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西太後光緒帝兩宮賓天之後,宣統皇帝兼祧穆宗毅皇帝,正位登基,典禮擬定,那位宣統是一個五歲的小孩子,在宮內嬌養已慣。如今要將其舉在寶座,受群臣朝賀,實在是一件難事。是日由監國攝政王打個偏座,用手扶著宣統,坐在寶座上面,受下面軍機大臣三跪九叩禮。軍機領班系慶親王奕匡,那宣統皇帝由近侍太監抱進殿內時,便嗚嗚地哭得死氣白賴,擰著身軀,非叫太監抱將出去不可。但是各大臣,都站在下邊,排立著鵠候行禮,萬不能再將新皇帝抱走,免瞭朝賀。隻得由幾名內侍,硬把個宣統皇帝舉上瞭寶座監國攝政王便用手扶住瞭。知會大傢趕快行禮,一面哄著他道:“別哭別哭,一會兒就完瞭。”
是以下面軍機大臣,忙著行那三跪九叩首大禮,禮畢。遂將遺詔宣示中外。詔曰:予以薄德,隻承文宗顯皇帝冊命。備位宮闈,迨穆毅皇帝。沖年嗣統。適當寇亂未平討伐方殷之際。時則發捻交江,回苗椒擾,海疆多故。民生凋敝,滿目瘡痍,予與孝貞顯皇後,同心撫視。夙夜憂勞,秉文宗顯皇帝遺謨,策厲內外臣工暨各路統兵大臣,指授機宜,勤求治理,任賢納諫,救災恤民。遂得仰承天庥。削平大難,轉危為安及穆宗毅皇帝即世。今大行皇帝入嗣大統。時事愈艱,民生愈困,因內憂外患,紛至沓來,不得不再行訓政。前年宣佈預備立憲詔書,本年頒示預備立悉年限。萬幾待理,心力俱殫,幸予氣體素強,尚可支持。不期本年夏秋以來時有不適。政務殷繁,無從靜攝,眠食失宜,遲延日久,精力漸憊,猶未敢一日暇逸。本年二月一日,復遭大行皇帝之喪,悲從中來,不能逢克,以致病勢增劇。遂致彌留回念五十年來憂患迭經,兢業之心,無時或釋。今舉行政,漸有端倪。嗣皇帝方在沖齡,正資啟迪。攝政王及內外諸臣,尚其協心翊贊。固議邦基。嗣皇帝以國事為重,尤宜勉節哀思,孜孜典學,他日光大前謨,有厚望焉,服二十七日而除。佈告天下,咸使聞知。欽此這道懿旨頒發下來。當時一班漢大臣中如張之洞等皆以穆宗毅皇帝大行,未曾立嗣,因有吳可讀之屍諫。現在皇上大行,若非等一兼顧的法子,明降兼祧諭旨,仍使穆宗毅皇帝無嗣。決非善策,如有那第二個吳可讀出來屍諫,如何應付。同來與監國攝政王隆裕皇太後建議,慶親王及近支王公亦以為是,當由慶親王取紙筆,又繕一道遺旨,佈告中外,詔曰:朕欽承慈禧端佑康顧昭豫莊誠壽恭欽獻崇熙皇太後懿旨:前因穆宗毅皇帝未有儲式,曾於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三日降旨,皇帝生有皇子,應承繼穆宗毅皇帝為嗣。今大行皇帝,龍馭上賓,亦未有儲式,不得已以攝政王載澧之子溥儀,承繼穆宗毅皇帝為嗣,兼承大行皇帝之祧,欽此。遺詔頒發之後,兼祧之制已定。同治光緒兩帝才算有嗣。而這一位為穆宗毅皇帝屍諫的吳可讀先生,即可瞑目於地下。而在生前最感激的就是那位光緒皇後瞭。惟攝政王的福晉,因為自己親生兒子做瞭皇帝,自然是滿心歡喜。但是要承繼與光緒皇後,實在有些不願意。不過這是國傢法制,無可如何。隻有這位久侍光緒帝的瑾妃,因見皇帝彌留之際,提起那戊戌年政變之事,更想到光緒帝囚於瀛臺的情景。常常畫圈幾,畫好瞭把他碎為數塊,碎瞭又畫,畫瞭又碎。有時並將這畫的圈兒齦成粉碎,就想到光緒帝恨袁世凱深怨瞭。遂將此事與攝政王說知。便將光緒帝彌留的時候,在杯底寫有袁字的杯子,送給攝政王,便說道:“這是主子彌留時,命奴才親傳與王爺的,請王爺註意杯底的字吧。”
攝政王接過來,一看,便道:“臣當秉承大行皇帝遺旨就是。”
次日遂密詔軍機領班大臣慶親王入內。怒色問道:“新皇帝登殿受賀,軍機大臣中,誰沒行禮?”
慶親王見攝政王滿臉怒容,不敢隱瞞,隻可照直奏道:“軍機大臣袁世凱。”
攝政王道:“汝為軍機領袖,此等目無君上之臣,何不速來奏參,趕快下去,擬以不敬之罪。”
慶親王不敢代為分辯,隻可連連稱是,退將下來。此時在攝政王左右近侍太監中,有名劉雙喜的,系老袁以金錢賄賣,專刺探深宮機密之事,他聽這話,抽空走開,趕緊派人給老袁送信。那慶親王回到軍機處時,老袁本人,業已得到劉太監送來的消息。自知不妙,料想慶親王必在攝政王面前,用話遮掩過去。正在肚中猜想,忽見慶親王自外走瞭進來,舉目向屋中一看,他那目光便轉到袁世凱身上。見他坐在一邊,呆呆出神,忙趕前叫瞭一聲:“慰廷,你到這邊來。”
袁世凱答應瞭一聲站起隨慶親王入裡間。慶親王也不讓坐,隻嘆息說道:“方才新皇帝登殿受賀,你如何這樣大膽竟不隨班大禮,攝政王將我叫去,怒容滿面,先將我申斥瞭幾句,謂我何以看見大臣不行大禮,不當面奏知,著我下來,擬你不大敬之罪,這是你自作孽,我……可無法,救護你瞭。”
袁世凱一聽這話,頭上轟的一聲,攆去瞭真魂。不住連連請安說道:“我在當時,隻顧著左右近侍,給從地上撿東西,就忘瞭行禮。實在一時疏忽,決非有意目無君上。望王爺代我轉奏攝政王,隻說我是足疾甚重,起跪不靈,治以應得之罪,則感戴賢王之大德,永世不忘。”
慶親王皺著眉頭說:“這宗巧於掩飾的話,我如何敢說。要不爽性多求幾人幫忙或者許邀攝政王的恩眷。”
袁世凱一聽,遂說是是。此時,兩人從退堂裡間走出一看,見各部滿漢尚書,與外省鎊督扶,皆在那裡向恩眷最隆的重臣張子洞談話。大傢見慶親王同袁世凱由後面出來,皆一齊站起,彼此略一謙遜又復落坐。慶親王遂向袁世凱送瞭一個眼色。袁世凱是個最精敏的人,如何不知。趕緊向張之洞面前施禮,口稱:“老前輩,請至裡邊,晚生有事相求。”
張子洞一聽,不知他有何事故,隻可點頭起身。同袁世凱退入裡間。彼此略一謙遜,便即就坐。袁世凱未曾開口,先施一禮,然後把慶親王奉攝政王面諭,要擬定自己以大不敬之罪,望老前輩代晚生上去,求一求嗎。說罷,又連連請安。張之洞一聽,也皺瞭眉頭,望著袁世凱說道:“這是新皇帝第一次登基受群臣朝賀。你是軍機大臣,竟會忘瞭行禮,這真是非常之疏忽瞭,你讓我怎樣替你去求呢?”
袁世凱見問,又將托詞足疾忽犯,起跪不便的話向張子洞說出。張子洞不住搖頭道:“這話更沒有道理,還得另想法子。”
那時外屋也有人知道此事瞭,凡與袁世凱有交情的,都替他捏一把汗。那慶親王見張子洞總不出來,自想必是老頭子不肯擔這幹系。說不得,隻好自己走到裡面,替袁世凱去求。張子洞見慶親王走入,心裡方才有瞭主意。遂向慶親王說道:“慰廷這個亂子,闖的實在不小,若以大不敬擬罪,他的首領,還保得住嗎?這麼辦,我們多請幾位分作兩起上去隻說軍機大臣袁世凱,一時足疾陡發起跪不便,實有應得之罪,惟念新皇帝登基大典,懇請從輕議擬,以示殊恩。或可屏去攝政王之怒氣,實在不行時,再上去幾位,說不瞭,替瞭多磕幾個頭吧。”
慶親王見張子洞已然應允,又代劃計策,連說很好很好。於是一同走出樓閣,約請幫忙。這時外邊坐的人,業已走去瞭多一半。隻有幾位不相幹的人,尚在那裡聽消息。慶親王見外屋隻有五六個人又都與袁世凱沒有什麼相幹。凡親近有來往者,業已溜的沒瞭影兒但是此刻用人之際,說不上平時是否親近,也得約上一約。於是先向大傢說:“諸位不要走現時有許多事情,須懇求大傢,代袁慰廷到上面求一求情。”
語至此,便將前後說情,並將張子洞所定的辦法,述瞭一遍。大傢一聽,自是不好推托。況且有慶親王香帥在前,當然擔不著不是,樂得虛作人情。於是幾個人,不約而同,起身答道:“是,是,唯王爺香帥之命是聽。”
這時袁世凱又向大傢挨次請安施禮。於是慶親王同著張香帥二人一同出瞭軍機處到攝政王面前,代袁世凱求情。攝政王趁這個時候,便將光緒帝寫袁字杯子拿瞭出來,要照例施行。慶親王一見杯子底下光緒帝親筆禦畫一個袁字,連忙說道:“這事恐怕行不得的。”
張子洞道:“此時若辦恐生他變,還請王爺慎重。”
攝政王的意思,命刑部將袁世凱以大不敬之罪,明正典刑,已慰大行皇帝之遺囑。經慶親王張子洞二人再勸說,謂正值新皇帝登基之時,若殺一大臣,頗不吉利。莫若隻說他是足疾難勝軍機之任。著即開缺回籍養病,以示保全。一以示天恩之寬大,一以示警惕視君上之心,藉免反側事後造譏之機會,惟我王詳慎思之。攝政王一聽這話,低頭沉吟瞭一會道:“你們趕快下去,擬個上諭來我看。”
張子洞答應:“是,是。”
急急退至偏殿,親自提筆寫道:“上諭,軍機大臣袁世凱,足疾未痊,難任繁巨,著即開缺回籍調理,以示保全。欽此。”
寫畢自己暗暗又念瞭一遍,又請慶親王瞧瞭瞧,便一齊上去,呈與攝政王觀看。攝政王接過一閱,便提筆在回籍二字上,又加瞭“迅速出京”四個字,遞給張子洞,二人趕緊退瞭出來,至軍機處發下。但是在張子洞退入偏殿擬這個上諭的時候,早有袁心腹在旁,所以慶親、張二人還沒回到軍機處時。袁世凱已得瞭確實消息。他急急別瞭眾人,走出大廳。上諭一下,當時一班在朝滿漢大員,在軍機處的,個個嚇得戰戰兢兢的,不敢說話。至於袁世凱的同鄉,在京做官的,更是噤若寒蟬,並有好趨趣的都老爺出來奏參他,說他陰懷操莽之心,弄得當時京中滿城風雨。袁世凱得著開缺上諭,如逢赦詔。即行收拾行李,把京內所有什物,收拾得幹幹凈凈,裝得窮酸模樣,乘著京漢快車,竟回河南項城縣去瞭。正是:死生原有命得失寸心知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