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安慶石達開王府議事大廳石達開坐在“天下為均”的巨匾下,兩側坐著上百 位身穿素袍的太平軍高級將領,陳玉成、李秀成是侯、相之位,離石達開最近。
石祥份正在慷慨陳辭:“今翼王奉詔討逆,順應天理,順應人心,就是發傾國 之兵也不為過。”
林啟蓉說:“大傢的心情是一樣的,討逆靖難是對的。可是如果把主力全都抽 走,丟失瞭城池、防地,那天國的損失就大瞭。”
陳玉成、李秀成交換瞭一個稱贊的目光。
石鎮常站瞭起來:“誰傢的人不被殺,誰傢人不會掉眼淚,我看用不著別人, 我石姓國宗回去復仇,不麻煩別人。”
石達開馬上拍瞭一下桌子:“這是本王與將領們計議討逆救國大事,豈是為石 姓人報仇雪恨的私事?”
石鎮常梗著脖子坐下,很不服氣。
陳玉成站瞭起來,審時度勢地說:“事有大小之分,也有輕重緩急之分。太平 天國的大敵是清妖、曾國藩,如殺瞭韋昌輝而讓清妖乘虛而人,這勝利則微不足道。”
話沒說完,國宗石鎮古站瞭起來,說:“說話這位侯爺,可是住天候陳承瑢的 侄子呀?”
有人在下面喊:“是他,隻有他陳傢一門兩侯啊!”
石鎮吉說:“陳將軍的叔叔親手用刀殺死翼王的叔叔,這是大是小,是輕是重 呢?”
底下一片起哄聲。
石達開說:“聽他說完。韋昌輝之壞,壞在株連。陳承瑢為虎作悵,不等於他 的侄子也是惡人。”
雖然石達開為陳玉成開脫瞭幾句,他依然覺得尷尬,已無法說下去瞭。
坐在後面的曾晚妹目視李秀成,李秀成卻裝看不見,他已不想觸怒眾人。
石達開清瞭清嗓子,大廳裡頓時靜瞭下來。
石達開說:“天王之命不可違,石達開決心奉詔靖難。”說著站起來。
將領們呼呼隆隆地都肅穆起立。
石達開說:“奉詔回京,本是無需商議的,可是我們的每一支兵都守衛著兵傢 要地,我左右為難。”他沉瞭一下,接著下瞭決心。“江西之兵,不動一兵一卒, 各將領要協同作戰,狠狠打擊湘軍,你們打得好,天京才無後顧之憂。”
將領全都驚訝瞭,陳玉成、李秀成、林啟蓉等在驚奇之外多瞭一層敬佩之情。
石達開又說:“即令陳玉成統帥皖北諸師,強化桐城、廬州、機陽一線,擊退 清妖進攻,聯合捻軍各部,擴大疆土,不準後退半步,天京之事不要分心!”
陳玉成、李秀成眼含熱淚高聲應道:“遵命。”他們發現瞭石益陽投來會心的 微笑。
石達開又說:“武昌也在爭奪,此處兵力也不動,惟將西上援鄂萬餘兵馬,即 日撤下來,作為討伐韋昌輝之兵力。不過,也不是專為討逆,先順路救援寧國,我 們不能丟瞭寧國。”
大廳裡一時鴉雀無聲,許多人臉上都是敬佩之情,在人們最容易迷瞭心竅的時 候,石達開把傢仇放在國事之後,將對敵置於內訌之先,他又一次贏得瞭人心。
2.送行路上當陳玉成、李秀成帶著各自的隨從離瞭安慶城時,石益陽騎一匹光 背馬追來。二人一見忙跳下馬來。
李秀成說。“翼王實在仁義。都是你的大功啊。”
石益陽說:“也不全是。在大事上他並不糊塗,大主意是他自己拿,我的話該 說的都說瞭,他怎麼用兵,連我也是剛聽到,值得慶幸。”
陳玉成說:“翼王的翼應改成仁義之義,義字當頭,太平天國無往而不勝。”
李秀成說:“你小小年紀這麼厲害,又一枝太平之花。”
“我不當。”石益陽說,“太平之花命都不好。洪宣嬌死瞭丈夫、死瞭情人, 傅善祥也是太平之花,不是更慘嗎?”
李秀成說:“花與花不同嘛。你這朵是奇葩。”
石益陽說:“我這花是鐵樹之花,說不定千年一開呢!”
曾晚妹說:“千年一開,總是開瞭。我這是無花果,根本無花。”
幾個人都大笑起來。
3.長江上(一八五六年十月十日)
石達開親率的復仇討逆之師壓江而來,白旗白幡,白衣白甲,長幡大書“奉旨 討逆,靖難復仇‘八個大字,威武而悲壯。
石達開站在指揮船上,對張遂謀等人說:“到瞭蕪湖,兵分兩路。一路駐紮蕪 湖,一路下救寧國。”
張遂謀問:“救完寧國馬上進逼天京嗎?”
“到時候看天京形勢再定。”石達開說,“我們在蕪湖、寧國駐軍,一樣對韋 昌輝構成壓力,即使我們不動手,也是天王制伏韋昌輝的後援。我們駐在蕪湖,既 可援救皖省一線,也可引而不發。”
張遂謀說:“一舉多得。我們一到,那些想依附韋昌輝的人會作鳥獸散,紛紛 向附天王和翼王旗下。”
4.武昌韋俊大營韋以德對韋俊說:“該死的石達開,把上遊援鄂的一萬兵馬調 走瞭,白衣白甲殺向天京報仇去瞭。”
韋俊說:“奇怪,他隻調瞭一萬人馬!他的嫡系,主力在皖北和江西,他居然 沒動。真的是從大局著想?這石達開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呢?”
韋以德說:“石達開早除掉為好。他在一天,沒有韋傢人的安寧。”
韋俊說:“哥哥殺石達開一傢,過分瞭,不得人心。隻殺東王,適可而止本來 是好事,現在弄得我們在外領兵也抬不起頭來。”
韋以德說:“北王叔叔不是讓我們把人馬帶回天京去嗎?二叔怎麼想的?也許 該助他一臂之力瞭。”
韋俊說:“咱們一撤,武昌便丟瞭,就此一條,就是殺頭之罪。”
韋以德說:“到那時候,說瞭算的也許就是北王叔叔瞭,還怕什麼天王?”
韋俊說:“受不受責罰事小,武昌棄守,太平天國的損失太大瞭,作為一員將 領,於心何安。”
韋以德說:“四叔說得也是。隻是,這樣一來,我怕石達開真的兵臨天京城下, 北王叔叔支持不住啊。”
“有我們這幾萬人馬在,總是對他的聲援。”韋俊說,“如我們撤出武昌,曾 國藩必在後面尾追,前面可能是石達開的堵截,長江沿線,全是石達開的人馬,我 們將被殲滅在長江上,那時連這點傢底也喪失殆盡瞭,豈不是更糟?還不如果在武 昌,以靜制動,看看再說。”
韋以德說:“四叔說得有道理,那就先按兵不動吧。”
5.天王府上書房蒙得恩興沖沖地拿一封密函進來,說:“翼王來瞭密折,他已 經發兵靖難來瞭。”
“石達開不負朕啊。”洪秀全拆看瞭密折後,說,“他這一出兵,朕的腰桿也 就硬瞭,可以著手準備對韋昌輝下手瞭。”
蒙得恩問:“不等石達開殺過來嗎?”
“不,”洪秀全說,“石達開之兵,隻作為奧援存在即可。朕不想用武力從外 部攻城,給清妖留下笑柄。”
蒙得恩說:“那,如何制伏韋昌輝,要費一番周折呢,聽說他夜裡睡覺都握著 手槍。侍衛裡三層外三層的。”
“這正是他虛弱的表現。”洪秀全說,“其實他已不堪一擊,為楊秀清昭雪的 文告寫好瞭嗎?”
蒙得恩說:“陛下不是讓我請陳承瑢寫嗎?果然感人淚下。文筆也好。”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洪秀全笑笑,說,“拿去刻印,印他幾萬份,廣為 散發,同時起草討韋昌輝的檄文和誅殺他的詔旨,這個你請誰寫呀?”
蒙得恩說:“讓秦日綱寫。”
洪秀全笑瞭:“你也聰明起來瞭,對,他一動筆,就徹底離瞭韋昌輝的三套馬 車瞭,他想不靠朕也不行瞭。”
蒙得恩說:“不過,他總有點一隻腳踏兩隻船的意思。”
“你去叫他來,朕讓他寫。朕還有大事讓他辦呢。”
蒙得恩答應一聲去瞭。洪秀全現在又感到瞭得心應手、遊刃有餘瞭,他一度對 韋昌輝的恐懼感已令他無所措手足,現在他又撿起瞭“以人制人”之術,自己不過 是舉手之勞而已。
6.寧國石達開營寨白幡林立,白袍白甲者遍地,石達開的旗幟在營寨上空飄揚。
張遂謀見一連幾天石達開按兵不動,就進來問翼王:“寧國我們也救下來瞭, 殿下宜星夜趕赴天京才是呀,在寧國駐紮下去,會誤事的。”
石達開說:“討韋昌輝的撤文已經佈告天下,請誅韋逆的奏折也已上達天王, 這就夠瞭,我提兵在此,足以震懾韋昌輝,足以為天王後盾,我想瞭再三,我不能 引兵殺人天京。”
“好像天王也不急於讓我們兵臨城下。”張遂謀說,“大約天王也顧及面子, 內江總不是光彩的事。”
“這就看天王瞭。”石達開說,“他理應誅殺韋昌輝,以慰天下人心,如他仍 想借刀殺人,那他太寒我心瞭。”
張遂謀說:“好,我們按兵不動為上策,再次讓太平天國的軍民看一看翼王英 明至極!”
7.天王府上書房洪秀全召來洪宣嬌,她以為商議什麼機密大事,卻是讓她陪著 下棋。洪宣嬌一邊下棋一邊納悶:“哥哥現在有這樣的閑情逸致?”
“臨危不亂才是大丈夫。”洪秀全說,“何況現在並無大事。韋昌輝不過一跳 梁小醜耳,何足掛齒。”
洪宣嬌占瞭一個眼,洪秀全說:“你這棋藝有長進啊,朕不能小瞧你瞭,一著 不慎,滿盤皆輸啊。”
洪宣嬌說:“我記得八歲那年,要跟你學棋,你不肯教,我偷瞭你一把棋子, 你還打過我一巴掌呢。”
洪秀全說:“朕怎麼不記得有這樣的事?在洪傢,朕對你是言聽計從的瞭,兩 個哥哥說朕偏心!”
“什麼言聽計從。”洪宣嬌並不買賬,“天長金公主的事,我來求情,讓你收 回成命,你可是斷然拒絕瞭!還有,你明知妹妹心裡的人是林鳳祥,你卻逼妹妹嫁 蕭朝貴,這叫什麼言聽計從?”
洪秀全下一手好棋,一下子吃瞭洪宣嬌一大堆子兒,洪秀全說:“人,就如同 棋盤上的一個子兒,有時占據的位置可以活全局,有時下上去就是引誘別人吃掉的, 是疑兵。”
洪宣嬌說:“好啊,你拿我當疑兵,當無足輕重的棋子呀!”
“你越來越放肆,在朕面前說話也你呀你的,大呼小叫,在太平天國裡,如此 在君前失禮的隻有你一人!”
洪宣嬌說:“那你下旨治我罪呀!”
洪秀全說:“舍不得呀!都是朕從小把你嬌慣壞瞭。”
洪宣嬌說起瞭正事:“那韋昌輝越來越離經叛道瞭,他昨天封瞭二十多個丞相, 這不是公開篡權嗎?”
“他這是試探。”洪秀全說,“試探朕的反應。如朕無可奈何,他更會得寸進 尺。”
“我們什麼時候動手啊?”洪宣嬌問。
“瓜熟蒂落,現在即可。”洪秀全說。
“那我們還等什麼?”她問。
“依你看,怎麼抓他?沖入北王府?還是把他調到天王府來?”洪秀全問。
洪宣嬌認真想瞭想,說:“怕都不保險,北王府光八千斤火炮就拉進去八門瞭, 他把儀鳳門的大炮都拉傢去瞭。硬攻,會有很大傷亡,萬一反撲過來,天王府必危。”
洪秀全說:“你說得對。他現在是驚弓之鳥,朕宣他來天王府,他必不敢來, 他已下令包圍過天王府,無理向朕索要石達開,這本身已是謀反、犯上之罪,他知 道朕隨時可以捕殺他,怎麼敢來?”
洪宣嬌問:“那怎麼辦?”
洪秀全胸有成竹地說:“今天找你來下棋,是個弓I 子,D 自們好好演一場戲, 這場戲演好瞭,抓捕韋昌輝就有高招瞭。”
洪宣嬌正待詢問,蒙得恩進來說:“他來瞭。”
洪秀全說:“宣他進來。”
蒙得恩喊瞭聲:“宣燕王覲見——”這道命令從廊下傳遞到二門,秦日綱小心 翼翼地來到上書房門口,跪下三呼萬歲畢,肅立門外。
“進來吧。”洪秀全依然談笑風生地與妹妹對奕,都沒有正眼瞧他一眼,秦日 綱就更加忐忑不安瞭。
“賜坐。”洪秀全下瞭一個子兒,對蒙得恩下令。蒙得恩在洪秀全腳下邊擺瞭 一個小凳子,秦日綱告謝後側身坐下瞭。
“你的棋藝有長進嗎?”洪秀全邊下邊問,“朕與你最後一盤棋是在什麼時候?”
秦日綱說:“在永安。”
“好幾年瞭,真快呀,時光如白駒過隙,轉眼就是百年啊,人的名聲至為重要, 你說是嗎?”
“是。”秦日綱十分拘謹。
洪秀全忽然問:“翼王府血案,聽說你也親手去殺人?”
秦日綱哭喪著臉說:“這都是北王害我呀。他怕我和陳承瑢與他不一條心,故 意讓我們手上沾上石傢人的血,我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瞭,將來我怎麼見翼王呢? 翼王的檄文臣已見瞭,也把我的名字列在估惡不俊的名單中,臣實在是有口難分述 呀。”
“你不用發愁,朕知道是怎麼回事就行瞭。”洪秀全用慰藉的口吻說,“日後, 我會向石達開說明這件事!”
“聖上英明!”滿眼流淚的秦日綱又跪下去磕瞭一個頭,“臣粉身碎骨無以為 報。”
洪秀全向上抬瞭抬手,示意他起來,洪秀全說:“韋昌輝現在對你如何呀?”
秦日綱說:“他是極力拉攏臣,臣心裡有數,臣絕不辜負天王之恩。”
“他信任你嗎?”洪秀全問。
秦日綱說:“自從他讓臣殺瞭石傢的人,他放心瞭,有什麼機密事都不防著臣。”
洪秀全問:“他是不是想篡位呀?”
“這他倒沒向臣說過,”秦日綱說,“他隻是說,他是替天王除害的第一功臣, 如沒有他,東王早就逼宮奪位瞭。”
洪秀全又問:“你認為他比楊秀清如何?”
秦日綱不知天王用意,一時不敢冒失回答。
洪秀全點撥說:“為人,才具,都可一比呀。”
秦日綱說:“論才具,他不如東王;論智謀,他在東王之上;至於人品,臣以 為他太狠瞭一些。”
洪秀全突然說:“朕有意除掉他,你看怎麼樣?”
秦日綱似乎嚇瞭一跳,卻馬上反應過來,附和說:“韋昌輝禍國殃民,欺君罔 上,早該殺瞭。”
洪秀全說:“朕想借你之手除他,你願意為朕效力嗎?”
秦日綱又嚇瞭一跳,可他隻能回答說:“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也不用肝腦塗地,略施小計就行瞭。”洪秀全說。
秦日綱又表態說:“臣願意。”
洪秀全說:“朕是給你一個機會。殺掉韋昌輝的辦法有的是,可以調精銳之師 進京,你也一定聽說瞭,石達開已經起靖難之師瞭。朕也可直接斬殺他,朕托付於 你,是為你尋一條出路。”
秦日綱說:“臣感謝天王厚恩。”
洪秀全說:“昨天,石達開又特別派來專使,向朕奏明,必見瞭韋昌輝、秦日 綱、陳承瑢三顆人頭,才能罷休,看來其恨難平啊!僅憑著朕出面為你開脫,必不 服眾,石達開會以為朕在庇護你。如在誅韋時立首功,朕則可在天國將士面前為你 說話。”
洪宣嬌對她哥哥恩威並用的兩手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瞭,望著天王,棋也不下 瞭。
秦日綱說:“願為天王驅策,請天王為我洗清罪孽。”
到此,洪秀全已做好瞭誅殺韋昌輝的前期準備,輕輕松松。
秦日綱說:“不知我該做什麼?”
洪秀全問:“十月初五,是你傢太夫人七十大壽,對嗎?”
秦日綱大為驚訝:“天王日理萬機,還記得傢母的生日?”
洪秀全說:“還是在廣西的時候,朕去賀過壽,這幾年忙於征戰,有所疏漏。 你今年該好好操辦一下,人生七十古來稀呀。”
秦日綱不理解洪秀全的用意,推辭說:“現在天京城不太平,還是免瞭吧。”
“不太平才讓它太平一回呀!”洪秀全說,“生日要過,要大操大辦,醉翁之 意不在酒啊……”
秦日綱明白瞭,他出瞭一身冷汗,他實在不願意把喜慶的壽誕變成劍拔弩張的 血腥之地,可他怎麼敢違拗天王呢!
8.北王府內書房韋昌輝正在穿戴玉服、王冠。一個女官尚書說:“龍袍上已繡 成八條龍瞭,比原來多瞭一條,隻比天王少瞭一條。”
韋昌輝看瞭看,說:“八條龍到底不如九條龍好看。”
韋以邦說:“就繡成九條何妨?”
“不好。”韋昌輝莫測高深地笑笑。他說的“不好”韋以邦理解為“不到時候”。
韋玉方說:“我私下去問過瞭,今天果真是燕王母親的千秋。”
韋昌輝說:“我說秦日綱不敢騙我嘛。壽禮準備好瞭嗎?”
韋以邦說:“好瞭。”
“那就擺駕燕王府吧。”韋昌輝說。
9.燕王府(一八五六年十一月二日,太平天國天歷十月初五)
天京城已經許久沒有這樣的喜慶氣氛瞭,許多市民都跑來看熱鬧,燕王府門前 有好幾撥吹鼓手,一清早就開始吹吹打打,燕王府從大門開始,都紮起瞭彩門,正 門照壁上巨大的壽字閃閃發光。
來賀壽的人絡繹不絕,燕王府門前車水馬龍。
韋昌輝的儀仗隊過來瞭,韋以邦帶牌刀手、騎師開路,離很遠就凈街瞭,燕王 府門前的賀喜者也紛紛走避。
韋昌輝在燕王府門前下馬瞭,秦日綱笑容滿面地率一大批族人在門口迎接,秦 日綱說:“感謝北王親臨敝府,真是蓬芘生輝呀。”
韋昌輝笑道:“令慈大人千秋,理應來祝壽。”說著向後擺瞭擺手,隨從抬上 十幾抬禮物,第一抬是一面貝雕大屏風,圖案是松鶴延年。
秦日綱又一次道謝:“在下替傢母謝北王厚贈。請!”
他引著北王向二門走去,門口又是一陣吹吹打打,熱鬧非凡。
10
燕王府正殿燕王府的大殿雖不及其他各王府的氣魄,卻別具一格,從天棚 到壁板,全是紅木雕出來的圖案,古色古香。
北王韋昌輝一上殿,本來熱鬧的大殿上頓時鴉雀無聲,先來的官員們紛紛起立, 大禮參拜,誰也不敢坐。
韋昌輝說:“大傢都是來叨老壽星光的,別因為我來瞭掃瞭各位的興,請隨意。”
各人雖又按品入座,卻相當拘謹。
陳承瑢笑著親手捧瞭一杯茶給韋昌輝,說:“北王虎威呀。一個國傢,非有一 位殿下這樣威風震懾的首輔不可。”
韋昌輝矜持地笑笑:“大傢都是為太平天國出力嘛。”
忽然有人來報:“燕王殿下,天王……天王來祝壽瞭!”
韋昌輝暗吃瞭一驚,卻故作鎮定地望望秦日綱。
秦日綱顯出迷惘的神情,說:“我沒有驚動天王啊!可怎麼辦?”
陳承瑢說:“天王聞訊而來,總是大喜事,老壽星不知道會怎樣高興呢!還不 快去接駕。”
韋昌輝也隻得附和說:“難得天王親來祝壽,府上是八面風光啊。”
秦日綱對陳承瑢說:“請代我陪陪北王,我去接駕。”
韋昌輝說:“照理,我也該去接駕的。”話是這麼說瞭,卻坐著沒動。
秦日綱說:“北王不必瞭。這是在敞府,北王也是貴客,我去接瞭來,那時北 王再參拜就是瞭。”
韋昌輝說:“也好。”
11
燕王府正殿洪秀全很瀟灑地說瞭聲:“燕王府今天是高朋滿座,喜慶有餘 呀!”
從北王以下,全都伏在地上叩頭,三呼萬歲。一起立後,洪秀全坐瞭上座,韋 昌輝在他右手坐下。洪秀全望著他青灰色的臉和充血的眼睛,說:“你該調養一下 身子,朕看你十分瘦弱呀。”
韋昌輝道:“楊秀清雖伏誅,可他留下的餘孽不少,都亟須整治,不得不日夜 操勞,豈敢偷閑。”
秦日綱馬上附和道:“事無巨細,全憑北王裁斷,哪有一點閑暇呀!”
韋昌輝審視著天王那張容光煥發洋溢著笑容的臉,試探地問:“天王聽說瞭嗎? 石達開居然敢調集武昌之師擅自東下來圍天京,這可是謀逆造反啊!”
“自作孽不可活,”洪秀全說,“謀道者最終總是要自食惡果的。”
這話放在誰身上都合適。韋昌輝又進一步說:“天王,我想調重兵將石達開誅 滅於寧國,可行否?”
洪秀全說:“你想好瞭就辦吧。”
韋昌輝受到瞭鼓舞,說瞭聲:“臣弟領旨。”他忽然想到應該向天王解釋一下, 就說,“稟天王,臣弟早已洞察石達開反叛之心,隻是上次圍天王府要人,臣弟事 後悔之莫及,臣弟聽信一面之辭,以為天王庇護石達開,今天想來,甚是荒唐,請 天王恕罪。”
洪秀全說:“都過去瞭,現在恕不恕都無所謂瞭。”
這話聽起來很含糊,韋昌輝眨著眼琢磨著,一時不得要領。
秦日綱向洪秀全投去一瞥探詢的目光。
洪秀全會意,笑吟吟地說:“時候不早瞭,到時候瞭吧?”
陳承瑢配合地說:“那就請老壽星前來受大傢一拜吧。”
秦日綱說:“別人都可以,天王怎麼可如此?那不是折殺傢母瞭嗎?”
洪秀全就勢站起來,說:“既如此,朕就告辭瞭。”
洪秀全剛下殿,忽然殿後壁衣和屏風後一聲吶喊,沖出百餘名刀斧手,許多賀 壽的人都嚇癱瞭。
韋昌輝聞聲驚回首,立刻意識到瞭是沖他來的,他一腳踢翻瞭椅子,跳上擺滿 瓜果的桌子,向秦日綱連發兩槍,並且大罵:“狗膽秦日綱,竟敢如此!”
韋以邦也拔槍射擊,韋昌輝的護衛圍上來保護韋昌輝。
秦日綱和陳承瑢早躲到瞭一旁。蜂擁而上的刀斧手們人多勢眾,頃刻間砍倒瞭 韋昌輝手下的衛隊,牢牢地按住瞭韋昌輝和韋以邦。
韋昌輝見秦日綱從幕後轉出來,他厲聲罵道:“秦日綱,你是個反復小人,你 不得好死。”
秦日綱說:“韋昌輝,你是犯上作亂的反賊,本王是奉天王之命捉拿你!”
洪秀全並沒走遠,他目睹瞭這一切,此時慢慢悠悠地走出來,對韋昌輝說: “方才朕還對你說過,自作孽,不可活,你不感到你是罪有應得嗎?”
韋昌輝說:“我上瞭當!上瞭朋友之當,我沒想到秦日綱會叛賣我,不然,你 奈何不得我。”
秦日綱說:“誰是你朋友!你逼著我殺石達開的親人,你把我推到不仁不義的 陷阱裡,你是什麼朋友!”
“小人,小人!”韋昌輝向秦日綱吐瞭幾口,又轉向瞭洪秀全,說,“今天我 才知道,你才真正是老奸巨猾,你借我手上之刀殺瞭你的敵手楊秀清,現在又視我 為眼中釘,這真是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瞭,你是個不仁不義的天子!”
洪秀全並不生氣,他說:“你若早知道兔死狗烹的道理,你該老老實實地夾起 尾巴來。你排斥忠良、濫殺無辜,你早已背叛瞭太平天國。”
韋昌輝縱聲狂笑起來,他說:“我遲瞭一步,後悔沒早早地取瞭你頭。我把你 想得太仁慈、太軟弱瞭。”
陳承瑢說:“你死到臨頭,還敢信口雌黃!”
韋昌輝說:“就是到瞭刑場上,當著萬人的面,我也要說,讓世人皆知洪秀全 是個專會玩弄權術的巧偽人……”幾個牌刀手在秦日綱示意下捂住瞭他的嘴。
陳承瑢下令:“押下去。”
秦日綱說:“行刑時,他這張嘴還真不好辦呢,喊出去,不明真相的人會上當 的。”
“他不就靠一條鼓簧之舌嗎?”洪秀全提示瞭一句。
秦日綱立即大徹大悟,對陳承瑢說:“押赴法場時,割去他的舌頭。”
陳承瑢說:“好!我怎麼沒想到!”
秦日綱請示天王說:“北王府怎麼辦?殺不殺,殺多少人?”
洪秀全說:“不能再蹈韋昌輝濫殺之舊轍瞭。挑首惡者處死,在韋昌輝手下做 事的官員一律赦免。”
秦日綱說:“我須馬上趕赴北王府,下面的人已去包圍瞭,別讓他們不問青紅 皂白先動瞭手。”
洪秀全說:“現在是收攏人心的時候,多殺一個,可結怨十個,少殺一個、就 可能穩定百人之心。”
陳承瑢也說:“是這個道理。”
12
北王府這裡又是東王府、翼王府悲劇的重演,燕王府的親兵正在殺戮北王 府的牌刀手,韋昌輝的親人,包括父親韋源玠、母親、韋玉娟母子……此時都被綁 在瞭長長的繩索裡,串成一串,擁到瞭正殿前面。
韋源玠面朝蒼天,呼天搶地地說:“罪過呀!我早料到韋傢有這一天,沒想到 來得這麼快,都是我前生造孽,生瞭他這麼個禍害傢門的逆子!”
韋玉娟勸著:“爹爹,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呢!也許,天王會發慈悲,饒恕我們 一傢的,我們又沒有助紂為虐。”
韋源玠說:“我已不想活瞭!傢門不幸,出瞭這麼個禍國殃民的敗類,我有何 面目立於人世間!”說著他往石橋石欄桿上碰去,碰得頭破血流。被韋氏傢族的人 拉住,為他包著傷口。
韋昌輝母親突然對一個看守的人喊起來:“我女兒不能和我們一起死,她不能 算韋傢的人,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
沒人理會她的喊叫。
同樣被五花大綁的韋玉方說:“別喊瞭,有什麼用?”
“怎麼沒用?”老太太沖韋玉方發起瞭火,“都是你,盡蹦動他幹壞事,才招 怨樹敵的!玉娟是楊傢的人,她的孩子是楊傢的骨血,天王不是給楊秀清昭雪瞭嗎?”
韋玉娟說:“我死瞭無所謂,這孩子不能死,太平是楊傢的後代呀!他是襲瞭 東王爵位的呀!”她的喊叫聲淒厲而悲慘,同樣沒有人理睬她,她此時抱緊瞭太平, 猛然記起瞭新婚之夜,是她自己不經意挑落瞭蓋頭的,她不是聽人說過嗎?自己揭 去紅蓋頭是不吉利的,一生有難。這是不是應驗瞭呢?她在東王府遭劫,好歹逃脫 瞭厄運。回到北王府,又遇上瞭血洗!這不是命運大不濟瞭嗎?她想到這裡,抱著 孩子叫著:“輔清,你在哪裡?”
13
北王府門外望樓下秦日綱、陳承瑢騎馬來到北王府門前,見一士兵正爬上 望樓,一刀砍斷瞭旗桿,寫著“真天命太平天國雷師北王韋”的大旗呼啦啦一聲墜 地,恰被秦日綱的馬蹄踩在腳下。“勤王殿”的巨匾落地摔碎。
望著北王府內的火光,秦日綱說:“誰放的火!快撲滅它,北王府的房子有什 麼罪過?”
一些親兵開始提瞭水桶去救火。
他二人向府內走著,看見瞭長長的行列裡韋氏一門老小搶天呼地的慘相。
秦日綱說:“動手很快呀。”
陳承瑢說:“是不是刀下留情啊?”
秦日綱沉思瞭片刻,說:“北王什麼都不對,也許隻有斬草除根這一句話是對 的。”
陳承瑢大驚:“天王可是一再說,不問脅從者,盡量少殺人的。”
秦日綱說:“殺一個和殺一百個,罪過是一樣的。殺一個,沒人說你仁慈,殺 一百個,除惡務盡,再沒有後患,你殺人就不是罪過瞭,因為沒人向你來報仇。韋 昌輝留瞭個石達開,這不是惹瞭殺身之禍嗎?”
陳承瑢說:“我明白殿下的意思……”
秦日綱說:“你想做好人是不行的。殺韋傢,是你我兩個人幹的。”
陳承瑢說:“如果殿下要除惡務盡的話,我們宜馬上離開,等到差不多時再來, 頂多是個來遲瞭、失察之過。”
“很對,”秦日綱說,“我們馬上走!”兩騎馬卷起一陣塵埃,一陣風馳出瞭 北王府,把哭喊聲甩到瞭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