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助奩妝院司同擲錦 誤朝賀府縣共迷花

第九回 助奩妝院司同擲錦 誤朝賀府縣共迷花

王夢笙、章池客兩人坐瞭轎子,同到葉公館。那南昌府亨太尊已先來瞭,見瞭葉勉湖問其所以,原來這上一天,十月朝街上出會,艷香剛在人傢唱堂戲坐轎子回來,沒有卸妝,就同著他師傅的小婆媳婦,還有鄰居傢的一位姑娘,一齊走到街上看會,被一位警察局的副委看見,他說不應扮著女子,夾在婦女淘裡,有傷風化申斥幾句。這艷香是向來在撫臺、藩臺、衙門上房裡,穿房入戶,同大人、少爺、太太、小姐們平吃平坐慣瞭的,他哪裡把這種磕頭蟲的小老爺,放在眼裡,聽他申斥就頂撞瞭兩句,這位老爺也是個少年初出山的,在官場閱歷還淺,那腔子裡還有點熱血未曾化涼,登時大怒,就吩咐巡兵把他帶到局裡。這副委穿瞭公服,坐上公堂,叫帶過這戲子來,艷香到這時候也就隻得跪下,問瞭幾句,這艷香還仗著勢同他辯駁回嘴,弄得這副委下不來臺,就喝聲拉下去打。那巡兵把他拉下,還是穿著女妝,就褪瞭褲子,露出那曾經供奉過各位貴官富商的香臂。這時候,幸虧那正委聽見信趕瞭回來,見這副委正在堂上,不能上去拉他,一面叫傢人請他下來說:“總辦,有要話吩咐。”一面叫人攔行刑的巡兵說:“先放他起來,停會再打。”可憐那嫩皮膚上,都已經吃瞭十幾片的毛竹筍瞭。

這副委下來,那正委連忙抱怨道:“這個人你怎打得,他是撫臺、藩臺各位大人都賞識的,你打瞭他,不但你的功名保不住,連我還要被你帶累呢。”正在說著,隻見他傢人拿瞭一封信,說是府裡飛馬送來的,這正委連忙拆開一看說道:“如何,府裡已竟來要人瞭,我同你一起送瞭去罷。”那副委到這時候,那腔子裡未曾化盡的一點熱血,也嚇得漸漸的有些涼意,隻得跟著他上府。到瞭官所,等瞭一會說聲“請”,兩位進去見瞭首府,這亨太尊就向著那副委說道:“做官的辦事總要審量審量,萬萬不可莽撞。這警察本是新政,處處要學著點外國的法子,本不該輕易用刑的,你不看見前回有位城上的禦史,因為濫刑被參的麼?你初出來做官,怎麼這樣任性?”一面又向著正委說道:“老兄是這分局的正委應該常常在局,怎麼自己走開,以致這副委鬧出事來,萬一上頭查問起來,我兄弟可擔待不下。”這正委連忙說道:“總要求大人栽培寬恕。”兩人聽瞭幾句申斥,退瞭出來。這正委又埋怨瞭副委幾句,副委也不敢回言。

還是那艷香被副委拿到局裡的時候,那跟包的連忙到葉大人公館送信,葉大人連忙寫信到府裡,派人去要的都是專馬飛速,比那跑奏折的還要快些,那亨太尊就拿轎子把艷香送到葉公館,艷香下瞭轎,走進上房,就撲到葉大人懷裡嗚嗚咽咽的痛哭說道:“我也是好人傢的兒女,我老子哥哥不多年前頭,還在衙門裡做銷谷師爺,不幸我老子哥哥死瞭,被人傢騙瞭出來賣在班子裡唱戲。今兒還要丟這個臉,要望大人救我出這個火坑,我也不做這個行當瞭。”原來,這艷香就是龍鐘仁的公郎龍伯青方弟,賈端甫的高足,號叫硯香的龍伯青。從通州搬到揚州,不久死瞭,被毛升把他傢眷騙到上海,又哄他說是送回紹興進學堂,哪知把他拐到九江,賣在班子裡唱瞭花旦,就改名艷香。他那生母、嫂子、姊姊的下落他也不知道。這艷香在葉大人懷裡哭個不住,七姨太太拿自己手帕子替他揩著。葉勉湖道:“救你不難,隻是把你弄出來算個甚麼人呢?”艷香道:“那隨你教我做甚麼,我就做甚麼,隻不要教我再當堂吃板子就是瞭。”葉勉湖想瞭一想道:“這麼吧,我們傢鄉風氣常有娶小旦的,你就從此改瞭女妝,做我的八姨太太罷。”雙鈴也連忙說:“甚妙,甚好!”這艷香哪有不願的道理,雙鈴就留艷香往上房。第二天午後,叫瞭他師傅來,葉勉湖當面吩咐瞭,與他二千身價,他師傅也不敢不從。這葉勉湖就辦瞭菜,請瞭亨太尊商量這事,並替艷香謝他昨日的情,又請瞭這王太史、章中翰作陪。葉勉湖當下向他兩人說明緣故,兩人心中覺得奇怪,嘴裡卻均極力贊成說:“這真是一段風流佳話。”停瞭一刻開席,就是賓主四人,也還叫艷香穿著女衣出來相陪,艷香替亨太尊道瞭謝。王夢笙、章池客均向他安慰瞭兩句,又替他道喜。這艷香也帶笑含羞的,倒也有些閨閣態度。席間嬲著亨大人,定要他把這副委參掉方才消得這口氣,不然可就要尋死瞭。亨太滿口答應說:“總在我身上替你出氣,八姨太太盡管放心,好好的服侍葉大人,明年早生貴子。”說的艷香紅著臉,拿一把瓜子撒瞭過來,大傢哈哈一笑。後來,這亨太尊到底借件事,不多幾日就把這副委的差事撤去。可見,做官的人萬不可任性,不拘他龜奴媽賊屁,隻要他勢力大些,千萬得罪不得的。席間把辦這事的法子商量定瞭。說這天必得要多請些客,唱一天戲,使大傢知道,將來人傢才沒有話說。就拿歷本揀瞭個初六的佳期。說叫艷香先回傢住兩天,到這天再拿轎子吹手接來,大傢都說甚好,席散各自回傢。次日,艷香也回去收拾收拾自己的東西,他師傅也辦瞭酒菜,還預備瞭一枝玉藉替他餞行,也整頓瞭一個蒸豚與師傅留別。

到瞭初六,連撫臺、藩臺都請到瞭。此時,那梁培師早已升瞭刑部尚書,進瞭軍機。現在撫臺就是那廣東藩臺包世涵,號容齋,升的藩臺姓譚,名篤號梧崦,是廣東人,到任也不過一年。他小時候在香港洋行裡當過細崽,懂得些外國話,後來跟瞭一同鄉在欽差出洋當翻譯,混瞭幾年保到道臺,放瞭一任關道,成瞭臬臺,將放藩臺就丁瞭憂回傢。起優之後,放瞭這江西藩臺,同包容帥本無甚麼交情,因內裡有點淵源,所以也成瞭個肺腑至交,你道甚麼淵源?

這包容齋在廣東藩臺任上的時候,他姨太太用瞭一個梳頭媽叫做桂姐,年紀不到二十歲,生的油頭粉面,妖艷異常。那一雙天足常常的不穿襪子,套在那黑油拖鞋裡,掩映得白如團雪,滑似松脂。這包容齋有時僥幸捻到手裡,真如那漢成帝得瞭趙合的雙足,登時就可興陽助興。雖礙著姨太太不能常常享用,卻也就不時領略餘腥。等到這包容齋升瞭江西撫臺,恰好這譚方伯丁降服憂回傢,這桂姐就到瞭譚方伯府上。這位譚方伯與包容齋所好略同,也是酷慕新興的,見瞭這六寸膚圓也就垂涎不置。不到幾個月,竟在這桂姐的腹中下瞭一個國民種子。

這桂種是有丈夫的,隻得援那小倉山主人討方聰娘的故事,托人從中說項,花瞭三千塊錢才能夠新特使,故雄讓畔,八風皆平。這回同到江西,譚方伯曉得他這位姨太太同撫臺有這一點密切的淵源,大可就此聯絡到任,不多時,就叫他去拜撫臺的姨太太。撫臺這位姨太太,是在揚州何駒子傢討的,芳名叫文玉,最為得寵,所以把前頭的幾位姨太太都撇在安徽傢裡,到廣東、到江西都是這文玉隨行,真是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從來不敢違拗的。這姨太太見瞭桂姐,自然主仆情深,就是這包容帥也不免眷懷舊雨。有時這位桂姨太太就留在撫臺衙門盤桓兩三天,包容帥曾否同他重瀆墮歡,那節府森嚴,侯門邃密,做書的卻不敢托人打聽。但是,這位藩臺自從得他姨太太同撫宦海鐘臺把這淵源敘過之後上去回事,包容帥沒有不點頭答應的,號論委缺委差,譚藩臺說瞭從來不敢更改,就是包容帥要照應個把人,也得同這譚藩臺好好的商量,有時譚藩臺上去回的人,包容帥覺得不大妥當,推敲推敲,譚藩臺就有不滿之色,總要撫臺答應瞭才算。本來用人是藩臺的專責,這位包容帥倒也很盡那不肯侵官的道理。這譚方伯見這包容帥已在他如夫人股掌之中,就放開手段去做,真個同那《官場現形記》上所說的差的不多。

這位南昌府亨茂,他老太爺本是內務府總管,近來又升瞭理藩院尚書,那新建縣華公滋大令名蔭榮的也是一位督撫的少爺,皆是傢資豪富,孝敬得這譚方伯心滿意足。所以,上司屬員都很脫略形跡。這天,葉公館的客真不少,那王太史、章中翰、亨太尊、金太尊、華大令自然在坐,還有那位任天然,從萬安縣撤任回省,住在葉公館一條街上也都請瞭。任天然因為這是曠古難逢的事體,也很願意過來見識見識。此外的客也不勝枚舉,無非是些闊官巨商。兩點鐘即已開戲,客人陸續到齊。

到瞭五點多鐘,隻見四個紗燈一班鼓樂,迎著一頂藍呢四轎,玻璃窗都用紅綢幔子遮著,進瞭大門就鞭炮不絕,一直抬到上房院子裡歇下,一個丫頭,一個老媽,在轎子裡攙瞭一位當年的少爺,前天的戲子,今日的新娘艷香八姨太太出來,慢移蓮步,輕踏花壇,進瞭堂屋。這位葉觀察戴瞭紅頂花翎,穿著蟒袍補褂,領著艷香敬瞭神,拜瞭祖宗,然後擺瞭兩把椅子,葉觀察靠著上首一把站著,下首一把是替他太太設的靈位,這艷香就端立紅檀,襝衽下拜。葉觀察立受瞭,然後艷香向著雙鈴叫瞭一聲“姊姊”,拜瞭下去,雙鈴也回叫瞭一聲“妹妹”並肩跪下回拜,一面請瞭撫臺、藩臺及各位人進來見禮。撫臺、藩臺本來都是歡喜艷香的,所以,都送瞭些添妝,不過是衣料、鏡奩、脂粉、香水等類,還有一封重重的見面禮。葉勉湖連忙道謝,又叫艷香磕頭謝瞭,大傢見過,都退到廳上坐席看戲。

等到撫臺、藩臺落坐後,亨太尊又高興,重新叫起局來,把這席酒鬧到三更後才罷,有些生客都悄悄逃去,那全似莊、任天然皆在逃席之列。

席散之後,剩的都是幾個常聚的熟人,吵著要鬧新房。葉勉湖也欣然領道。這新房在七姨太太的裡間,是七姨太太的意思,說這房間本來寬大,都有前後間在一邊,住著諸事便當些。

大傢進瞭新房一看,收拾的十分齊整,壁上掛著一副泥金對聯,王夢笙走去看是章池客送的,寫的一筆好王字,對句是:“鄂被新迎桃葉艷,寒簧應惹桂枝香。”連聲贊道:“池客這副對子真好,渾融工切,盡題中妙,有弦外音。”章池客笑道:“也不見得。”王夢笙道:“我也做瞭一副,因為太著色相,且是四個字的不像新房對子,所以沒送。”大傢說請教請教,王夢笙道:“是,魚熊兼美,龍鳳同翔。”章池客道:“其實也很工切。”那葉勉湖、亨太尊於文墨上都不甚瞭瞭,也跟著謬贊兩句。葉勉湖又叫老媽子攙著八姨太太,到各人面前敬瞭茶,大傢又說還要鬧鬧老房,勉的不可得新忘故,撇的七姨太太寂寞瞭。一同走到外間,艷香也跟著出來,卻同雙鈴坐在一張春凳上。王夢笙忽然站起來,走到這兩位姨太太面前,深深一揖,這一雌一雄的姨太太都嚇得站瞭起來,問道:“王大人甚麼事體?”王夢笙道:“曉得兩位姨太太音律都是高明的,小曲琵琶不敢褻瀆,隻求兩位姨太太,一位吹,一位唱,替換著同唱一套昆曲,不知肯賞臉不肯?”說著又作瞭兩個揖。這兩位姨太太拗他不過,隻得答應瞭,商量著同唱一套“折柳”。

先是雙鈴吹笛子,艷香唱瞭一枝“怕奏陽關曲”,回來艷香吹笛子,雙鈴唱瞭一枝“倒風心無阻”,又是雙鈴吹笛子,唱瞭一枝“慢點懸清目”,然後又是艷香吹笛子,雙鈴唱瞭一枝“和悶將閑度”。到底是雙鈴先進門,讓他唱的生腳占點便宜。

真是歌聲清脆,餘音繞梁。大傢見已過四鼓說未免耽誤瞭新大好夢,趕緊走罷,大傢一齊道謝上轎。這一夜,葉勉湖如何力搏玉兔,直搗黃龍,做書的生平未嘗此味,無從摹擬。

到瞭三朝,葉勉湖又請瞭幾個知己的吃酒,那王太史、章中翰、亨太尊、華大令都在坐,各人叫瞭相好的倌人,這些倌人都到上房裡去請安,看見艷香個個心裡帶笑,看見雙鈴卻羨他生成艷福,嫁得這麼一位好大人,替他弄這麼一個靚麗可人的深閨良伴。到瞭上席之後,玉仙嬲著亨大人到他傢裡請客,說:“同是一樣的人,你看順大人就替艷香吐瞭氣,難道你就不能替我做點面子?”亨淡如也就答應邀瞭同席的幾位,明天到玉仙那裡吃酒,大傢也都允瞭。次日傍晚,南昌府亨太尊先已穿瞭便服,坐瞭轎子、卻沒有用執事,隻帶瞭四個親兵,一把紅傘,兩匹跟馬,到那玉仙的香巢下轎進去。龜奴鴇婦接著都請瞭府大人的安,引著進瞭玉仙房裡,然後派人到各處請客。

那新建縣華大令,不等催請的倒就先過來,在他相好的艷雲房裡坐著等信。聽見府大人到瞭,就趕緊過來伺候。亨淡如這天又請瞭一位發審局提調緒太尊,名叫元楨。不多時,客已到齊。

王夢笙看這房間也還雅潔,掛的一副對聯是:欲從玉女窺蓮井,須向仙人乞奔柯。用漁洋成句,也還自然。大傢談瞭半天,因為緒太尊是高郵人,亨太尊叫他黑屁股,拿他開心,他也直認不辭,等這葉觀察,總不見到,催請的回來,才知是撫臺請他吃酒,九點多鐘才到,這席酒鬧到十二點鐘方散。各客告辭之後,亨太尊、華大令也跟著要走,玉仙、艷雲兩人定見不放,亨太尊道:“這麼罷,今天夜裡要拜牌,我們叫人把衣帽拿來,在這兒坐一會,就同到萬壽宮,豈不甚好,省得回去睡瞭誤事。”

華大令忙應道:“是。”於是各派傢人去取衣帽,卻各與相好的在房中尋樂。亨太尊的意思,隻想吃兩口煙坐坐就走,哪曉得這位相好的玉仙,春興發作,借著打煙睡到亨太尊懷裡偎身相就。亨太尊覺得卻之不恭,就推開煙盤,春風一度,誰知力盡精疲,竟自沉沉睡去。玉仙也就關瞭房門,打開被窩,擁著這亨太尊同赴邯鄲。

到瞭五更之後,傢人叫鴇婦進來催瞭幾次,華大令也從艷雲房裡出來。爭奈這亨太尊同那玉仙化為蝴蝶樂而忘返。等到驚醒之後,已見紅山將升,連忙叫玉仙開瞭房門。華大令也就進來說遲得很瞭,恐怕要誤怎麼辦呢。亨太尊也在著急,趕緊洗面穿衣,同著華大令匆匆上轎,到瞭萬壽宮門口,隻見撫臺轎子已經出來,兩人下瞭轎,讓撫臺轎子過去,走進裡面,藩臺是在他們管傢面前打聽出實情來的,因為人多不好說甚麼,隻說:“你們怎麼這樣荒唐誤事?回來到我那裡再說罷!”說完也就上轎,其餘司道魚貫而去。亨太尊就約華大令,先到他衙門商議商議辦法。兩人到瞭府署,亨太尊道:“今兒這事可真是兄弟的錯,連累公翁,何以不催催我呢?”華大令道:“卑職到大人門口敲瞭幾回,總敲不開,現在也不必說他瞭,怎麼樣想法子彌縫?”亨太尊道:“你看藩臺說話的風還好,我們還是去求藩臺罷,但是,藩臺是好此道的,我們要預備些禮帶去才好。”華大令道:“預備多少呢?”亨太尊想瞭一想說道:“這件事鬧起來,你我的功名都靠不住,少瞭怕不行,我們每人帶五千去罷。”華大令道:“那麼卑職趕緊回去拼湊,”亨太尊道:“不必瞭,叫我的帳房一起打兩張票子,明兒公翁再還我罷,省得往返耽擱。”一面叫帳房師爺,到銀號上打瞭兩張五千兩的銀票,兩人拿紅封套裝好,揣在懷裡,一齊去上藩臺衙門。

手本上去吩咐,請執帖的領到簽押館外間坐著。一會兒,藩臺出來兩人上前請瞭安,又請瞭個安謝罪,譚藩臺讓坐瞭,下來說道:“你們兩位也太大意瞭,玩笑玩笑也要有些分寸,萬壽慶賀是甚麼樣子?大典怎麼好誤呢?撫臺在萬壽宮派人催問瞭幾次,我雖替兩位托詞,臨時患病,把那大庭廣眾的面子搪塞過去。然而,這是通國皆知的事,我怎麼遮蓋得住?撫臺回去,恐怕這會子,已經盡知底細,聽說已吩咐一聲,卑府們照辦。”譚藩臺想瞭一想道:“姑且也照這樣備一份來,我替你們想法子,倘然不行,再還兩位罷,事不宜遲,兩位就趕緊去料理,封好瞭,隻要叫人送到這邊,不必自己再來,免得教人傢說話。”這一府一縣連連答應道:“是,是。”端茶送瞭出來。兩位到瞭宮廳,華大令就向著亨太尊道:“這一次就由卑職那裡去辦,並奉還大人那裡代備的一份。”亨太尊說:“這也很好,你趕緊去弄,不要誤事,要緊要緊。”兩人一齊出來,那華大令回到衙門,趕緊打瞭張一萬兩的銀票,拿瞭一個信封封好瞭,又套在一個紅封套裡,面上恭敬恭敬的寫瞭“大人安稟”四個字,叫人送到藩臺衙門,說是要緊公事,要句回話,這傢人親自送去。藩臺見瞭知道是剛才府縣面回的那件公事,拆開一看果然不錯,就叫拿張回片與來人銷差。然後,把這一萬兩的銀票收好,又把那先送的兩張五千兩的銀票也收起一張來,隻拿瞭一張進來對這位桂姨太太說瞭緣由,叫他把這五千兩的銀票親自送與撫臺,總要求他把這府縣兩人的功名保全,事成之後,買一對球花與你酬勞。那桂姨太太道:“我不去,那回你去我同撫臺說那南贛道的缺,答應我的金鋼鉆戒指,到今兒還沒有給我呢!”譚藩臺又再三央告說:“我即刻就打電報到上海去辦。”這桂姨太太方才答應,坐瞭轎子到瞭撫臺衙門。他是來慣瞭,沒有不請的。見瞭那文玉姨太太,文玉道:“你今兒來的這麼早,做甚麼?”桂姐道:“我是來做送財童子的。”文玉道:“怕是來做進寶回回的罷!”兩人到瞭房裡,桂姐密密的把這事告訴瞭文玉,把那五千兩銀票也交瞭,說:“這一府一縣的功名可全在你身上。”文玉接過想一想,說道:“是瞭,包你沒事,你回去罷,在這兒恐怕有些話不好講。”桂姐道:“你答應瞭那是不行的,我依你先回去,讓你好好的去辦。”這文玉送瞭桂姐上轎,回到房裡,叫人去看老爺在那裡,丫頭去瞭回來說在總文案汪大人那裡談公事呢。

這汪大人也是安徽人,同這包撫臺最要好,從前,包撫臺做江蘇候補道的時候,就請他辦筆墨,現在也保到知府。文玉同這汪大人也是見慣瞭的。心裡一想,這位撫臺是吃硬不吃軟,若在上房裡,他要不答應,有些話倒不好說,不如竟到汪大人文案館裡去。於是就叫一個丫頭拿瞭銀水煙袋跟著,走到汪大人房門口,原來這包容齋,打萬壽宮回來細細的問瞭問傢人,曉得這一府一縣是在窯子裡住的,又叫人去傳瞭派辦處的全太守,是包容帥最賞識的人,包容帥問他,今兒這南昌府、新建縣到底怎麼會誤事的?這全似莊自從吉安交卸之後,雖一直當的是些闊差,卻沒有再署過事,心裡很想摸一摸這南昌府的印把子。聽見撫臺問起這話,想這正是個好機會,就趁著勢說道:“本來他們倚恃著大帥恩寬,鬧得也太不像樣瞭,這亨守、華令終日醉酒迷花,昨天聽見就是這亨太守,在窯子裡擺酒請華令,就在那兒過夜,親兵、轎班、執事站瞭一街,警察局都知道這件事,要來查試查試,恐怕京裡要有人說話呢。”包容帥道:“我也聽見這麼說,但恐傳聞的不確,別的人又多半是要好同寅,不肯直說,所以,請似翁過來打聽打聽。既然這話是實,我自然有個道理,你且不要漏風,免得人傢怪你。”又談瞭兩件別的公事,送瞭全太守,就到總文案上來,同汪大人商量做折子,參這府縣,出告示禁娼。

正在談著,聽說姨太太來瞭,包容帥吃瞭一驚說:“姨太太到這裡做甚麼?”那姨太太已欣開門簾走瞭進來,對著汪文案叫瞭一聲“汪大人”,汪文案也趕緊起身,恭恭敬敬的叫瞭一聲姨太太,說著,就在旁邊一張椅子上坐下,包容齋道:“你有話不會等我到上房裡去說,怎麼尋到這裡來?”姨太太道:“我因為這件事,不但關聯著你,並且關聯著我,恐怕見面遲瞭誤瞭事,所以,到這裡來找你說的。汪大人是我沒有跟你的時候,你天天同他到我那裡吃花酒,打茶圍見慣瞭的,那有甚麼要緊,我且問你我是個甚麼出身?”包容帥道:“你這話真問得奇瞭。”那姨太太道:“我是個揚州大樹巷的姑娘,難道汪大人不曉得?我再問你,你在我們堂子裡嫖我的時候,你是個甚麼人?”包容帥道:“你這話問的更奇。”那姨太太道:“我記得你那時候是個江蘇道臺,可也是個官,你那時候做官,既然在我們堂子裡嫖得花天酒地,怎麼今兒聽說你因為府裡、縣裡在外頭玩笑,你就要查禁窯子攆姑娘,還要參人傢的功名,你有嘴,難道人傢沒有嘴?萬一你參瞭人傢,人傢也揭你從前的短處,看你拿甚麼臉見人?我在揚州當婊子,倒沒有甚麼要緊,今兒既做瞭江西撫臺的姨太太,被人傢牽著頭皮說笑咒罵,那我可不來。”包容帥道:“這些事與你甚麼相幹?

我也並不是專為他們玩笑,這朝賀大典他們都誤瞭,所以才要參他的官,你不必管。”這姨太太聽瞭登時楞著一雙嬌眼說道:“甚麼話?你叫我不必管?我是關切你,怕人傢掏你的臭屎缸,才來勸你的,你倒說我多事,哪曉得你近來做瞭撫臺,是個封疆大吏,覺得大的瞭不得,我看也沒有甚麼稀奇,在我身上睡過的制臺、撫臺、尚書、翰林也不知多少,今兒既然你叫我不管,那也容易,你還讓我到揚州去做我的婊子,你做你的撫臺,彼此丟開手,兩不相幹。可憐那個時刻,你在我那裡,怎麼樣子央告我,說甚麼事體都聽我的話,說瞭多少次,汪大人也應該聽見幾回,今兒你做瞭撫臺就變瞭心。”說著那眼淚就直淌下來。包容帥正在沒法,汪大人趁勢就說道:“姨太太也不用動氣,大傢再從長商量。這事呢,本來怪這府縣,這朝賀大典怎麼好誤呢,不過,剛才藩司也有信來托卑府替他們說情,他兩人平日官聲甚好,昨天實在是被朋友灌醉誤的事,現在姨太太既如此說,卑府也替他們邀大帥的恩,恕瞭他們這一次,叫他們申斥一番,再記上幾過,做做面子也過去瞭。”包容帥本是不得已才要參他們的,現在見這愛妾如此帶怒,本也要想收帆,隻是轉不過風來,聽見這位幕府如此一說,就趁勢說道:“既然藩臺說他們平日官聲還好,你又替他們求情,就饒瞭他們罷。但總得叫他們來儆戒儆戒,那折子告示暫時就不啟瞭。”說著,就叫人去傳南昌府、新建縣兩位來見,這位姨太太才松瞭氣,包容帥不由的說瞭句:“你何苦氣到這個樣子。”

那姨太太撅著嘴說道:“你要慪人,叫人傢怎樣呢?你今兒早上起的早,怕癮還沒有過足,同我進去燒兩口吃罷。”說著就站起身來,包容帥也就跟著進去。

這汪大人送瞭撫臺同姨太太就回瞭書房,寫瞭個條子與藩臺道:“委辦之事,府主正當甚怒之下,頗難進言,經鄙人反復剖解,始獲轉圓,望臺重新進一言,庶幾裡面皆到,竿頭日進,已領盛情,敬請勛安!離維心照,尊賤兩渾。封瞭個小信封,叫傢人送去。這位汪大人不但受瞭藩臺的托,收瞭一千銀子,並且他討的一位如夫人,就是那玉仙的姊姊叫做月仙,於是那傢窯子也很關切,撫臺叫他做折子,辦告示,他正在兩難,幸得這位文玉姨太太出來解圍。汪大人急忙送瞭條子與藩臺,就趕緊跑回中軍衙門,叫他如君打發傢人送信回去,使他傢免得驚惶搬動,他討這位如君,全是借的這位胡中軍的手,也就借這胡中軍的衙門房子住,隻貼過十兩銀子的夥食,倒住瞭有大半年,食用一切都是這位胡中軍供應,說是將來再算。這位胡中軍,卻也有個貪圖,因為同這月仙也是舊交。汪大人有時公事忙不回來,他就可以敘敘舊,這也是兩有裨益的事。再說,譚藩臺接到南昌府的信知道事體已妥,就趕緊上院稟見。這包容帥正在姨太太的房裡吃煙,見藩臺來,就吩咐“請”,姨太太又勸他吃瞭一口,然後,到簽押房,藩臺已經進來打瞭拱,讓瞭坐,譚藩臺就說道:“亨守、華令的事大帥大約早知道瞭,真真豈有此理,司裡查瞭,這種情形本來就想請大帥奏參的,不過因為這兩個平日的官聲甚好,而且這亨守於洋務上很明白,這通省的官講到交涉上頭還要數他,洋人也同他很好,遇到有點事體得這個人料理料理,好省多少事,實在人才難得,還要求大帥恕其小節。不知大帥可肯賞司裡點面子,恕點恩。”

包容帥道:“這兩個人可鬧的不太像樣瞭,我平日待人寬厚,他們竟肆無忌憚到如此,我本來想同文案上商量做折子,汪守也說聽說他兩人官聲還好,現在你也出來替他們說話我就不為己甚,但是也得行個公事儆戒儆戒他們,免得人傢議論。”譚藩臺連忙答應說:“是,司裡下去就趕緊上詳,每人記他三大過以示懲儆。”藩臺見撫臺沒有甚麼話,也就出來。這一府一縣已經傳到,在大堂口站著班,藩臺說你們的事總算妥瞭,兩人忙請安叩謝,那巡捕已拿著手本來請,不知兩人進去撫臺吩咐些甚麼話,且等他二位出來問問看罷。

《宦海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