極貧之傢,分別大小口,某戶人名下共男婦大小幾口,詳細各造一本清冊,送至貧道寓所。貧道好按人數估計,便知平涼一府各州縣共有窮人若幹,每一人分銀若幹,方能接濟到秋收時候。到施放銀兩之時,貧道一人焉能肆應,還要藉仗諸神,一邊領銀,一邊變化世間凡夫,代貧道沿門給散,使貧人各得實惠,方為妥適。奈此事瑣碎之至,未知諸神肯辦理否?”眾神聽畢,各歡喜鞠躬道:“此系法師大德洪慈,上帝聞知,必加紀錄。小神等實樂於普救災黎,尚有何不奉行之處?隻是貧人有傢者,固可按戶分散;還有無傢者,不知法師作何周濟?”於冰道:“諸神體恤至此,足仞同德。貧道亦思慮過幾十回,些須銀數,不能人人而濟之也。可於散發銀兩時,若遇此等貧人,真假自難逃諸神電見,隨便假托凡夫,付與便瞭。”眾神道:“稽查戶口,隻用委派各城鄉市鎮土地,並中霤屋漏井灶諸神,各清各地界,不過費一夜功夫,辦理有餘。小神等如日遊夜遊司戶諸神,亦各分身督率,斷不敢教一人舛錯,有負清德。”說罷,各凌虛禦風,欣喜而去。

於冰回在廟中,寫瞭四五十張報單,差超塵、逐電於城鄉市鎮,人戶極多之處,連夜分貼。上寫道:

具報單人冷秀才,為周濟貧民事:冷某系直隸人,今帶銀數萬兩,擬到西口外販賣皮貨。行至平涼一帶地方,見人民窮苦,養生無資,今惰願將此銀兩盡數分散貧民。有願領此銀者,可將本戶男女大小幾口,詳細開寫,具一洋單,到府東門火神廟,親交冷某手,以便擇日按名數多寡分散。定在三日內收齊,後期投送者概不收存。專此告白。

天明時,二鬼回來,到日出時候,早哄動瞭一府。有互相傳念的,有到火神廟看來的,還有窮人攜男抱女領銀子來的。這話按下不表。

且說平涼府知府馮剝皮,果是金堂縣追比林岱的那知縣,因與工部侍郎趙文華妻弟結瞭兒女姻親,用銀錢鉆營保舉,升在此處。他仗趙文華勢力,無所不為。這日門上人稟道:“有快班頭役,揭來報單一張。”剝皮接來一看,笑道:“這冷秀才,必是個瘋子。他能有多少銀兩?敢說分散涼州道府州縣。就是做善事,也該向本府稟知,聽候示下,怎麼他就出瞭報單,著一府百姓任他指揮?”想瞭想,吩咐道:“可寫我個年傢眷弟名帖,到東關火神廟請他,說我有話相商,立等會面。”門上人答應出去。他兒子馮奎,在旁說道:“父親差人叫他來就是瞭,又與他名帖做甚麼?”剝皮笑道:“你小娃子傢,知道甚麼?此人若是瘋顛,自應逐出境外;若果有若幹銀兩,他定是個財主。我且向他借兩三萬用用,何借一個名帖?他如不依允,我就立行鎖拿,問他個’妖言惑眾,收買民心’這八個字,隻怕他招架不起,不愁他不送我幾萬兩。”馮奎甚是悅服之至。待瞭一會,門上人稟道:“冷秀才將老爺的原帖繳回。他說正要會會太爺,隨後也就到瞭。”少刻,門上人又稟道:“冷秀才到。他說太爺傳喚甚疾,寫不及手本。”剝皮吩咐大弄中門,迎接至大堂口。於冰將剝皮一看,但見:

頭戴烏紗官帽,內襯著玫瑰花數朵;腳踏粉底皂靴,旁鑲著綠夾線兩條。面紫而鼻豐,走幾步如風折楊柳;須黃而頭小,頭一面似鐵破西瓜。內穿起花縐紗紅襖,外罩暗龍四爪補袍。雙睛顧盼靡常,無怪其逢財必喜;兩手伸縮莫定,應知其見縫即撾。看年紀,必是五旬上下老人,正當端品立行之際;論氣質,還像二十左右小子,依然瘋嫖惡賭之時。

馮剝皮見於冰衣服襤褸,先阻瞭一半高興,讓到二堂,行禮坐下。

剝皮問瞭於冰名諱;於冰道:“叫冷時花。”剝皮道:“適才接得年兄報單,足征豪俠義氣,本府甚是景仰。未知年兄果有數十萬銀兩否?”於冰道:“數十萬不能,十數萬實有之。“剝皮聽瞭甚喜,吩咐左右獻茶。又問道:“銀兩可全在麼?“於冰道:“有幾個小價在後押解,不過三兩天即到。”剝皮道:“未知年兄是怎麼個與百姓分散法?”於冰道:“報單上已申說明白,著百姓們自寫傢口數目,投送火神廟內,生員按戶酌量分散。”剝皮道:“如此辦理,勢必以假亂真,以少報多。可惜年兄幾兩銀子,徒耗於奸民之手。於真正窮人,毫無補益。依我愚見,莫若先委官吏,帶同鄉保地方,按戶口逐一查明,登記冊簿,分別極貧、次貧兩項,而於極貧之中,又分別一迫不可待者,再照冊簿,每一戶大口幾人,小口幾人,另寫一張票子,上面針蓋圖章,標明號數,即將票子令本戶人收存,俟開賑時,持票走領。年兄可預定極分大小口與銀若幹,次貧大小口與銀若幹,先期出示某鄉某鎮百姓,定於某日在某地領取銀兩,照票給發。若將票瞭遺失,一分不與。迫不可待者,即令官吏帶銀於按戶稽查時,量其傢中大小人口若幹,先與銀若幹,使其度命。即於票子上,批寫明白,到放賑時,照極貧例扣除前與銀數給發。如此辦理,方為有體有則。再次百姓多,官吏少,一次斷不能放完,即做兩次三次何妨。若年兄任憑百姓自行開寫戶口,浮冒還是小事,到分散時,以強欺弱,男女錯雜,本府有職司地方之責,弄出事來,其咎誰任?依小弟主見,年兄共有多秒銀兩,都交與小弟,小弟委人辦理。不但年兄名德兼收,亦可以省無窮心力。未知高明以為何如?”於冰道:“老公祖議論,真是盡善盡美。隻是註冊領票,未免耽延時日。一則百姓值不可待,二則生員也要急於回鄉,隻願將這幾兩銀子,速速的打發出去就是瞭。至於太公祖代為辦理,生員斷斷不敢相勞。”

剝皮聽瞭,勃然變色道:“若地方上弄起事來,我一個黃堂太守,就著你個秀才拚去不成麼?”於冰故意將左右一看,似有個欲言不敢之狀。剝皮是會吃錢的辣手,什麼骨竅還不曉得,連忙吩咐眾人,外面伺候,眾人退去。於冰道:“這件事全仗老公祖玉成生員這點善心,生員還有些微孝敬呈送。”剝皮忍不住就笑瞭,說道:“平涼百姓皆小弟兒女,小弟何忍從他們身上刮刷?幸喜先生是外省人,非弟治下可比。古人原有獻縞投紵之禮,就收受隆儀,亦不為貪。但未知老先生如何錯愛小弟?”於冰道:“鄙匪薄禮,亦不敢入大君子之目,微儀三千,似可以無大過矣。”剝皮作色道:“此呼而與之也,老先生宜施於行道之人。”於冰道:“半萬賊兵,似可供老公祖指揮。”剝皮連忙將椅兒一移,坐在於冰肩下,蹙著眉頭道:“不是我小弟貪得無厭,委因平涼百姓愚野,重擔是小弟一身肩荷,老先生總忍心輕薄小弟,獨不為小弟功名計耶?此地連年荒旱,小弟食指浩繁,萬金之貺高厚全出在先生。”說罷,連連作揖。於冰亦連忙還禮道:“太公祖既自定數目,生員理無再卻,容俟五日後交納何如?”說罷,兩人相視大笑。剝皮定要留於冰便飯,辭之再三,方別瞭出來。剝皮拉著於冰的手兒一定要送至大堂口始回。少刻,剝皮到火神廟回拜,見於冰是獨自一人,又無傢人行李,心下大是疑惑。回到衙門,喚過四個伶變些的衙役,吩咐道:“這冷秀才舉動鬼譎,你四人可在他廟前廟後晝夜輪流看守。他若逃走瞭,我隻向你四個要人。此事總人你們暗中留神,不可教他看破為妙。”四人領命巡守去瞭。

那平涼百姓聽得說知府都去拜冷秀才,這分散銀兩話,越發真瞭。傢傢戶戶各寫瞭大小人口清單,向火神廟送來。於冰俱著放在神坐前,直收至燈後方止。二更時分,於冰吩咐二鬼:“到玉屋洞說與猿不邪,將後洞皮箱內銀兩並衣物,著他用攝法盡數帶來。於涼州左近人跡不到之地,用五色紙剪些驢馬,將銀兩衣物俱駝送到此廟。再領我符籙第二道,爾等佩戴身上,便可白晝現化人形,好往來在人前,聽候驅使。兩日內即回。“二鬼飛行去瞭。次日三鼓後,於冰聽得風聲如吼,隨即駕遁看視,原來是諸神交送各州縣貧戶清冊。於冰— 一收下。諸神道:“貧戶人口皆小神等詳細查閱,內中俱系真正窮人。日前法師有著小神等按戶按名分散之逾,小神等恐臨期照冊施放,未免耽延功夫,且人神交會之際,亦難久持。今小神等每查一戶,即於伊傢門頭插一小旗,旗上書寫大口幾人,小口幾人。此旗止是小神等可以看視。到散銀時,某等假變世人,就說是法師差人沿門分送。每散一戶,即將旗立即撥去。大要涼州府各州縣,某等分頭給送,不過一晝夜,普行放完。”於冰大喜道:“如此辦理,極為簡當。銀兩到日,那時再勞動尊神。”眾神散訖。

又過瞭一日,猿不邪亦假變凡夫,同二鬼押著入場金牲口,駝著銀物,還有腳戶諸人,於定更時候,到火神廟來。街上人看見,都要問問,二鬼通以冷秀才賑濟銀兩回答。超塵等將銀俱俱搬入大殿上安放,猿不邪將紙剪的驢馬人眾,陸續引到無人之地收法。巡查的衙役看見,飛報剝皮。剝皮大喜,立即撥瞭三十個衙役,二十名更夫,在廟周圍看守。又寫瞭兩張告示,盛稱冷秀才功德,貼在廟外墻上,不準閑雜人等一人入廟。擅入者,照竊盜已行未獲贓例治罪。次早,剝皮差內使,送到許多米面、雞鴨豬羊、茶酒甲餅、咸糟醬腐等米,於冰隻得收下。就著超塵搬一萬銀子,煩他傢內使,與剝皮押去。早有人報與剝皮,剝皮喜歡的跳瞭幾跳,跑在大堂引路上,看的收入去。他也不回避什麼聲名物議,對著衙役書辦大聲步喝冷先生是大英雄,大丈夫不絕。又著廚下做瞭兩桌極好的酒席送去。那府城中大小文武官員,聽得這個風聲,誰不想吃點油水,都趕來拜望,送禮物不迭。那些投送戶口清單的,真是人山人海,二鬼收受不及。殘喝早些救命,嚷鬧啼哭之聲,無異天翻地覆。於冰見人勢重大,向不邪道:“你看他們抄搶隻在指顧問,再少延兩個時辰,動手必矣。這仙妖鬼怪的議論,也回避不瞭許多。”於是向巽地上作法,用手連招瞭數下,頃刻狂風四起,刮的飛土揚沙,沒片刻天地昏暗起來。於冰同不邪用攝法將銀物帶上,赴隴山去瞭。又先令二鬼於山上尋下一無香火破佛廟,安頓瞭銀物,用劍訣向東南一指,狂風頓息。火神廟外眾饑民,各呼兄喚弟,覓爺尋兒,吵鬧起來。內中有好事奸民,見廟門緊閉,便大聲倡率道:“我們被這大風刮的又冷又饑,這冷秀才觀放著幾十萬銀兩,坐在廟中,毫不憐念。等他放賑,等到幾時?不如搶他個幹凈,便是歇心。”那些少年不安分人,聽瞭此話,齊和瞭一聲,打倒廟門,一哄而。跑至殿中,一無所有,個個失色。那廟外饑民見有許多人入廟搶奪,誰肯落後?頃刻將四面廟墻搬倒,弄得原在廟中的出不來,擠到廟前的又人不去,亂叫亂嚷,踏傷瞭好些。鬧瞭好半晌,內外傳呼,方聽明白冷秀才並箱籠銀物都不見瞭。一個個又驚神道怪,互相歸怨起來,都說是將救命王活神仙沖散。內中又有幾個大叫道:“冷秀才也不知那去瞭,我們從今早到此刻,水也不曾吃口,眼睜睜就要餓死。關外的鋪戶並富傢,斷搶不得,何不將餅面飯食鋪子,大傢搶瞭充饑。”眾饑民又齊和瞭一聲,先從東關外搶起,嚇的滿城文武官將四面城門緊閉。沒有一頓飯時,四關外飯食鋪子,俱皆搶遍,端的沒饒瞭一傢,隻鬧到日落方止。再說於冰歇在隴山佛廟殿中,猿不邪問道:“涼州府各州縣諸神,已有呈報貧戶冊籍,但未知用銀多少。”於冰道:“這兩天被城中文武官你來我去,那有功夫看視?你此刻可同超塵、逐電詳查估算,稟我知道。”不邪細看,見每一州縣後面,俱有貧戶大小人口若幹總數。通共合算,大口二兩,小口一兩,各州縣共需銀七十三萬餘兩方足。於冰道:“嚴、陳兩傢贓銀,不過三十七八萬兩,這卻怎處?”低頭思想那三十餘萬兩的出在,忽然大笑道:“都有在這裡瞭。”不邪道:“從何處取用?“於冰道:“我一入涼州府界,便知本府間剝皮做官甚是不堪,此番又硬要去我銀一萬兩,我且將他的私囊,盡數取來,看看有多少,素向陜西藩司庫中暫借罷。”吩咐不邪用搬運法,取來白面數斤,又著超塵、逐電,用水調和,都捏成老鼠形像。於冰俱用劍訣畫瞭符,大小也有百十餘個,都頭向西南,擺列起來,一心向定平涼府知府衙門運動。少刻,見那些白面老鼠,口內吐出青煙。於冰用手一指,喝聲:“速去速來!”那些老鼠們隨聲盡化青煙,一股股奔向平涼去瞭。

且說馮剝皮平空裡得瞭一萬銀子,心上快活不過,後聽得饑民搶鬧,冷秀才同銀兩俱不知所之,心上大是狐疑。這日正和幾個細君頑牌,見使女們跑來說道:“太太房內各箱櫃裡面,都是老鼠打咬。太太開看,將銀子都變成白老鼠,隔窗隔戶的飛去瞭。”剝皮不信,走來親自驗看,見還有幾個未開的箱櫃,聽得裡面亂打亂叫,搬弄的響聲不絕。剝皮打開看時,果然都是些白老鼠飛去,瞧瞭瞧銀子,一分無存,銀包兒到還都在。剝皮呆瞭一會,吩咐道:“任憑他打叫,再不許開看。”不多時,內外各房中箱櫃,凡有銀子在內者都被老鼠引去。未開的箱櫃,俱咬成窟窿,鉆瞭出來,向門外窗外亂飛。剝皮跑至院中,四下看視,一無所有。傢人們又跑來報道:“府庫內有許多的白老鼠飛去,請老爺快去開看!”又見他兒子馮奎,也跑來說道:“瞭不得,我適才同書吏開庫看視,各銀櫃俱有破孔,將應存公項銀二萬九十餘兩,一分無存。”剝皮聽罷,用自己拳頭,在心前狠打瞭兩下。不知怎麼,便軟癱在地下,口中涎水直流,隻幾天便病故在府署。百姓聞知,俱合掌稱慶。到靈襯回傢時,各州縣男女於所過地方,擺設路祭,卻都是豬狗糞等物,燒罷紙,即以豬狗糞亂打,地方官亦治服不來。他兒子除將涼州府所得衣物變賣,賠補庫項,尚欠一萬五千有奇,又從傢中典賣房地,始行還完。此皆冷於冰之照拂也。

再說於冰等至午後,見一縷青煙,或斷或續,從西南飛來,內有數十萬白老鼠,落在廟前,皆成銀兩,惟白面做的老鼠,仍舊還復本形。於冰估計,有十七萬餘兩,笑向不邪道:“這馮剝皮在任,也不過四年,怎麼就下這許多!真要算一把神手辣手。”旋用筆在廟墻上畫瞭一個門兒,門頭上寫瞭“西安藩庫”四字。又用紙剪瞭五六十個紙人,放在一邊。隨後又寫瞭一張借帖,上寫:“衡山王屋洞,羽土冷於冰於某年月日,借陜西藩庫銀二十六萬三千兩,賑濟貧民用,定在一年內陸續清還。”下寫:“司庫神準此。”於是技發仗劍,腳踏罡鬥,口合凈水,向門兒上噴噀。如此三次,用劍一指,雙門大開,先將借帖投入,次將紙人書符往地下一丟,喝聲“起”,那些紙人兒隨聲化作人形,一個個鉆入門內,將銀向殿中搬運。有兩個時辰,見紙人都從門內跌出,若有人追逐者。於冰知銀數已足,將左手訣印一煞,其門自閉。又著二鬼將紙人拾起拉碎,復用碎銀法,將元寶俱斷為小塊。晚間,命不邪搬取蠟燭、錫臺、紙張、戥子、筆硯、地桌等物,安置在東西偏殿內,又拘來遠近遊魂一千餘名,秤兌包封,或二兩、一兩不等,批寫“冷秀才贈送”。即將剝皮並各官送的酒食等物,賞眾遊魂,分享氣味。包封完備,堆積的遍地皆是。不邪發放瞭遊魂。於冰又將諸神召來,領銀去分散。諸神也各用攝法,將銀包分取而去,也費瞭四天功夫。諸神各相叮在一處會齊,然後同來隴山,覆於冰話,餘剩下八萬五千餘兩交還。於冰問餘剩原由,諸神道:“某等原打算一夜可以放完,不意竟用瞭四夜功夫。隻因耽擱瞭這幾天,與法師告單日期不對,致令窮人攜男抱女,又投奔遠方去瞭。”於冰心上甚是憐惜,過意不去。諸神又道:“某等俱是顯化凡夫,攜帶銀包,於各鄉城市鎮,並山居窮谷之中,按日前所插旗子名數,分別大小口給散,俱稱是法師差遣,率皆真正窮人,一兩亦未嘗錯用。目今百姓稱頌法師恩德,晝夜不絕於口。”

於冰向諸神感謝道:“此番功德,諸位尊神居半,貧道居半。然貧道還有鎖瀆處,目今被施散者,庶可茍延。而奔走乞食道路者,更為可憫,所剩八萬五千餘兩,不必與貧道交回。“又指著殿內道:“此處還有衣帽綢緞雜項等物,並日前人送的許多吃食東西,仰懇諸位尊神,盡數拿去,再行施放貧人。統算諸神功德,與貧道無涉。”諸神聽瞭,各大歡喜道:“法師積無量功德,小神等亦得藉行些小善事。各化凡夫,於水旱兩路,並蘭州、鞏昌二府地方,遇極貧男女,分送銀物,救渡群生去也。”說罷,各忻悅入殿內搬取,同所剩銀兩一總帶去。於冰揖送而別,叮囑道:“貧道此刻即遊行天下,不敢再勞回覆矣。”說畢,回到殿中,心下大悅,向不邪道:“此皆吾師火龍真人,積萬萬端善果,我不過承命代勞而已。”又向不邪道:“泰山還有兩個道友,不出一月,我與他們定到衡山,你可回洞等候。我此刻即領超塵、逐電去也。”說罷,師徒各分首而去。正是:

為救群黎役鬼神,私銀不敷借官銀。

涼州百姓人多少,吃盡剝皮片片心。

《綠野仙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