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 外道弄強欺正法 心猿顯聖滅諸邪
悟一子曰:此篇明真性百煉不磨,異端終歸泯滅。人身難得,急須訪遇真師,誠求實學,切勿嗜奇好勝,誤踹傍門,自取亡身之禍。
道士謬倚學術,恥敗身名,欲賭鬥坐禪,求勝異名。“雲梯”,傍門而兼外道也。坐禪一門,即閉息一法,如忘機絕慮,如能入定出神。奈精神屬陰,難成正果。古人比之磨磚作鏡,下此者則謂之眾木橛。茲稱“雲梯”,大約盤坐開關,註想頂門,漸想漸高,騰空直上,妄希沖舉之邪說,分明魍魎伎倆,實為外道!不知佛無坐相,坐佛即是殺佛,故行者道:“但說坐禪,我就輸瞭。找那裡有這坐性?”三藏道:“我幼年間遇方上禪僧講道,那性命根本上定性存神,在生死關也坐二三個年頭。”可見坐非真禪,乃幼年間方上遊僧之浮談耳。不但坐二三個年頭,直坐到老,也無濟事,真禪固不專在坐也。虎力縱身直上,唐僧撮起空中,即註想沖舉之狀。何以一被大臭蟲而縮項,一犯長蜈蚣而叮鼻?均有妙義。深機坐禪者在臭骨頭上用功,毒心腸上致靜耳。釋典雲:“生前坐不臥,死後臥不坐。原是臭骨頭,何用作工課?”道經雲:“煩惱毒蛇,睡在汝心。”呂公試僧人禪性而現為小蛇者是也。
至“隔板猜枚”,即射覆之技,精於六壬奇門,著卜推測者,能得其術,非關身心性命,亦為外道。櫃中“山河江稷襖,乾坤地理裙”,何以變做一件“破爛流丟一口鐘”?蓋數無定情,而理有一致。二不如一之精,華不如樸之約,貴不如賤之安。新者必趨於蔽,常者不保其遷。目不可恃也,智不得窺也,數不足拘也。憶逆者反多遺照,靜待者物無遁形。神而明之,存乎其人,故至誠之道,乃真知實見,不事推測,可以前知。鹿鹿何為乎?鹿力之絀,固其所也。
又猜仙桃,而何以為核?蓋肢體易剝,碩果不食,落實如泡,獨存惟仁。任瞥見者,胸有成竹;中肯綮者,目無全牛。善鑒者不泥於跡,知個中生生不已之機;陋識者僅察其貌,昧此內化化無窮之妙。靈明默運,變動不居,往來無朕,鬼神莫測,所以君子貴精於《易》。神羊何智乎?羊力之絀,不亦宜乎。
又猜道土,而何以變為和尚?妙哉此變!泯人我於無間,渾仙佛為一體。老孫變老道,佛師即是道師;道童變佛子,道徒原是佛徒。“剃下光頭”,有法何曾有發?無法之法深於法;“穿上黃衣”,色空遠勝色蔥,正色之色極乎色。敲動木魚,隱然腦內誦《黃庭》;念聲“阿彌”,劈破脊梁來出世。“鉆將出來,齊聲唱采”,此天花亂墜時也。“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彼執名定相,虎視眈眈,抑何鄙哉!虎力之絀,自取其蔽也。三力不自悔學踹傍門,難欺正法,又自多幻術,謬希得志。行者即以其人之術,還殺其身,行者何心焉?
古有戰去其頭而能言“無頭亦佳”,甘剖腹剜心而不避,就湯鑊沸鼎而如飴者,皆本真性磨煉而成,視身為幻,而非以幻事身。教氣有聚散,理光聚散,得其理則浩氣與之俱存;形有死生,性無死生,明其性則神靈因之不昧。君無聖不聖,忠藎必不可貳也;父無慈不慈,孝思必不可匱也。有駕馭白刃沸鼎之精神,而不為白刃沸鼎所屈抑,若以白刃沸鼎為幻妄而已。此即如行者太乙金精曾經八卦爐中煅過,乃一念之真性為之也。故能修真性者,遇大難,臨大節,如伯奇、孝巳、伯邑考、申生死於孝;關龍逢、文天祥之身首異處,比於剖心,孫揆鋸身,方孝孺、鐵鉉、景清、黃子澄、練子寧諸公,寸寸磔裂死於忠。俱是明哲保身,而修真瞭命,毫無損傷也。若孔光、胡度、蘇味道、褚淵、馮道之流,臨難茍免,雖長生延壽,則已失真性,而毀傷其肢體矣。行者本真性之全體,原非幻相,特現身設法,以辨明真假之有若是耳。故提綱曰:“顯聖滅邪。”頭可斷,真性之頭不可斷,“長出一個”,砍猶不砍也。腹可剖,真性之腹不可剖,“依然長合”,剖猶不剖也。油禍不可浴,真性可浴,“翻波頑耍”,油禍不能損真性也。
妙在“油鍋內行者假死”一段,提醒世人明惟真性之運用,穿金透石,入水不溺,入火不焚;兵刃不能損其體,虎兕不能傷其形;出有入無,死生一致,非有死生知識心意存乎其間。一落死生知識心意,便帶塵緣性念,不能到此地位。三藏祭文道:“生前隻為求經意,死後還存念佛心。”是著死生知識心意而論,失其真矣。故八戒道:“師父,不是這禱祝。”曰“無知的弼馬溫”,不落知識也;曰“該死的潑猴頭”,不拘死生也。曰“猴頭瞭帳”,何心之有?曰“馬溫斷根”,何意之有!“行者忍不住,現瞭本相”,分明形容出一團真性來也。蓋性無死生,死瞭顯魂之說,非系真諦。行者聞言,掣摔打殺,道:“我顯甚麼魂!”言性為生前之靈,而非死後之顯魂也。學道者早向生前修煉真性而可矣。
三力不知真性,誤踹傍門。生前習茅山開剝之幻術,煉身外冷龍之左道,喚雨呼風,點金煉汞,妄希長生保國,昧本逐末,自欺欺人。知偽學可以讋愚,不知偽久則敗;知勾法可以警俗,不知勾久必亡。故虎頭不免於犬口,鹿臟竟喂諸鷹腸,羊骨終糜爛於釜爨,而冷龍莫之救,此國王所由放聲大哭道“不遇真傳莫煉丹”,“徒用心機命不安”。又曰:“點金煉汞成何濟,喚雨呼風總是空。”何其深切著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