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駕駛的接屍車

  一

  斜坡路上,迎面駛來瞭一輛殯儀館的接屍車。

  新開看到這輛接屍車時,咋瞭一下舌頭,停止瞭跑步。接屍車這麼早開出來,倒也是少見的,但是,他為瞭健康而練習長跑,一開始就遇上瞭接屍車,真是個不祥之兆。

  新開站在路邊,瞪眼望著接屍車。接屍車可並不瞭解他那種心情,還是慢吞吞地從斜坡路上開過來。新開無意中向駕駛室內望瞭一眼,不由得目瞪口呆:駕駛室內空無一人。

  他想:也許是眼睛的錯覺吧。此刻,車子已開到瞭新開的面前,於是他仲長瞭脖子,窺視車內,別說司機,竟連個人影也沒有,隻有一根黃色的金屬棒豎在那裡。這輛無人駕駛的接屍車,不緊不慢地行駛著。

  “原來是輛無人駕駛的接屍車。”新開嘟噥著,他一下子感到茫然瞭。

  接屍車在他面前開過,緩慢地下瞭坡。盡管沒有人操縱方向盤,汽車還是平平穩穩、慢慢悠悠地行駛,始終保持著一小時30公裡的速度。

  過究竟是怎麼回事呢?新開捉摸著,目送著接屍車駛下瞭長長的斜坡,向左拐瞭個彎,從視線中消失瞭。他眨巴著眼睛,環視四周,時間剛過清晨5點。在這多摩丘陵上開辟的新興住宅區一帶,還沒有車輛往來,也看不到一個行人。

  在看到奇怪的東西,情緒受到沖擊之後,他失去瞭繼續跑步的念頭。為瞭防止中年發胖,他一下子心血來潮,剛從三天前開始練習晨間長跑。今天早上,他穿上瞭昨天才買的運動衣,還揉著惺松的睡眼,就從傢裡跑瞭出來。正當他跑到斜坡路上,就碰上瞭這輛無人駕駛的接屍車。他像被潑瞭冷水,在折返到自己傢裡之後,心裡還感到懊喪。妻子騰江免不瞭數落他幾句。“你的意志也太脆弱瞭,一套運動衣就花瞭13000元哩!”

  於是,新開隻得又跑瞭出去。他在哪一本周刊上讀到過,進行長跑健身,必須雜念全無,這才能見效。而在今天早上,他並沒有做到這一點。那輛無人駕駛的接屍車,總在他的眼前晃現,人雖在跑步,心裡卻是亂糟糟的。昨晚,他喝瞭不少酒,40歲才出頭的人,還不大抵得住酒勁。或許還有醉意吧,那看到的肯定是幻影瞭。奇怪的是:無人駕駛的汽車下到斜坡的盡頭後,還向左拐瞭個彎,可那裡是建築工地,是沒有房子的,而接屍車向沒有住傢的工地駛去,簡直有點荒唐瞭!

  “不,我倒要等著瞧!”新開緊皺眉頭,自言自語。他確實聽妻子說過,那邊工地附近,原有一些無人祭祖的墳墓,施工之前,請來僧徒給超度瞭一番,這才遷走墳墓,讓推土機推平瞭墓地。那輛接屍車會不會是靈魂招來的呢?新開一想到此,全身像浸在冷水裡一樣。或許是墳墓拆遷後,那些無人祭祖的遊蕩著的鬼魂要另覓安息之地,這才叫來瞭接屍車的吧?既然是從陰曹地府叫來的接屍車,沒有司機就並不奇怪瞭。呵,原來是一輛從冥府開來的接屍車。“真會有這樣的事嗎?”新開苦笑著。

  新開是在川崎公司所屬的通信器材廠計算機研究室工作的,是個理性論者。除非這是飛碟之類超現實性的東西,否則,這種奇怪的反常現象,很難使人相信。但早晨的事,總有點蹊蹺。他草草地結束瞭長跑,回到瞭傢裡,把早上目睹的怪事告訴瞭妻子。

  “別做夢瞭,你不是去跑步的嗎?”騰江毫不介意地笑著說。

  “這樣的事,我可沒聽人說過。”

  新開被挫傷瞭自尊心,可還是被那目睹的情況糾纏著。

  “總有什麼原因吧。”他堅持著說。

  “你急於練長跑,神經太緊張瞭。”

  “不過我確實是親眼目睹的。”

  “那就一定是個隱身人,駕駛著那輛接屍車瞭。”

  “你不相信嗎?”

  “當然不相信。”

  “可我還是相信。”

  “你別再胡說八道瞭。再說這種不吉利的話,我可要惱火瞭。”膝江換瞭衣服,走進廚房去準備早餐瞭。她有低血壓病,早起總感到不舒服,心情也不好。兩個孩子,大的小學六年級,小的三年級,為瞭他們上學,她每天都得早起,現在正歇斯底裡地罵著他們。關於那輛無人接屍車,要再說下去,她會歇斯底裡大發作的。

  新開獨個兒沖瞭杯咖啡,在客廳裡看起晨報來。報紙的字裡行間,不時出現那輛無人接屍車,擴大到瞭整個版面。喝罷濃咖啡,他小聲地自言自語地說:“毫無疑問,我看到的確是一輛無人駕駛的按屍車。”

  二

  早晨7點50分,新開出瞭傢門,乘上瞭開往新百合山的公共汽車。他要從新百合山換乘小田原快車去登戶,再從登戶換乘南武線到武藏小杉車站下車,然後,步行5分鐘,就到他工作的公司瞭。他站在新百合山車站的站臺上時,聽到身後有一個年輕女子在招呼他。

  “早上好!”

  新開回頭一看,心中一陣激動。那是近野良子。她住在附近的一幢公寓裡,從新百合山車站步行10分鐘就到瞭。和新開同在計算機研究室工作,上班途中經常碰面。一個婦女,能從國立大學的物理系畢業,可數鳳毛麟角瞭。這樣一個人才出眾的女性,卻是和藹可親、平易近人的。她鵝蛋臉,滑潤的肌膚,獨具一股熟透的水蜜桃般的魅力。該有30歲瞭吧?但看上去要年輕五六歲,還是姑娘獨處。她濃妝艷抹,花枝招展。

  “有什麼心事嗎?”良子問道,用水汪汪的眼睛凝視著新開。

  “不,沒什麼。”

  “在考慮什麼嗎?”良子用唱歌一般的調子說。

  “不,不。”新開否認。但在略一思索後,他說:“今天早晨,我遇到瞭一件怪事。”他吞吞吐吐地說瞭那輛無人接屍車的事。

  “噢,這事情嘛,倒是真的。”良子說。這倒是出乎新開意料的回答。

  “還有誰看到過那輛無人接屍車嗎?”

  “這事情嘛,我也是聽來的。”

  “哪兒聽來的?”

  “大概是從我隔壁房間的新婚夫婦那兒。”

  “新婚夫婦又是怎麼看到的呢?”

  “不。是公寓裡的什麼人看到的,那位新夫人聽說瞭。不過,看到的時間不同,據說是在深夜。”

  “哪一天?”

  “大概是在一星期之前。”

  “原來如此!”

  “從隔壁新夫人那兒聽說這事,我還以為她在逗我玩哩。”

  “這麼說,那真的有人看到瞭?”

  “真有趣。”良子的眼睛,出人意外地閃動著光亮。

  是不是還有別的目擊者呢?新開想著。這時,開往新宿的快車已經駛進站臺瞭。兩人一起上瞭電氣列車。車廂內座無虛席,他們擠到瞭一個角落裡,緊挨著站在那兒。在新開的眼前,是良子明亮的眼睛、柔軟的嘴唇和圓溜溜的下巴。隨著電氣列車的顛動,他們的胸脯會偶爾相挨。他感到,一挨到良子的乳房,總會激起一陣難言的顫動。新開幾乎感到瞭窒息,接屍車之類的事,草已忘得一幹二凈瞭。他一心體味著挨到良子乳房的剎那間的感受。同妻子松弛的乳房相比,良子的乳房是富於彈性的,隻要稍挨一下,就像有一股電流,絲絲地流遍瞭全身。

  “也許……”新開想著,一個意念活動起來瞭。

  他開始練長跑,要說是為瞭健康,不如說是為瞭讓那挺出來的便便大腹癟下去,使自己漂亮些。他意識到,在這種內心活動中,還懷著對良子的關註,不禁臉也紅瞭。

  他記得,近野良子搬進車站附近那幢公寓,是去年歲尾的事。那是一幢8層的白色漂亮大樓,建造在一所小學的後面。到今年年初,他們在站臺上偶然碰面時,他才知道她喬遷新居,買下瞭那幢公寓底層的一間房子。從那時起,他們每周總有一二次相遇,同去公司上班,而他也總會莫名其妙地關註起她來。在站臺上遇到她時,心裡也總是七上八下的,感到自己的神經和細胞都活躍起來,越發生氣勃勃瞭。他決心練長跑,大概是一星期之前的事,當時妻子藤江香到他剛出浴的身軀,認真而又惋惜地說:“你已經上瞭年紀,變得大腹便便啦!”但那時在他的腦海裡。卻掠過瞭近野良子的麗影。她有沒有情人呢?

  現在,新開從側面看瞭她一眼。這次上班途中,他們親切交談,他瞭解瞭良子的身世和生活。良子生於長崎,念高中時就愛好數學和物理,還一年一度去海外旅行。她現在所住公寓的房間,是底樓第10號房間,在大樓的最北面。她偶爾會跑到學生時代的同學在新宿開的酒館裡喝酒,深夜乘瞭出租汽車回來。可以想象,作為一個末婚婦女,良子過著自由自在、任情歡樂的生活,但那至關緊要的同異性的交往,她卻總是避而不談。與其說是她矢口不談,倒不如說是新開怕難為情,不敢把這個話題引出來。新開忽而一本正經地想:這麼個富有魅力的女性,即使擁有一兩個情人,那也不足為怪的;要是沒有情人,倒是難以使人理解瞭。正當他下決心要提出異性問題時,良子卻說“也許,今天新開先生給什麼鬼魂纏上瞭,一清早就碰上瞭接屍車。”良子的兩頰浮現出瞭嘲弄人的微笑。

  “有人說不吉利,我看倒也末必。”新開有點掃興,半開玩笑地說。

  “我聽說過,碰上接屍車,還是大吉大利的哩。以前我在什麼書上讀到過,美國大聯盟棒球隊的名教練約翰·馬古洛說過,去棒球場之前要是碰上接屍車,球隊一定旗開得勝。對於那位名教練來說,接屍車就是勝利女神的象征……”

  “竟會是勝利女神的象征?”

  “是的。記憶或許有誤,但據說有一年,約翰·馬古洛率領的那個棒球隊,參加瞭世界棒球錦標賽。隊長一心想取勝,竟從殯儀館借來瞭一輛接屍車,同從自己傢裡開往球場的約翰·馬古洛的車子交錯開過。結果,球隊在世界棒球錦標賽中拿到瞭冠軍。”

  “你倒說得怪有意思的。”新開附和著良子的話,越來越感到她的魅力瞭。名教練迷信接屍車的話,本來是無稽之談,但她能說得如此有聲有色,不得不使他隨聲附和,感到親切。他妻子的態度又怎樣呢?恰好相反,一口咬定是不祥之兆。他妻子深居簡出,對外界態度冷漠。他們夫婦間偶爾談及的,也無非是工資低,以及某地一個小學生自殺之類的令人沉悶的事情。

  電氣列車到瞭登戶車站。過瞭換乘南武線的檢票口,新開毅然問道:“難道你是個獨身主義者嗎?”

  “也想著結婚,我是女人嘛。可是,我想結伴的人,不是已有夫人瞭嗎?”良子結結巴巴地說。

  “結伴嗎?”新開瞟瞭一下良子的臉,心裡撲通撲通直跳。良子的唇邊浮現出瞭奇妙的微笑,她說:“新開先生不是已經有兩個上學的孩子瞭嗎?大的叫阿悟,小的叫鴻二。”

  “你倒瞭解得很清楚嘛。”

  “因為關心嘛。”

  “那……”新開語塞,凝視著良子。

  “不談這些瞭吧。”良子說著,聲音柔和而嬌媚。她那吸引人的強烈的香水味,直刺新開的鼻子。轉瞬之間,他感到一陣輕微的頭暈目眩,視界也似乎變得明朗而開闊歹。“我今天早上看到那輛無人接屍車,說不定還是個吉祥之兆哩。”

  三

  一星期之後。

  新開乘上瞭從新宿開往小田原市的最後一班電氣列車。他在下班後來到新宿,大學時代的一位同學約他一起喝酒,他們已經很久沒見面瞭。那位在鋼鐵總廠工作的同學,突然給新開工作的公司打來瞭電話,把他叫去。“我有事想和你談談,晚上7點,我在歌舞伎街‘大草原’酒傢等你。”

  那位五年不見的同學,同廠裡一位年輕的女同事釀成瞭曖昧關系,現在正在考慮同自己的妻子離婚,在這件事情上,他想聽聽新開的意見。那位情婦已經懷孕五個月瞭,而同學的妻子發現丈夫有瞭外遇,態度異常強硬,堅決不同意離婚。新開聽瞭,倒也沒有當做與己無關的事。那位同學已經大腹便便,官氣十足。他在去年被提拔為科長,而現在卻蜷曲著臃腫的身軀,連聲嘆息:“左也難,右也難,真不知道怎麼辦。要是處理不當,會弄得傢破人亡的。”

  “唉,最後還得由你自己拿主意呵。”新開給下瞭一個不痛不癢的結論,然後就告別瞭那位同學,搭上瞭最後一班電氣列車。

  他拉著車內的吊環,考慮著。“這樣的事,明天也許要輪到我自己瞭。”

  昏暗的車窗上,似乎晃動著良子白皙的臉龐。新開望著這張臉,展開瞭想象的翅膀,良子也許對我懷著好感吧?要不然,為什麼要瞭解我的傢庭情況呢?要是我深陷在她的情網中,結局又會怎樣呢?他曾在下班回傢途中,順便到過她的公寓,在底樓10號房間內,消磨瞭一段時間。回到傢裡,臉上裝得若無其事,似乎在哪兒也沒有耽擱過。要是妻子察覺到他與良子的交往,又會怎樣呢?她可是個潑辣的女人,離婚也就更麻煩瞭。頂頭上司黑澤科長要是知道他與良子的關系,也會大發雷霆,說不定還會把良子調往大皈分公司什麼的,於是他將妻離子散,而且還會破公司辭退,也得上大阪去另謀職業。

  想象的翅膀借著酒的醉勢,漫無止境地仲展著。實際上,他為人謹小慎微,心裡一清二楚,可不能幹出那種傷風敗俗的事來。從那天到現在,已經在站臺上同良子碰過兩次面瞭,但是下班後從沒有邀請她去吃飯。此刻他的頭腦中,同每天一樣,充滿瞭各種各樣的胡思亂想。

  那天夜裡,黑澤科長確實到瞭良子的公寓,他給傢裡打過電話,謊稱他在澀谷,這是良子給他設下的一個圈套。實際上,良子肯定目睹過那輛無人接屍車。在女性中,像她那樣精通機械與無線電的人是少有的,她馬上識破瞭無人駕駛車的機關,還進而把它利用到殺人的詭計中去。她把頻率調到同無人接屍車相一致,再用較強的輸出功率把車子召喚到公寓附近,把殺死的人飛快地裝進瞭駕駛室。接屍車的主人發現車上裝著屍體,大吃一驚,這才把屍體運到別的地方,把它處理瞭。良子記得,她在什麼雜志上讀到過這樣的話,殺人時,與殺人的方法相比,屍體的處理更為困難,但她卻輕而易舉地處理瞭屍體。而且,在裝置無人接屍車的當事人和良子之間,沒有任何的關系。當事人在拋棄瞭來歷不明的屍體之後,怕後果不堪設想,一直未向警察報案。

  那天夜裡,新開偶然給良子打瞭個電話,根據這一點,她不在現場這一條也就成立瞭。結果是,特地把屍體運到他傢附近的安本父子也好,新開也好,可以說,都成瞭由她牽線的傀儡瞭。

  結局呢?對於蹂躪瞭自己青春的科長,近野良子並沒有饒過他。

  新開這樣想,感到瞭一種依稀的悲哀。看來,良子是個理智而聰明的人,在她的身體內流動著的,仍然是同普通婦女相同的血液。對於這一點,他表示瞭感慨。

  這些事情,要不要去報告警察呢?新開這樣想,現在更重要的是,為瞭向殯儀館的父子表明自己並不是刑警,他傷透瞭腦筋,不知如何是好,隻能無可奈何地聳瞭聳肩膀。

《屍體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