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 金殿獻俘逆回授首 深宮蹙額弱質存貞

卻說福康安見瞭皇上,面奏平定新疆的情形。乾隆皇帝看這少年將軍,立功絕域,說不出的滿心歡喜,又因他是自己的私生子,便格外寵愛,恨不得把他拉在懷裡,撫慰一番無奈礙著君臣的禮節,隻可當面獎飾幾句。接著又獻上俘虜來,這時回部的君臣和他的眷屬,一齊被福康安押解進京,送上殿來。個個都匍匐在地,不敢抬頭。皇帝翻閱獻俘名冊見頭一名便是回部酋長霍集占夫妻兩人。皇帝便命把夫妻傳上殿去,跪在龍案下面,吩咐他抬起頭來。那霍集中見瞭皇帝,不住地磕頭求饒。又看酋婦,雲鬢飛蓬,玉容憔悴。雖說鳳塵勞頓,卻也撫媚人。皇帝心中詫異,怎麼回部地方,專出美人。我看這酋婦,也可算得是美人兒瞭,不知那香妃怎麼的美呢。皇帝這時忽然想起香妃,便潦潦草草地受過俘,吩咐霍集占的夫婦,打入刑事牢獄,其餘都押赴法場正法。可憐一聲旨下,不知送瞭多少性命。皇帝一面吩咐在懋勤殿大開慶功席宴,一面急急走進西內看香妃去。那香妃自從進瞭皇宮,見宮殿巍峨,人物富麗,便也十分快活。她終日和那妃嬪宮女遊玩著,隻因她情情和順,舉動嬌憨,大都和她很好。有時和那宮女替換穿著衣服,有時和宮女們一床兒睡,不多幾天,那宮的妃嬪,個個和她十分親熱。到瞭第八天上,忽然傳說天子臨幸西內。那班宮女,七手八腳地將她打扮起來。叫她出房去迎接聖駕。那香妃抵死不肯,也隻得罷瞭。停瞭一會,皇帝走進房來,香妃低著脖子,隻是坐在床前,動也不動。左右宮女,連連喚她接駕,那香妃但低著頭,弄著帶兒,好似不曾聽得一般。皇帝急急擺手,叫宮女不要驚動美人。自己走上前去,在香妃身子前後細細觀看。見她長眉侵鬢,玉頤籠羞,那一點朱唇,紅得和櫻桃一般,十分鮮艷。看她後面,粉頸琢玉,低鬢垂雲,柳腰一搦,香肩雙斜。再看她兩手,玲瓏纖潔,幾疑是白玉雕成的。皇帝賞瞭一會,覺得她神光高潔,秀美天成。反把一段邪婬的念頭,倒壓瞭下去,隻覺得一陣陣暖香,送入鼻管來。把個皇帝愛得手尖兒也不敢觸她一觸,隻是連連嘆著氣,說道:“好一個美人,好一個天仙。天地靈秀之氣,都被你一人占盡瞭。隻恨朕無福,不能早與美人相見。今日相見,卻叫朕拿什麼來博你的歡心呢。”

說著,又嘆瞭幾口氣,便走出房去,叮囑宮女須小心伺候:“美人離鄉萬裡,也難怪她心中悲苦,你們須竭力勸慰。美人要什麼,須立刻傳知總管太監辦到。誰敢怠慢美人,給朕知道瞭,立刻砍他的腦袋。誰能叫美人歡喜,也重重有賞。美人沿途辛苦瞭,朕如今且去讓她多休養幾天,你們須靜靜地伺候,不可驚動瞭美人。”

那班宮女太監們,聽瞭皇帝的吩咐,隻得諾諾連聲皇帝這樣溫柔的禮貌,他們卻第一次看見。待皇帝走瞭,大傢不覺在暗地裡好笑。說也奇怪,那位香妃,見瞭皇帝,便鐵板著面孔,不言不笑,見皇帝去瞭,卻依舊嬉笑顏開,和宮女們終日玩耍。這西內建得一座好大的園林,香妃生長在蠻荒地方,卻不曾見過這大內的景色。她帶著自己的兩個侍女,和一班宮女,有時在西池蕩槳;有時在瑤島登高;有時在花港垂釣;有時在小苑射鹿。正遊玩得有興,忽然說皇帝頒賞香妃物件,那宮女催香妃快謝恩領賞去,那香妃把粉頸兒一歪,逃在摘星檔上躲避去瞭。那送物件太監見香妃嬌憨可掬,便也無可如何,隻得把這實在情形復命去瞭。又隔瞭幾天,皇帝實在想得香妃利害,朝罷回宮,悄悄地走到西內去。走進宮門,隻聽得內屋裡一片香妃的歡笑聲。那內監們見皇帝來瞭,正要喝威,皇帝忙搖著手,叫他不要聲張,自己躡著腳,走進內屋去,隻見香妃光袒酥胸,散著雲鬢,兩個宮女正服侍她梳頭。三五個侍女,坐在地下,香妃赤著一雙白足,踏在侍女懷裡,面前幾個大盤,盤裡都是皇帝新近賞她的珠寶脂粉。她拿著一樣一樣地賞給侍女。那班侍女一邊笑著,一邊謝賞香妃把賞剩的東西,隨手亂拋,惹得那班侍女,滿屋子搶著,一時嘻嘻嘩嘩一片嬌聲,好似樹林中的鶯燕。皇帝在簾外看瞭半天,忍不住炳哈大笑,掀著簾子進去。屋子裡的人見天子駕到,忙趴在地上接駕。獨有香妃,好似不曾看見一般,自己對鏡理妝。皇帝也不去動她,靜悄悄地坐在鏡子一邊看她梳頭。梳成瞭頭,穿衣著褲,一任皇帝怔怔地看著。香妃隻是撅著嘴垂著眼,一睬也不睬。皇帝細細地問宮女,香妃飲食起居,可有什麼不適,每天做些什麼事體逍遣。又問她住在宮中,可快樂麼。那宮女一一問奏。皇帝看著香妃,嘆瞭一口氣,說道:“天上神仙,可望而不可即,朕和這美人,怎的這般無緣。”

便把兩個年長的宮女,傳喚到跟前來,悄悄地吩咐她,叫她覷香妃歡喜的時候,勸她趁早依順瞭皇帝,好處正多著呢。那宮女口稱領旨,送皇帝出宮。回進屋子來,便把皇帝諭旨,對香妃勸說一番。那香妃卻嬉笑自若,好似不曾聽得一般。到瞭第二天,皇帝又賞香妃許多珍寶衣飾。香妃拿來卻依舊分賞給侍婢。從此以後,皇帝天天有東西賞香妃,香妃有時拿來賞給太監宮女們,有時隨手棄擲,終不愛惜。如是又隔瞭幾天,有一天皇帝醉瞭,想起香妃,命太監扶著走到西內去。一進宮門,內監們喊瞭幾聲,宮女知道聖駕又到瞭,忙催香妃出去接駕。香妃抵死不肯。宮女們無法,隻得出來把皇帝扶進內室去。香妃見皇帝來瞭,依舊氣憤憤地低著脖子坐著。皇帝連喚幾聲香妃,又喚美人,她都不理。皇帝哈哈大笑道:“美人兒害羞也。”

說著,把衣袖向門外一揮,那宮女太監們,一齊退出門外去。隻把香妃和皇帝兩人留在屋子裡。皇帝到這時候,實在忍耐不住瞭,便走過去捏著香妃的手腕。但說得一句,好白嫩的臂兒。隻見香妃颼地拔出一柄尖刀來,向臂上割去。皇帝手快,急奪住她的尖刀,那雪也似的臂兒上,已割瞭一個裂口,淌出鮮紅的血來。皇上的酒也嚇醒瞭,忙拿袍袖去替她遮掩。一面喚宮女進來,替她包紮傷口。皇帝見香妃性情節烈,便也不敢用威力去強逼她,隻吩咐宮女隨時規勸她。香妃自從割臂以後,終日哭著嚷著,要回傢鄉去。皇帝可憐她異地孤淒,便吩咐內務府,在香妃住的樓外空地上,連日連夜趕造回部的街市,和回回營,回回教堂。又弄瞭許多回子,在街市上做賣買,跑來跑去,和回部的風俗,一絲不差。又命宮女每日領著香妃,在樓上看望。那香妃見瞭回部街市,知道皇帝怕她想念傢鄉,為她大興土木,造成許多回部的房屋她心中雖感念皇帝待她的一番深意,但她見瞭回部街市,心中思念傢鄉,越發利害,常常倚在樓窗口,對著那窗外風景,淌眼抹淚。有時皇帝親自到她宮中來,打疊起千萬溫柔,用好話勸她。無奈她一聽得皇帝提起回部,那眼淚便好似斷瞭線的珍珠一般,撲簌簌地濕透瞭衣襟。皇帝看她這可憐的樣子,便也不忍去逼她,隻來坐一會,看望一會,便去瞭。後來那宮女暗地裡勸著香妃,說皇帝的威權很大,妃子終是拗不過去的,將來惱瞭皇帝的性子,說不定恃強來奸污你,也許綁出宮去殺瞭。到那時妃子一樣總一個死,一樣守不住貞節,還不如趁早依順瞭皇帝,多享幾年快樂。皇帝也是一個多情種子,哪個妃得瞭寵,保不定和唐明皇寵楊貴妃一般,留下千古韻事,也不負上天生妃子這一副美麗容顏瞭任你宮女說得天花亂墜,那香妃聽瞭,總當作耳邊風。再勸得很些,那香妃便從袖子裡拿出一柄尖刀來,向脖子上抹去,嚇得那宮女魂不附體,忙上去奪下來。那香妃冷笑幾聲,說道:“你奪去何用。我身邊藏著這樣的尖刀,四五十柄呢。你們不逼我便罷,倘然逼得我很瞭,俺便自己結果瞭自己的性命。不然那皇帝倘然來逼我,俺有尖刀在此,叫他和我一塊兒死。”

宮女聽瞭香妃一番話,深怕將來闖出大禍來,便悄悄地告訴瞭本宮總管。那總管太監想想擔不起幹系,便悄悄地去通報皇後。皇後富察氏,得瞭這個消息,心中又氣又怕他。夫妻之間,因為董額氏的事體,被皇後知道瞭,從此禁住董額氏,不許他進宮。皇帝恨極瞭也不進皇後的宮。兩口子既然鬧翻,皇後知道自己不能勸諫皇上,便把這事體,偷偷地告訴瞭皇太後。皇太後鈕鈷祿氏,生平最鐘愛皇帝的,又知道皇帝有些任性,當面一定勸他不轉,須得要想一個釜底抽薪的法子,去斷瞭皇帝這條心。她婆媳兩人,商量瞭半天,想不出好法子來。後來還是坤寧宮裡一個老太監,名叫餘壽的,想出一條計策來,如此如此對皇太後說瞭。皇太後連說不錯,當下叮囑宮中上下人,嚴守秘密,暫時不動聲色。後來皇帝又去看望過香妃幾趟,那皇妃總是冰冷如霜,任你如何溫情軟意,她總是個不理不睬皇帝看瞭這個情形,憂能傷人,皇帝慢慢地積想思成病,容顏一天消瘦一天。正是:美人節烈成千古皇帝威權沒奈何欲知香妃情形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皇清秘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