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回 妖邪假設小雷音 四眾皆遭大厄難
悟一子曰:前篇假仙矜誇資稟,不事修持,徒滋講論,虛作詩文,僻居逸處以為怪;此篇假佛竊取名理,工飾外貌,多誘善惑,人莫辯識,似是而非以為妖。彼自害而害人者小,此害人而至於陷命滅性,乃以學術殺天下後世也,所以為大厄難!
“三藏既脫荊棘攀纏,又見高山天接;過嶺西下,忽見樣光藹藹,彩霧紛紛,樓臺殿角,隱隱鐘磐。行者仔細觀看,瑞藹之中,又有些兇氣景象;也是雷音,卻又路道差池。”蓋道學真偽,各有一種氣象。真者根心,偽者飾貌。根心氣象,如樹生之花,精神煥發,本諸自然;飾貌氣象,如剪彩之花,色澤沮澀,出於汝點。暗然、的然攸分,明眼人自能辯識。所以行者細觀而知道差他。雷音寺而曰:“小”,即小人之的然也。三藏看不真,而不見其小,故道就是佛祖道場,誤入其門,率徒下拜。行者看得明,而見其小,故掣棍喝道:“怎麼假倚佛名,敗壞如來清德?”聲罪致討,名正言順。然三藏早已下拜而墮局,縱有智者,亦無如之何矣!
“被他撇下一副金鐃,連頭帶足。合在鐃內。師徒一齊被拿,身心俱遭困縛。佛祖現出妖身,阿羅都是小妖。”這正是小人之道小而陷人之魔大,錯入旁門,豈不枉費求道之心?詩句甚明,不必詮說。“金鐃”者何?“鐃”與“撓”同義。莊生曰“天生萬物,無足以撓心”者,言不可屈撓至剛也。小人之心,邪僻徇欲,堅忍不拔,作惡怙終,執迷不通,全然昏黑,無一隙之明,所謂“下愚不移”,如金饒膠合而不能撇脫響亮然。故行者合在金鐃裡,黑洞洞不能得出。其勢力又能潑用其金,上下彌縫,隨高就下,專工排陷。故我置身於高,而彼即以高制我,而我行不通;我置身於卑,彼即以卑制我,而我行不通。總是其昧心剛愎,而無隙縫孔竅以容人轉動也。“行者變鉆鉆不動,眾神力薄掀不動,玉帝差二十八宿使槍、劍、刀、斧,扛、抬、掀、撬,漠然不動。”此正“天生萬物,無足以撓其心’,所謂錮蔽已深,牢不可破也。
亢金龍道:“觀此寶貝,定是個如意之物。”指其黑心如其惡意,而權勢法力足以籠罩人物也。君子不幸遭陷,必內持中正小心之理,外借猿引犄角之勢,方可脫離免難,韜其明而就其暗也。否則,未有不糜爛肢體,喪其性命者。”亢金龍變角尖如針,順著鈸口合縫上,用千斤之力方能穿透裡面。”“合縫”者,兩鐃適中之處,順其口之張合也。“亢”者,固非附會諂媚,然亦非高亢,乃上下相當而無卑屈,言執中正之理,而力大於身,心細如發也。“行者將角尖鉆孔竅,身子變芥子,蹲在鉆眼裡得出。”所謂小心空順,仔細鉆研,不矜己能,倚角猿引,識得竅中竅,踏破天外天也。
“掣出金箍棒,打破金鐃。”一悟而千迷頓解,一敗而四大如虀,小道之迷惑,亦何足恃?此老魔能不夢中驚覺也。然其曖昧黑心,不可屈撓,可解識而破。至其竊持“民我同胞”、“物我同與”之說,則入為道中之至真,而人神所不能出其籠絡者,所以又有後天袋之為大難也。
那妖道:“此處喚作小西天,因我得瞭正果,天賜與我寶閣珍樓。”自稱為“黃眉老佛,設象顯能,要打賭賽,將汝等打死,等我去見如來取經,果正中華。”蓋欲自我作祖,妄自尊大,而不知為剽竊假托之小人也。“爭戰之頃,老妖解下舊白佈搭兒,將聖眾一搭兒通裝去”,由其怒心一起而羅致多人;“個個捆住,不分好歹,俱擲之於地”,以陷諸獄也。
夫佛法無差等,不分好歹,兼愛也。今轉而為兼惡,以生人之具,而為殺人之物,其妖邪為特甚,此所以皆遭大厄難也。就其後天袋而論,至大也。即“民我同胞”,“物我同與”,“佛無差等,不分好歹”之意。經雲:“若菩薩為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非菩薩。”與儒傢所謂“廓然大公,無內無外”何異?若雲佛無差等而不分好歹,則抹殺其妻耶輸陀,其子羅睺羅,及父母養生送死,悲痛之行,以至語射於教諸天神,一切忠信孝弟之說矣。此“不分好歹”,即是作惡,故為假佛。空有其寶,而倒行逆施,真不識佛門衣缽也。
試看行者將身解脫,先解師父,次放八戒、沙僧,又次解二十八宿、五方揭諦,又次牽馬,又次還尋行李,一顛沛患難之頃,而猶分親疏、尊卑、貴賤、緩急,次第有等,即此已是佛門中行李衣缽,詎“佛無差等,不分好歹”之謂?故曰:‘人固要緊,衣缽尤要緊!包袱中有通關文牒、錦斕袈裟、紫金缽盂,俱是佛門至寶,如何不要?”言君命、師傅尤為要緊。讀此者,可悟“佛無差等,而不分好歹”者,即是偽佛、毀佛也。
“行者見得衣缽而大喜,驚動老魔而大戰”,總為此衣缽也。“行者見得分明,眾人不解其意,又被都裝在裡面”,而混入於不分好歹之佈袋也。“行者跳在九霄,嗟嘆多時,寧神定慮,以心問心”,不覺痛恨浮大無主之為魔,思得蕩魔天尊,以靖此大難,實未得其原主,故雲:“仙道未成猿馬散,心神無主五行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