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花冤錢巧中美人計 打急電反動富翁疑

第十九回 花冤錢巧中美人計 打急電反動富翁疑

卻說八月中秋那日,黃子文與金如玉同到張園。剛剛走過泥城橋,忽然聽見前邊發喊。探出頭來一望,隻見一部橡皮輪,飛風也似的擦肩而過,一個騎馬的紅頭巡捕一頭趕一頭嘴裡銜著一個叫子,嗶嚦嗶嚦的吹。子文知道是溜韁,方才把心放下。

及至到瞭張園之後,四處尋找金如玉,竟毫無蹤影,心中頗為詫異。一會兒,他平日相處的那班狐群狗黨一哄而至,簇擁著他四處兜圈子。兜瞭一會圈子,揀張桌子坐下,堂倌泡上茶來,又拿瞭許多栗子、蓮心之類,擺在桌上。那些人你抓一個,我抓一把,霎時罄盡還不算數,叫堂倌一樣一樣的添來。看看日色沉西,門外車聲雷動,那些人道:“不早瞭,我們散吧。”

說著就走。黃子文那張桌上,登時幹幹凈凈。等到堂倌前來算帳,茶是兩角洋錢一碗,栗子是一角洋錢一碟,蓮心也是一角洋錢一碟,那些人吃瞭毛毛的三塊洋錢。黃子文叫聲晦氣,掏出一張五塊頭的鈔票,叫堂倌找瞭兩塊洋錢。立起身來,踱到門口,找到自己馬車,坐定瞭,馬夫把鞭一晃,那車便如駕霧騰雲一般的快,向來的那條路上,滔滔進發。

馬夫照例兜瞭兩個圈子,便問在何處停車。黃子文在身上掏出一疊請客票頭,也有六點鐘的,也有七點鐘的,排好瞭時候,便說:“先到北西安坊。”馬無答應。霎時到瞭,黃子文跳下車來,叫他明天到華安裡來拿錢,馬夫不甚願意,說道:“老板,馬車錢準其明日子到華安裡去拖,阿拉格酒錢,是勿能欠格噲。”黃子文聽瞭,滿心生氣,掏出一塊錢,丟給馬夫,頭也不回,進北西安坊去瞭,馬夫自將車拉回行內。

再說黃子文進得北西安坊,認明金巧雲牌子,拾級登樓,便問:“陸大人可曾來?”娘姨回答在小房間裡。黃子文踅將進去,隻見主人陸明遠正躺在榻上,吃得煙騰騰地,見瞭黃子文,連忙除下金絲眼鏡,口稱:“得罪,得罪!”一面請黃子文在那邊榻床上坐下。黃子文舉目一看,便問:“還有朋友呢?

”陸明遠道:“他們忙得很,要吃過一臺才能夠翻過來。”黃子文道:“原來如此。隨手就將帽子摘下,把打狗棒倚在旁邊,在榻床下首躺將下來。陸明遠打好一口煙,遞給黃子文道:“可要試一筒?黃子文不接,嘴裡說道:“去年東洋開博覽會,弄瞭一個鴉片煙的,擺在人類館裡。還是兄弟看見瞭,和人類館的總理磋磨瞭好幾天,又和日本內閣桂太郎說明:‘這人類館裡吃鴉片煙的,不把他攆掉,你們開會那日,我們便下黑旗以吊中國。’這樣一說,他們才答應瞭,現在要我作法自斃,那可不行!”陸明遠聽罷黃子文一番議論,不覺肅然起敬。過瞭一會,那些朋友吃得醉醺醺的,登、登、登走上樓來。陸明遠一一招呼。忙叫:“擺起來,擺起來!”娘姨答應,登時七手八腳將杯筷安排停妥。陸明遠又請那些朋友多叫些局,繃繃場面。黃子文搶筆在手,便一張一張的寫起來。等到別人的寫完瞭,自己寫瞭一個西薈芳金如玉。入座之後,黃子文也不管他們,隻顧自己虎咽狼餐。

少時金如玉姍姍而至,在黃子文旁邊坐下。黃子文問她方才張園為何不見,如玉道:“倪格車子剛剛過泥城橋,撥一匹斷命溜韁馬,直撞撞過來,倪個車子幾乎撞翻。倪格車子浪格隻馬,吃仔格格大嚇頭,亂跳亂碰,撞倒仔一部東洋車子。撥巡捕拉到仔巡捕房裡去,要倪存念五塊洋錢勒,放倪出來。大少,虧得耐剛剛有註洋錢,交換倪老娘姨格。倪就勒格當中拿仔念五塊,存勒巡捕房裡,難末放倪出來格。今朝是八月半,就弄格種勿色頭事體,倪勿高興哉,所以就轉去格。”黃子文聽瞭,方才明白。心裡一想:“剛才買東西剩下來的二十多塊洋錢,被她拿去瞭念五塊,所有也不過兩三塊洋錢瞭,索性送給她吧。”但無緣無故出瞭這註洋錢,未免冤枉,然而也不能說瞭,當時垂首不語。如玉坐瞭一回自去,黃子文還去應酬瞭兩三處,方才回到華安裡。

次日已是十六瞭,節已過瞭,田雁門的款子也去其大半瞭,不能不趕緊辦些印書的材料,撐起一個空場面。將來就是缺本,在田雁門前也有一個交代。主意定瞭,便去尋瞭一個鉛字機器的掮客,一共在內,說明白是一千五百塊洋錢。先付五百塊,到過年再付五百塊,到明年五月節再付五百塊。等到合同訂好,黃子文便到莊上,劃瞭一張五百塊洋錢的即期票子。交割清楚,便在樓上樓下陳設起來。又招瞭幾個排字的工人,搖機器的工人,將就弄起,揀定瞭八月二十六日開局。這日向九華樓定瞭兩席酒,請瞭陸鷲公、王開化、沈自由、李平等那班人。隻有陸鷲公回說有事不能來,其餘都到瞭。少不得都要叫局,鬧到半夜,方才散去。黃子文又想到譯書一節,便請瞭兩個讀過幾個月東文的,講明白每一千字隻出一塊洋錢。那兩個人起先不肯,後來一想,譬如在傢中閑坐,就答應瞭。黃子文把校對的事情,也托瞭他們,樂得自己花天酒地。兩月之後,果然譯出一部《自由原理》。黃子文也不曾看,便叫排櫻等到排印成瞭,封瞭十部,寄給田雁門。

田雁門回傢之後,正在記掛黃子文,忽然接到郵政局寄來一個大包,拆開一看,原來是黃子文寄來的信。信上說的天花亂附:開局之日,各國知名之士俱到,由日本橫田武太郎演說,如何如何熱鬧。後面又說:“現在譯出《自由原理》一書,附去呈政。”那些話頭。田雁門喜之不荊等到打開那書一看,原來隻有薄薄的一本兒,加以字跡模糊,紙張粗糙,便有幾分不快。再看那序文道:自由者,如人日用起居之物,不可一日而廢者也。

故法以自由,遂推倒拿破允之虐政;美以自由,遂贊成華盛頓之大功。我中國二千餘年,四萬萬眾,其不講自由也,如山谷之閉塞,如河道之湮淤;所謂黃帝子孫的種種同胞,皆沉埋於黑暗世界之下。

嗚呼!人心憒憒,世道昏昏!

此歐洲各國上中下三等社會人之口頭禪也。我中國安有如此之一日哉?是書為日本博藤太谷原著,闡發自由之理,如經有緯,如絲有綸。志士黃君子文及某某二君,以六十日之局促,成三萬言之豐富,誠擎天之一柱,照夜之一燈也。但使人人讀之,而勃發其自由之理想。我中國前途,其有望乎?

時在某年某月

鄒仁識

田雁門看瞭,心裡想道:“這篇序文,寥寥數行,也說不出什麼道理來。看來這位鄒公手筆,也不過如此!”及至一頁一頁翻閱下去,那些“之”字“的”字用的都不是地方,心裡更加幾分不快。隨手寫瞭一封回信,虛庚瞭幾句,把書擱在一邊。自此之後,便接到黃子文好幾封信,無非說款項不足,求他再匯幾千銀子,以資接濟雲雲,田雁門置諸不理。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已到隆冬時候,看看將近送灶的日子瞭。忽然電報局送進一封急電。拆瞭開來,拿《電報新編》逐字查去,隻見寫的是:廣東省城朝天街田雁門鑒:局款速匯一二千金,免得支絀。否則即將閉歇,候復。文叩馬。

原來是二十一發的。田雁門不覺著惱起來,隨手擬瞭一個電稿,叫傢人送到電報局裡去。不到四點鐘,到瞭上海。上海電報局裡,照著寫明瞭號碼,送到華安裡黃子文那邊去。

黃子文這幾日正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專等田雁門款子來開銷那些嫖帳。這日接到回電,譯將出來,原來是:馬電已悉。年底款不能籌,祈諒。餘聽裁酌。雁復梗。

黃子文看瞭,如一瓢涼水,從頂門上灌直下來。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負曝閑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