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弘景、盧藏用算不算真隱士?

所謂隱士,即指潛居避世之人。陶弘景、盧藏用分別為南朝、唐代著名的隱士,史書多有記載。但因引用標準不同,後人對其是否為真隱士,卻有一番爭議。有人以為,陶弘景當然算得上是真隱士。史載,陶於齊高帝(即蕭道成)任宋相時,曾被引為諸王侍讀,因傢貧求宰縣不遂,在武帝(蕭賾)永明十年辭官而去,隱居句容之句曲山,自號華陽陶隱居。他既好道傢的神仙之說,耽於煉丹服藥、辟谷導引這一套,晚年又歸心釋教,受戒奉佛。《南史》本傳說他“特愛松風,庭院皆植松,每聞其響,欣然為樂。有時獨遊泉石,望見者以為仙人”。可見,陶弘景是一個仙氣十足的隱士。

然而,有人以為陶弘景算不得真正的隱士。在這些學者看來,真隱士是一心出世、想要“超然物外”的,這可遠溯至巢父、許由等人。《莊子。逍遙遊》載:堯讓天下於許由,許由不受,曰:“天下既己治矣,而我猶代子,吾將為名乎?名者,實之賓也,吾將為賓乎?”晉皇甫謚《高士傳》也說許由因堯讓天下而逃去,堯又招為九州長,許由不願聞之,洗耳於潁濱,適遇巢父牽牛犢來飲水,見許由洗耳,問明原故,即責備許由隱居不深,污吾犢口,遂牽牛犢至上流飲之。可見,以堯之讓賢授官為對自己人格的污辱,突出瞭以“鄙棄天下”為高,希望“獨全其天”的意思,認為隻有這樣絕對排除“入世”的,才能算是真隱士。這反映瞭一種比較普遍的看法。受“巢許”

一派影響,潔身自愛的著名真隱士還有東漢的嚴子光、東晉的范宣、唐代的陸羽等人。若用這個標準來衡量,陶弘景便算不得真正的隱士。陶雖然隱居句曲山很久,但他和梁武帝蕭衍的關系頗為密切,在蕭衍要篡齊時,他曾援引圖讖來勸進。蕭衍稱帝後,國傢每有吉兇征討大事,都向陶弘景征詢意見,常常一月數次,時人謂之“山中宰相”。陶棲隱山林而參與朝廷機要,就帶有濃厚的政治色彩,大大改變瞭其高人逸士的身份。可以說,“山中宰相”

的形象化之稱,正好說明陶實際是不上朝的公卿大員,也揭示瞭不少古代士大夫“隱”的虛偽的一面。因此,身在山林,而心存魏闕的,是十足的假隱士,如陶弘景之流。

至於說到唐代的盧藏用,有人指出:其人更是典型的假隱士瞭。據新、舊《唐書。盧藏用傳》、唐劉肅《大唐新語。隱逸》等記述:盧藏用中瞭進士後,不得調進,就隱居終南山,學煉氣、辟谷之術,而一心不忘仕進,被人視為“隨駕隱士”。武後長安年間,召授左拾遺,即以隱士的高名得官,嗣任中書舍人、吏部、黃門侍郎、修文館學士、尚書右丞等職,並以諂事權貴、奢靡婬縱而獲譏於時。後來,盧因附太平公主被流放,失勢而終,不僅並非高士,而且品格甚為卑污。有一次,盧藏用指著終南山對道士司馬承禎

誇耀說:“此中大有嘉處”。可這位道士卻毫不客氣地答道:“以仆視之,仕宦之捷徑耳。”一下子戳穿瞭他的假面具。推究根源,盧藏用以退為進、以隱求官,能夠稱心如意,主要是封建社會“舉逸民”的征辟制度流於形式,給瞭他投機取巧的機會。盧藏用假隱士的露骨相,是比陶弘景更為明顯的。盡避如此,有的學者仍引用古人的有關論述,認為陶弘景、盧藏用還可算隱士一類,他們的行為和前人的觀點並不矛盾。《論語。季氏》說:“隱居以求其志,行義以達其道,吾聞其語矣,未見其人也。”清劉寶楠《正義》雲:“隱居求志者,行義達道,若伊尹耕莘,而樂堯舜之道,及湯三聘而行其君臣之義,以達其所守之道者也。春秋之末,賢人多隱,故長沮、桀溺、接輿丈人,皆潔己自高,不復求其所志。夫子未見之嘆,正緣於此。然夫子處無道之世,周遊諸侯,棲棲不己,而又言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隱者,即此隱居求志之謂,非如隱而果於忘世也。”這段話把孔子的原意闡發得非常透徹,可見儒傢所謂“隱居”,本非“忘世”,而是“養志”待時,遇到能施展抱負治國平天下的機會,並不排斥出仕。也可以說這時的“養志”,正是為將來的出仕作準備。“危邦不入,亂邦不居,有道則見,無道則隱”,已經成為儒士依違仕隱之間的原則與借口,或先隱後仕,或仕而不隱,或隱而復出,個人的升沉起伏,實際主要在於時勢的推移和政局的變化,並不完全為自己的意志所決定,古時世亂則隱士多,正是“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的反映。隱在待時,一出即為王者師,是古代隱士的理想際遇。殷周時的傅說、呂尚和三國時的諸葛亮可以說是這方面的典型,這三人“出世”與“人世”未嘗對立,並且受到瞭後世的極大尊重。既然這三人進入仕途而被稱為隱士,那麼,陶弘景、盧藏用自然仍可稱其為隱士,盡避彼此在人格上有區別。

縱觀古代所謂隱士,像巢父、許由等隱士畢竟不多,而不少隱士總和“仕”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對他們來說,“仕”是出路,“隱”是退路,兩者常起伏不定,隨時消長。因此,判別隱士的真與假,都不能離開他們所處的歷史環境和具體情況。

(俞奭勛)

《千古之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