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1.湖北洪山李秀成大營一騎馬飛一樣馳往洪山李秀成大營。騎在馬上的是石益 陽。李秀成的營帳在洪山高阜處,挑著丞相官銜的大旗。

在營帳門前,石益陽下馬。她穿著一襲紅袍,頭戴露著頭發的紗羅圍帽,腳登 一雙平頭薄底紅鞋,腰紮黃帶,別著那把金柄手槍,瀟瀟灑灑。她看見門前有個穿 百姓衣服的女人在洗衣服,就走過去,問:“這位大嫂,李丞相在嗎?”

那個高顴骨面孔蠟黃的女人打量她一眼,問:“有什麼事?”

“有公事。”石益陽說。

那女人似乎不大相信,又問瞭一句:“什麼公事?”

石益陽不高興瞭,說:“公事怎麼能與你說?”走過去想推門。那女人甩著手 上的水珠說:“唉,你這小丫頭,怎麼亂闖?”

“我不是小丫頭!”石益陽說,“我是太平天國翼王帳下的旅帥,你不能擋我 見李秀成。”

一聽她直呼丈夫名諱,那女人更火瞭:“我不管你是驢帥、馬帥,這地方就是 我說瞭算,不讓你進,你就不能進。”

石益陽說:“你是李秀成什麼人?一個洗衣匠,也敢這麼猖狂?”

“我是他老婆!姓陸!”那女人雙手叉腰,說,“你小看我,看我是個洗衣匠?”

石益陽笑瞭起來:“沒想到,那麼精明一個李秀成,娶瞭這麼一個女人!”

這一說,那女人更不依瞭,端起大木盆,沖石益陽潑瞭過去,潑瞭她一身水。

“住手,這是幹什麼?”這時,李秀成帶瞭幾個牌刀手過來瞭。他立刻認出瞭 石益陽,說,“是你呀!你怎麼惹著她瞭?”又馬上對他老婆說:“你怎麼能這樣? 這是翼殿的公主,翼長金。”

“我管她長金、長銀的呢,”他老婆端瞭盆就走,咕咕噥噥地說,“你又看上 瞭人傢的長金公主瞭吧?”

李秀成極不好意思地對石益陽說:“你別跟她一般見識,她沒教養,就是這個 樣子。本來不叫她來的,她從天京自己跑瞭來!”

石益陽抖著身上的水,說:“若不是看在李丞相的面上,我今天得好好教訓教 訓她。”

李秀成把她讓到帳中,說:“我找件衣服你換換。”

“不用瞭。”石益陽說,“我要穿瞭你傢的一寸佈,你的夫人回來不得鬧翻天 啊?我說李丞相,你怎麼討瞭這麼個老婆?”

李秀成說:“沒辦法。小時候我傢窮,那年天大旱,吃不上飯,借瞭她傢兩鬥 米,他爹就非要把她給瞭我們傢不可。她是村裡出名放潑的女人,誰也不敢娶,又 比我大五歲,可後來我爹死瞭,還不起兩鬥米,這婚事也就背上瞭。”

“我說呢,她看上去像你娘。”石益陽一邊說一邊大笑。

李秀成說:“翼長金公主可是罵人瞭!”

石益陽說:“對不起,我道歉。”

李秀成問:“你來送文書吧?”

石益陽拿出石達開親筆寫的信,交到李秀成手上,說:“曾國藩有調兵遣將的 動向,可能又想打武昌。”

一邊看信一邊聽她講話的李秀成習慣地以腳拍地點頭說:“你回去稟報翼王, 洪山在我李秀成手裡,不會丟的。”

望著李秀成精明強幹的樣子,石益陽突然說:“在東王府祝壽那天,我扣瞭你 一身壽桃糕,今天令正又潑瞭我一身臟水,這是報應啊。”

李秀成笑瞭起來。

石益陽問:“你有什麼真本事呢?”

李秀成說:“這叫我怎麼答?”

“據實答嘛。”石益陽說。

“天王、東王都沒這麼問過我。”李秀成說。

“這麼說你不肯回答我瞭?”

“我是個平平常常的人,”李秀成說,“從小種山幫工就食,八九歲時跟舅舅 念瞭幾年書,十歲起就下地幹活瞭。若沒有拜上帝教,我現在可能還在新旺村種田 呢。我這樣的人,隻會感恩,認真地幹,我會有什麼本事。”

“你挺自謙。”石益陽說,“可有人斷言,用不瞭多久,你就是太平天國的一 大柱石瞭。”

“這可不敢當。”李秀成有點誠惶誠恐地說,“這是什麼人信口雌黃呀!”

石益陽笑瞭:“你敢說我父親信口雌黃?”

李秀成不敢相信地瞪大瞭眼睛:“是翼王說的?”

石益陽鄭重其事地點瞭點頭。

李秀成說:“那是翼王看走眼瞭,我真的沒那麼大本事。”

石益陽說:“不過,他也說你不好的瞭,你想聽嗎?”

李秀成說:“你願意說,我就聽,你不想說,我不勉強。”

石益陽說:“他說,你這人軟瞭一點,容易計較。”

李秀成的臉色為之一變,但馬上恢復瞭正常,他說:“我身上欠缺之處比這要 多。”

石益陽說:“你這話什麼意思?是不承認你有這毛病?告訴你,我爹看任何人 都人骨三分,還沒錯過呢。”說著站起來往外走。

李秀成發現瞭她挎在腰間的手槍,說:“你這把槍好,比我的好多瞭。”他拿 出自己的手槍,樣子差,質地也粗糙。

石益陽說:“我這支槍是一個美國艦長的。”

李秀成說:“翼王的那支也沒你的好,你怎麼不給他?”

“他不要。”石益陽說,“他說君子不掠人之美。”

“你們父女真有意思。”李秀成送她出來,又碰上瞭他老婆陸氏,正不懷好意 地看著他們。

石益陽故意顯得格外親切地靠在李秀成身旁,說的卻是這樣一句:“把她休瞭 算瞭。”

李秀成笑瞭:“快走你的吧。”

石益陽這才上瞭馬,猛聽“當”的一聲,原來黃臉婆把木盆狠狠地摔在瞭地上。

2.武昌黃鶴樓下石達開踏著月色在長江邊上漫步,石益陽陪著他,石達開一副 心事沉重的樣子,走走停停。江海洋帶幾個牌刀手遠遠地跟著。

石益陽隻顧說她的新聞:“那李秀成的老婆是個又老又醜的黃臉婆,李秀成幹 嗎不休瞭她呀?”

“糟糠之妻不下堂嘛。”石達開說。

“我告訴他,你說他軟,容易計較,我看他臉都變瞭,不怎麼認賬。”石益陽 說。

石達開在想心事,沒吱聲。石益陽說:“你聽沒聽見啊?”

“聽見瞭。”石達開應付地說。

“聽見什麼瞭?”她追問。

石達開說:“你不是說夥食賬嗎?”

石益陽笑得前仰後合:“你真能打岔!爹,你什麼事又發愁瞭?”

“沒有啊。”

“你騙不瞭我。”石益陽說,“今天天京來人瞭,送來一封信,是不是為這事 呀?”

石達開說:“天天有信,有東王浩諭,也不值得發愁。”

石益陽說:“這封是天王的密詔,讓你星夜回京,對吧?”

“你怎麼知道?”石達開驚愕地問。

“我偷看瞭呀!”她頑皮地沖石達開擠眼睛。

“若是別人偷看瞭,我會砍瞭他頭。”石達開握起拳頭嚇唬她。

“別人也不是你女兒呀。”她說。

“你都長成大姑娘瞭,還這麼調皮。”石達開說,“一會劫法場,一會搶洋人 的槍,你總是叫我操心。你不知道我一天有多少煩心的事!”

“你都告訴我就不煩心瞭呀!”石益陽說,“我長大瞭,什麼都懂。”

“是嗎?”父女倆站下來,來到水面棧橋上,石達開說,“那我請你幫我拿主 意,天王讓我星夜回京,我回去不回去?這一去是吉是兇?”

“君命豈可違?你是非回去不可。”石益陽說,“你得告訴我是什麼事,我才 能判定是吉是兇。”

石達開望著江面上撲拉著翅膀起飛的麻鷗,又陷入瞭沉默中。

一個人騎馬從後面趕來,追上來才看清是黃玉昆。石益陽說:“外公來瞭。”

當黃玉昆把馬韁扔給牌刀手走上棧橋時,石達開對石益陽說:“去吧倒那邊去 玩吧,我們走時叫你。”

石益陽撒嬌地說:“沒人做伴時你怎麼不趕我走?外公來瞭你就翻臉不認人瞭!”

黃玉昆說:“益陽這嘴真是刀子嘴。去玩吧,我還給你留瞭雲片糕、麻糖呢。”

石益陽隻得下瞭橋,在江邊撿些石片在水裡打水漂玩。

黃玉昆問:“你今夜就動身嗎?快船我都給你預備好瞭。”

“再想一想。”石達開說,“你說會不會與天王挨打的事有關?”

“我看像,”黃玉昆說,“大概天王已經忍無可忍瞭。不然,用不著寫密詔。”

“如果是這件事,那就很有風險瞭。”石達開分析著局勢說,“有兩種可能, 一種是天王決心除掉楊秀清,把我召回去動手。另一種是討論個對策,讓我在天王、 東王之間搭個橋,使搭在弦上的箭松下來,我反正想不出有別的什麼事。”

“是啊。”黃玉昆說,“倘是征戰上的事,令都是出自東殿,天王不用操心的。”

“嶽父以為韋昌輝會怎麼樣?”石達開問。

“傢裡來信不是說瞭嗎?那麼多人跪在後林苑請天王自強,韋昌輝卻不領這個 頭,溜瞭。”黃玉昆說,“這個人太有心計,他現在看東王勢力大,早早把妹妹嫁 過去,他是在保他自己。”

“韋昌輝可不是保自己的人。”石達開說,“他是要奪得實權的人。他嫁妹講 和,不過是麻痹東王,障其眼目,即使東王不算計他,他也會算計東王的。”

“那你犯不上和韋氏聯盟。”黃玉昆說,“他這人名聲不比楊秀清好,楊秀清 專橫在明處,韋昌輝卻是暗中較勁。如果讓他們鷸蚌相爭,你坐收漁人之利,豈不 更好嗎?”

石達開說:“但天王也未必不知韋昌輝的人品,也未必對他放心,所以才想到 瞭我。不然韋昌輝就坐鎮天京,用不著千裡迢迢召我進京啊!”

黃玉昆說:“那你就回天京去吧。武昌戰事不會有什麼大事,曾國藩正在擴軍, 訓練新兵還要一段時間。”

3.丹陽城下月夜,太平軍上營在向丹陽城開挖隧道,陳玉成親自來視察,他下 到地道中,對挖土的土營士兵說:“挖深一點,不要被城裡的清妖發覺。”

這時曾晚妹領著人用人挑肩扛的辦法運來瞭好多火藥,曾晚妹問:“夠瞭嗎?”

陳玉成說:“足夠瞭,這次一定把丹陽城轟開。”

曾晚妹笑道:“再拿不下小小的丹陽城,燕王的頭要掛在水西門外示眾瞭。東 王已經說他幫妖瞭。”

4.秦日織營帳營帳外崗哨林立,有的士兵從附近過,都被把守的親兵趕走瞭。

原來營帳裡的秦日綱正與剛從天京溜出來的陳承瑢密議。顯然他已經報告完東 王責打天王的事,他說:“我今天是化瞭裝才溜出來的。”

秦日綱說:“打瞭天王,這是好事。”

“是好事?”陳承瑢說,“天王挨瞭打,屁也不敢放,我想去傳個信,連大門 也沒讓我進,膽小到如此地步,別指望天王瞭。”

秦日綱說:“楊秀清利令智昏瞭。他打瞭天王,他在眾臣民中就聲名掃地瞭, 這樣的亂臣賊子,人人可以得以誅之,你還幹嗎愁眉不展,快出頭瞭。”

“天王不動手,誰來動手呢?”陳承瑢說,“東殿黨羽遍佈天下,稍一走露風 聲就完瞭。”

“成大業者當為此人。”秦日綱在手上寫瞭個“石”字。

“他?”陳承瑢搖搖頭,說,“他太圓滑、世故,成不瞭大事。”

“那要看天王的態度瞭。”秦日綱說,“如果天王讓他幹,那就是受王命,他 一點責任也不擔,何樂而不為?”

“他們都沒有危險,你我已經背上瞭幫妖的罪名,不知哪一天被殺頭。我看別 人指不上,你手握重兵,又在天京外圍,你該自己做打算。”

秦日綱說:“我不是沒做這方面的準備,我手下除瞭本部兵馬兩萬,還有陳玉 成等四丞相兵馬,加在一起有六萬,殺回天京去,那是不費吹灰之力的。我以為還 要靜觀一下事態的發展,看看天王那裡的動靜再說。”

“你在兵營裡安然無恙,我可是等於在天京大牢中啊。我今天不能再回去瞭。” 陳承瑢哭喪著臉說。

“不行,楊秀清一旦發現你失蹤,就會疑心你是畏罪逃走,他會警覺起來,你 必須回去。”

陳承瑢嘆瞭一聲氣。

秦日綱說:“沉住氣,我看現在是剛剛亮瞭閃電,雷聲馬上就到。”

陳承瑢仍是一副快快不快的樣子。

5.丹陽城下陳玉成帶伏兵在城外,準備攻城的聖兵都帶著雲梯。

城下地道裡長長的導火索引著瞭,人們看著火花向前一寸一寸地燃著。陳玉成 掏出他的打簧表不眨眼地看著。秒針咋咋咋地走著。曾晚妹看著滑動的秒針,說瞭 聲:“響!”

轟的一聲巨響,丹陽城一片火光,接著,清城墻被轟開瞭一個大豁口。

陳玉成喊:“攻上去!”

一時戰鼓齊鳴,吶喊連天。

秦日綱站在高阜處看著陳玉成率眾攻城。

陳玉成、曾晚妹率幾百人首先沖人豁口,殺退瞭頑抗的清兵,正往城裡沖,曾 晚妹忽然叫瞭聲:“不好!”

敵人從新築的第二道城墻——月城向外射擊,箭石和火銑槍、火炮齊發,把陳 玉成他們壓在內外城之間,太平軍陣亡很多人。

陳玉成說:“清妖什麼時候修瞭個月城呢?”

曾晚妹說:“撤吧,改天把地道挖到月城底下再攻。”

陳玉成說:“你帶人撤,我掩護。”

曾晚妹說:“不,我掩護。”

陳玉成火瞭:“走!囉嗦什麼!”他親手向月城投去一個火球。

幾個火球在月城爆炸瞭一陣,借著煙霧,太平軍弓起身後撤。曾晚妹剛跑瞭兩 步,猛聽有人喊:“丞相受傷瞭!”

她又跑回來,見陳玉成胸前一片血漬。她一彎腰架起他就走。

清兵不敢下來,隻用更猛的火力攻擊,曾晚妹指揮攻城士兵很快撤出瞭外城。

6.天王府上書房天氣熱得讓人顧不得君臣禮節瞭,洪秀全、石達開、韋昌輝三 人都脫去瞭長袍。木制的風扇吱吱嘎嘎地轉著,沒有多大的風。

洪秀全說:“不到萬不得已,朕不會召二位兄弟來。今天之事,朕連胞兄也不 讓知道,蒙得恩也沒讓他來,朕的心你們也就知道瞭。”他的表情是萬分屈辱和傷 感的。

石達開說:“我們無能,讓主上受辱。”

韋昌輝說:“主辱臣死,我等恨不能為主上而死,而現在報國無門啊。”

洪秀全訴苦似的說:“楊秀清本也是廣西老兄弟,為天國屢建功勛的。可他自 恃功高,專橫跋扈,動輒凌辱百官,連各王他都隨意杖打,這些朕都忍瞭,向以天 國大局為重,沒有計較。”

韋昌輝說:“天王是海一樣的胸懷,換別人早容不得瞭。”

石達開說:“天王對他可以說是仁至義盡瞭。”

洪秀全說:“前幾天,他居然當眾責打起朕來,百官哭求饒恕,他都不聽,朕 無法再寬容下去瞭。朕今天想找二位兄弟商議一下,為太平天國計,到瞭該決斷的 時日瞭。”

石達開說:“願為天王驅遣。”

韋昌輝的話殺機畢露:“天王下詔旨吧,誅過討賊,雖粉身碎骨也心甘。”

“二位兄弟之心,朕都領瞭。”洪秀全滴淚道,“朕想,那不是要大開殺戮嗎? 不管楊秀清有罪與否,這總是兄弟閱墻之禍,朕心實不忍。”

韋昌輝道:“楊秀清是自作孽不可活,他惡貫滿盈,怪不得別人。”

石達開說:“天王向以仁慈為本,時到今日,仍有不忍之心。不過天王也要從 天下蒼生之大局從長計議。”

洪秀全仰面長嘆道:“楊秀清所要,無非是天王寶座而已。朕這幾天再三想過, 朕禪讓就是瞭,何必讓他如此焦心呢?”

這是韋昌輝、石達開萬萬想不到的,看他涕淚交流的樣子,倒也不像虛情,不 管真假,他們斷不能讓此事在天國裡發生。

韋昌輝立刻跪下瞭,說:“天王如此說,臣弟無顏活在世上瞭,請天王先殺瞭 我,再把王位禪讓給他。”

石達開也跪下表心跡:“天王,切不可如此,那不是要天下大亂瞭嗎?東王功 再大,也蓋不過天王去。何況,天王代天父下凡巡狩,這是天國裡人人盡知的,倘 真發生瞭東王謀篡之事,天國人心也就散瞭,為天國計,天王切不可有此念頭。”

他二人連連叩頭。

洪秀全親手—一扶起他二人,長嘆一聲,問:“朕有如此重要嗎?”

韋昌輝說:“主上有如日月經天、江河行地。”

石達開說:“如天王執意禪位給他,臣弟寧願買山而隱,回廣西老傢種田去。”

韋昌輝說:“隻怕翼王弟這樣與世無爭的是少數,到那時,楊秀清怎麼會有震 懾力,還不是四方造反、八方刀兵?那我們辛辛苦苦六七年所創下的江山,可就付 之東流瞭。一旦事敗,天國軍民成千上萬將被屠戮,天王忍心看到這樣悲慘的結局 嗎?”

洪秀全又是一聲喟然長嘆說:“那怎麼辦?一國不能有二主啊。他不可能就此 罷手,會愈演愈烈。”

韋昌輝說:“已經到瞭圖窮匕首見的時候瞭,有你沒我,有我沒你,天王再不 下決心,就遲瞭。”

石達開已知道天王的決心是殺楊而不是禪讓瞭,他又激瞭天王一回:“天王倘 今次仍優柔寡斷,臣弟就此交出兵權,連夜帶傢小回廣西去。”說著把他那單鳳棲 牡丹的有小黃蓋傘的金冠從衣帽掛上摘下,放到瞭天王面前。韋昌輝也立刻仿效, 將他的單鳳棲山口的金冠繳於天王前。

“真讓朕為難啊。”洪秀全掩面流涕道,“秀清乃我弟,一同傳教,一同起兵, 一同進小天堂,讓朕親手除之,於心不忍啊。”

韋昌輝說:“廣施慈心,不應慈悲犯上為道者。今楊秀清所作所為,都是逆子 貳臣的行為,人人得以誅之,何需天王動手。天王隻消下道討逆詔旨,臣弟二人自 去辦瞭。”

現在,韋昌輝終於說出瞭天王認為最穩妥的辦法。天王說:“既然二位賢弟都 認為楊秀清該誅,朕雖不忍心,從社稷大計而論,不得不一痛絕決。”

韋昌輝和石達開都說:“天王英明。”

洪秀全沉吟瞭一下,說:“這件事,隻我們三人知道,千萬不可泄露他人。”

韋昌輝說:“這是上不傳父母、下不傳妻子之事。”

石達開也說:“萬一走泄風聲,打草驚蛇,就要壞瞭大事。”

洪秀全說:“達開弟連夜回武昌去,什麼時候動手,怎樣動手,以朕的密詔為 準。”

韋昌輝又趴到地上叩瞭個頭:“臣肝腦塗地,也要為天王雪恥。”

石達開也磕頭說:“臣弟隨時準備勤工效力。”

7.陳承瑢府第陳玉成回天京養傷來瞭,曾晚妹也陪他回到瞭陳府。這一天,曾 晚妹看著禦醫為陳玉成換藥,叫人把他的躺椅抬到廊下風涼處,曾晚妹坐在旁邊給 他扇扇子。他們坐的地方,對面是天寧寺,沒有鐘鼓之聲,廟宇已殘破不堪。

曾晚妹說:“自從太平軍進瞭天京,和尚尼姑倒黴瞭,你看,寺院都成瞭蝙蝠、 狐貍的窩瞭。”

陳玉成油然記起瞭儀美天長金,他說:“天長金有可能出瞭傢。也不知道儀美 現在哪個寺裡掛錫?”

“你又想天長金公主瞭?”曾晚妹說,“等你養好瞭傷,就把這一腦袋煩惱絲 剃去,去當和尚,當瞭和尚不就能天天見到她瞭嗎?”

“凈胡說,”陳玉成說,“和尚住的是寺廟,姑子修行的地方是庵堂,和尚、 尼姑一起住,那不是亂套瞭嗎?”

曾晚妹咯咯地樂起來。

忽見陳承瑢神色驚慌地從外面走回來,看見瞭他們倆,遲疑瞭一下,走過來。 陳玉成沖他笑笑:“我不能站起來請安瞭。叔叔,事情過去這麼多天瞭,你怎麼還 是愁眉苦臉的呀?”

曾晚妹給陳承瑢搬瞭一張凳子,讓他坐下。陳承瑢說:“你封候瞭,知道嗎? 方才我在東王府的天王詔旨上看到的,封你為豫天侯瞭。”

曾晚妹說:“好啊,陳氏一門兩侯,這可真是大喜事呀。”

陳承瑢說:“你封瞭侯,該自己建府瞭,還在叔叔這將就啊?”

陳玉成說:“我一年到頭在外領兵打仗,我建一座侯府,給誰住啊?”

“那也是門面啊。”陳承瑢說,“反正也是聖庫出錢。你去看看,不要說侯, 就是丞相、副丞相、恩賞丞相、國宗……哪個不找塊好地面蓋起瞭府第,一個賽一 個,沒你這麼傻的。”

陳玉成說:“我這一輩子不蓋那富麗堂皇的宅第,有間屋子能睡覺就行瞭。”

陳承瑢說:“你能將就,人傢晚妹還不幹呢,是不是?”

曾晚妹笑嘻嘻地說:“夫唱婦隨,我聽他的,不叫我睡露天裡就行。”

陳玉成說:“行軍作戰,你還少睡露天瞭?”

這時,門外鼓樂喧天,人聲吵嚷,一個牌刀手從大門外跑來,說:“回大人, 報喜的來瞭,丞相少爺封侯瞭。”

“快,快,擺香案接旨。”陳承瑢跳瞭起來。

陳玉成說:“我這個樣子怎麼接旨?”

曾晚妹說:“躺著接,你受傷瞭,不為不敬。”

8.陳府院子裡香案就擺在院中,陳玉成的躺椅抬到瞭香案前,由曾晚妹代他叩 頭領旨。天王府吏部尚書司琴在宣讀詔旨:陳玉成,為太平天國南征北討,功勛卓 著,近攻丹陽又為天朝負傷,其功尤大,朕特旨封爾為豫天侯,並由聖庫撥銀建府。

曾晚妹叩下頭來:“臣代陳玉成叩謝天王之恩。”

在鼓樂聲中,兩個吏部女官捧上瞭侯爵的冠帶袍靴,帽子與丞相的帽式無大差 別,也是無翅正方式紗帽,隻是在百蝶穿雲的冠額處標著豫天侯三個金字。袍服兩 套,黃紅各一套,黃紅馬褂九套,都是由典袍衙門統一制作的,每袍繡龍五條,靴 子也沒變化,與丞相一樣為紅靴。

曾晚妹代接瞭袍服,又謝瞭恩,報喜的人拿瞭陳承瑢的賞錢,陸續走瞭。

陳承瑢又回到瞭原來的話題:“怎麼樣,聖庫撥銀為你建造府第瞭吧?”

“叔叔是不是要趕我呀?”陳玉成半開玩笑地問。

陳承瑢說:“這不是講歪話嗎?”

陳玉成說:“撥瞭聖銀我也不建。”

陳承瑢說:“我看,你還是回到兵營裡去養傷為好。”

陳玉成說:“看來叔叔真的是要趕我走啊。”

陳承瑢說:“從廣西出來,就是我們叔侄二人相依為命。叔叔纏在說不清的官 場鬥爭中,總感到隨時有殺身之禍,我怕株連瞭你。如你領兵在外,你就安全瞭。”

陳玉成感動地望著叔叔,說:“叔叔,侄兒以為,最安全的路隻有一條,就是 你急流勇退,退出東王與天王的權力角逐場,你我為太平天國效力,為普天下蒼生 的溫飽而效力,何必幹那種費力不討好的事?”

“晚瞭,”陳承瑢說,“現在已上瞭賊船,船到江心,一切都晚瞭。”

“不晚。”陳玉成說,“還是那天侄兒跟你說的話倒前線去。”

“東王不準呢?”陳承瑢說。

“不準,就辭官,”陳玉成說,“不要你那個侯爵,你就是自由身瞭,有瞭這 個決心,你就遠離災禍瞭。”

陳承瑢不語,陳玉成知他無論如何也不肯舍棄這輝煌燦爛的侯爵金冠的。他也 就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瞭。

9.天王府上書房洪秀全精神抖擻,氣色很好,他正襟危坐,正用他那一手漂亮 的草書親自起草一份詔旨。

蒙得恩站在一旁看著,心裡惴惴不安,卻又不敢勸阻。

洪秀全寫完瞭,滿意地放下筆,對蒙得恩說:“用上朕的印吧。”

蒙得恩不敢違拗,拿出天王玉璽,在禦詔下面用瞭印。

蒙得恩憂心忡忡地說:“臣愚昧,臣實在想不出天王下此詔旨是為什麼?這種 時候讓東王出外去督師,他肯去嗎?”

天王說:“他能不遵王命嗎?現在江西、安徽我們占瞭上百州縣,正應好好經 營,他為各王之首,理應代朕巡狩,朕倒看不出他不去的理由。”

蒙得恩說:“他會以為天王疑心他,將他放逐出京城,或者是變相削其權柄, 萬一激怒瞭他,容易生變。”

洪秀全很有耐性地問:“依你看,他會怎麼樣?公開弒君?還是提兵問罪?”

蒙得恩說:“臣想不好。”

“他都不敢。”洪秀全說,“他要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違,那倒是大好事瞭。”

蒙得恩終於從這句話裡聽出瞭點弦外之音,這是洪秀全在激怒楊秀清,讓他失 去理智做出敗壞綱常的事來,於是天王便可名正言順地誅道瞭。

於是蒙得恩親自將天王詔旨送到瞭東王府。

10

東王府便殿楊秀清看過瞭天王下給他的詔旨,心裡惱火已極,眼睛瞇成瞭 一條縫,臉上的肌肉一跳一跳的,牽動著嘴角都有些歪瞭。傅善祥看過瞭詔旨,也 感到突兀,她對站在殿下的蒙得恩說:“請先回去,東王領旨謝恩。”

看看東王並沒有駁斥傅善祥所代言,他隻得下殿出府去瞭。

蒙得恩一走,楊秀清出言不遜道:“他是看我還不夠累呀,又要打發我出去督 師閱兵!”

見陳承瑢、侯謙芳等很多東殿大臣都在場,傅善祥沒說什麼,給他遞瞭個眼色。 楊秀清揮瞭揮手,說:“都下去吧,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隻有傅善祥沒有走,楊秀清第一次主動問計於傅善祥:“你看這事有什麼蹊蹺 嗎?”

“這不是好兆頭。”傅善祥滿面憂色地說,“這是天工欲削你權柄的兆頭。”

“我看不出來。”楊秀清說,“江西、安徽所占州縣日多,是該去看看。”

“那為什麼早不讓你去,晚不讓你去,偏偏在這個時候?”傅善祥提示道。

“這個時候?這個時候有什麼特別?”楊秀清問。

“你剛剛打過他四十大板啊!”傅善祥說。

“女人見識。”楊秀清說,“他如為此而反目,早該下手瞭,甚至可以削我封 爵,何至於用這種不疼不癢的辦法來制我?”

傅善祥道:“把殿下支出天京,就有可能從此不讓你回來。”

楊秀清說:“笑話。他不怕我領兵來圍攻天京?”

傅善祥說:“天下之兵,不盡在殿下手上啊!武昌的石達開兵團、韋俊兵團, 丹陽的秦日綱兵團,這些都是天王的人啊!”

楊秀清有點往心裡去瞭,他說:“我不去呢?”

“那你就落個抗命的罪名。”傅善祥分析說,“殿下左右為難,所以我說不是 好兆頭。”

“他想幹什麼?除掉我?”楊秀清開始震怒瞭,在殿上走來走去如籠中困獸。

楊秀清問:“我該怎麼辦?”

傅善祥說:“高高興興地答應去督師,臨行前去見見天王,主動把軍務、政務 權柄全部交還天王,他的疑心頓時冰釋,不會再擔心你篡位瞭。”

楊秀清直瞪著她說:“你這可真是讓我自綁於人的好辦法!說得好聽,我把一 切大權交回,誰還聽我號令?那天王不是隨時可以像捏死一個臭蟲樣地捏死我嗎?”

傅善祥說:“天王疑忌你,無非是你手上權太重,生殺手奪,把天王都顯得無 關痛癢瞭,天王的自尊受不瞭,此其一;殿下處處專斷,連天王也責罰,這今天王 難堪,在文武百官面前抬不起頭來,這本來也是殿下做事考慮不周,此其二。殿下 如果主動說交出權柄,他放瞭心,反倒不會收回權柄的。”

“為什麼?”楊秀清問。

“他離不瞭你。”傅善祥說,“綜觀天朝,文臣武將,沒有能超出東王殿下的, 北王韋昌輝雖有才幹,卻陰險而狡詐,天王不會信任他;翼王石達開倒是文武兼備, 但他為人過於圓滑,不肯承擔責任,天王也不會付以大任。這麼多年來,天朝內外, 就是你一人在支撐著,天王才得以安居宮中享樂,他怎肯把你廢掉?隻要殿下肯給 他個面子,找個機會在大庭廣眾間把他捧一捧,一場風波也就過去瞭。”

楊秀清走來走去,沉默瞭很久,站下說:“開弓沒有回頭箭。你都是以君子之 心來猜度人的,我一旦交瞭權柄,人傢來個順水推舟怎麼辦?我不是連回旋餘地也 沒有瞭嗎?”

“那你如何對付眼前之事?”傅善祥問。

“一不做二不休,我自有辦法。”楊秀清像下瞭決心一樣咬瞭咬牙。

“你要取而代之?”傅善祥想到瞭這一層,心裡不禁打起鼓來。

“你想哪去瞭。”楊秀清卻又輕松地否認瞭,“你等著瞧吧。”

他這個莫測高深的表情更叫傅善祥心裡打鼓瞭。

11

北王府啟事廳蒙得恩奉洪秀全之命來見北王,韋昌輝親自迎出來,把蒙得 忍讓到內書房密談。

蒙得恩說:“方才我剛給東殿送瞭一道天王詔旨去。”

韋昌輝緊張地問:“這個時候下什麼詔旨?”

蒙得恩拿出一張紙遞上,說:“這是抄本。”

韋昌輝看過,說:“此事欠妥。這不是打草驚蛇嗎?”

蒙得恩說:“我原也這麼想的,但我看天王的意思,恰恰是要打草驚蛇。”

韋昌輝的眼珠子轉瞭轉,說:“我明白瞭,天王是在激變,讓他反,讓他叛, 讓他在天下人面前露出反骨來。”

蒙得恩點頭道:“我想是的。”

韋昌輝心裡不得不佩服洪秀全高明。他問:“你看,楊秀清會如何?”

蒙得恩說:“天王下瞭一招絕棋,把東王逼到瞭懸崖邊,跳也是死,不跳也是 死。我看他不會乖乖地出天京。”

韋昌輝問:“你說他會反抗?”

蒙得恩點點頭。

韋昌輝說:“那他可上套瞭,他可到瞭末日瞭。”

蒙得恩問:“你這裡有多少親兵,夠用嗎?我想說,必要的時候……"韋昌輝 知道是天王的意思,他故意不露,韋昌輝也不說破:”北殿有三千牌刀手,是我的 親兵,足夠瞭。何況,守天京的軍隊,包括女營錦繡館,都是聽我提調的,請天王 放心,隻要東王敢謀逆造反,我就發難,決不寬容。“

目的達到,蒙得恩起身告辭,說:“那我走瞭,天王還等我回話呢。”

韋昌輝往外送他,問:“東王府的消息能及時傳出來嗎?”

蒙得恩說:“有人。”

韋昌輝問:“陳承瑢嗎?最好不讓他出面,他是東王註意的人。”

“不用他。”蒙得恩沒有說出人名。韋昌輝心裡已知道天王早有心腹“蜷伏” 在東王腳下瞭,他不得不再次佩服洪秀全的老謀深算瞭。

12

天王府上書房洪秀全正與洪仁發、洪仁達密議。洪仁達說:“我手上有兩 千兵,加上天王府的,都是赤膽忠心保天王的。”

洪仁發說:“不要用北殿的兵。叫他奪瞭頭功,日後他韋昌輝再拿大,不又是 一個楊秀清嗎?”

洪秀全心裡想,他敢效法楊秀清自專,他也不會有好下場,自有石達開去制伏 他。這話他沒有說出來,對用兵的事,他有與胞兄不同的考慮。他說:“如有殺戮 之事,讓北殿去幹,我們手上最好不沾血。”

洪仁達說:“高明,咱們的兵力,確保天王安全就是最重要的。”

這時蒙得恩腳步匆急地進來瞭。洪秀全問:“東殿有何動靜?”

“侯謙芳寫瞭個紙條來,”蒙得恩說,“他說東王很平靜,像沒事一樣,正大 張旗鼓地下令,叫隨從們準備隨他出征去闖師呢。”

這很令洪秀全驚訝,半晌沒說話。

洪仁發說:“這小子算知趣,他敢抗旨,他的腦袋在脖子上也就長不成瞭。”

蒙得恩說:“這事蹊蹺,他會這麼乖嗎?他會一點猜疑沒有嗎?”

他們還沒有對東工楊秀清的反常之舉得出一致結論,司琴慌裡慌張地跑來,說 :“稟天王,不好瞭,東王差人來,說天父臨凡瞭,召天王馬上去聽旨。”

一聽這消息,眾皆失色。

洪仁發說:“不去,千萬不能去,這是鴻門宴。”

洪仁達也說:“他又搬出天父來瞭,上次打瞭天王,這次說不定又使什麼鬼花 招呢。”

洪秀全面色平靜,他說:“不去是不行的,他一定又召去瞭京城的文武百官, 天父有旨,朕不去聽旨,就是抗上,就是背叛,那他有一千條理由對朕大加撻伐, 朕就在臣民面前輸理瞭。”

“都是你,早就該揭穿他的把戲!”洪仁發說,“什麼天父!都是他自己想怎 麼說就怎麼說。”

洪秀全站瞭起來,說:“換吉眼,馬上到東殿去。”

蒙得恩問:“要不要把貼身衛隊帶上?”

洪秀全點點頭,說:“不過,槍要藏好,不要露出來,讓司琴領著,一律穿宮 裝。”十二支短槍是他令鎮江的吳如孝在洋人手裡買的,他的衛隊已經現代化瞭, 東王不知。

蒙得恩答應一聲,快步出去。

13

天京街上洪秀全的儀仗隊開路,浩浩蕩蕩地壓瞭一條街。洪秀全頭戴金字 “天王”的角帽,身著黃龍袍,腳登九龍黃緞繡鞋,身後跟著司琴率領的十二名女 護衛,表面徒手,人人執一柄長柄官扇,其實懷裡都佩瞭短槍。

14

東王府便殿前空場上(一八五六年八月二十二日,太平天國天歷七月二十 二日)

各王府的官員已分別按品級跪滿瞭一地,東工楊秀清在便殿上手舞足蹈。正在 訓斥手下人,因為洪秀全沒到,他訓斥的內容均不涉及天王:“……居功不可傲, 眾小的們,你們驕傲瞭,以為天下太平瞭,這怎麼行?北京未破,清妖皇帝沒抓住, 爾等要努力……”他看見洪秀全的鑾駕進瞭二門,洪秀全已經下瞭金輿,他的話鋒 一轉,又說,“眾小的們,有人不聽天王的話,這就是幫妖!朕派秀全和幾個兄弟 下界,就是要領你們斬邪留正,讓天下太平……”他的話中藏鋒,已經說出瞭天父 不止派洪秀全一人下凡,而是還有幾個兄弟,當然也包括他楊秀清瞭。

洪秀全跪在丹陛下,而且口稱:“秀全來聆聽天父教誨。”

洪仁發、洪仁達、蒙得恩和司琴所率的手槍隊緊緊護衛,跪在天王四周。

現在楊秀清的目的性明確瞭,他更賣力地在丹陛上跳來跳去,口中已泛出白沫 來,他問:“秀全來瞭嗎?”

洪秀全忙答:“稟天父,秀全來瞭。”

楊秀清說:“朕派你攜爾弟秀清去治理天國,成績如何呀?”

洪秀全答:“朕與秀清豈敢不盡心竭力、官衣軒食、勤懇視事,一切尚好。”

楊秀清說:“你們是不是驕傲瞭?”

洪秀全答:“不敢,僅有半壁河山,北伐大業未成,豈敢驕傲。”

楊秀清說:“不要半途而廢,有妖挑撥離間秀全、秀清兄弟,有無此事?”

洪秀全側目看瞭蒙得恩和韋昌輝一眼,高聲答道:“無此事,秀全對秀清十分 信賴,非他人所能離間的。”

楊秀清又說:“爾兄弟一心一德,方能勝妖,千萬不能自相猜疑,朕將不會饒 恕你們。楊秀清幹得如何?令你放心嗎?”

“他是天國柱石,幹得好,秀全再無不放心之處。”

楊秀清開始語出驚人瞭:“既然秀清幹得好,你也滿意,他有如此大功,為何 你稱萬歲,他隻稱九千歲呢?”

洪秀全愣瞭,所有的人都驚得面無人色。韋昌輝已眼露殺機,以目視洪秀全, 洪秀全冷靜下來,目不斜視。蒙得恩的臉上汗都出來瞭,已經悄悄向司琴靠攏瞭。

見洪秀全沒有及時回答,楊秀清又問:“你怎麼不回答?東王怎麼不能呼萬歲 呢?”

傅善祥驚得坐直瞭身子,感到禍事臨頭瞭。

洪秀全終於說:“東王打江山,功勞最大,也該稱萬歲。”

他這麼一答,猶如在眾人頭上擲瞭個火藥彈,許多人已不再伏地而是驚訝得抬 起瞭頭,場上有瞭騷動。

蒙得恩以目視洪秀全,在請示。

韋昌輝也頻頻目視洪秀全,隨時準備動手。

洪秀全誰也不看,仍畢恭畢敬地跪在那裡。

楊秀清問:“封秀清萬歲,是你本心嗎?”

洪秀全答:“是我本心,東王萬歲,世代萬歲。”

楊秀清舞蹈的步伐逐漸降低瞭頻率,終於收步,說瞭聲:“好自為之,我回天 去瞭。”

等楊秀清坐下,變成瞭人,天王才率眾官站瞭起來。天熱,加上驚嚇,每個人 都是汗水淋漓。

楊秀清又在裝傻,他降階相迎,將天王拉到便殿龍椅上坐下,自己站瞭後,小 心地坐在一邊,韋昌輝也在側面坐下。文武百官聽完神音該聽人話瞭,沒有人敢走 散。

楊秀清問天王:“天父方才有何諭旨?”

洪秀全恨不得一刀宰瞭他,但臉上卻十分平和:“天父說,東王功勞大,也該 稱萬歲。”

楊秀清故意謙遜瞭幾句:“小弟理應為天朝驅使,封不封萬歲在其次。”

洪秀全說:“那怎麼行?一來這是天父意旨,二來朕也正有此意,正好趁此加 封。”

楊秀清肚子裡暗笑,慶幸自己這一招又將天王治得服服帖帖。

洪秀全說:“封萬歲是天國大事,不能草草完事。朕記得,秀清弟的生日是天 歷八月十七,沒有錯吧?”

楊秀清說:“難為天王記得這樣準。”

洪秀全說:“今日是七月二十二日,距我弟生日還有二十五天,朕想在那一天 大大操辦一下,正式加封。又是生日,又是封萬歲之日,舉國同慶,你看行嗎?”

楊秀清心裡好不得意,他趁機說:“怕來不及,天王不是要委小弟去江西、安 徽督師嗎?”

洪秀全連萬歲也封他瞭,讓他出去督師還算什麼?況且那本是激變的手法,這 不是“變”瞭嗎?楊秀清這一手玩得很漂亮,洪秀全隻能將計就計。

洪秀全回答說:“督師之議可暫擱置,改派別人去就是瞭。下月的加封大典, 你怎麼可以不在呢?”

說罷,洪秀全又對韋昌輝說:“大典的籌備由你專辦,該從聖庫領多少銀子, 該雇多少工匠,該怎樣改修東王府,你都拿個準稿出來,朕要親自過目。”

韋昌輝忙答應下來,他一時還猜不透洪秀全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他相信道高 一尺魔高一丈,洪秀全的智商和權術絕不比楊秀清低。

一切都顯得很圓滿,天王起駕瞭,楊秀清恭送到大門外。

《太平天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