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像是看不到邊際的黑色絲絨幕佈一般,令人絕望地下陷,這讓我有些透不過氣來。我蜷縮在辦公室裡的那張滿是污跡的沙發上,四肢冰涼,渾身的顫抖。薄薄的木門緊緊閉著,房間裡面充斥瞭來蘇水與福爾馬林藥水混合的怪異氣味,走廊外面傳來瞭斷斷續續而又忽高忽低的哀傷的哭泣聲。那似乎是嬰兒在絕望地哭泣,細小的如野貓在吟叫一樣,陰冷的風嗖地一聲從破瞭一半的窗戶裡面灌瞭進來,這嬰兒的哭聲立刻就被陰風割裂得若有若無。而我繼續蜷縮在沙發上,身體顫抖得更加厲害瞭。
我是被表弟的 電話 所驚醒的,他說有事情要馬上到解剖樓來找我。
表弟比我小瞭將近十歲,在學院裡面裡教病理學,我很是羨慕他,每天都可以穿得幹幹凈凈衣冠楚楚站在階梯教室的講臺上,拿著麥克風給三個班的學生講大課。而我就沒有這麼幸福瞭,我也算是醫學院裡的老師,不過隻是解剖實驗課裡的助教,說是助教,其實就是在解剖樓裡做一些打雜的事情。比如說做離體兔腸應激反應實驗時,教學生怎樣用榔頭對兔子執行死刑;又比如說,面對骨骼標本,教學生怎樣分辨脛骨與髕骨;又比如說根據“上房下室左二右三”的口訣教學生辨認左右心室左右心房。
而在我的助教生涯裡面,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把泡得已經呈粉紅色的屍體從屍池裡面撈到解剖臺上——那屍池可真是大,長三米寬三米,連深度也是三米。屍池裡灌滿瞭福爾馬林,散發的氣味常常會令第一次走進解剖樓的學生嘔吐不已。當然,對於我來說,這氣味早已經讓我習慣瞭,我並不認為福爾馬林的刺激性氣味與屍體的腐臭味混合後,會令我的胃部有任何的不適。不過摟著全身滑膩蘸滿藥水的的粉紅色屍體也的確不是一件讓人快樂的事。
另外一件每天都要做的事情,則是做一個解剖樓的看守者。每天的晚上,我都是住在一間廢棄的辦公室裡,喝著老白幹,聽著樓外的風聲,然後慢慢的進入夢境。
表弟在接近午夜的時候來到瞭解剖樓,他大叫瞭幾聲後,我走出二樓的辦公室,小跑著通過瞭充斥著穿堂風的走廊,然後下樓為他打開瞭緊鎖的鐵門。我一看到表弟差點沒認出他來——他雙眉緊蹙,眼眶深陷,頭發濕漉漉地糾纏在一起,手裡提著一瓶金六福,看上去神情黯淡,沒有一點精神,哪有醫學院第一麻辣教師的風范?
我打趣地說:“老弟,怎麼瞭?讓女鬼勾瞭魂?”表弟長長地嘆瞭一口氣:“別說瞭,哥,上去陪我喝酒吧。”
我們上瞭樓,才發現剛才我走出辦公室時,竟不小心把門帶上瞭,而我卻沒帶鑰匙。表弟見瞭,說:“沒事,我們隨便找個屋喝吧。”
我縮著脖子看瞭一眼冷冰冰的充滿來蘇水與福爾馬林氣味的走廊,然後對他說:“這幢樓裡,沒鎖的房間隻有解剖室。”是的,隻有解剖室沒鎖門,那間屋裡全是泡得變成粉紅色的屍體,又有誰會來偷屍體呢?
畢竟表弟也是醫學院臨床醫學畢業,讀書時就見慣瞭各種各樣的屍體,所以他並沒有表示反對,和我一起走進瞭解剖室。
解剖室靠最裡面就是那個傳說中的水泥池——長寬高都是三米的屍池。屍池前是一張張長課桌,上面擺著或高或低的玻璃瓶,瓶裡盛滿瞭福爾馬林,藥水裡浸泡著各種器官。我和表弟隨意找瞭一張課桌坐下,我剛找瞭兩個玻璃杯,表弟就對我說:“你把這瓶子放一邊去,我見瞭覺得心裡瘆得慌……”
我看瞭一眼,這桌子上擺著一個玻璃瓶子,瓶子裡是一個還未成型的嬰兒,組織早就僵化瞭,但嬰胎的一雙眼睛卻很大,就如一對死魚眼一般,直勾勾的盯著表弟手裡的金六福。我啞然失笑,然後將玻璃瓶扭轉瞭180度,隻留瞭個隻有幾縷稀疏發絲的後腦勺對著我們。
我給表弟倒瞭一杯酒,然後問:“究竟發生什麼事瞭?瞧你一副落魄的模樣。”
聽瞭我的話,表弟的身體劇烈地顫抖瞭起來,臉頰兩邊簌簌地滑下幾行汗液。他啞著 聲音 ,顫栗地說:“哥……我……我……我殺瞭人!”
表弟告訴我,他剛才殺瞭陳潔。陳潔我是知道的,她是表弟系裡大三的學生,面容姣好,身材火爆。在學生之間不止一次的非 官方 評選裡,她被推為瞭系花,即使連我這麼一個常年都悶在解剖樓裡的中年人,都知道陳潔的存在,就足以證明她的名氣有多大。但我的確沒有想到,表弟竟然和陳潔搞到瞭一起,而這事還沒有傳得沸沸揚揚,看來表弟的保密工作也做得不錯。可他為什麼會殺瞭陳潔呢?
表弟的臉漲得通紅,他吞吞吐吐地說:“是這樣的……我在校外租瞭一間房……就是用來和陳潔幽會的……激情的時候,她喜歡我綁著她……還喜歡在高潮的時候讓我用手掐她的脖子……”表弟猛地喝下一杯酒,然後劇烈地咳起瞭嗽。我拍瞭拍他的後背,等他平靜下來時,繼續說,“今天我們還是這樣激情的,等我也平靜下來時,扔給她幾團紙巾,她卻依然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我摸瞭一下他的頸動脈,才發現她已經死瞭……”
聽完表弟的話,我無話可說——他實在是玩得太過火瞭。我怔怔地站在課桌前,表弟一把抱住我的腿,大聲地叫瞭起來:“哥,隻有你才可以幫我瞭!你幫幫我吧!”
表弟從小就在每個方面都比我厲害,我除瞭在年齡上比他大十歲以外,就沒有任何地方可以超過他。他的成績比我好,人長得比我帥,雖然我們在同一所大學裡擔任老師,但他卻在最好的系裡執教最重要的課程,而我卻在解剖樓裡美其名曰“助教”,實則幹著扛屍體的苦力活。但這並不妨礙我一直寵著他,畢竟他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現在他出瞭事,我不幫他,誰幫?
我定瞭定神,問他:“你和陳潔的事,知道的人多嗎?”
“基本上沒有人知道,事實上,我和她在一起的 時間 並不長,也就兩個來月。她還有其他男人——我們也就是玩玩而已。”表弟答道。
“今天晚上陳潔去你那裡,有人看到嗎?”我又問。
表弟搖瞭搖頭,說:“沒有人回看到的,她是天黑透瞭才到我那裡去的。”
我點瞭點頭,已經想到瞭 解決 的辦法。我從表弟的手裡搶過瞭酒杯,然後說:“夠瞭,別喝酒瞭,現在你必須保證足夠的清醒與體力。走,我們去你那裡!”我拉著他就走出瞭解剖教室。
表弟在校外租的房並不遠,在校後的一個小山丘上,而在那個地方的校園圍墻,有一個豁口,正好可以讓體格健壯的人翻身而過。表弟之所以在這裡租房,正是考慮到瞭這個豁口,平時他可以睡上一個懶覺,然後在快上課的時候抄這條近路。
表弟領我進瞭他的房間,我一眼就看到地上那具赤裸的陳潔的屍體。陳潔呈大字型仰面躺在瞭地上,臉色發青,嘴角滲出幾絲白沫。我將她的屍體翻瞭過來,她光潔的背上已經沉淀瞭不少青色的淤斑,我知道那是屍斑,因為重力原因血液沉降而成。我轉身對表弟說:“還愣著幹什麼?快給她穿上衣服!”
表弟手忙腳亂地為陳潔的屍體穿上瞭衣物,等穿好後,我又為她凌亂的衣物稍作整理,然後將剩下的金六福倒在瞭陳潔的身上。
表弟問我:“哥,你這是幹什麼?”
“帶她回我那裡——解剖樓!”我冷冷地答道。
“為什麼在她身上灑酒?”
“萬一回去的路上碰到巡夜的保安,就說送喝醉的人回傢。”我繼續答道,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我與表弟兩人一起左右架著陳潔的屍體,跌跌撞撞地向學校圍墻的那處豁口走去。陳潔活著的時候是個體態輕盈的瘦弱女孩,沒想到她死瞭後卻顯得這麼沉重。還好我和表弟的體格都算好,所以帶著陳潔的屍體翻過圍墻豁口,雖然經歷瞭一番周折,但也算有驚無險。穿過校園裡的一片小樹林,我們看到瞭那幢孤零零的黑色磚石建成的小樓——解剖樓。
架著陳潔走進解剖室,剛才灑在她身上的金六福,令得我和表弟都是一身酒味。我把陳潔扔在瞭長桌上,然後向表弟努瞭努嘴。表弟疑惑地問我:“幹什麼?”我冷笑道:“把她的衣服全剝掉!”
等表弟剝完瞭陳潔身上的衣物,陳潔已經如一塊凍死豬肉一般,橫陳在瞭冰冷的解剖臺上。
我則從解剖教師的儲物櫃裡取出瞭一套手術刀,走到瞭陳潔的屍體面前。表弟見我拿著手術刀,大駭,他問道:“你要幹什麼?”
我笑瞭一笑,說:“我們要讓陳潔永遠消失,所以必須清除她在世上的一切痕跡!”
我的工作是從陳潔背上的屍斑開始的。冰冷的刀尖挑破陳潔背上的皮膚上時,我的手微微顫抖瞭一下。我記得上一次動刀解剖屍體,已經是十年前的事瞭,那時我還和表弟現在一樣年輕,剛進醫學院的解剖樓時,還報著一腔激情。但是解剖學教研室的那幾個老學究卻一直認為我隻有一個專科學歷,所以不允許我動刀。這十年來,我被他們排擠到一邊,看著有本科甚至碩士學歷的解剖老師在學生面前得意地做著表演,我卻隻能拿著鐵鉤從屍池裡鉤過一具屍體,然後扛在肩膀上,任那滑膩的福爾馬林從我的背上滑過,我再把屍體重重地扔在冰冷的解剖臺上。不過今天,我終於能再有一次機會親手解剖一具屍體瞭,所以,我非常興奮。
我敢說,看瞭別人十多年的解剖課,自己雖然很久沒有親手動刀瞭,但是刀一刺入陳潔的皮膚,我馬上就有瞭感覺。
我輕輕搖動手腕,隨著我的刀尖滑過,有著屍斑的那塊青色皮膚立刻被我挖瞭下來。我將這塊小小的皮膚放在解剖臺上,又將解剖刀切瞭過去,幾刀劃過,這塊皮膚組織瞬間就變成瞭碎塊。在表弟目瞪口呆的目光中,我將皮膚組織扔在瞭解剖臺旁邊的水池裡,然後扭開瞭水龍頭,在水流的作用下,皮膚組織旋轉著流進瞭下水道。
將陳潔背上帶有屍斑的皮膚全割下來,再切成碎塊沖到下水道裡,足足花瞭接近一個小時的時間。接下來我有點累瞭,就對表弟說:“來,你去把陳潔的臉皮剝下來。”
表弟猶豫瞭片刻,然後還是走到瞭我身邊,從我的手裡接過瞭解剖刀。他雖然很久沒動刀瞭,但畢竟是臨床專業出來的科班生,他的手法很是嫻熟,解剖刀從陳潔的頸部劃過後,又在她臉上縱向劃過幾刀,然後他拎著陳潔的臉皮就揭瞭下來。
陳潔的眼瞼也隨著臉皮的剝落而不見瞭,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直盯著天花板,臉上的肌肉凝結著幹掉的血,紅彤彤的,沒有瞭嘴唇遮擋的牙齒暴露出來,看上去竟像是在微笑。我看到瞭陳潔的微笑,心裡竟有些隱隱的顫栗,我沖瞭過去,抓起解剖刀,用刀柄狠狠地砸向那些牙齒。表弟問:“為什麼還要砸爛牙齒?”我獰笑著回答:“別忘瞭,每個人的齒模都是不一樣的,就和指紋一個道理。”
沒有瞭背上的屍斑,也沒有瞭臉皮,就連牙齒也被敲光瞭,我和表弟還把屍體上任何有特征的地方都清除殆盡。解剖臺上的這具屍體,如果我和表弟不說,永遠沒有人知道這會是陳潔。
我扛起瞭陳潔的屍體,走到瞭長三米寬三米高三米的屍池邊,然後將她重重地扔瞭進去。在泛起一圈白沫後,陳潔沉瞭下去,我知道,過不瞭多久,陳潔的屍體就會變得和其他屍體一樣的粉紅顏色,到瞭那個時候,她的屍體也會因為比重的原因,慢慢浮出屍池。我也知道,每次解剖用的屍體都是由我來挑選,在最近兩年內,我是不會用尖利的鐵鉤,鉤到陳潔的屍體。
我和表弟沖走瞭陳潔所有的皮膚碎塊後,又清理瞭解剖臺上的血液,陳潔的牙齒則被我埋在瞭解剖教室窗臺外的那盆綠籮花的花盆裡。
幹完這一切,我和表弟都虛脫地坐在瞭地上。表弟問我:“哥,你這裡還有酒嗎?我想整一點。”我這才想起,那瓶金六福已經全灑在瞭陳潔的身上。我在解剖樓裡還準備瞭一些酒,不過都是一般的老白幹。表弟一見到我拿著的酒,就猛撲瞭過來,仰頭狠狠喝下瞭一口。看著他的胸口猛烈起伏,我知道今天他實在是太緊張瞭。可不知道為什麼,我卻一點也不覺得緊張,反而覺得有些過癮!
看著表弟喝得這麼過癮,我也開瞭一瓶老白幹喝瞭起來。我和表弟不停地幹杯,不停地朝自己的身體裡灌進酒精濃度甚高的老白幹。沒過多久,當瓶裡的烈酒所剩無幾時,我的眼神已經變得迷離起來。恍惚中,我索性躺在瞭解剖臺上,呼呼大睡起來。不知道過瞭多久,我忽然聽到瞭一陣奇怪的低吟聲,像是野貓在窗外叫春,忽高忽低,又更像是嬰兒在哭泣。
我翻身下瞭解剖臺,看到表弟還在沉睡。我一把將他搖醒,大叫:“我問你,你***是不是把陳潔的肚子搞大瞭?”
表弟過瞭一會才回過神來,他搔瞭搔腦門,然後說:“是的,前幾天她給我說懷孕瞭,找我拿瞭一千塊錢去墮胎,誰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罵道:“你剛才怎麼不說?你知道不知道?懷瞭嬰兒的屍體扔進屍池裡,會激發怨氣,胎兒會變成嬰靈作祟的!你聽——聽到嬰兒的哭聲瞭嗎?”解剖室外的走廊傳來瞭嬰兒的哭聲,“嗚嗚嗚——嗚嗚嗚——”哀號聲不絕於耳,幾縷冷風從破瞭一半的窗戶灌瞭進來,與這哭聲夾雜在一起,聲音變得詭異無比。
聽瞭我的話,表弟的身體不住地顫栗,他恐懼地問我:“那可怎麼辦啊?”
我氣急敗壞地說:“還能有什麼辦法?把陳潔的屍體撈出來,然後剖開肚子,把那小孩的胎盤取出來!還不能讓這嬰靈投胎轉世,隻能讓他永世不能超生。我得把這胎盤泡進福爾馬林,放進玻璃瓶子裡,這樣就不會再有嬰靈作祟!”
表弟和我一起走到瞭屍池邊,我拿著鐵勾翻著池子裡的屍體,一具具屍體浮瞭上來,一具具屍體又沉瞭下去,池中不停翻湧起白色的氣泡,泡沫破碎後,難聞的福爾馬林與屍臭夾雜的氣味撲鼻而來。我早已習慣瞭這氣味,但表弟卻很受不瞭,掩著鼻子站在瞭遠處。不管我怎麼用鐵鉤翻找屍體,都找不到陳潔的那具沒有瞭臉皮與牙齒的屍體——一定是沉底瞭!
“哥,怎麼辦?”表弟焦慮地問道。
我沒好氣地看瞭他一眼,說:“那還有什麼辦法?下池子撈去!”
表弟聽瞭我的話,一臉恐懼,顫聲說道:“哥,這池子有三米深,我不會遊泳……”
我不屑地說:“別怕,哥哥我下去撈!”說完,我就脫去瞭全身的衣物,赤條條地跳進瞭屍池裡。
屍池裡的水很冰,我一下去就渾身不停顫抖。我雙腳踩著水,向水池中間遊去,刺鼻的氣味幾乎令我睜不開眼睛。到瞭我估計陳潔下沉的地方,我憋瞭一口氣,然後閉著眼睛沉瞭下去——我不敢睜眼,福爾馬林實在是太可怕瞭,我怕它會灼傷我的眼睛。
我的雙手在水底摸索著,終於,我摸到瞭一具滑膩的女屍,背上千瘡百孔,臉上血肉模糊,嘴裡空然無物——一定是陳潔!我拽著陳潔的屍體向池邊遊去,短短的三米,卻因為前方太多不知名的男屍女屍,而讓我費盡瞭全身的力氣。等我遊到池邊的時候,我竟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瞭。我趴在瞭池邊的水泥臺上,一隻手拽著陳潔的屍體,一隻伸向空中,大聲叫道:“弟,快拉我上去!”
表弟沖到瞭我的身邊,抓住瞭我的手。我依賴地放松瞭身體,也許是因為水不僅有浮力,同時也有拉力,我隻覺得身體往後一倒,然後聽到撲通一聲水響。我嗆瞭一口福爾馬林後,立刻清醒瞭過來,也許是因為死亡的逼近吧,我竟在幾乎虛脫的時候憑空生出瞭莫名的氣力。我掙紮著鉆出水面,遊到瞭屍池邊上,用手摳住瞭水泥臺。回過頭去,我看到表弟正雙手伸在水面外,胡亂搖晃著,他整個人都沒在瞭水中,頭發就像湖面上的水草一般浮在池中。
我知道表弟是不會遊泳的,可我卻再也沒有力氣去拯救表弟瞭。我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表弟在福爾馬林屍池中奮力掙紮,然後停止動作,最後慢慢沉瞭下去。我的眼睛裡嗪滿瞭淚水,表弟,我的表弟啊,就這麼在我眼前沒入瞭屍池裡,最後也變成瞭一具屍體。
這時,我又聽到瞭一陣忽高忽低的嬰兒哭泣聲,這哭聲裡似乎還夾雜著一點笑意——是嬰靈在報復,它在為看到瞭表弟的死而感到快樂!也許,下一個就是我瞭,嬰靈也一定會因為看到我的死亡而快樂無比。但我又怎麼能讓它得逞呢?我的手指緊緊摳瞭屍池的水泥臺,一點也不松勁,但我的腦海卻變得越來越麻木,甚至空虛。我學過醫,當然知道,這是休克昏迷的前兆。我努力地咬著牙,告訴自己不要松弛自己的神經,但我的眼前卻一篇漆黑……
當我醒過來的時候,天還沒有亮,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隻覺得右手摳住水泥臺的手指已經是鉆心的疼痛,而左手還依然緊緊拽著瞭陳潔的屍體。此刻我的身體已經恢復瞭力氣,我翻身爬出瞭屍池,然後使勁將陳潔的屍體拽出瞭池子。
我一把將陳潔的屍體扛在瞭肩膀上,走到解剖臺邊,重重地將她扔在瞭解剖臺上。我如炬的雙眼瞪向瞭陳潔,這時,我突然一驚,然後一屁股坐在瞭地上。
這具屍體已經變得粉紅,背上一塊一塊通紅的瘡疤,是皮膚被割破後露出的下面的肌肉。臉皮已經沒有瞭,嘴裡的牙齒也被一顆一顆敲得精光。但這絕對不是陳潔,因為陳潔的屍體還沒有這麼快就變成粉紅色。
我將這具女屍翻瞭個身,然後看到瞭她的肚子。在她的小腹處,有一個醜陋無比的大洞,此刻正向外湧著暗黃色的福爾馬林液體,從洞空望去,可以直接看到空洞如也的腹腔與懸吊的子宮——她真的不是陳潔。
當然,我知道這個女人是誰!她的名字在現在已經沒有提及的意義瞭。她是十年前,臨床學系的校花,她在當時一個炎熱的夏日莫名失蹤瞭,學校也報瞭案,警方但卻無從找起。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去哪裡瞭——隻有我知道。
在那個炎熱的夏夜,她來到解剖樓,找到瞭作為解剖樓看守者的我。她哭泣著告訴我她懷孕瞭。我好言安慰她,終於,她也相信我會對她負責。當天,她住在瞭我的辦公室裡,我與她一次又一次地溫存。在最後一次溫存的時候,她被我送到瞭天上去——不僅僅是說她達到瞭快樂的顛峰,在那個時候,我的雙手也掐住瞭她的脖子,然後漸漸加力,讓她在最快樂的時候飛進瞭天堂。
因為,我勸她墮胎,卻拿不出手術的錢。
也是在那間解剖室裡,我毀掉瞭她身上的皮膚,揭去瞭她的臉皮,還敲掉瞭她所有的牙齒,然後將她扔進瞭屍池裡。那個夜晚過去後,常常當我蜷縮在辦公室那個充滿污跡的沙發上時,都會聽到忽高忽底的嬰兒哭泣聲。我想起瞭以前聽過的關於嬰靈的鄉野傳說,我害怕瞭,真的害怕瞭。我將她從屍池裡撈瞭出來,然後剖開瞭她的肚子,將那尚未成型的嬰胎取瞭出來,泡進瞭盛滿福爾馬林的玻璃瓶裡。這嬰胎雖然還沒成型,但眼睛卻非常大,把它裝在玻璃瓶裡,那雙眼睛依然像隻死魚眼一般死死地盯著我。就在今天早一點的時候,我和表弟在解剖臺前喝酒時,表弟還被這雙眼睛嚇瞭一跳。
我看著眼前這具屍體,拍瞭拍胸膛,告誡自己:“沒事的,不會有事!那嬰胎已經做成瞭標本,永世不能超生,怨靈也沒辦法奈何我。現在我要做的是把她的屍體扔回水池,然後把陳潔的屍體再撈出來做個剖腹小手術。”
我扛著這具粉紅色的女屍走到瞭屍池邊,然後轉身,勾腰。我想,隻要自己做出這個動作,女屍就會自動地滑進屍池裡。可我沒有想到,這女屍泡得發漲像胡蘿卜一般的手竟勾住瞭我的胳膊。我沒註意到,就當女屍滑進屍池的一瞬間,我身體一個趔趄,重心一落,然後身體冰涼——我這才發覺,我竟莫名其妙地落進瞭屍池!我想要遊回去,卻不住地嗆瞭幾口福爾馬林,這濃烈的氣味燒灼著我的喉嚨,我竟覺得自己渾身發軟,使不出一點力氣。
我想要遊到池邊,卻絕望地發現自己的身體在漸漸下沉,就像有一隻看不到的手在牽扯著我的雙腿。當福爾馬林液體漫過我的雙眼時,我痛苦不堪地閉上瞭眼睛。當福爾馬林液體漫過我的雙耳時,我又聽到瞭忽高忽低的嬰兒哭泣聲。
“嗚嗚嗚——嗚嗚嗚——”
天亮瞭,解剖學教研室的老師上瞭班,卻發現助教神秘失蹤。同一天,學校也發現臨床醫學的老師,也就是解剖學助教的表弟,也失蹤瞭。同時失蹤的還有這個老師的學生,據說與他有曖昧關系的陳潔。
校方報瞭案,警方立案後偵察瞭兩個月,終因沒有任何線索而將此案懸掛瞭起來。
解剖樓是不能沒有看守者的,一個留校的畢業生被分配到瞭解剖教研室擔當助教,同時也要在晚上看守解剖樓。這個畢業生在解剖樓裡呆瞭兩天,就向學校的物業管理投訴,說一到瞭晚上就會聽到“嗚嗚嗚”的響聲。物業管理在檢查後,告訴他,這隻是因為解剖樓與附近女生樓的水管相連。水管因為年久失修,女生樓那邊的學生一用水,這邊的水管也會“嗚嗚嗚”地叫起來。
這個物業管理人員還笑著說:“你聽,這聲音像不像嬰兒在哭泣?”
這個畢業生咧開大嘴,答道:“像,還真是像啊!”
物業管理還很耐心地查到瞭當解剖樓的水管鳴叫時,究竟是女生樓裡哪間屋在用水。那間屋正是陳潔所住的寢室,據說那間寢室在十年前還失蹤過一個女生。女生之間傳說這間寢室是鬼屋,沒有人再願意去住,校方也很無奈,隻好把這間寢室辟作瞭儲藏室。
自從這間寢室不再住人後,解剖樓再也沒響過類似嬰兒哭泣的響聲。